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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狗尾续貂之《缉凶分部》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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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缉凶分部第十二章 凶手的写照 (四)

缉凶分部第十二章 凶手的写照 (四)

要是鲍洛科夫和他的侦查员们知道这段时间里有两个人曾经是奇卡季洛的性伴侣的话,他们一定会有更多的线索推断“窄林”谋杀案的凶手身份。这两人当中的一个是塔季扬娜·佩特罗斯扬。她在1984年夏天和女儿一起被奇卡季洛杀害。在被杀害很久以前她就和奇卡季洛有过来往,但是他们之间的性关系限于口交。奇卡季洛甚至到过塔季扬娜和她的母亲一同居住过的公寓。虽然那时候他已经不再从事教育工作,他还是对老太太说他是个老师。当然,和塔季扬娜有过来往的男人有很多。

另外一个性伴侣是伊琳娜·杜南科娃的姐姐。伊琳娜·杜南科娃患有唐氏综合症(先天性白痴),在1983年夏季被杀害。通过和姐姐之间的勾搭,奇卡季洛认识了她。伊琳娜·杜南科娃和塔季扬娜·佩特罗斯扬是所有遇害者中奇卡季洛唯一能够熟识的人。但是调查者们没有能够将这两个人与奇卡季洛的关系联系起来。

奇卡季洛的女婿,皮奥特尔·莫里亚科夫说,他们全家人都不知道梅泽沃伊大街26号所发生的事情。然而某些间接的迹象是存在的。特卡岑科说,从奇卡季洛买下梅泽沃伊大街26号的房子开始,他与妻子之间的性生活频率就降到数月一次。

奇卡季洛与妻子的性关系在1984年完全结束。奇卡季洛告诉特卡岑科,他的妻子在那一年里意外地怀孕了。他想要孩子,妻子则坚持要堕胎。不管这种说法是否真实——费奥多西娅·奇卡季洛那一年已经45岁了——看起来正是从这一年起他开始依赖他的那些秘密生活来获得完全的性满足。

时间在流逝,要在表面上维持正常人行为对奇卡季洛来说变得越来越困难。1981年3月,他决定放弃那个他那一塌糊涂的教育工作,接着他在一个叫作罗斯托夫建材厂(Rostovnerud)的企业里当上了采购员。

采购员的意思是“供应者”,这是一个独特的苏联工种,反映了苏联经济当中落后的一面。市场经济当中,一个企业的主要任务是销售产品。而在苏联,企业的主要任务往往集中于购买原材料。罗斯托夫建材厂的工作应该是生产建筑材料,它需要的原材料应该是沙子和铁钉。由于苏联经济的低效,原材料供应商往往不能按期完成合同,这样就会导致企业的生产线关闭。例如,建材厂的混凝土预制板生产线会因为混凝土和钢条以及其他的什么材料供应不上而停工。采购员的工作,就是通过提供稳定的原材料来源将上述问题的影响降至最低。所以采购员也被私下称为“托尔卡奇”,意思是“推进器”。

这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有几个原因可以做出解释。首先,采购员必须经常四处出差,走访提供原材料的工厂,催促他们尽快发货。在俄国出差是一件苦差事。旅馆与餐厅糟糕得无可救药;火车跑得慢腾腾的;飞机有时候根本就不起飞。到厂家去催货常常需要向厂长行贿,要给他们送伏特加、鱼子酱或者现金。不管采购员们工作如何工作,他们还是常常达不到目的,结果招来自己上级的训斥。这么做的结果是,大型企业经常找不到也留不住出色的采购员。只要有人申请这份工作,他就基本可以获得这份工作。

不过,对于想要经常乘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的人,对于那些不喜欢朝九晚五上班的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工作。

“安德烈·奇卡季洛是1981年到这里找工作的,”罗斯托夫建材厂人事处秘书尼娜·纳萨切娃回忆说。“我记不清他找工作的理由是什么了。”她记得奇卡季洛被录用了,因为他受过理工科教育,也愿意接受采购员的工作。没有人去他从前的工作单位了解情况。就在尼娜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安排了一张办公桌给他。

位于沙赫提市中心的罗斯托夫建材厂有大约五十人在办公楼里工作。奇卡季洛和他们相处得并不算好。“奇卡季洛一直避开别人的视线。他坐在书桌前,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当中。他会用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假装在工作。要是有人问他一个问题,他会用很久时间来回答,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回答。在这他没有好朋友。他是个另类的人。”纳萨切娃回忆道。

他有时候会成为大家开玩笑的对象。有一个人事处的职员丽达·戈罗瓦诺娃还记得,很多同事都注意到无论奇卡季洛走到哪儿,哪怕是走到饮水器前都要带上他的公文包。(“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她在1992年接受采访时说。)在一次职工会议上,一位同事趁奇卡季洛走神的时候,用报纸包上一块砖头放进奇卡季洛的公文包里,接着合上公文包,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天下午奇卡季洛到罗斯托夫出差,随身带上了公文包和那块被偷偷放进包里的砖头。次日,开玩笑的人们都指望奇卡季洛对发现砖头这件事情说点什么。他来到办公室里,却什么也没说。如果他知道这是他的同事们跟他开玩笑,他也在沉默之中容忍了这样的恶作剧。

在奇卡季洛开始这份工作的头几年里,他的工作表现使他得到了两次提升。他成为供应部里的小头目,负责手下五个人的工作。但是在1983到1984年,随着他不断制造凶案,他的工作成果开始变得糟糕起来。“他带着采购资金出门,回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尼娜·纳萨切娃说。“结果在周一的例会上,厂长总是大声责备他。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在纸上乱画。”

1984年春天,奇卡季洛终于给了建材厂厂长皮奥特尔·帕拉金一个借口把他给开除了。他到莫斯科去购买十六组汽车电池给厂里的车队。(由于苏联经济效率低下,各个企业本来可以通过电话和罗斯托夫的经销商联系就可以办成的事情需要用上述方法才能做到。)回来的时候,他说他只能买到15组电池。但是很快就清楚了,他拿走了一组电池装在自己与费奥多西娅一个兄弟合用的汽车上。

整个苏联有几百万人干着与奇卡季洛一样的事情:将国营企业的财产凿下一块来归为己用。企业的负责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一回帕拉金找到了机会。通过调查,他声称奇卡季洛还偷走了一块油毡用来铺自己公寓的地板。建材厂的党委准备将奇卡季洛开除党籍。

奇卡季洛做出了反击。他写信给沙赫提和罗斯托夫的党组织,抱怨说帕拉金此举专门针对他而来。按照苏联的办事程序,帕拉金需要向党组织解释清楚这一问题。厂长不想卷入这么头痛的事情当中。他和奇卡季洛达成了妥协——与十年前第32技术学校校长亚历山大·索罗奇金作出的妥协没什么不同。奇卡季洛自己低调辞职,另寻工作。他会丢掉党籍,但是在偷窃电池和油毡这两件事上帕拉金不再追究下去。

这个时候尼娜·纳萨切娃需要奇卡季洛的工作记录将他辞职的原因写清楚。工作记录是整个苏联所有工作者都有的文件。因为奇卡季洛已经不来上班,她只好到奇卡季洛的公寓去找他。在那儿,她第一次见到了费奥多西娅·奇卡季洛。费奥多西娅说:安德烈不在家。他不是在上班吗?

这表明奇卡季洛根本没有把他在单位遇到的麻烦告诉家人。要是他这么做了,恐怕就会曝光他的秘密。

1984年9月,奇卡季洛第一次被捕后,“窄林”案调查人员想把他的拘押时间延长一些,于是就翻出了这个盗窃案作为借口让他坐了三个月大牢。他还丢掉了他在斯潘泽纳·戈托夫马蒂卡的新工作。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的这项罪名还替安德烈·奇卡季洛在家人面前掩盖了他平时的鬼祟行为。奇卡季洛的妻弟伊万·奥德切诺夫说,奇卡季洛告诉家里人,他被送进监狱的真实原因是他与他的上级发生了个人矛盾,后者于是通过捏造罪名对他进行报复。这个说法很容易让人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被投进大牢呢?结果整个家庭都没有想到他被捕是因为汽车站和火车站附近发生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1985年1月,奇卡季洛获释。尽管坐了牢,被开除了党籍,他还是找到了另外一份采购员的工作。这一回他的工作单位是罗斯托夫的一所大型国营企业,位于新切尔卡斯克的电气机车制造厂,通常的俄语缩写是NEVZ。整个工厂共有11,000多工人。如果他们完成了工作定量之后,每年生产的电力机车会有至少200部以上。奇卡季洛在工厂里负责金属原料的采购。

“他是个很糟糕的职工,”奇卡季洛的上级,身体魁梧的阿列克塞·莱兹克回忆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录用他。在我来到这家工厂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上班了。”

莱兹克说,奇卡季洛与别人的沟通很成问题。和奇卡季洛从前当教师时的同事一样,他现在的同事们也在背后把他叫做“鹅”。他们和罗斯托夫建材厂的人都认为奇卡季洛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

“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例如去参加别人的生日酒会,奇卡季洛总是一个人呆在一边。你要试图和他说话,他会微笑一下,说点别的什么。例如,你要和他谈论商品的价格,他会说到什么疾病;你要和他谈论汽车,他会说到钓鱼。有些人可能会为他感到遗憾,但是其他人不会喜欢他。他是个毫无吸引力的人。”莱兹克说。

他们多多少少从其他方面了解到,奇卡季洛是个心中有秘密的人。一天,费奥多西娅·奇卡季洛打电话到办公室询问奇卡季洛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实际上那时候他在休假。接电话的秘书没有告诉费奥多西娅这个情况。

莱兹克很快对奇卡季洛的工作表现出不满。有时候他不得不在奇卡季洛之后派出第二个人到供货方处取货。这本来是奇卡季洛的工作。“他极其不适合干这种工作,”莱兹克说。“我试图告诉他该怎么做,扣发他的奖金。但是一切都无效。最后,我只好将对他的投诉以及其余材料开列出来,用来说明开除他的理由。这是我们工厂30年来在此类工作上开除的第一个人。”

开除工作这件事情再一次被掩盖起来。工厂工会介入此事并作出了调解,奇卡季洛作为自愿离职处理。在罗斯托夫火车机车修理厂,奇卡季洛再次找到了一份采购员的工作。他一直在此工作到被捕为止。

在疯狂犯罪的这几年里,奇卡季洛寻求过帮助。1984年夏天,他的谋杀欲望高涨,以致于每隔两周就要作一次案。当时他居住在沙赫提,于是他来到了沙赫提医院就诊。特卡岑科博士说,奇卡季洛到医院的目的是咨询一位在此处工作的精神病医生。但是他在等候咨询的时候遇上了一位民警,后者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民警问道。“酗酒吗?”这是奇卡季洛这个年纪的人到医院的最常见的原因。

遇上民警这件事很显然让奇卡季洛感到不安。还没来得及见到医生他就匆匆忙忙走了。

他的家庭生活同时也在慢慢地恶化。1988年,奇卡季洛的女婿,皮奥特尔·莫里亚科夫因为精神疾病住进了医院。他和柳德米拉·奇卡季洛很快就离婚了。1985年,奇卡季洛的儿子尤里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他把奇卡季洛和舅舅合买的汽车偷出来乱跑。他常常喝醉酒,结果出了几次车祸。奇卡季洛只好把车给卖了。最后,他开始躲进家里那间小房子里。只有在那儿,他才能够逃脱外界的干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在被捕前,他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离了接触。1989年,他在沙赫提保留的公寓后院里,有人在搭建车库和厕所。奇卡季洛被此事搅得大为恼火。这套公寓自柳德米拉·奇卡季洛嫁到乌克兰的哈尔科夫之后就一直空置着,费奥多西娅想等尤里从军队里退伍之后把公寓给他。奇卡季洛开始写信给各级官员进行抗议,信件一直写到了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总统处。在信中,他抱怨说,某些“亚述黑手党”(某些格鲁吉亚人认为他们是《圣经》当中亚述人的后裔)向当地政府官员行贿,企图毁掉他的生活环境。他跑去莫斯科,加入了红场附近安营扎寨的抗议人群的队伍当中。而这些人抗议的内容却是要求政府对泛高加索种族冲突中逃出来的俄罗斯难民采取措施保证他们的住房。这与安德烈·奇卡季洛本人的问题毫不相关。显而易见,在他不幸的生活发展到了这个程度的时候,安德烈·奇卡季洛需要大声呼喊出来。

他后来告诉特卡岑科博士,他在家的时候从报纸上读到了有关“窄林”谋杀案的报道。“他等待被捕已经很长时间了,”特卡岑科说。“他完全知道,这一切迟早会结束。”在特卡岑科的印象当中,奇卡季洛急于摆脱身上的重负。当三位民警在新切尔卡斯克儿童餐厅外将他团团围住的时候,安德烈·奇卡季洛感到如释重负。

关键词(Tags): #窄林#写照#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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