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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狗尾续貂之《缉凶分部》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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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缉凶分部第八章 死结 (一)

译者的话:本书第八章的第一和第二节在内容上有过于血腥和暴力的问题。这一次我还是原封不动的译文全部贴出来了。但是在后文中,这个问题会更加严重。有些文字我仅仅是阅读而已就已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何况用中文翻译之后?在这里请教河里的兄弟姐妹,我是不是应该稍微改动一下类似文字,删除过分暴力的内容?我将尽量保持原文风格和内容不便,但是我不希望这样的东西将整篇译文变得戾气十足。

欢迎大家给我提出建议和意见。

缉凶分部第八章 死结 (一)

在破案的过程中遇上了太多的挫折和失败,使维克多·鲍洛科夫越来越频繁走访亚历山大·布哈诺夫斯基博士,从他那儿听取更多的建议。尽管他们之间受到的教育有着巨大的差距,他们还是出人意料地成为了合作者。他们开始从各个不同层面对整个苏联社会进行反思。

布哈诺夫斯基从来都没忘记,他是个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的混血,他不是个俄罗斯人。从当局的角度来审视他,他还有个在美国的父亲。他看到许多在精神病学专业表现平平但是具备种族优势和政治资源的人们获得了提升,而他却被排除在外。在他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他必须服从于党的教条,用这些教条来约束自己的思想。那些受到他的尊重的精神病学家,无论是俄罗斯人还是外国人,他们的思想也受制于此。他敏锐地感觉到,他如果是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他一定能够更加富于创造力,也更加有前途。

鲍洛科夫则相反。他很少对整个社会体系提出质疑。在他的这辈子中,他已经见证了许多艰难的时光。他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非常穷困。斯大林时期的农业集体化所带来的灾难只是其中之一,还有比这个时期更可怕的时候。

鲍洛科夫没有辜负整个苏维埃体制对他的期望。他入了党,并且渐渐从这个体制中获得了回报。1983年,他和斯维特兰娜终于分到了房子。他们的公寓在一栋新建成的红砖楼里,位于罗斯科夫市北端宇航员大街。房子建得非常马虎。鲍洛科夫断断续续花了两年时间来扶正大门,封堵墙缝和修补下水道。但是他们总算有了一个体面的家。他们的大儿子安德烈很快就要从中学毕业。他准备参军并到军校接受军官教育。这个念头让当父亲的非常骄傲。在民警局的购车名单上,鲍洛科夫的排名已经很靠前。同时,还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民警局在罗斯托夫郊外的集体农庄里弄到了一块地皮,准备划分成小块作为大家的别墅用地。鲍洛科夫的地面大概有四分之一英亩。

鲍洛科夫在一般情况下,本不可能和布哈诺夫斯基这类人发生联系,因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特立独行的人。但是随着“窄林”谋杀案的侦破工作进入第五年,鲍洛科夫急迫地希望能够有办法缩小嫌疑人的调查范围。布哈诺夫斯基能够提供帮助。他们每天深夜的交谈照例进行下去,鲍洛科夫对这位精神病学家的见识也愈加佩服。在他的语言当中,逐渐出现了“虐尸狂”之类的名词。

布哈诺夫斯基从鲍洛科夫身上发现了某些苏联执法机构人员中所没有的特点。他认为鲍洛科夫善于学习,不耻下问。同时,在看待这个未名的凶手时,布哈诺夫斯基觉得此人引发了他前所未有的研究兴趣,因为他在众多的受害者尸体上留下了许多发泄自我痛苦的痕迹。

他们之间形成了共识。鲍洛科夫愿意向布哈诺夫斯基公开几乎所有的档案,让他阅读犯罪现场报告,医检报告和其余相应的数据资料。作为回报,布哈诺夫斯基对凶手的情况作出详细的书面描述。

就他们所知,“窄林”案在苏联刑事案件档案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在美国,警方和联邦调查局与精神病学家之间的合作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位于昆提柯的联邦调查局学校为专家们设立了一个办公室用于研究连环杀手和杀手们的精神怪癖。而布哈诺夫斯基于鲍洛科夫进行的研究则差不多是独自开展的。

在完全是无偿工作的情况下,布哈诺夫斯基用了好几个月来研究凶手的档案,并作出书面描述。这份书面描述在完成的时候已经长达65页。布哈诺夫斯基将凶手称为X。

X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疯子。布哈诺夫斯基写道:“X能够控制事态,使其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在选择受害者或者伴侣的时候,他非常仔细小心,有远见。他的欲望伴随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也许,他对调查者们拥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一种认为自己能够洞察一切的信念。”

实际上,精神病学家认为X的智力不算出众,只能说是中等而已。X在策划犯罪的时候能够制定一整套完整精细的计划,并利用这套计划逃脱追捕。但是,在计划当中他并没有表现出随机应变的能力。如布哈诺夫斯基所期望的那样,一个智力超群的人不会没有这种能力。

X不是一个同性恋者。“遇害者之中绝大部分是女性,这意味着凶手发泄欲望的对象是女性。对男童的攻击行为与发泄欲望无关,而是在行为上的一种需要。男童们可能成为替代品。在他杀害男童的那几天里,出于某些原因,他可能与和他断绝了来往的某个女性有过接触。”

1984年鲍洛科夫与布哈诺夫斯基就案件刚开始来往的时候,后者就排除了集团犯罪的可能。凶手是一个人,一个有自我倾向非常独特的人。他不可能保持个人的行为和团体的特征协调一致。

X不但是个虐待狂,还是个虐尸狂。他需要看到他的受害者死去才能获得性满足,因此他的杀戮行为实际上等同于性行为。整个过程是这样开始的:他将受害者骗入树林之后,用手或者刀柄猛击受害者的头部,使他们丧失反抗能力。然后将受害者的衣服剥掉,自己蹲在一旁或者骑在受害者身上。他手里的刀子类似于出现了功能障碍的阴茎。他就用这刀子轻轻刺进受害者颈部和胸部,造成一些表面上的轻伤。这种伤害类似于性交的前奏。之后,他将刀子深深刺入受害者腹部,类似于男性在达到性高潮的时候的最后的冲击。

X的阴茎实际上握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上,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脱下裤子。在某些情况下,他只需要看见受害者流血、抽搐和死亡就可以达到性高潮,不用进行手淫。在其余情况下,他有可能脱下裤子,用没有持刀的手进行手淫。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民警们在某些遇害者身上发现了精液,而其余人身上却没找到。

对于为什么凶手挖出一些受害者的眼睛,布哈诺夫斯基提出了四种解释。X也许将眼睛作为性拜物加以膜拜,或者眼睛对他可能代表了他个人力量和控制的象征。也许X受不了受害者们瞪着他的目光,哪怕受害者已经无法反抗,或者失去了意识。最后一种解释是,他可能相信俄罗斯的古老迷信,凶手的影像会被记录在受害者的眼睛里。

X将女性受害者的生殖器官割下来,这个动作象征着他对受害者们施加威力。他也许会用这些鲜血淋淋的器官来涂抹身体,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快感。他可能将这些器官带走,然后把它们吃下去。布哈诺夫斯基曾经了解到一个19世纪的案例:凶手将受害者的器官炖成汤。喝下去之后,他立刻勃起并达到性高潮。另外的一个例子是,在原始社会的部落战争里,胜利者们往往相信,只要吃掉敌人死尸上的某些器官,他们就会被赋予这些器官的各种特征,例如心脏代表着勇气,睾丸则代表了性能力,等等。

在对待男童的时候,X把他们的性器官割下来的原因可能是他看见这些器官就没了性冲动。

布哈诺夫斯基收集到了谋杀案发生几天里的天气数据。他发现了这样一个特点:在大多数谋杀案发生的那几天气压都比较低。有十一次谋杀案发生前后一直在下雨。在谋杀的前一到两天,或者前五到七天气压都会下降。对此,布哈诺夫斯基认为,引发凶手行凶的因素并不是像莫斯科性病理学研究所提出的那样源于凶手体内的荷尔蒙异动,而是源于“凶手周围环境的物理条件变化以及凶手家庭或者工作场所的心理气候变化”。换言之,如果凶手与周围的人们相处微妙,同时天气状况发生变化,那他的大脑当中就会产生冲动,促使他去行动。布哈诺夫斯基指出,1984年夏季的天气情况相当不稳定。

布哈诺夫斯基画了一张扇面图用来显示凶手在一个星期的周期里的行凶频率。大部分凶杀案发生在星期二或者星期四,在星期三或者星期五则没有凶案发生。在星期天只发生过一起。显然,在这三天里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星期六和星期一则介于这两个时间段之间。这也许意味着X可能在策划犯罪步骤。他可能在某家工厂的供应部门工作,这样他可以定期地来往于各个仓库之间检查货物。

可惜的是,布哈诺夫斯基的某些观点相当模糊。他推测X的身高可能比受害者的平均身高要高六英寸,这样他的身高可能为五英尺七英寸(约合一米七零——译者)。这就与德米特里·帕塔什尼科夫走在一起的高个男子以及作为证据的大脚印的事实不相符合了。但是布哈诺夫斯基辩解说,他对人的真实身高的推测大约有上下六英寸的误差。

布哈诺夫斯基同时也对X的职业进行了解释。他写道,X可能从事过某些可以不用和他人过多来往的职业,例如当一名数学家或者物理学家。同样,他也可能从事某些可以让他感受到权威的职业,例如教师或者狱卒。

X的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因为精神病理学理论认为这是个最容易出现性变态的年龄阶段。他的童年可能非常痛苦和孤立,因为他受到了严厉的管束。他可能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性行为,因为他的整个家庭只有一间房子。

布哈诺夫斯基写道,X受到心里各种矛盾的冲击,可能会变得非常沉默而且小心。他可以在表面上融入这个社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表现出色。但是出于对待生活当中各种麻烦的谨慎态度,他常常深陷在一个充满着幻想的自我世界之中。他可能从来就没有学会交朋友。同事们对他的性格怪癖的奚落嘲笑,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但是如果谁扰乱了他竟日沉溺着的幻想,他就会大发雷霆。

X无法拥有正常的性能力,不会调情,婚姻也不正常。他的性行为包括手淫,但是在正常的性行为当中,他却无法勃起或者保持勃起状态。在这一点上,布哈诺夫斯基又一次避开了清晰的描述。他无法排除X有子女并维持婚姻状况的可能性。他认为,X可能有妻子。但是这位妻子可能对性事很冷淡,对X并无太多的性趣。因此,如果X有妻子的话,她也不情愿老是和X相处。

不管X是谁,他都不太可能阻止内心里杀戮的冲动。他要是感觉到被捕的危险在不断增加,他可能会短暂地停止行凶。或者,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仔细地将尸体隐藏起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自1984年夏季以来发现的尸体数目大大减少的原因。无论怎样,唯有凶手的死亡,或者将他绳之以法才能够完全扑灭驱使他不断行凶的性虐待火焰。

鲍洛科夫觉得布哈诺夫斯基的报告很有意思,非常有说服力,同时也很让人沮丧。这份报告对他的观点表示了支持,那就是,对男同性恋者和智障男孩组成的所谓“匪帮”进行调查追踪无法查出凶手。这份报告只不过尽可能地解释了一个又一个的遇害者身上出现的那些恐怖的伤痕。

鲍洛科夫需要的是更加清晰的信息。如果布哈诺夫斯基说凶手的性虐待起因是其缺少左侧睾丸,民警局完全可以对罗斯托夫所有的男子进行检查。如果他确认凶手是个狱卒,或者是个单身汉,这样调查的范围也可以大大缩小。但是布哈诺夫斯基的报告,用概括的话说,就是要去查找一个中年男子——此人可以对身边所有的人,或者几乎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性虐待倾向——他可能已婚,有了子女。这样的描述适用于几十万人。

关键词(Tags): #窄林#罗斯托夫#X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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