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讲讲我身边老兵的故事（1） -- dfindy

去年写航母通信官的事，总想等问出一定材料再写。通信官叫莱斯利，五十多岁的样子，两年前刚从海军退下。我们这儿工人工资不高，但医疗保险等福利不错，听说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到我们厂做工人主要是冲着医疗保险来的，为家里其他人做贡献，不知道莱斯利是不是这种情况。前一年莱斯利跟我工作上交往不少，空闲时我主动提些军事话题，莱斯利并不回避，但总是将话题引向生活方面，我一个外国人自然知道要小心些，本身只是好奇没必要让别人生出怀疑。

莱斯利在海军呆了近三十年，是从最低级水手做起，主要在通讯部门维护设备，他这人聪明能干，一直做到很高级的军士长，给我感觉他最后是跳过了军士到军官的这个龙门，他自己说过后来的军衔职务的，我没听大清楚。他在两艘航母上服役了很长时间，也在驱逐舰上短期干过，还轮换到五角大楼干过一年多。

莱斯利对航母感情很深。有一次我主动提起，说看过文章讲每个航母一次战备执勤几个月下来，都至少有一个人因病或因事故丧生。莱斯利说是这样，有飞行活动时，舰头和舰尾分别有一架直升机发动待命，甲板人员不小心落海的可能性很大。莱斯利有很长时间在小鹰号上服役，我问他1996年时是否在舰上，他回答说是。我问他那年航母接近台湾海峡的事，他回答得很轻松，说结束在中东的战斗值勤，回日本母港途中稍微变了路线。他的描述给我感觉是那次虽是美军示威，但对于小鹰号上的水手来说，大家是结束真正的战斗状态（伊拉克禁飞区），即将回到母港回到和平舒适的生活，大家都挺轻松快乐，从他的回答中一点看不出当时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也许莱斯利对外国人小心，故意这么讲。

去年土鸡节时，中方拒绝美军航母访问香港，弄得美国军方十分不快。我问莱斯利此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香港是个好地方，说自己随舰去过香港两次，吃得好购物好，言语里没有任何不快的意思。

莱斯利人很聪明，来厂时间不长已经是他们那个小工序的组长，有一次我看到他工闲时捧着本资料在读，凑近了看竟是工程师程度的资料。前不久莱斯利应征工厂内部岗位，现已是另一部门的初级技术员，和他聊天的机会现在是零，再等也等不出什么新的内容了。

四五年前就职前一家公司时，分部大头目是前陆军上校，项目经理是前核潜艇军官，材料质量部经理自称是前海军SEAL特种部队成员（很多人持强烈怀疑）。从年龄上能看出来，八十年代时美国军队规模很庞大，前一家公司年龄与我差不多的就没有一个人有从军经历。

布兰妲是生产线上员工，三十多岁，有三个小孩儿，陆军退伍兵，两三年前同老公（也是战友）离婚，一个人没法照顾三个孩子，只好搬家到本地，让父母帮着带带孩子。经济上挺不容易的，她的班次结束后还常能看见她找些零碎的活加班。

有次聊天，我对布兰妲说，你挺幸运的，晚几年退伍会被人家送到伊拉克去的。她的回答让我很意外，“让我去，我会很高兴去的”，原因不是爱国主义，而是丰厚的各项补助。布兰妲跟我一项项地算补助，我表面上听着，心里想的只是怜悯与同情，这不是在卖自己生命吗，或按实际概率讲，卖自己的四肢吗。这场战争美军个人防备好，一般枪打不死，阵亡只有三千，可丢胳膊丢腿的至少两万，百分之十的比例，不低啊。这和买彩票的心理一样，越是穷人越买，没有概率观念，再加上信个耶稣基督什么的，更是只看见天上彩虹，不见地上牛屎。

布兰妲找我解决问题时，总是一见面就一骨碌倒出十几句话来，把她知道的所有情况在一分钟内说出，我是从来只记她头一句关于问题的表述，其他情况自己过会儿一点点再摸清，很不喜欢她这种信息交流方式，非常与众不同。有意思的是，过了不久来了个新工人，一模一样的，一找我就不停气地将所有情况掏出。这次是个小伙子，刚在附近州立大学拿到化学学士学位，他这行工作不好找，只好先到生产线上屈就。小伙子还有个特点，走路很特别，总是直线，走到要拐弯的地方一个九十度转身，然后接着直线。

后来聊天，知道小伙子，大名三亩，原来曾是海军ROTC学员，核潜艇方向。聊天时三亩讲过些核潜艇的话题，听不大懂也就没记住些什么。那就讲电脑游戏，这个咱懂，于是三亩就吕布长吕布短地讲起来，听了会儿觉得不对劲儿，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吕布非吕布，而是刘备也。

三亩生长在肯塔基州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很自然上了高中就急切盼望飞出去闯荡一番。三亩很有内秀，很遗憾海军方面没看出来，倒是看出土里土气不大灵光来。三亩门门课程都过达标，可临近培训结束时却被海军踢出来，而且还要三亩返还几万元海军替交的大学学费。可怜的小三亩，乡下的小土豆，孤身在外，身无分文，还被人追缴巨款，这么办呢，找人大代表帮忙吧。一年前三亩刚进厂时跟我讲过，州众议员和参议员都帮他写信给海军了，上个月再问他时，三亩说已经不欠海军任何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