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狗（一）黄狗 -- 周来九

狗（一）黄狗

有一个问题很简单，但是没有人给一样的答案。人生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

应该不是潜意识，梦想或者幻觉的东西，也没有意愿，臆想或者猜测，那是现实的，小孩子能够感受到的具体。

来九记事很晚，不像小妹，她当然出生比我晚，但是她有很多记忆关于我们出生的小县城和父母工作的地方。而我，仅仅知道一个在别人嘴里说的地名，而且是从来没有在地图上找到过的地方。按理说，我应该比她记得更多的事情，人物才对，可是没有，她总是回答出处和细节的人，引来甚至父母的惊诧。

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一只黄狗。

有人说，记忆来自于感情。痛苦，悲愤，恐惧带来更多的记忆多于欢乐。甚至有人从吃糖的记忆追算出那不是因为糖甜，当然也不是太甜，而是先挨了一顿大人的打，然后糖是痛苦之后的安慰。所以糖的记忆不当得真，挨打才是正角。这一套逻辑思路不说对错先，我是感觉云来雾去，查无实据。谁知道挨打之前是不是有干罪恶勾当自娱其乐，然后被抓了现行当地正法了呢？

还有人说，有情节的东西容易记忆。好象有一段时间，全民背诵圆周率。就连我爹，从来不与数字打交道。常常家里出的多入的少的时候，不仅算不过来帐，而且还在张罗买东西的人，都在编故事背那3.1415926…。我现在只记得比较著名的一个“山巅一寺要吾舅二流…”。风行数日，盖是这编故事，开头简单，愈走愈难，超过数字记忆，便不可能进行下去了。情节太多，记忆容易疲劳，难免走岔或者丢失。丢得多了，信心崩溃，更无乐趣可言。

不过，话说回来，记忆都有情节，否则哪里来的记忆。

山地的冬日，一片萧条，到处都冷瑟瑟的。我和父亲坐着长途汽车回老家。姑姑家在必经之地上。敲着似乎空无一人的院门，一只黄狗蓦然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我一直记得这普通的情节。

当时的心情，说实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我一点点向后缩，直退到父亲的大腿后面。而黄狗耷拉着冒热气的舌头，眼睛中是平静，小颠着脚步，不停地摇着尾巴。父亲叫它，阿黄，阿黄。又叫我，别怕，是自己家的狗。它似乎听懂了，又似乎认出来人，尾巴摇得更欢了。它在我眼中，庞大无比，却对陌生客人保持应有的热情。

阿黄有一副好脾气，就象它的主人们。有一次，孩子们胡闹，二表哥竟然骑到它的背上，它也不过一窜了之。数年后，我又放假回去，得知阿黄已经不能再次欢迎我，因为，在别人家吃了沾老鼠药的东西。

他们家也曾经期望过养只凶狗看家护院，可是无论父系母系多凶，小狗从她家养大，就永远是一副见客就欢的低贱模样。村上也曾经有人传授，从小把狗拴起来会变凶，可是无论如何成熟的理论一到她家，结果仍然是宠物一个。

养狗既然无用，又要耗费粮食。姑姑终于在尝试几次之后，放弃了。

从黄狗开始，我的记忆才有了童年，仍然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不时有断点的感觉，但是那是我记忆中人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