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边走边记(57---58) -- 间谍

夏天的玉米

在我的记忆里，有那么一段时间，玉米面儿窝头流行起来。我妈打听了哪里的窝头

做得最好，就骑车过去买来。我一直不理解，不是困难的时候都吃够了的东西吗？

为什么值得专门去城东买来送给姥姥。老人一块儿一块儿地掰下这黄色的粮食，细

细送到嘴里，然后对著一脸茫然的我说，这东西真是一辈子不吃都不会想。我那时

还小，体会不到老人们抚今思昔的情怀，只好纳闷儿，明明是想嘛，否则没人逼著

干吗要去买呢？

玉米给我的记忆跟老人们大不相同，这金黄色的东西是紧紧跟夏天，跟暑假联系在

一起的。吃玉米的时候，常常有蝉鸣，有雷雨，有串门儿来的同学，即使现在打开

一本陈年的暑假作业，往往还能找见几颗干瘪的玉米粒儿。这种种东西好像打包在

一起似的塞进我的记忆，形成一种一想起来就高兴的气氛。所以在老人看来代表著

艰难岁月的东西，于我，很可能是散漫童年的一页相册，纵然在多年后发黄，但内

容总不可抑制地散发出神气十足的味道。

从这种意义上讲，也许我跟老人们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在借用一种东西去追思过

去的一段时光。人们越老越是对过去充满怀念，大抵不是因为前头的日子不多了，

无有期望之处，而是因为人的内心是靠岁月的积累才变得丰富，只有活过一些日子

才懂得回头体会。

所以，我在夏天的时候就变得有些固执，看见玉米就要买来，解馋之余，就好像一

种惯性，我如此生长过，生命的印记在我体内生根，不会远离。当然，今天的玉米

再也没有蝉鸣和雷阵雨来作伴，就算这些是可求的，又哪里去寻儿时夥伴在楼下摁

车铃呢？

美国的玉米少有故乡的味道，故乡的玉米粒坚硬饱满，黄澄澄的好像刚刚上了油漆

似的。淀粉多，汁水少，有谷物的浓重香气，玉米粒一颗一颗排列整齐，用手指顺

着摁过去，往往就摁倒一排。美国的玉米，月白色居多，淡淡的黄，并不浓烈，好

似秋夜发白的月亮，而不是人世间的蛋黄色。玉米粒几乎不成粒，一旦入口，更加

酥软不堪，往往跟牙齿纠缠不清。但好处是难得的甜，汁水又饱满，一不小心就把

手搞得粘粘呼呼。

家门口有户农庄，主人据说是世代务农，大概到2008年就满百年。算是百年老号，

历史悠久了。不知道多少代人在此兜售，但小小的铺面却仿佛从来都没变过，门口

支个牌“甜玉米出售”，来往全不起眼，可是一到夏天这里就门庭若市，大概是老

主顾加回头客使然。

我从一入夏就去他家买玉米，每个礼拜都去。他家的玉米比别处个头大且甜，我也

喜欢在买玉米的时候驻足眺望柜台后面大片的玉米田，或者去逗店主的小女儿玩耍。

到了夏末我实在是没忍住，就问他哪里才买的到那种坚硬踏实的玉米，你知道，就

想我小时候吃的那样，可以一粒一粒掰下来吃的。他笑了，眨眼睛说，饲料场。我

吓一跳，看来在异乡，欲怀此旧，还真有些难度啊。

看看风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没人乐风，可有意思的是，风一旦跟水连在一起马上就变得

有学问起来。现在蓝眼睛大鼻子的老外不见得知道孔子孟子韩非子，但若问问他风

水，他只怕一张嘴渊博的能把你吓著？

风水师，相士，大概再算上些吞铁咽金胸口碎石的奇人异士如今都被当封建大毒草

给拔得差不多了，多少剩下一些起名‘特异功能人士’，供养在紫禁城里给王爷贝

勒们看风水解卦相。真的假的不知道，我这大概算是八卦，坊间对这一套传的很凶，

前几年有个去台湾帮连战竞选的大师，不就自称是邓先公的智囊吗？江湖术士古已

有之，诸葛先生大军将行还要临风起个卦呢，咱也别说人家封建迷信了。只说咱老

祖宗的国粹终於在番邦生根开花了。

风水这两年在美国风生水起，群众基础大大的，很有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意思，

不知道算不算是咱们文化侵略。美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干什么都喜欢一本正经，

完全没有东方人骨子里‘意思意思’的随便。所以你看吧，大街上骑个自行车也是

头盔护膝地全副武装，所以一旦他们要搞起风水八卦阵来，也是半点不含糊的。

我一个美国同事最近迷上这个了，门口就挂一神符，说汉字不汉字，说金文不金文，

神神道道的，我看了半天没看懂，不知道她请的哪路大仙，也不好意思张嘴问。她

那办公室一进去更跟黄药师的桃花岛似的，阴阳五行，九宫八卦，左一个水晶，又

一个花瓶，不大的地方每回进去都有头晕的感觉，透著那个学问渊博啊。

近来电视上的装修节目也开始关注风水了，有点学问的室内设计师都会说大舌头的

‘疯思维’。可能还有好事者要把风水跟人体科学联系起来，居家讲究点儿这个没

什么大错，就跟美学也有它自身规则一样，不过在设计家的时候多考虑一套标准罢

了。床怎么摆，窗帘怎么挂，哪里放水，哪里放土，不知道没关系，上书店，美国

任何一个书店只怕都找的到风水专栏，里头真是五花八门图文并茂。

有一种说法是，现代文明在物质快速发展迅速成熟之后，也开始慢慢显露精神上的

弊端。云里雾里的老外兄弟们，此处寻找精神解药不得，终於把眼光转向古老的东

方。对大多数美国民众来说，这片土地思想上还属於神秘的处女地。所以老美也一

窝风地寻求精神家园来了。

跟马可波罗的乡亲们不同，今天的老外们决定身体力行东方文明。从掰胳膊掰腿儿

地练瑜伽，到人手一册达赖喇嘛，在中国人自己都质疑中医的今天，更有胆大的老

美一生病就要求全身插针，风水当然也是其中一项，纵然没到手持罗盘，背推桃剑

的地步，但神道指数节节升高，不知义和团的兄弟看了要怎生欣慰。

但老美的学习热情只怕还有进一步提高的空间，因为比起我的一位同胞，他们就算

是小巫见大巫了。要说我这个朋友，是非常可亲可爱之人，但最近老不见他，据说

很忙，打过电话去问他忙什么呢你？电话那边气喘吁吁：‘挪厨房呢。’大热天的，

好好的厨房挪哪儿啊您准备？‘挪车库！风水师说厨房在主卧室下影响财气，我这

两天股票跌得利害！’

而我，吃惊之余唯有祝福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