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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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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十四:帝系之争与子贵母死的初讨(中)

纥那虽然失去对整个部族的统治权,但是好歹有鲜卑宇文部收容了他。按宇文部如果按照三部鲜卑的划分应当和慕容部一样属于东部鲜卑,和为北部鲜卑的拓跋部同族不同宗。在拓跋部力微扩张期间,开始和后来所谓拓跋部三部的东部拓跋发生关系。而这块地方,也就是东部拓跋的所在地则大致和西晋的广宁,上谷两郡的塞外部分接壤。是处民族组成相当的复杂,除鲜卑拓跋,以及具有匈奴血脉的宇文部之外,势力最大的当属乌桓。而又由于地域关系,又或多或少的和辽东的慕容部有点瓜葛―――特别是慕容和宇文之间,虽然同属于东部鲜卑,但自西晋以来就征伐不断,可以说是世仇。

但是,如前文所述,纥那母祁氏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乌桓,而且能量不小,更何况,祁氏擅杀平文后为平定拓跋内乱,借乌桓的力量不少,甚至迁都东木根山。在这种勾结下,继承了平文帝郁律血脉的烈帝翳槐掌权自然是乌桓所不愿意见到的。另外,在“(平帝绰)七年,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为其下所杀,更立莫槐弟普拨为大人。帝(平帝绰)以女妻拨子丘不勤。”,“五年,宇文莫廆之子逊昵延朝贡。帝(昭帝禄官)嘉其诚款,以长女妻焉。”《魏书.帝纪第一》之后,拓跋部已和这里的又一大部宇文部关系密切。在这种情况下,纥那得以顺利的避乱与宇文部,并承惠乌桓,隐忍未发,静等翳槐自乱阵脚。

而翳槐夺权之后,虽然得到了以拓跋西部为首的所谓拓跋正统的支持,但一是纥那毕竟还没有死,二是在经过几次的动荡之后,拓跋部也实在是元气大伤。于是,为求自保,翳槐开始向世仇后赵求和,这也验证了一句老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不断追求最大的利益”。

关于这个事件,在《魏书.帝纪第一》中是如是记载的“石勒遣使求和,帝遣弟昭成皇帝如襄国,从者五千余家。”所谓的“石勒遣使求和”当然是一个托词。《资治通鉴.卷九六》上所谓“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才是事实。而如再按《资治通鉴.卷九四》记载“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记载,后赵此时大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逼迫拓跋臣服的可能。

而这里的“翳槐之弟什翼犍”,后来则成为了《魏书》中所称的昭成帝,据说是“生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魏书.帝纪第一》(不过我怎么也觉得象一个母猩猩…)。而有关他的出生,在《魏书.列传第一》中更有段曲奇的记载“平文皇后王氏,广宁人也。年十三,因事入宫,得幸于平文,生昭成帝。平文崩,昭成在襁褓。时国有内难,将害诸皇子。后匿帝于裤中,惧人知,咒曰:‘若天祚未终者,汝便无声。’遂良久不啼,得免于难。”。这个故事怎么看也象《史记》中的赵氏托孤。为方便比较,权且记录如下“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 《史记.赵世家》,由上可见堂堂皇皇文抄公,当真到底是便宜方便,便是崔浩,有时候也不能免俗与学堂孩童。

“平文皇后王氏,广宁人也。年十三,因事入宫”,放下笑话不谈,这段话尤该注意。田庆余先生以此认为王氏当出自广宁(今山西省天镇县)乌桓,在广宁乌桓和拓跋的交战中,成为了俘虏,并进而成为了平文的皇后。这点当是事实。而从平文事变,“将害诸皇子”,而王氏却得以幸存来看,王氏所得的外力应当不小,若还以《魏书》判断。一是很有可能获得了鲜卑东部的所谓正统势力的支持,二则是缘自其母族广宁乌桓的助力了。但王氏的身份应不比祁氏,广宁乌桓更相去大宁(补注一下,大宁似在今宣化西北)乌桓甚多,王氏亦无力号召广宁乌桓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因此,在拓跋求和与后赵的时候,王氏也无法善保其子,只得由得“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但这种举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缓解了拓跋部的亡国之危。站在这个事实上,虽然从母亲的角度而言王氏可以说是心如刀割,但王氏及其子什翼犍也以此在部族内赚够了同情分,为什翼犍日后夺位定下了人心走向。所以,《魏书.列传第一》上所谓“太祖即位,配飨太庙。”,王氏在拓跋立魏之前的诸后中,为第一配飨太庙,其功劳并不仅仅起于 “烈帝之崩,国祚殆危,兴复大业,后之力也。”,这点上,《魏书》看的真是不太仔细,倒是仇恨后宫外戚势力的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要明白的许多。

翳槐求荫庇于后赵,石勒自然是乐得逍遥,在接受了以什翼犍为首的拓跋部五千余名人质后,石勒给了翳槐个北单于的头号。自此后赵和拓跋算是结盟了,而在这种形势下,以纥那此时的实力,按理来说应该是绝对没有机会的了,能博个郁郁而亡全身而终就算是不错了,更别说复国夺位了。可历史偏偏就这么好玩。就在这么个不可能的机会下,翳槐自己出了个好大的乱子。给了纥那一个很好的反盘机会。

公元336年,在以翳槐为尊的拓跋部中出了一件大事。翳槐以“蔼头不修臣职”为由,“召而戮之”。这下可捅了大漏子了,撇开蔼头和翳槐的舅甥关系不谈,蔼头以贺兰部一部的首领身份,又有拥立翳槐为王的大功。就这么随随便便以“不修臣职”的理由给杀了,这点就让拓跋部内的很多人害怕了起来。特别是那些曾经在纥那当权期间处力尤多的,生怕是哪天就被翳槐以这个或者那个的名义拉出去砍了。而其中不忿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的更是大有人在,所安然自得到的,怕只有翳槐一人而已。

于是,当我们在《魏书》中读到“国人复贰”的字样时,也就丝毫不感到奇怪了。

同年,“炀帝自宇文部还入,诸部大人复奉之”《魏书.列传第一》,而自毁长城的翳槐则走上了纥那的老路,不过他这个时候得罪本部部众,只好“出居于鄴”,投奔后赵。并得到了这个时候后赵国主石虎的欢迎,“石虎奉第宅、伎妾、奴婢、什物”《魏书.列传第一》,好好的将这个落难的“北单于”供养了起来。

后赵石虎这个人,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有点精神分裂的样子。《晋书》中罗列他的罪状如下:好杀,“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荒游废政…惟征伐刑断乃亲览之”。好宫室,“观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于襄国起太武殿,于鄴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好色,“荒酒淫色,骄恣无道”,“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发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好游猎,“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晋书.载记第六》

但是就是如此石虎,《晋书》中也有不少有关他比较正面的例子,比如他好学,“颇慕经学,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国子祭酒聂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学官”;听言罢战,见石璞论伐张骏例;任贤臣以治官僚,“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自此百僚震慑,州郡肃然。”《晋书.载记第六》。

于是我甚至有点怀疑《晋书》有点夸大其次栽赃陷害了。以他好杀来看,以石璞一面之言就放弃征讨的征讨也真是让人无法想象。而便阅《晋书.载记第六》,《晋书.载记第七》来看,他几乎没有擅杀大臣的例子,更多的则是他虐杀百姓的记载,但就是如此鬼怨神愤的事,在传后的评论中居然无一字提及,仅仅“季龙篡夺,淫虐播声”八字而已,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了。至于游猎一论,石虎本出自游牧民族,撇开《晋书》中所谓的扰民,妄杀的例子,这点也实在是无可厚非。《晋书》中对于这点也说是“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间人无宁志矣”,但即有“李矩…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在前,又如何有“御史因之擅作威福”在后?最后是石虎最为人诟病的好色贪淫,可孤家寡人成为一人专属以来,三宫六院的又何曾少的来,又何止石某人一个。我这里不是给石虎翻案,但是我真是觉得《晋书》中关于他的描述恐怕是栽赃的多了点。

翳槐在后赵住了不久,也就一年的光景吧。公元337年,石虎乘北克鲜卑段氏(有人认为这个段氏后来就是宋时大理段氏的始祖)的余威,“既平辽西,遣其将李穆击那(纥那)破之,复立乙回(翳槐)而还。”《晋书.载记第六》, 而《魏书》中对此次事变则稍稍详细了点“三年,石虎遣将李穆率骑五千纳烈帝于大宁。国人六千余落叛炀帝,炀帝出居于慕容部”《魏书.帝纪第一》。为什么这里是出奔到慕容部而不是宇文部呢?因为这个时候宇文部已经在鲜卑慕容部的打击下式微了―――关于慕容廆,慕容皝的事迹,下文会另开章节。而鲜卑慕容毕竟不同于鲜卑宇文,后者好歹还和拓跋接壤并有所谓的亲族关系在。而慕容则完全不然,在当时缺乏必要的利益关系。因此,当纥那选择慕容为落脚点之后,他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此后的事情,虽然在史册中没有相关的记载,但从其后的昭成皇帝什翼犍“娉慕容元真(慕容皝)妹为皇后”《魏书.帝纪第一》来看,拓跋部和慕容部之间很有可能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而选择将纥那作为了最好的陪嫁。

写到这里,我们也可以为上节提出的问题作一个结束了。纥那之所以谥号为“炀”,其原因恐怕更主要的还在这个“不奉礼”上。不奉什么礼,不奉是君臣之间的大礼。成者王侯败者寇,自古如此,又何尝少得了两晋十六国南北朝呢?

纥那死后桓帝猗X的血脉也宣告完结。从这时起,思帝弗一系正式巩固了历史地位,成为了拓跋鲜卑的主要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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