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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童年,记忆的片断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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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童年,记忆的片断

    童年,记忆的片断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刚刚来到人间几个月,我就染上了痢疾,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从疾病当中逃出生天之后,孱弱的我伏在外婆的背上,来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故乡。在南国的红土地上,我拥有了人生最初的记忆。

    记忆的最深处,是农村的夏天。七月的雨季过后,温润的蓝天已经渐渐升到无限高,阳光下白云舒卷,犹如撕碎的棉絮缓缓地擦过碧绿的青山。青山之下,是一小畦一小畦零碎的水稻田。早稻已经到了要收割的时候,一阵湿凉的微风之后,稻田里传来好听的沙沙声,那是沉甸甸的稻穗互相摩娑的声音。

    群山的谷地间,与稻田交错相列的是青纱帐。青纱帐既不是高粱地,也不是甘蔗林,而是高大的亚麻。走进翠绿的亚麻地,除了头顶的蓝天,柳暗花明处偶尔出现的稻田,视野永远只停留在十米以内。阳光穿透了并不算茂密的亚麻叶子,在茫茫的青翠当中撒下片片金钉。亚麻地里永远万籁俱寂,生命的声音全部溶解在静静流淌的阳光里。

    外婆的村子周围,群山环绕。也许这有点言过其实。所谓群山,不过是小小的山包而已。在红土地上生长得极为茂盛的铁芒萁是山上最常见的草本植物,叶片很大,但是从主叶脉开始抽出细细的小叶,在粗大的叶脉两侧对称展开,仿佛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不过这面扇子既小且漏风。铁芒萁不开花,一年四季都是那副单调不变的样子。从春季到冬季,只有它的颜色由翠绿变成深绿,然后渐渐褪成浅黄。这是一种最平凡的植物。

    红土地非常缺乏养分。贫瘠的山上长出来的最常见的树种只能是马尾松。树不甚高,树干也不粗大。树枝更没有虬劲戟张的沧桑,只是缓缓地向上收拢着,把扎人的松枝团在一起。

    山上还有很多桃金娘属灌木。这种半人多高的小树丛叶片上总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到了七八月间,会长出许多象莲子一样大小的果实。成熟的果实是紫黑色的,可食,有一种蜜一般甜美的芳香,故乡的人把它叫做“粘子”。在我长到能够随表兄弟们去放牛的时候,我就会和他们一起漫山遍野地寻找粘子。把自己戴在头上的草帽摘下来,在阳光下用几个小时的时间钻灌木丛,采粘子来填满整顶草帽。接下来,把吃饱的牛赶进小河当中泡着,哥几个就躲在荫凉的树下大吃起来。

    吃多了粘子会对消化有影响,正式影响叫做“便秘”。大快朵颐一两天后,小伙计们一个个眼泪汪汪地往猪圈后跑,光听见母猪呼噜呼噜叫着乱拱,大人们骂骂咧咧,却不知我们为了这小小野果付出了多少代价。

    据说有一种偏方可以治疗多食粘子带来的毛病,就是用盐水煮猪肝,然后一股脑儿吞吃下去。这个方子我没试过,但是一定不好受。另外一个偏方上我吃足了类似苦头。

    有一年我的咳嗽病犯得特别厉害,常常半夜里咳嗽把自己咳醒过来。外婆弄了两猪胆,浓浓地熬了一碗汁水要我喝下去。这碗酱色的东西苦得我从喉咙到肠胃好像被刀刮了一道,好半天都没有恢复味觉。也许是因为良药苦口,咳嗽竟然也慢慢消退了。

    还有一种偏方,是对付蚂蟥的。“双抢”时分,农村里男女老少都要下田抢收早稻,抢插晚稻。赤脚在水稻田里最害怕的是被蚂蟥叮上。假如真的让蚂蟥找上门来,先得用烟头烫一烫这爱吸血的东西。这样它才肯蜷成一团,从伤口上掉下来。伤口上的血要流上好一阵子。为了防止感染,需要弄一撮烟丝敷在伤口上,一会儿就可以止血,继续去干活了。

    看着大人们在田间忙碌,小孩子也不闲着。外婆一大清早起来就开始熬粥。我们的任务除了放牛,就是不间断地往田间送粥。熬粥的工作可以持续一整个早上,熬出的大米粥粘粘稠稠,里面啥东西都不放,往瓦罐里一盛,再搁上几条姜黄色的萝卜干,这就是地头农民的午饭。“午饭”也许是个不确切的词语,因为只要田里的工作稍停一下,立刻就有人抱者瓦罐呼哧呼哧地灌起来。稠稠的粥有一种甜甜的香味,加上让人开胃的萝卜干以及盛入瓦罐之后丝丝凉意,这不由得勾起烈日下辛苦劳作的人们旺盛的食欲。一天劳作下来,一个人吃掉好几罐粥是很正常的现象。

    小孩子们也偶尔得闲,便跑到田埂边上去掏螃蟹。田埂一侧遍布大大小小的洞穴。有些洞大得可以把一只手伸进去。伸手进去之后,在那一片烂泥里乱摸一阵,突然觉得手指一痛,那准是让螃蟹给夹住了。农村的孩儿从小劳作,皮糙肉厚,螃蟹夹子奈何不得,反而暴露了自己。这时候手腕一抖,整只螃蟹就都到手心里了!

    小山村里永远没有海边的那种大螃蟹。可是我们干起逮螃蟹的活儿来总是乐此不疲。回到家里,把一竹篓的大大小小的螃蟹往外婆面前一倒,乐得眉开眼笑的外婆会奖赏我一个鸡蛋。然后……咳,螃蟹就全部拿去喂鸭子啦。

    说起家里的这群鸭子,除了到头来脖子上挨这么一刀有点那个之外,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鸭子了。不是有一句歌词么?“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青山上”。这就是鸭子们最好的写照。每天下午,我从地头回来,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跑到我家大门外的芭蕉林里四处赶鸭子。一垄又一垄的芭蕉树之间,是一米宽的水沟,鸭子们就好在水沟里泡着,三三两两,把整个芭蕉林子变成了情侣公园。可怜的我只好棒打鸳鸯,把它们全部轰出林子。

    好不容易赶回到大院天井当中,这些长脖子东西一看见食槽里有一堆捣碎的螃蟹(螃蟹酱?),立刻“嗷”地叫起来,不要命地扑上去。我就在一旁的台阶上坐着,和表兄弟们一块,敲碎了鸡蛋香甜地吃起来,身边还放着一碗凉凉的,稠稠的粥。

    外婆从厨房里走出来抱走了一大捆麻杆。亚麻杆去了皮之后,剩下的杆子让太阳晒透了,是农村里最常见的燃料。我们一碗粥没喝完,就看见厨房顶上的烟囱冒出淡淡青烟,散发出一股子熟悉的,有点呛人的烟味。

    不多久,整个山村那乌黑的屋瓦上都青烟缭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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