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摘】檢點舊藏 -- 修竹

從浮雲兄一帖，惹起多年之感慨。在覆帖後，情不能已，點檢舊藏，將當年在學海書樓聽陳湛銓老師講課時講義找出。時光飛逝，轉眼間，陳老師已歸道山二十年了！！

余愚魯，無緣遊於上庠。唯偶於星期天於香港大會堂，得聞陳老師的講座。其後數年，交遊皆絕，每於週日下午與百多書友，排隊預備聽書。直至陳老師因病綴講才終止。陳老師講學的吸收力可見。而當年中午，在大會堂前，延連數層樓爭取入坐聽書之列隊，亦是當年的一景。

陳湛銓老師一生耿介。他曾是香港聯合書院中文系主任。在聯合書院成為香港中文大學一員前，激於義憤，薄此大好前途而離職。這是中文大學的不幸，唯亦是那些不能進入大學之門而有志於中文者之幸。陳老師於經緯書院及學海書樓的講壇，將他多年的心得，傳授於眾。陳老師本夫子述而不作之旨，重點在於教學。雖然如此，但他手書的講義亦足以傳世。香港學海書樓曾將他所寫的文選講義印行。但這只是他講義千百中之一而已。不知何年何月，這些餘下的講義，有機會面世，以俾後學。

以下是數張陳老師的講義，從此可見前輩學者治學之不苟。這些以蠅頭小字寫成之詳注，已彌足珍。但陳老師當年不只是照紙宣讀他的講義，他是隨口將經史及文字學等等附加於這些詳注之外。在講學時所涉及的學問，我們從黑版抄下，往往將空白的紙背填滿。這數年聽課是我年青時最堪回憶的事了。

陳老師早年畢業於國立中山大學，是詹安泰等教授之高弟。早有文名，並於師友間有「詩人」之譽。但老師對他早年之詩，秘不示人。余當年搜集，只得小部份而已。就這小部份，亦不愧其「詩人」之譽。今摘錄數首，在詞章學式微的今天，希望仍有賞音者。

江頭小立

村村人影稀，山山嵐氣昏。旦暮多風雨，江湖相吐吞。山竹生伏筍，寒蕪護其根。草木有本性，物我難具論。口快理或屈，意得神自完。恬然絕膠擾，豁眼臨清尊。

離恨

離恨一再積，亂山千萬層。江風吹水月，人影拂林鐙。夜色好如許，歸心凄欲凝。問程春尚遠，臨酒力難勝。

妙悟

好書須讀竟，深更殊未眠。餘韻繞胸臆，萬慮隨之蠲。山月落欲緩，窺我塵我仙。夜燈亦明靜，大似無言禪，妙悟不恒有，剎那便推遷。佳兒睡方熟，吾意將誰傳。

夜讀

遙夜燈熒熒，寒蛙聲閣閣。幽人倦不寢，安心服上藥。治書如治盜，入手須牢縛。豈能紙上飛，隻字不得捉。山妻惜我勤，起為操鏟鑊。欲問馬相如，曾否有此樂。

中秋前兩夕重慶朝天門維舟不發作

欲發舟仍滯，無眠夜獨吟。心隨江浪轉，秋入亂山深。不忍見閑月，生妨思舊林。從來摩盪手，於此恨難禁。

將歸粵與穆翁濟波夜話南溫泉賦此為別

累夜繩床夢廣州，按心強忍十年愁。深更燈火欲誰語，老馬風沙如此秋。應響來禽已知處，去弦鳴鏑更難留。名儒自有千秋業。古調孤彈慎莫收。

酒悲茶苦語尤酸。執手因依那忍看。秋士豈甘千里別，溫泉無補一心寒。戀林冷月驚風起，刻意新詩落字難。他日天南高處望，樓危寧惜更憑闌。

流議咿啞知厭聽，逢翁思放撼秋聲（穆翁聾甚）。癡聾閱世寧非幸，巖岳堆胸自不平。人事略隨秋剝落。名心終似石堅貞。蘭筋久作圖南想，容我培風自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