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大学往事：我为四级狂 -- 梦秋

喝完了酒，革命小将们直奔办公室。刚一进门，三个人立刻集体筛糠。

只见年级辅导员一身杀气摆着黑脸坐在办公桌旁，仿佛是灶神爷转世，不怒自威。灶神爷身后站着个白无常，俊秀的小白脸上挂着一副眼镜。这厮是系学生会主席，狐假虎威地摆了个pose，对着小将们慢条斯理地说到：“给书记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明白了。白无常向灶神爷告了密。这位系党总支副书记兼年级辅导员是从北大荒插队回来的，脑袋里阶级斗争的思想经过多年教育，自然是固若金汤——或者说是冥顽不化。大字报之后会发生什么，革命小将理所当然地认为领导们会改变想法，允许大家参加考试。这么简单的脑筋如何知道辅导员脑袋里的复杂推理：大字报之后，差不多该上街了吧？要是上街走一走……离天塌下也就不远了……

可是，小将们，就凭这点革命经验你们就想把天捅出个窟窿？

劈头盖脑一阵风暴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大字报销毁，不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自己也要留个面子不是？）。学生的意见向上级汇报。次日下来个教务处的副处长，架着二郎腿听完几个学生代表的说词之后，很官腔地评论道：

“你们随意贴大字报，知道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我不说你们也知道！”

胆子大的学生头头追问一句：“那我们四级考试的安排怎么办？”

副处长丢下一句话：“今年没有资格考试的，明年允许报名。”话毕，扬长而去。

嘿嘿，你们随意贴大字报，我们随意更改游戏规则，看谁闹得过谁。

经过这一闹，大家都无心准备考试，这一年的四级考试让年级辅导员和其他的头头丢了个大脸：只有三个人及格——这个记录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反而是第二年那些原来没有资格考试的学生参考，有二十多人通过。最让人恼火的是，闹事的学生干部除了学习委员，其余无一人通过，第二年他们又没了考试资格。

这就是学生们拼命争取公平的结果。

当然，表面上的公平还是要维持的。每一次四六级考试，学校总要下重手处理代考四级的枪手。每一回总要逮住几个。我隔壁宿舍的外语系学生就因为代考被逮住了。

是在外校逮住的，要是说两句软话，监考老师说不定也放你过去。就算送回本校处理，将来也还有个咸鱼翻生的可能。偏偏这位仁兄是个只知道横着走的螃蟹，对着监考老师梗着脖子充大瓣蒜，最后撞上了教委的巡查组。虽然教委对学校如何处理此事只有建议权，可这建议也是致命的。等学校一下通知，这厮只好卷铺盖走人——他被开除了，那位雇枪手的学生据说也同此命运。

我考四六级的经历没这么惊心动魄。付出了一点时间来复习，然后一次过。但是对于我在医科大学读书的好朋友来说，那就是一场纯粹的噩梦。这位和我小学就在一起偷过红薯闯过猪圈的兄弟端的是个人才，进入大学之后第一个学期就参加了四级考试，然后考出了全年级第三的水平——对不起，第一第二名都是刚好及格，他跟在孙山的屁股后面。他又天生不是个顺杆爬的料子，以后若干次考试都是倒着走。经过几次折腾，到达医科大学的第五年，他已经变成了全年级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小爬虫，远远地在及格线后面扑腾。

他打电话给我，在几百公里外的那头声泪俱下：“呜呜，我不行了，就要毕业了。兄弟，看在党国的份上，拉我一把吧！”

看那气势，估计我不去救他，今天晚上他就要自挂东南枝。

还在犹豫之中，电话那头又响起温柔的啜泣：“呜呜，秋哥哥……

你就帮一帮他吧。小女子从今以后……”

坏了，这小子知道我在姑娘面前心软，拿着女朋友来使美人计。那头看样儿已经哭得像个水坝在放水。我得先把水闸给合上，就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之后权衡了一下利弊。我已经工作了，不在乎背上处分，也没有谁有这个胆子来没收我的学位证；自己的英语水平一直都还有保证，通过估计没问题。听兄弟对考场踩点后的介绍以及对我们两人长相的对比分析，似乎当枪手成功的可能性比较高。当枪手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原则？见鬼去吧，四级考试没有道德可言，在我这儿就是赤裸裸的江湖义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轻装简从，搭上一趟特慢列车跑了几百公里到我的这位兄弟所在的城市去了——反正没来过，正好旅游。旅游当中顺便踩点，到考场一窥。看过那可以容纳几百人的考场，知道那是个社会考场，心中更加放心，在考试当日大摇大摆地进去坐定了，心无旁骛，等候考试开始。

顺利地结束了考试。考出来的成绩连我也不敢相信，居然有89分。可惜这份成绩属于我的这位兄弟，成为了他进入省三甲医院的重要敲门砖。

几个月后，这位兄弟已经在三甲医院里穿上了白大褂，在病历本上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一些拉丁字母，居然也底气十足！

年底时分他又从几百公里外打来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不像是在祝贺新年：

“兄弟，看在党国的份上，再拉我一把吧！”

莫非六级要和工资奖金还有职称挂钩？那还不要了这位兄弟的命？

“那还不至于，”他定了定，继续说道：“都是你小子惹的麻烦。四级考及格了就算了，怎么考了这么高的分数出来！”

这下弄明白了。省三甲医院果然与众不同，每个新手进来之后都要打一阵杀威棒。打杀威棒的仪式叫做“每月业务交流会”。每一次交流会上总要抓个把新人的现行，然后让医院的老杆子们现场评论。这架势，三堂会审。别看新医生们捋袖子扎针眼一副屠夫相，到了业务交流会上一样使劲打哆嗦。

这个业务交流与四六级有什么干系？

那是蒙科室头头看得起，见到这个89分的四级成绩，铁定要我这位兄弟在三堂会审的时候用英语进行“业务交流”。

这简直是要老母猪上树。

电话那头带着哭腔告诉我，业务交流用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汉语版。内容不多，十分钟发言而已。既然是你老兄给我捅的篓子，千万拜托你把这个大洞给补上，把它们翻译成英文吧。接下来背诵了一大堆当年兄弟们歃血结盟的誓言。言语当中，要是我不肯帮这个忙，雷公电母就要请我去喝咖啡。

我只好答应下来，但是提了一个条件，要他把所有的医学名词全部用英文写下来。这家伙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好办好办！

话音未落，欢喜当中又流露出一股甜蜜的忧愁：“兄弟，我不会念……”

我大怒：“汉语你会不会？”

那一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对，就拿汉字注音！”

我中学里的那位慈祥的英语老师啊，佛祖保佑你平安，别让这人给气死。

隔了一天，收到了他寄过来的特快专递。这小子的业务水平还真不是糊弄人的，写下来的材料清清楚楚整整齐齐。有些地方害怕我弄糊涂了，还专门用红笔在一旁加了注。我陪上了一顿饭，请在外语系教书的朋友译好。然后在英文上面用汉语配了音，又给他寄了回去。

半个月后，不见他有回音。我只当他在交流会上挂了，赶快打电话问候。

他在那头喜气洋洋地说：

“老杆子们一句话也听不懂！”

你这调门，就是洋鬼子来了也没法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