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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唐诗乱弹]遥望那个风流的渊薮(连载)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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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41、韩愈:“好奇”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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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表作)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孟县人。文公常常自称“韩昌黎”,这是攀亲戚用的,术语叫“郡望”,其实他跟渤海边上的昌黎县八杆子打不上关系(后来宋神宗追封他为“昌黎伯”,追封嘛,还是没关系)。韩愈小朋友忒命苦,其父韩仲卿做过武昌县令,在他三岁的时候就鹤驾西去了,所以韩愈只好投靠堂兄韩会。可是不久韩会又被贬到岭南做官,然后就死在那里了──看来这小朋友的命不是一般的硬啊。不过韩愈运气还没衰到头,他有一个好嫂子郑氏。韩会去世之后,郑氏将韩愈养大,教他读书识字(后来郑氏去世,韩愈还特意为嫂子服了三年孝)。小朋友非常争气,念书也特刻苦,几年功夫便将经史背得滚瓜烂熟。年轻的韩愈常常追随独孤及、梁肃等人的弟子,最后成长为古文运动的主将。贞元八年,韩愈在故相郑余庆的帮助下出名了,顺利地考上进士。

  韩愈性情戆直,口无禁忌,所以做官不顺利。他先是在董晋、张建封等人的幕府中效力,然后回京做了一段时间国立大学的教授,慢慢升到监察御史。御史的职责是弹劾做坏事的官员,这正好符合韩愈喜欢放炮的个性。可是我们可爱的韩大炮并不满足于批斗脑满肠肥的大臣,他更喜欢挑战皇帝老儿的权威。当时的皇帝唐德宗因为很多地方节镇不肯向他交纳贡赋,快穷疯了,于是想出一个缺德的办法──宫市──来敛财。“宫市”这东东,跟山大王拦路打劫的性质基本相同,只是山大王抢劫之后需要自己哼哧哼哧地把战利品扛回山寨,也算是“劳动所得”;而用“宫市”的名义打劫,倒了霉的那位还得忍气吞声地将自己的财物送到打劫者家门口。两相比较,可见“宫市”更生猛。读过白居易同志的《卖炭翁》的同学应该都知道“宫市”的厉害了;要没读过《卖炭翁》也不打紧,如果你年收入超过12万你就会隐隐约约明白一点儿。韩愈认死理儿,他觉得年收入超过12万的人应当纳税不假,但再怎么着也应当是税务局上门来收而不应该让俺亲自赶着马车送到您家门口吧?可是唐德宗不打算跟韩愈讲道理,反正你想断朕的财路,就休怪朕不客气。于是韩愈被贬到广东阳山做县令。韩愈心里那个郁闷呀,就跟褒姒嫁给了周幽王似的,接连几年都哭丧着脸;可是阳山百姓都乐开了花,为啥?来了个爱民如子的好县令呗。百姓得了韩县长不少恩惠,所以大家都喜欢将自家孩子取名为“韩”,以资纪念。现在的人还这样,据说有位哥们就把领导的名字拿来用在儿子身上,每次在单位受了领导的气,回到家就把儿子胖揍一顿,一边揍一边骂:“死╳╳,叫你给老子穿小鞋!”

  因为在阳山做出了成绩,不久韩大炮就被调到发达一点儿的荆州做江陵法曹参军。唐宪宗元和初年,韩愈被调到东都洛阳做大学教授,再后来就升到河南令了。升?对,是升官。您别看这“河南令”说起来只是个县令,但河南是京县,河南令秩正五品上,差不多赶上一个下州刺史(从四品下)了呢。

  后来韩愈又回到京城做官了,这次是职方员外郎。可是不久他又因为乱放炮吃了亏。当时华阴令柳涧犯了事儿,刺史要把他“双规”掉,可是还没等到朝廷的处理结果批下来,这位刺史却被罢官了。柳涧落井下石,故意给刺史难堪,组织了很多百姓将刺史拦在半路,向他索要建设国防工程的尾款。大家都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所以搞得这位前刺史很被动。下一任刺史讨厌柳涧玩小动作,于是调查了柳县令的问题,将他贬为房州司马。当时韩愈正好从华阴经过,听说过这事儿之后,认为现任刺史庇护前任刺史,一冲动就向皇上参了一本。朝廷派御史继续调查此案,最后发现柳涧确实有问题,贬为房州司马实在太便宜他了,决定将他贬到穷山恶水的封溪县做公安局长。而韩大炮因为管了不该管的事儿,他的职方员外郎的乌纱帽被褫夺了,仍旧回国子学做教授。

  史载韩愈“好奇”,不过这个好奇不是那个好奇,跟长舌妇们家长里短地打听别人的隐私不同。韩文公的“好奇”,乃是“喜欢不寻常的事物”。当然,“喜欢不寻常的事物”也有境界高低之别,比方说,有人喜欢用裸奔的方式向某个名女人求爱,以为这样很特立独行,却不知道自己很欠揍。这是境界低的。韩愈的“好奇”境界就高,他喜欢雄奇挺桀的物什。有一次他来到了华山,心里痒痒的──这么帅的山可真是少见,要是爬到顶上极目四眺,估计感觉会更爽吧?于是他爬了上去。可是那时候的华山还没开发,甭说铁链子,连路都没一条。韩愈往上爬的时候觉得高兴,爬到顶上了,还高兴地作了一首诗。可是抒发完诗情之后望山下一看,云海茫茫、松风嗖嗖,腿肚子一哆嗦,没胆儿下山了!唉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俺老韩一世英明,咋就没想到上了华山就下不去呢?完了完了,这一百来斤看来要交待在这里了。想到这儿,韩愈禁不住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哭完后又挥笔写了一份求救信兼遗书,顺着山风扔了下去。说来也是韩愈命不该绝,他投下的遗书被一位药农拾到,药农将信交送到华阴县政府。华阴令一看吓了一跳:要是在自己的属地挂掉了一位朝廷命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赶紧组织了一支专业登山救援队,想尽办法才将吓得腿都软了的韩愈背下山来。各位看官要去华山旅游,千万不要错过“韩愈投书处”,因为蛀书知道,看名人出丑露乖可是件特别爽的事儿。

  

  除了脾气有了倔之外,韩愈的学问实在是没得说。他做大学教授,虽说是公务员编制,其实很穷,以至于某些刺头儿学生嘲笑他“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韩教授并不生气,先谈屋上的梁啊柱啊椽啊之类的东西,把学生侃得晕头转向了,再摆出大道理来教训他们:“咱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哪里能太在乎收入的高低和官位的大小呢(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有没有被韩教授的大道理感动已经无从考证,反正宰相是被感动了的。史载“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这就行了嘛,反正大道理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说给相信它的人听的。

  唐宪宗号称“小太宗”,是个要强的人,打算全国一盘棋,做出点大事业来。可是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同志以为自己很牛B,非要跟中央政府唱对台戏,宪宗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起了收拾吴元济的念头。他先把御史中丞裴度派到江淮一带视察了一番,让他判断一下敌我形势。裴度跑了一趟,回来向宪宗密报说:吴元济易与耳。可是宰相不想冒这个险,因为他觉得东方的节度使们互相勾结,如果搞不定吴元济,说不定中央政府的权威就彻底丧失了,所以他要投反对票。韩愈赞成裴度的意见,特地上疏支持他,强调不能纵容地方诸侯胡作非为。宰相见韩愈又不合时宜地放炮,心里很不高兴,找人翻他的老帐。韩愈以前做江陵法曹参军时曾经跟荆南节度使裴均关系不错,但裴均的儿子裴锷名声极差,士大夫都不屑于跟他交往;可是韩愈饯别裴锷时写的送别书信里居然亲热地称呼裴锷的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人们说韩愈跟裴锷这样的烂仔交往,他自己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韩愈被贬为太子右庶子。看来那个时候官员们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嘛,不像现在的人,不管美名臭名只要有名就能成为官老爷的座上宾。还好这事儿对韩愈的仕途的影响并不大,宪宗下定了决心要搞掉吴元济,提拔裴度当宰相,让他带兵出征。裴度当然要对支持自己的韩愈投桃报李,便把他请来做行军司马。韩愈也高兴有人赏识,自告奋勇先去说服开封的韩弘站在朝廷一边,为平定蔡州扫平了障碍。平定吴元济之后,韩愈因功被提升为刑部侍郎。班师回朝后,因为韩愈的文章天下闻名,唐宪宗下诏命韩愈撰写《平淮西碑》,以纪念这件标志着唐朝中兴的大事。韩愈跟裴度是哥们,难免会在文章里替裴宰相多说几句好话,结果惹恼了名将李愬。李愬心想,雪夜入蔡州,老子是第一个,怎么裴度的功劳就比我要大呢?不公平!后来李愬夫人进宫走亲戚,托她的闺中密友向宪宗吹了一阵枕边风。宪宗心一软,马上让人把韩教授写的文采斐然的《平淮西碑》砸了,让翰林学士段文昌重写,这次当然是重点突出李愬同志的功绩了。

  

  前面所讲的故事里,韩大炮曾经放过很过炮,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得罪了不少。不过,这都是小打小敲,一点都不过瘾。后来韩愈放了惊天动地的一炮,这一炮使他一下子声名远扬。事情是这样的,“小太宗”唐宪宗与“老”太宗一样,都崇信佛教;不过“小太宗”信佛信得死去活来的,不如老太宗那样克制。当时凤翔府法门寺有一座护国真身塔,里面供奉着舍利子,据说是释迦牟尼的一节指骨。元和十四年正月,唐宪宗命宦官杜英奇率人前往法门寺将舍利子迎入宫中,供养三天。当时达官贵人见皇帝如此,都争相施舍金钱,比现代人往股市里投钱都疯狂。就是普通百姓,也有很多人倾家荡产向寺庙布施,甚至用火烧脑袋和手臂的变态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佛的虔敬──呜呼,让人想到了轮子功及其它……韩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要知道他是一个极端激进的儒教信奉者,哪里能容忍佛教误国害民呢?于是他一连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搞了一番考证之后他得出了这样一组数据: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帝王都非常长寿──黄帝活了110岁、少昊100岁、颛顼98岁、帝喾105岁、尧118岁、舜和禹100岁,后来的周文王也活了97,周武王93。可是自从汉明帝时佛教传入中国以来,皇帝的寿命就明显减短了,唯一一个做了48年皇帝的梁武帝还死得冤哉枉也。最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皇帝不能信佛教,否则会早死!

  唐宪宗看了韩愈的研究成果,气得半死。他把韩愈的奏章拿来给宰相们看,定要宰相将韩愈处死。宰相裴度是韩愈的哥们,当然会为他说好话:“陛下,韩侍郎话说得是难听了点,但念在他一片赤诚上,希望您饶了他的死罪,否则大臣们都不敢强谏了。”唐宪宗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呢?他说:“韩愈指责朕信佛太过倒还罢了,他居然敢咒朕活不长,哼,绝对不能轻饶了他!”朝廷大员们虽然也怕宪宗发火,但大家还是明白事理的,觉得宪宗佞佛过头,韩愈只不过是说出了大家不敢说的话而已。所以大家都为他求情,最后板子高举轻落,将韩愈发配到潮州做刺史了事。

  被贬潮州,是韩愈一生的最低谷。这一年韩愈已经52岁了,他以为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再也没有机会重返长安了。在大雪纷飞中踽踽南行,行至蓝关,韩愈遇到了前来送别的侄孙韩湘──就是传说中八仙之一的韩湘子,心情沉痛地写了一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至尊除弊事,肯将衰骨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诗中虽然有“肯将衰肯惜残年”的豪气,但“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连后事都安排了,可见那股豪气不过是强自安慰罢了。伴君如伴此,龙鳞哪里是那么好批的?

  虽然心中郁闷,但韩愈毕竟是个干实事的人。到得潮州,韩愈听说那里鳄鱼为患,个头大得跟船似的,吃牛吃羊,把老百姓都吃成了穷光蛋。韩愈只是个书生,只能用书生的方法来驱赶鳄鱼:跟鳄鱼讲道理。他命下属秦济往河里扔了一头猪、一只羊,算是送给鳄鱼的见面礼,然后写了一篇《祭鳄鱼文》烧化。他在这篇文章里警告鳄鱼道:老夫是潮州父母官,不能坐视你们为害百姓。你们要是胆敢再吃潮州百姓的牛羊,别怪老夫命人将你们开膛破肚!鳄鱼们不知道是被韩大人的爱民之心感动了还是被韩大人的威胁吓坏了,反正它们流着眼泪纷纷离开潮州,去别的地方安居乐业,从此潮州就再没鳄鱼之患了。真是奇怪,这鳄鱼居然比人有通灵,韩大人一句话它就老实了;联想到现在政府再三告诫房地产商不得牟取暴利却无见效,看来房地产商一个个比鳄鱼还贪婪啊。可惜不能起韩文公于地下,不然让他写一个系列:《祭贪官文》、《祭房地产业、教育产业、医疗产业文》和《祭中国石化、中国电信、中国移动文》等等,那咱全中国的老百姓就都得救了。

  在潮州,韩愈给皇帝写了一篇检讨,措辞哀切。宪宗看了后很感动,跟裴度说:“朕明白了,韩愈确实是想匡正天子之失才上那篇奏疏的,只是他不该咒朕短命而已。”裴度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叫皇甫樯的人很讨厌韩愈(哪个当官的都不喜欢身边有个正直的同僚,不然岂不要累死?),马上跟皇帝建议说:“韩愈心是好心,不过这个人太狂妄了,还是得让他受点挫折。要不给他安排一个近点的地方做官吧?”皇甫的话都说出来了,裴度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朝廷将韩愈调到近点的袁州(今江西宜春)做刺史。这一年,韩愈的诅咒终于应验:唐宪宗信佛过甚,果然死翘翘了。穆宗即位,改年号长庆。

  穆宗一直比较欣赏韩愈,他即位后将韩愈调回长安任国立大学校长,之后又转任兵部侍郎。这时镇州兵变,兵士们杀死节度使田弘正,拥立王廷凑为帅,将牛元翼统令的唐军围困起来。穆宗非常重视此事,派韩愈前往调解。大臣们都替韩愈捏了一把汗,元稹得知,在穆宗面前叹息道:“可惜了,不知道韩大人能不能活着回来?”穆宗听了,也觉得不应该把韩愈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要是王廷凑脑筋一短路,像李希烈缢杀颜鲁公一样,损失岂不大了?于是赶紧派快马命韩愈回朝。可韩愈胆子大,并不怕杀人如麻的军阀。到得镇州,王廷凑故意让很多人端着明晃晃的刀站在一旁吓唬韩愈,说:“围困牛元翼的事儿闹得沸反盈天,其实是兵士们自作主张干的。”他的意思是:韩大人别怪我谋反,老夫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韩愈才不吃这一套呢,一落座他就大声说:“皇上觉得你王大人有将帅之才,所以才让委任你做节度使。却没想到你会勾结这些叛贼,一起谋反!”底下兵士听了,提着刀就跳出来:“姓韩的!我们跟随田太师平定朱滔之乱,于国有大功,你居然敢指责我们是谋反的叛贼?”韩愈微微一笑:“老夫还以为你们早就忘了被你们杀掉的田太师了呢,记得就好。你们想想,安禄山、史思明和李希烈等人当年比你们的兵力强大得多吧?可是现在且不说他们没有子孙在朝廷做官,你们看见他们还有子孙活在世上么?”众人说:“没有。”“这就对了,如果你们一定要逞一时之快,灭掉牛元翼,跟朝廷为敌,将来你们的下场也会跟安禄山他们一样。”众人听了,背脊一阵发凉,都不说话了。王廷凑顺坡下驴卖了韩愈一个面子,将牛元翼的唐军放出包围圈。韩愈搞掂王廷凑后回京覆命,可把穆宗可高兴坏了,马上任命他为吏部侍郎。

  之后韩愈的官运终于稳定下来了,只经历过一些小风波。当时宰相李逢吉与李绅不和,李逢吉想利用韩愈把李绅搞掉,于是任命韩愈为长安市委书记兼御史大夫,特意给予他毋须按时上朝的待遇;同时任命李绅为御史中丞,做韩愈的直接领导,让他们俩自己斗去。李绅果然上当了,他做御史中丞还每天辛辛苦苦上早班,可他的手下韩御史却躺在家里睡大觉,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李绅参了韩愈一本。韩愈很委屈:我不用上早朝,可是皇上特命恩准的,这样批评也太不讲理了吧?于是又上疏为自己辩解。这李绅、韩愈都是文才出众的家伙,两人你一篇我一篇互相指责,极其热闹。李逢吉见时机已到,于是借口御史台与长安市政府关系不和,两者都有责任,所以各打五十大板,改韩愈为兵部侍郎、李绅为江西观察使。李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去拜会了一下皇帝,把自己的事儿搞定了;李绅没事,韩愈当然也没事了,仍旧做他的吏部侍郎,直到长庆四年去世。

  

  韩愈谥“文”,在文学上当然有过人之处,不管是散文还是诗歌,他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代宗师。韩愈以复古相标榜,所谓复古,从政治上来说就是要严守夷夏之防、重建君臣之义,从文学上来说就是要弃“时文”而取“古文”。复古运动的政治目的与文学目的有一定程度的重合,习古文就是要复儒礼、复儒礼则必学古文。以韩愈为代表的复古派聪明地将文学利益与政治利益捆绑在一起,搞了个买一赠一的把戏。皇帝想借重儒学树立中央政府的权威,那么对不住,文学是下层建筑、政治是上层建筑,您要想住舒舒服服的二楼,麻烦先把一楼建好。为了让皇帝和知识分子们接受他的理论,他提出了一系列命题,先是“文以明道”,接着是“不平则鸣”、“文如其人”、“文从字顺”、“务去陈言”,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师其意不师其辞”这个关节点,最后就成了以复古为名行变古之实。蛀书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理论家就是忽悠专家。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理论体系,可不是用来玩的,他要用理论体系来把你忽悠得晕头转向,然后趁机向你贩卖他的观点。至于理论本身嘛,who care it?当然,某些砖家居然敢得出“自行车造成的污染比汽车大”的怪论,这明显是侮辱全国人民的智商,活该他们混不到饭吃。

  在散文方面,韩文公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其文气势奔放,号称“韩文如潮”;在诗歌方面,韩愈与孟郊一起建立起了“韩孟诗派”,充分发展了杜诗散文化、议论化的倾向,沾溉宋诗甚多。不过“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却导致某些韩诗不堪卒读,特别是《南山》,蛀书捏着鼻子也未能读完,觉得读《尔雅》都比读这玩意儿来劲儿。因为韩愈在儒学重建中的重大功绩,宋神宗元丰七年,他与荀子、扬雄配享孔庙,吃上了冷猪肉,从此就成了一位板着面孔的圣贤了。

  其实韩文公对朋友甚至后生晚辈非常亲切,除了教训皇帝,他基本上不板着面孔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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