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长篇转载】当情人已成往事(1)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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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长篇转载】当情人已成往事(1)

    客观的讲,我的前半生中,和我喝酒最多的人是我曾经的情人龙丽。

    我们的相识始于大学时代的一只杯子。那是在一次隆重的新年联欢会上,一千多名各系的学生被邀请到大食堂里尽情吃喝,在当时,那可是个难得到机会,因此学生们非常高兴,大家欢歌笑语,群情振奋,为了填饱平时缺乏油水的肚子不顾一切的奋力拼搏。我本来也是报着一饱方休的方针去的,但由于几个无聊好友的临阵叫板,我没吃上什么实惠东西就很快喝高了,喝高之后大家更不能闲着,略微商量一下就决定在食堂里进行赛跑。

    食堂很大,聚餐的桌子又非常整齐地一溜儿摆开。所以,正好有一条宽敞的通道从食堂的大门通向后门。也已经喝高的大师傅非常公正,他拿来粉笔在油腻腻的地上画了一条直线,然后让我们几个选手站好,把脚尖统统放在白线之后。我们在晕旋之中躬身弯腰做起跑状,并且扭头看着他。只见大师傅挥动着他胖胖的手臂,用平常给我们盛红烧肉的大铁勺奋力一敲,那只大铝锅发出“咣??”一声巨响之后,我们几个选手就像兔子一样飞跑起来。

    本来由于对足球的热爱,我的短跑水平是不错的,但那天我的确跑得不好。可能是喝得太猛,所以我腿脚发软,一开始就落了后,跑到半途,我竟然发现我的裤腰带似乎要掉了。因此我只好一边单手提着裤子一边狼狈而奋力地跟着,我的这个形象使比赛的竞技性质发生了改变,并且引起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我的那帮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个常和我作对、惯打太平拳的家伙,趁乱拿起桌子上的一只杯子奋力向我的后背扔去。

    那只白色杯子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不偏不倚正打在我的屁股上。我的那帮同学更像炸了窝一样,鬼哭狼嚎地笑起来。我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冲着人群喊:“哪个王八蛋干的?”

    “你大爷――”,我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就在他们回答的那一刻,在声音雷动荡漾,千百张笑脸神采飞扬之中,我忽然发现一个瘦瘦的女孩坐在人群之中,她端着一杯酒,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她的眼神中我愣怔一下,又马上掉过头继续追赶。其实这样的场景寓意十分深刻,也就是多少年后我在总结陈年往事时才渐渐明白,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整整看了我二十年。

    我和龙丽就这样认识了,她是音乐系的,学的是二胡,长得比较飘,有一点古典女子的样子。那个时代,是个游手好闲的时代,我整天的事情就是踢球、喝酒,业余时间才偶尔从事一下学习活动。龙丽几乎天天跟着我。她先是在场边看我踢球,然后就跟着我去喝酒。她本来滴酒不沾,但由于认识了我,不久就能喝上几杯。我很快就发现了她在喝酒上的天赋,不管什么酒来了,全是酒到杯干,一点儿磕巴都不打,数不清的啤酒、白酒、红酒、黄酒下肚之后,我们那帮男的全都东倒西歪瘫在一起,而她却能下意识地扶着墙、毛发不损地走回宿舍。

    因此,我常常在和她偷情之后,抚摸着她瘦瘦的身体,奇怪地问她:“lonely(龙丽的英文名),你是什么鸟变的?”

    “凤凰,我是凤凰变的。”她总是自豪地回答道。

    头一次恋爱本来挺浪漫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了龙丽的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放荡。她似乎对男人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天生的热爱。无论什么场合,她很快就能看上一个相对出众的男人,而只要她看上,她就会不顾一切去勾引。我嫉妒、愤怒、骂她、揍她,往死里揍她,可她就是改不了。她一边和别的男人上床,一边又回过头来口口声声地说爱我。她就像一个飞去来器一样,一会儿就能消失在她冒险的爱情旅程中,而一会儿又能出现在我这个现实的情人身边做小鸟依人状。

    在万般痛苦之中,我决定抛弃她。虽然我很爱她,但有时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终于有一天,我把她的东西收拾好,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袱,然后从四楼的宿舍向楼下扔去。包袱摔到地上一下子散了,她的丝巾、胸罩以及她写给我的,我不忍烧掉的情书都散落出来。有人走过来,饶有兴趣地捡起那些情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而那条丝巾则在轻风中被吹向她的宿舍。

    丝巾到达她的宿舍之后,险些出了大事。那是傍晚,在一片血红的晚霞之下,她摘下挂在纱窗上的丝巾,就出去喝酒,一宿未归。第二天中午,龙丽红着眼睛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闪亮的菜刀。我刚刚下课,随着大批的学子走过教学区的那个十字路口。我无精打采地走着,心里还为昨天的决定而难过。“赵晓川――”这时有人高喊,我猛一抬头,忽然看到龙丽杀气腾腾站在人群之中。正午的阳光下,那把菜刀闪着亮亮的光,极其吓人。我呆住了,看了一眼菜刀,又看了龙丽红红的眼睛,两秒之后,什么话也没说,拨开人群掉头就跑。

    “????妈,赵晓川,你给我站住。”龙丽在酒精的气焰中愤怒地叫道,拔腿就追了过来。

    “你放下刀,你放下刀,有话好说。”我一边跑一边恐惧地叫着。

    “我要杀了你这个陈世美。”龙丽再次叫道。

    “你才是陈世美呢,你这个荡妇,还有脸说我――”我边跑边反驳道。

    龙丽确实是醉了,她在酒精中的力量几乎是无穷的。我那么好的身体,而且天天参加锻炼,可龙丽硬是舞着菜刀狂追着我这个足球爱好者在校园里跑了三圈,她的嘴里疯狂地叫喊着什么,两只眼睛像母狼一样死死盯住了我,我真的有些怕了,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恐惧是如此具体,如此深入心扉。直到第四圈时,龙丽才被我的一帮闻讯赶来的好友一把抱住,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七手八脚解除了她的武装。

    这是我和龙丽在那个时代的结尾。我因此莫名其妙地背上了陈世美的骂名。在一份民间出版的校园大事记中,正午的爱情追杀案被列在了十大校园轰动事件的榜首。其实,也就是在那个时代,我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龙丽的痛苦也许并不来自被抛弃的屈辱,而是来自她骨头里那种深刻的孤独,她几乎没有同性的朋友,她生活的希望就是找到一个能最终理解她的异性,只要她一天找不到,男人们就一天别想舒服地生活下去……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 (2)

      丁力走的时候心情异常灰暗。他的机票订了退,退了又订,纯粹象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给人家往里头填手续费。

      告别那天,我们俩没搞华而不实的欢送仪式,而是专注于喝酒。整个比赛分为上半场、下半场、加时赛和点球决战。上半场因为体力好在川府火锅喝的五粮液,下半场体力稍减,就在吴越人家喝黄酒,午夜十二点加时赛去了滚石后湖的酒吧,专喝洋酒,最后的点球决战在大华门夜市,坐在大排档前干了一箱啤酒。

      结果当然是喝高了。 丁力平时比较沉默,喝多了之后话特别多;我是平时话特别多,可喝高以后舌头就像棍子一样直。正因为如此,上半段是我给丁力分析这分析那,回首过去,展望未来;而下半段丁力就开始唠叨,他这人特别细,什么事都想得起来,也都可以让他忧郁。

      凌晨五点,天已经渐渐亮了。在大排档活动的人无论是吃客还是摊主都已经昏昏欲睡。清晨出来锻炼的老头老太太已开始蹑手蹑脚猫一样走在街道上,丁力望着东方那一抹隐隐的早霞,颤颤巍巍举起一只鸡爪子说:“你看,明天来了。”

      我摇着头,像波浪鼓一样,我想丁力说错了,应该是白天来了,怎么能说明天呢,但我的舌头太直,根本没法反驳他。丁力知道我什么意思,可他挥舞着鸡爪子坚持说,“是的,另一个明天来了。”

      我顺着那只鸡爪子望去,遥远的天边那抹霞光越来越亮,它异常清晰地照在丁力的手臂和他的脸上。是的,新的一天来了,每个人似乎都是为了新的一天活着。

      “赵晓川,我对你有个评价。”丁力说。

      我迟钝地从朝霞那边转过头看着他。

      “你就是一个王八蛋,你害了我一辈子。”丁力说完,头一歪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只雄壮的鸡爪子之上。

      “说,说,说清楚――”我艰难地说着,头贴着桌面,奋力穿过许多啤酒瓶来到他面前。

      丁力的眼睛这时已经闭上了,他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抽出那只鸡爪子点着我厚厚的脸皮说:“我被我的爱情和你联手害了――”

      “明,明白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努力听懂了一句话,真不容易,但还没等到我已经麻醉的大脑分析出这句话的含义,耳畔中就听到咔嚓一声,身下的那个小马扎折了,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整碗卤煮火烧毫无保留地扣在我的身上。

      丁力终于走了,直飞多伦多,离境那天,他坚决不让我送,他说他不愿意看到那种特别伤感又无奈的别离场面。

      我知道丁力的心情坏透了,他特别有理由埋怨我。我的现任妻子叫于童,是个医生,丁力是他的同门师兄。丁力曾花了很长时间追求于童,但于童最终和我结了婚,不过我和丁力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这是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有理由也有理智和睦相处。后来受于童之托,丁力的终身大事着落在我身上,这本是一个光荣而应该的任务,不过我紧接着就干了一件现在看来十分缺德的事,那就是我把龙丽介绍给了他。

      实际上我和龙丽分手之后,她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我,虽然她不再那么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但她就像我们家冰箱里的灯,不定什么时候一打开门,就看见她亮在那儿。我明明确确地知道深层原因是什么,那就是我们没有根本的彼此忘怀,虽然那些事属于过去,没有什么现实性,但怀念就如同树一样长在我们的心里。龙丽对待我就像对待她众多鸟窝中的一个,飞累了或者兴之所致就回来看看,其中多少带有些无聊而感怀的意思,对她的这种行为,时间一长我也就默认。

      不过,我把龙丽介绍给丁力并不是带有什么处理残次品的目的,当时只是想让丁力见见别的女人,练练手,别把美好的情感全寄托在于童身上。我自己根本没当回事儿,觉得成不了,谁想他们异常迅速地结了婚,速度之快令人起疑,龙丽接着很快怀了孕,别看她瘦,还真是薄皮儿大馅儿,一下子生了两个,一对双胞胎女孩,一个叫点点,另一个叫滴滴。

      值得庆幸的是,成了家后的龙丽倒不象原来那么放荡,天天想着怎么勾引男人。但她另外的缺点却暴露出来,那就是爱喝酒,拼命地喝酒。只要有机会,甭管认识不认识坐下来就能喝。要是没人喝,龙丽就自己喝。丁力在谈恋爱的过程中迅速地学会了喝酒,婚后在陪妻子喝酒的同时,又把所有的家务事都承包下来。但龙丽变本加厉,越喝越厉害,沉默而文静的丁力为了这事儿几乎变成了一个天才的演说家,他用尽天下言辞,苦口婆心的无数次奉劝龙丽,但是龙丽就是恶习不改,最后伤心绝望的丁力终于忍无可忍,愤而和龙丽离婚,带着判给他的一个女儿滴滴,远走他乡。

      这就是我干的缺德事,丁力恨我毫无疑问是理由充足的。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 (3)

        这天从公司下班之后,我就去应酬客户,应酬完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打开门,客厅里黑黑的,我摁亮大灯,换上鞋,一回头就看见龙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轻轻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自己沏上一杯茶,又点上一颗烟。灯光下,龙丽被我看得很清楚,她的头发散散地披下来,发梢有些发黄,显得发质不好。她依然那么瘦,胳膊细得似乎能握出骨头来,肤色也有些黄,显然那种过去的青春靓丽早就随着她这些年的酒精生活烟消云散。

        在我的烟雾中,龙丽果然被呛醒了。醒来之后她疲惫地冲我笑了笑。

        “我在等你。”她说,看样子她今天没喝,是清醒的。

        我点点头问她:“点点呢?”

        “跟于童睡了,你有一个好老婆。”龙丽说。

        正说着,卧室的门响,一会儿于童穿着睡衣迷迷登登走出来。“回来啦?D?D”于童向我咕哝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生活特别有规律,现在这时候正是她睡的最糊涂的时候。于童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之后,她又抚弄着乱乱的头发对我们说:“冰箱里有速冻馄饨,饿了你们自己煮点。”

        于童回房继续睡觉,我和龙丽相视一笑,然后龙丽轻轻叹了口气。她眼神发呆地躺着,盯着天花板想心事,过了一会儿,她对坐在旁边的我说:“哎,给我出个主意吧,我将来怎么生活?”

        我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放下,扭过头对她说:“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自食其力。”

        龙丽翻着她大大的眼睛想了想,然后又说:“自食其力可以,但我目前这个状况,没工作,没收入,如何自食其力?”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我的想法是:把丁力留给我的生活费全部交给你,然后到你这儿搭伙。”她出其不意地说。

        我听了嗤的一笑,“这是谁的主意?”

        “丁力,”龙丽说,“他走的时候说赵晓川这个王八蛋把我害了,现在我把炸弹点着了给丫扔回去。”龙丽一边说一边乐,似乎在说别人的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

        妈的,丁力这家伙算是恨上我了,这整个是一个回马枪啊。我抚摸着下巴不言语,可能吗?这种事?让一个前任情人带着女儿住在我们家,知道的认为我助人为乐,不知道的以为我又纳了一房小妾呢。

        “哎,我都跟于童谈了。”龙丽伸出瘦瘦的手拍拍我说。

        “领导怎么说?”我问。

        “反正没反对――”龙丽说。

        这事于童干得出来,她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有时简直没有原则,她从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处处为别人着想,我甚至常常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佛家弟子,也正是如此,才让我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我要让她终身幸福。

        “糊涂,当领导的怎么能这么做呢?”我说着懒懒地站起来,又问龙丽:“饿吗?我去煮馄饨。”

        龙丽也从沙发上坐起身,她弄弄头发,然后试探着问我,“不饿,不过有酒吗?”

        “什么?你还喝?”我一听这话就腻味地皱起了眉,心想喝得连婚都离了,怎么还不接受教训?“记住啊,你以后要想让我帮忙,就别让我见着你喝酒。”我警告龙丽说。

        龙丽的建议我当然没有同意。我要同意了,那才是脑子进水呢。这不明摆着引狼入室吗?但是,我倒答应了照顾点点,父母离婚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不过点点到我们家的第一个星期天我们就发现了问题,那天中午吃饭时,我照例喝了点儿白酒,而四岁左右的点点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直围着我的酒杯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还伸过鼻子闻了闻。我看到这一情形就奇怪地问她:“点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酒呀,干爹。”点点天真无邪地说。

        “你尝过吗?”我又问。

        “尝过,我妈妈给的,我爱喝。”点点说。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于童也同时有点张慌地和我对看一眼,我们都在想,这件事别是遗传吧,这可不是好兆头。我严肃地向点点招了招手,点点乖巧地跳下凳子,绕过桌子走过来。我抱起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放在腿上,认真地说:“点点, 记住干爹的一句话,酒是不好的,一辈子不要喝酒。”

        这话点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

        接下来的事就是帮龙丽找份工作,她以前的几份工作都被她自己毁了。不过,这回她信誓旦旦地说不喝了,打算重新做人。我不信,突击检查了她几回,她都挺正常。在给她找到工作之前,我还特意给她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就是允许她没事儿可以来我公司闲坐着。让她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她受受上班族的熏陶,二是可以盯着她点儿,也算不负丁力的报仇之意。不过,我是不可能让她在我的公司干的,我的公司现在还没有养闲人的能力。

        那天我忙忙碌碌弄了一整天,直到下班时才有空喘口气。我去会客室弄杯咖啡喝,一抬头看见龙丽坐在落地窗的旁边,茶几上放着几听可乐,夕阳有些落寞地照进来,她孤独地陷在沙发里,而她面前的那株绿色植物落了一地的叶子。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看着光秃秃的植物问。

        “我看了一整天,它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不知为什么。”龙丽说。

        “是吗?”我奇怪地打量着这株植物,它在我这儿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发现它有这种嗜好。“不是你掐的吧?”我又问。

        龙丽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在夕阳下我清楚看到皱纹已渐渐爬上了她的额头。我忽然觉得这只飞去来器已经不那么锋利,她飞行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而且在渐渐下坠。

        “我在想酒。”龙丽过了一会儿说。我一听就皱起了眉,龙丽瞟了我一眼,拍拍腿上的一本书说:“戒酒的书上说想酒的时候就喝可乐,管用。”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她还在想酒,这可不是好事 。

        后来我总算为龙丽找到了一份工作。这回出来充当冤大头的是我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老刘。他的生意比我大多了,人也很精明,但他有一个缺点,就是好色。我是偶然想起他这一爱好,想利用一下就把龙丽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发给他观赏,谁想他一看就满口答应,豪爽地说龙丽明天就可以上班,当时我听了心里就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社会上都说领导难过美人关 ,果然不错。

        龙丽上班之后,我就忙自己的。公司刚刚接了一个大单,天天要加班加点。我每天回家很晚,回家之后一般洗洗就睡。于童和龙丽轮换着接送点点,有时俩人周末还能一起领着孩子逛逛街什么的,这让我挺高兴。一天晚上加班回来,我匆匆吃了一碗方便面就很快上了床,也就是刚刚睡着,电话响了,我一接,那头问,你是谁?我纳闷,心说你打电话还问我是谁,这时对方又接着问,那我是谁?听了这话,我一下子醒了,这不是龙丽吗?这时旁边一个男的说,家属吧,赶紧过来。

        按照那个男的说的地点,我匆匆赶到,在十字路口我看见了两个警察,还有一辆切诺基和地上的龙丽。

        “两位大哥,怎么了?”我陪着笑问两个警察。

        “明知故问,酒后驾驶啊。”警察说,“我们弄不走她,你弄吧,执照吊扣半年,车我们开走。”

        我刚想开口求情,一个警察一摆手都懒得听我说话。等一个警察上车后,那个开摩托的警察转过头对我说:“别让她喝了,那不是找死吗?她把车停在红灯前就睡着了,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出租司机叫醒她,她说不定已经让人给撞飞了,晚上进城的大车多多呀――”

        两个警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我回过头看见龙丽四仰朝天睡在大街之上。我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在桔黄的路灯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惨白。我伸伸手碰碰她的脸,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我的心里没有理应的愤怒,而是一种伤感和难过。这是我十几年前认识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远处有大车开过来,它的大灯十分刺眼地照亮了路面。我伸出手抱起她,龙丽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我的脖子。

        “别喝了,再喝下去,你会死掉的。”我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今天看到了凤凰。”龙丽在我的怀里口齿不清地咕哝道。

        我嗤地一笑,这真是醉话。在这个世上,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人谁能看见凤凰呢?

        第二天老刘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道歉,他说他昨晚吓坏了,给谁打电话全到家了,就龙丽关机。我责备老刘不该让龙丽喝那么多酒。老刘说没办法,公司那帮坏小子全知道龙丽能喝,一致推举她去主攻那个东北的大客户。

        老刘最终给了龙丽两个月工资,把她辞了。他的理由是龙丽那么喝酒太吓人,万一把你赵总的二奶给毁了怎么办?我看老刘误会,就解释,他也不听,只是一个劲儿说这个任务太艰巨,赵总你还是交给别人吧。这一次失败使我认真地检讨了自己,看来我的原则根本就是错的,要想让龙丽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改造完全不可能,必须把她隔离起来。我想起丁力那张忧郁的脸,丁力和她奋斗了整整五年,最终败走麦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样子我是把这场斗争想简单了,认真思索起来,和龙丽的斗争象一场无休无止的赛跑,我是第一棒,一些我并不清楚的人是第二棒,第三棒,丁力是第N棒,他跑得最长,本来最有希望结束这场比赛,但他最终弃权出场。滑稽的是,接力棒在N+1次之后再次扔回到我的手中,我其实已经没有参与赛跑的资格,但我还得硬着头皮跑下去。我想,有谁知道我们在为什么奔跑呢?寻找下一个继任者,或者就是盲目地飞跑下去,不知所终?

        雨静静地下着,我把车开到了远远的郊外。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来的地方,十几年前我们就知道这个地方。周围都是荒草,它们在雨中轻轻颤动着。不远处雨雾遮掩之下,有一段荒弃的城墙,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那儿,在那儿有多久了,当年我们发现时它就这样,这个地方对龙丽有特殊的意义,每当她喝得酩酊大醉时,只要把她拉到这儿,她就会渐渐醒来,就是说这是她醒酒最好的地方。

        我们下了车,在小雨之中一齐走向那段城墙。在一人多高的残墙面前我们停下,那些青色的砖默默矗立与雨中。龙丽的双眼红红的,她伸出手贴在墙上,看着雨水慢慢顺着她的手掌滑下。

        “我就这样没有用吗?”龙丽最终说,她还没有从被解雇的懊恼中摆脱出来。

        “我看是的,你要是不戒酒,就永远没有希望。”我说。

        龙丽痛苦地点点头。

        “你看,你因为喝酒丢了几次工作,又离了婚,还使一双女儿拆散,这都是你的错,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没有错。”我说。

        “要是当年你不教会我喝酒就好了。”龙丽叹口气说。

        听了这话,我的心中一片黯然,这是我最为内疚的地方。其实我们要在生命中不相遇,也许龙丽就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根本不会有这些事。在雨中盘桓了很长时间,我们才回到车里,在车上我递给龙丽一份病历档案,她仔细认真地看着,这是一份我花钱找人编造的病历,上面详细列举了她身体上的种种毛病,龙丽显然是看懂了,她越看越沉重,根本没想到那一次看似无聊的例行检查中会查出这么多问题,最终她抬起头,对我说:“晓川,我不想死。”

        “是啊,我也不想你死。”我说,“怎么样,去医院戒酒吧?”

        龙丽听了这话,认真沉默起来,我知道她那种讳疾忌医的习惯又在作怪,但她斗争了一会儿,还是缓缓点点头,我悄悄松了口气,心想这就好,只要戒酒就有救,看来每个人都是怕死的,都希望自己活下去的。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别漫长,当我一个月之后开车进入那条异常清凉的山谷时,它还在无休无止地持续着,在山谷的尽头我看到了那个著名的戒酒中心。这一个月我特别忙,根本没有见到龙丽的面儿,只是偶尔打打电话,倒是于童时常买了水果和鲜花去看龙丽,回来向我讲讲她的情况。

        车开到疗养院门前,我就看到了龙丽,她站在门口,一直眺望远方,居然没有发现从另一条岔道上来的我。她胖了,脸色红润,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角在山谷的微风中轻轻飘扬着。这是龙丽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一个月前那个酒气冲天的落魄妇女简直判若两人。我把车停在她身后,走下车摘下墨镜说:“哎哟,这么漂亮的闲散妇女是谁呀?”

        龙丽回过头看到是我,一下子扑过来,双手抱住我大叫了一声,“老赵――”

        我也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身体。我的心中有一丝甜蜜,还有一丝久违的不好意思。“香了,变香了。”我搂着龙丽,闻闻她的脖颈说。龙丽嫣然一笑,然后问:“我们家点点怎么样?我想她。”

        “好,很好,于童一直在照顾她。”我说。

        “于童真好,你老婆真好。”龙丽说。

        帮着龙丽把行李搬进后备箱,我们就往回开。在车上,我们愉快地聊起来,谈着这一个月的事情,全是鸡毛蒜皮,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印象中好久没有和龙丽这么正常地谈论那些正常的琐事了。

        “哎,除了吃,这一个月你最想干什么?”在谈完一个月的伙食情况后我又问龙丽。

        “我就想和男人睡觉――”龙丽毫不客气地说。

        听了这话我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正常,这回完全正常了,我想。饱暖思淫欲,原来拼命喝酒的时候,她哪想过这事儿。

        那天路上特顺,一点没堵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她家。龙丽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大叫一声:家,我回来啦――,然后一下把自己摔在那张舒服的沙发上。她原来凌乱异常的家已经被我们收拾干净,并且能摆的地方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其实我们就一个意思,给她一个阳光灿烂,美丽清新的感觉,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龙丽享受地躺了一会儿就去洗澡,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带她出去吃饭,可谁想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我期间两次去敲浴室门催她快点,她说身上的医院味儿太重,得好好洗洗。几乎看了一集半的电视剧,龙丽才钻出浴室,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一件遮不住什么的浴衣,一边擦头一边坐到我旁边。我转过头看她,心想,洗完澡的女人果然是最好看的,。

        “怎么,想来一下?” 龙丽似笑非笑地在毛巾的遮掩下说

        我嘿嘿一笑,暧昧地拍拍她的大腿说:“别忘了,于童对你可不错。”

        龙丽一听,伸伸舌头也笑起来 。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 (4)

          很快,我给龙丽找好了第二份工作,在一个商场做收银员。她上手很快,并且认真负责,经理反应相当不错。由于龙丽的良好表现,我行动的信心受到很大的鼓舞。不久,我又召开了一部分基本群众的座谈会,这是我想了一段时间之后觅得的一条良计。我打算再给龙丽找个正式的男朋友,让她彻底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新生活当中去,永不回头。

          座谈会在一个小酒馆于晚上七点召开,席间各位与会者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确实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经过热烈讨论大家推选出三个金牌王老五,他们是吴金贵、许晨、高楠,分别是我的中学、小学时代的同学兼死党。我喜滋滋地琢磨着这三个冤大头,举起杯正要邀众人一饮而尽,这时我的一个朋友忽然问我:“哎,你已经把人家丁大夫害了,现在又去害别人,这缺不缺德?”

          “缺什么德,”我一拍桌子,“我这么尽心尽力给免费安排美女,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实践证明,我的安排还是受到群众追捧的,我先是找他们个别谈话,略略透个风。后来专门组织一次牌局。期间,故伎重演,装作偶然展示了一下龙丽的几张浪漫艺术照。这几个色狼马上眼睛就直了,一拥而上就哄抢起来。

          别抢,别抢,这女人离过婚,我一边躲一边说。

          离过婚怕什么,还知道疼人呢,大家说。

          人家现在有大批青年男子追着呢,看不上你们,我在人群中挣扎着说道。

          那才有意思呢,重在参与嘛,众人说。

          果然男人们言出必行,牌局结束之后他们就开始排队约龙丽。初次见面之后,大家向我汇报,全都是骨头酥了的感觉。我操,感谢生活,我简直要乐飞了,看来这回这接力棒是有人接了,就让有资格的兄弟们去参与比赛吧,谁让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呢,我想。

          我随后给龙丽打了电话,以老同志的身份劝她这回慎重些,抓住三选一的机会,一定选个合适的,别草率,别冲动。她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说:你当我傻呀,考察男人我比你在行。但是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过了一阵儿,我忽然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龙丽的调查属于齐头并进型,她把时间排得满满的,除了上班,同时考察三个人,她不仅和三个人去看电影吃饭、逛街,还分别和三个人上床。开始我们聚会时是大家搓麻,一起谈感想,后来发展到这三个人分开来向我汇报,说的情况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至少每个人都反应龙丽床上功夫了得。这就不对了,这哪里是谈恋爱,这是乱搞呀!这可是龙丽原来的毛病。

          我于是决定找龙丽面谈。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把龙丽约到家里包饺子,趁着于童带着点点在那屋玩儿,我对笨手笨脚和面的龙丽说:“唉,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啊。”

          “还得揉会儿吧?”龙丽扎着手说。

          “我没说面,我说人呢。”我回头看看里屋低声说,“都是我哥们,你别过分。”

          龙丽上下看来我一眼,咯咯地笑起来,她说:“赵晓川,你丫真逗,我自己的事儿你管得着吗?这不是你说的新生活吗?”

          “我操,新生活又不等于性生活,你这腐朽的生活观念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继续说。

          “反正他们也没吃亏,”龙丽说着把面拿出来放到案板上,拿过刀切了一下又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

          龙丽这句话说得我没脾气,的确那三个人现在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 。在煮饺子时,于童忽然低声俯在我耳边说:“晓川,你可别瞎劝呀。”

          “什么意思?”我问。

          “我看龙丽姐目前这样挺好,多正常。”于童说。

          听了于童的话,我忍不住笑了,看来连我老婆这么好的人,也是免不了私心,她是希望龙丽赶紧好起来,最好是赶紧嫁出去,离我也远点儿。可现在情况也不完全正常,龙丽酒是不喝了,但放荡这事儿又重新拾起来,此消彼长啊。唉,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又给哪个哥们挖了坑?算了,看他们造化吧,我煮着饺子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有点内疚但特别不负责任的话:祝大家走运,祝大家幸福吧。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 (5)

            生意的旺季渐渐来临,这使我们这些小商人愈发忙碌起来。由于周围的这帮朋友都是搞精密机床进出口的,因此有人提议,由行业协会牵头,组织这帮代理商搞个展览会,弄些样品来展一展,搞个推广。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一经提出,就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大家分了一下工,各人负责一部分工作。忙了一阵儿,有人忽然想起来,咱这展览会连个名字和会标都没有。名字好起,就叫“夏季精彩机床博览会”之类完全可以对付,可会标大家就犯了难,琢磨来琢磨去没个主意。有人干脆说挂各国国旗罢了,可又有人马上反对,说咱又不是在开运动会,讲究为国争光,卖机床得搞世界大同。后来众人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广告公司,让他们出方案,可他们出了几个,大家都不满意,有的说太抽象,有的又说太具体,倒把广告公司弄得不知所措。这时,我忽然有了主意,我在一次集会时一拍脑袋冲大家喊:“有了,我有主意。”

            “什么?”

            “鸟,我们画一只鸟。”我说。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管众人理解不理解,马上驱车去找龙丽。到了超市是下午两点多,龙丽刚好休息,在吃盒饭。我找到她,马上问她:“唉,你不说你见过凤凰吗?”

            龙丽点点头说,“是见过,可是有些恍惚。

            “没事,记住多少是多少,你帮我画一只凤凰吧。”我说。

            龙丽有些奇怪地看看我,她知道我一般从不相信那些鬼话,但一看我满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只好放下筷子,找到笔和纸,匆匆画起来。半小时之后,纸面上一只凤凰呼之欲出,只是真的有些部分不那么清晰。

            “能上颜色吗?”我问。

            龙丽说好办,她又找来几只彩笔,迅速给凤凰打上颜色。一切完毕后,我终于呆住了,在龙丽的笔下,一只美丽的金黄色凤凰悄悄诞生了。它红红的尖嘴、手爪,顶着一头灿烂的凤冠,拖着长长的金黄色的羽毛在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着。

            “真美,它真美。”我忍不住目瞪口呆地赞美道。

            龙丽这时有点疏缓又有点慵懒地一笑,我很少看到她这样像一个淑女似的笑,她对我说:“真的,我见过她,只是,有点模糊了。”

            拿到龙丽的绘画,我又飞车赶回去。一进大厅,我就大喊一声,“来了,艺术品来了。”大家闻言,马上凑过来。当我掏出那幅画时,大家嗡的一声象炸了窝一样喧闹起来。

            “怎么样?”我左右征求大家的意见。

            “牛!”大家一致说,“会标就是它了,让广告公司赶紧制作。”这时,一个家伙想起了另一个碴儿,他说:“干脆,趁这机会咱们的博览会改个名吧。”

            “什么名?”大家问。

            “就叫凤舞我心机床展览会――”那家伙领导般地一挥手,大家听完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并且鼓起掌来。

            由于这个博览会规模不小,作为主要发起人的我简直忙晕了,开幕的前一天晚上,我弄到一点多才睡觉。第二天上午整九点,我去干洗店取上西装,又给自己别上一朵大红花,驱车赶到会场,昂首走入。开幕式定在九点半,进入会场时已经是人头攒动,宾客云集。但是我刚一露面,我的那帮朋友一下子就扑上来了,他们急切地说:“都急死了,找你也不开手机,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地问。

            “你看。”大家说。

            我一抬头,看到展会的正前方挂着一幅巨型会标,但那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大大的杯子,还分明是一种低档的啤酒杯。

            我一下子急了,冲着站在不远处广告公司的负责人愤怒地喊道:“这是谁干的,这么庸俗的会标是谁画的?”

            一个负责人一溜小跑地奔过来,非常冤枉地说:“赵总,不是您的指示吗?让一切听龙小姐的吗?”

            “可我让你们画的是一只凤凰啊――”我说。

            “您这儿让我们画的多了,不是说最后定稿权在龙小姐手里吗?她昨晚才定的。”负责人说。

            我顿时无言以对,这时我才注意到到场嘉宾都在指着会标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还在偷笑。这回脸可丢大了,我异常悲愤地想着。这时,一个相熟的老外过来还问我:“赵,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老外坏坏地一笑,拍着我说:“赵,你真有创意,一定是抽象派出身。”老外转身走了。我简直无地自容,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我一挥手,厉声向广告公司的人说道:“快,把它给我撤了。”广告公司的人这会儿倒是真利索,他们的工人三两下就把那只酒杯摘下来。一大块空白立马刺眼的显现出来,在花花绿绿十分灿烂的布景周围,那块空白,说不好听的,真像一块毫无遮掩的屁股!

            我非常气愤地走出会场。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在一个喷泉边抽完一根烟,我决定去找龙丽。到了她家,她果然没去上班。屋子里洋溢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她蓬头垢面,一看就还没起,桌子上还摆着酒瓶。

            “你又喝啦?”我质问道。

            “你不是让我画凤凰吗?我有些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来。”龙丽说。

            “那你不能又喝酒啊――”我说 。

            龙丽没再说什么,而是摇摇晃晃走回卧室,又要上床。我上前一把扯住她叫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狗改不了吃屎呀――”

            “别闹,我困,我头疼。”龙丽说着又要往被窝里钻。我气的一推,龙丽顺势倒在床上,拉着被子卷住身体。看着龙丽这种浑浑噩噩的样子,我非常的伤心,假的,全是假象,她根本没有改变,她在欺骗所有爱她的人,我像小时候打架让众人围着暴捶一样,那种远远大于肉体疼痛的屈辱和失败感油然而生。十五分钟之后,我再次走入卧室,我把草草收拾好的行李一放,冲着床上的龙丽喊:“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要睡觉。”龙丽闷在被子里说。

            “睡个屁――”我大叫一声,一下子扑了过去。

            我和龙丽又打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我在揍龙丽。我挥起拳头没头没脑地向龙丽打去,这个不争气的女人真他妈气人 ,我心想,揍死她算了,大家都清净。龙丽开始是躲闪,后来被我打疼了,终于奋起反抗。

            其实,这样的打斗并不新鲜,当年我们谈恋爱时,就为龙丽的水性杨花,双方动过很多次手,我们两个人一打架就两条狼一样非常狠,谁都不会轻易罢手。那天的架照例打得惊天动地,龙丽一边还手,一边还骂:????妈,你滚蛋,不用你管。我最后强行抱着筋疲力尽的龙丽出了门,龙丽在我怀里挣扎着尖声叫道:强奸,强奸啊――。在小区的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看我们,但一个正在巡逻的与我们相熟的大妈为我们打了圆场,她无所谓地挥挥手,冲着周围的人大度地说:没事儿,两人是情儿,见天介这么闹,他们觉得这么闹刺激,有创意。

            好不容易把龙丽塞进车,我强行发动起来,飞也似的开出小区。这时,龙丽把当年追杀我的劲儿拿出来,她从副座上扑上去,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吭嗤”一口咬住我的耳朵。我真是钻心的疼,但我什么也不说,任她咬住。一个小时后车终于开进山谷,那个医院也遥遥可见,而这时我的鲜血已经从脖子流到肩膀染红了衬衣,龙丽掐着我的脖子紧紧咬住我的耳朵,一直没有松嘴,她在困顿中睡去的姿态充满了怨恨,而这种姿态非常完美地象征了我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上半生。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6)

              龙丽的这次戒酒生活似乎持续了更长时间,冷静下来之后,我确实有点为自己的那次冲动后悔。真不该采取那么激烈的方式,我无疑又一次伤害了她。想了很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向她道歉,可龙丽一听是我就挂了。如是几次,都不成功,我只好放弃努力。探视的事只好交给于童,她依然那么宽容,好像是龙丽的姐妹而不是我妻子,每回她带去一些鲜花和食品,再带回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出院那天,我主动去接龙丽,算是负荆请罪吧 。这一次龙丽没有在医院外面等,她肯定还在生我的气 。到了地方,我直奔她的病房,推开房门时我忽然发现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屋子中间,他个子不高,典型的南方人的脸,眼睛很深很亮,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精明,我忍不住认真看了年轻人一眼,他是谁,我暗暗想。

              “龙丽――”我叫了一声。

              龙丽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没理我。倒是那个男人冲我微微一笑,我也礼貌地点点头。龙丽依然不理我,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想走过去帮忙,龙丽用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我。

              “还生气呐?”我开玩笑似地问。

              “你以为完事啦,记住,赵晓川,以后你再敢动我一根指头,我杀了你。”龙丽咬牙切齿地说。

              我讪讪地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在屋里尴尬地呆了十分钟,只好出来。龙丽根本不理我,仿佛我是空气一样。在院外的一棵树下,我无聊地踱着步,龙丽的愤怒我并不奇怪,这很正常,有前因就有后果。可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就是,在那个房间里我是个外人!我什么时候成了外人呢?这辈子即使跟龙丽再打得鸡飞狗咬,她再水性杨花,我也没有当过外人呀?这真让我无法忍受。

              那天,龙丽没有坐我的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和那个年轻人一起走了。我看着他们毅然远去,只好独自怏怏的回家,到了家以后就垂头丧气瘫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屏幕长时间默默无言。

              于童看出我在生气,就给我沏了杯茶端过来,她把茶放在茶几上,坐在旁边问我:“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

              “看到啦――”我闷闷地说。

              “听说他们就是在疗养院里认识的,那个年轻人叫刘星,是去照顾一个病人。他们两个好像是一见钟情。”于童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埋怨道。

              “怕你旧情难忘,吃醋。”于童笑笑说。

              我嗤的一笑说:“我会吗?”说完这话我立刻觉得言不由衷,因为我心里确实早已翻腾起一股醋意。过了一会儿,于童又说,“这一次,好像龙姐又没戒酒成功。”我闻言抬起头,于童说:“我听说那个刘星有时从山谷外偷偷给她背酒回来。”

              “这是要干什么?这哪里是戒酒,不是瞎耽误功夫嘛。”我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以,他们最终决定不戒了。”于童说。

              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我还以为一个疗程结束了呢。那个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能纵容龙丽继续喝下去,难道他真不知道这样下去龙丽会死掉吗?

              不行,不能这样,想了两天,我忍不住又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我把龙丽的前任男友们都招来开会,会上,我陈述了龙丽目前糟糕的状况,把责任全推到那个年轻人身上。我鼓动如簧之舌,激励众人知难全上,努力参与市场竞争,一定得改变目前这种状况。实话说,我这种要改变现状的想法,不知道是由于嫉妒,还是真要维护一种是非观念。反正我这一招还真管用,众人在我挑唆之下全都群情激奋,立竿见影地就去冲锋。我心里于是塌实了点儿,龙丽我还是了解的,她对男人们天生的热爱永远会使她来者不拒,这一回只要众人一去,肯定是春秋战国混战一场,保证让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年轻人一定占不着便宜。

              可事情并不像我判断的那样。这帮孙子去了全都石沉大海一样。我抽空去打听,他们 豪情皆无一个个均顾左右而言它。那天我正为这事儿纳闷,忽然接到了一个国际长途,是丁力。我们俩热烈寒暄了几句,互相问了问情况。丁力现在状况不错,在一个公司找了份差使。接着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谈他女儿,他再三拜托我,我大包大揽,全都承诺,挂电话前,他才谈起龙丽。

              “我听说龙丽现在混得不错,很风光。他又找新男朋友了吧?”丁力说。

              风光?风什么光,我奇怪地想。“龙丽,龙丽还行吧。”我含含糊糊地应道。

              “她能过好了,我也踏实点。”丁力在那头苦笑道。

              放下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想,风光,这是什么意思? 不行,我得亲自出马看看。

              打听了一下,我去了啤酒一条街。这条街在这个城市的东部,它很长,有一千多米。整个街道全是酒馆,世界各国的啤酒都能在这儿找到。去的时候是傍晚,街口有个拉手风琴的学生,我认真听了一会儿,扔了两块钱就继续向街里走。街上灯火通明。人们熙熙攘攘,游客与酒客相伴而行,不时有大群从农村雇来的村妞从各式各样的门中冲出来,把客人强行拉住,客人们百般抵抗无效,就在愉快的嬉闹之中纷纷缴械投降,结队涌入。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我真不愿意天天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希望看到大批的人们无所顾忌地坐在街上大吃大喝,欢歌笑语一浪高过一浪,这才是我心中生活的样子。

              奋力穿过人群,在街中心,我终于看到了这条街的标志物――一个巨大的木质啤酒桶。在那个啤酒桶上确实挂了一个长长的条幅:欢迎酒仙。我正抬头细细看条幅,一个不小心被人从后面抱住,几只手一使劲一下把我拽进了一个酒馆。

              我刚一坐定,老板就走了过来,把一个纸制的杯垫放在我面前,热情地对我说:“兄弟,喝什么?”

              我看看酒单,斟酌一下说:“来个激情套餐吧。”

              “得嘞――”老板一转身,对着吧台喊道,“上十扎啤酒,红、黄、黑三种颜色。”

              我没有辜负老板的希望,很快就喝高了。窗外的那个条幅在傍晚的灯火中显得异常醒目,由于独饮无聊,我就叫来老板同坐。

              “大哥,这个酒仙是什么意思?”老板方一坐下我就问道。

              “兄弟,怎么连酒仙都不知道?”老板惊讶地反问。

              “确实孤陋寡闻,还请赐教。”我说。

              “这酒仙是一个女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瘦瘦的,大眼睛。”老板说。

              “哦,她有何手段?”我问

              “这个女的特别能喝酒,而且她有一个绝招,能非常准确地辨别酒的好坏。开始她来这条街喝时,大家还不以为然。可后来,只要是她说好的酒,必定卖得快,银子大把大把地进。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和人民群众的口味一模一样,经过无数实践,大家全服了。”老板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愣愣地听着,感到有些匪夷所思。“那女人不会是叫龙丽吧?”我问。

              “正是,但我们不敢叫人家名讳,我们只敢叫人家‘仙’。”老板恭敬地说,然后又神秘地俯在我耳旁道,“据说,酒仙要是喝好了就能看见凤凰――”我听了嗤地一笑,鬼话,这种鬼话只有人民群众才信。

              “怎么,她来过你店里?”我又问老板。

              “来过,当然来过。”老板非常自豪地说。

              “她喝的什么酒?”我问。

              “就是你手边的这种激情套餐,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啤酒中人,和酒仙一个品味。”老板讨好地说。

              我拿起那扎啤酒,深深饮了一口,心想,我们都快喝了一辈子酒了,口味能不一样?可龙丽变成这样我想不到,这算什么?难道算她找到的一份工作,人民群众真是疯了。

              “人家酒仙现在玩得特洋。”老板接着说,“她不是火了嘛,生意天天上门。可人家不自己谈,只负责喝酒,人家雇了一个经纪人谈,是个博士,白白净净,特别聪明,谈起价来狠着呢。就到我这店喝了一晚上,白喝酒不说,我还得给这个数。”老板伸出二根指头。

              “二百。”我问。

              “二千!”老板叫道。

              我一听,一下子打了个酒嗝,忍不住说道:“我操,真够黑的,简直是开黑店啊――”

              这次对啤酒街的造访使我明白过来,怪不得那些王老五都悄没声的隐藏起来,原来龙丽和那个年轻人玩得这么飞,怎么去打败他们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龙丽竟然成了名人,在这条街上没有人不知道的,还都以请到她为荣。可我心里明白,这不是好事儿!原来龙丽还有些向善之心,知道酗酒不对,可现在一点是非观念也没有,她在向一个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那不是找死吗?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7)

                我决定去找龙丽,挨骂也在所不惜,这个时候面子算不了什么,我实在觉得事情严重。在龙丽家,我又吃了一惊,整个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不说,而且到处都是龙丽的肖像。素描、钢笔画,还有油画。尤其是那幅油画中的龙丽显得异常靓丽和优雅,她当年青春的风采一览无余,这个画者一定看过龙丽年轻时的照片,我想。

                “怎么样,在我的家中我显得重要吧。”龙丽问。

                “谁画的?”我问。

                “刘星。”龙丽说。

                她穿着一件华丽的睡衣,似乎刚起,手中握着一小瓶墨西哥啤酒。

                “这就是你的新生活?”我问。

                “是的,我已经开始新生活了。”龙丽说。

                “可你还是没有放弃喝酒,而且似乎还越喝越多,这是新生活还是更加堕落?”我又问。

                “作为新生活的开始,我首先放弃的就是你天天赞美的那种住院治疗后成为普通人的生活。”龙丽喝了一口酒说。

                我没说什么,而是撇撇嘴,心里说, 你这样下去会喝死的,说不定还死得很难看。

                “别不服气,”龙丽看了我一眼,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们特别了解,她说,“他和你不一样,他从不说这是高尚的,那是低俗的,他只是尊重我的选择,或者说我的鄙俗。”

                “那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我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

                “你不懂,”龙丽似乎懒于与我争论,她说,“你知道这一阵那些啤酒告诉我什么吗?”

                “能告诉你什么?顶多不过是麦芽糖的含量吧。”我讽刺地说

                “你真粗俗,”龙丽白我一眼继续说道,“它们告诉我:一个人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如何决定别人的意志而是在于怎么尊重别人的自由选择。”

                我皱着眉,听着龙丽的谬论,心想,这一阵她真是中毒愈发的深了。

                “你看看那些画,你像他这样看过我吗?”

                我转过头又去看那些画,是的,在画中,龙丽是那么美丽,我不得不承认,那个年轻人发现了我熟视无睹没有发现的东西。但在这个时代,我已经变得狡猾而警惕多了,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蒙骗。我盯着画中的龙丽看了一会儿又转向现实中的龙丽说:“画是画得不错,但从这些画中,我就敢跟你打赌,这个人一定对你另有所图。”

                和龙丽的谈话结束后,我有一种无可置疑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我真的从来没有过。在我和龙丽的交往过程中,我有过伤心、痛苦,也有过疲惫和厌烦,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手足无措般的失落。如果我是一株植物,她就是另一株,多少年来我们彼此就在周围,不管我是否视而不见。但是突然之间,她腾空而起,倏忽消失,我看见那些突如其来的空白,心中的感受实在难以名状。

                你的裙裾/宛如 刚落幕的音乐缓缓而下/我站在这孤独的星体/看着你默默离去……

                这大概是我在大学时读到的某首诗的片断。整首诗的情景我忘记了,唯有那种分离的孤寂我还牢牢记着。也许有些人淡淡的会陪你一生,而有些人与你再热烈也终究会成为过客,我想。

                在考古研究所的门口我停住了脚步。整个诺大的院落都是那种老式的陈旧建筑,绿色的长春藤密密地缠在楼宇之上,有一种肃穆和沉静。我是跟随一群考古爱好者来到研究所的,近些年考古热的不断升温,使考古爱好者成几何倍数的增长。研究所为了扩大其工作的社会知名度,进而募集资金,也定期举办展览和工作报告会,邀请爱好者们前来。

                我跟着爱好者们先看了一会儿一个新石器时代的展览,然后就去听一个老外讲南非的岩画,途中,我按事前计划,离开领路的向导,直奔一幢式样普通的楼房而去。一层深出,那个工作室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这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工作室,门窗紧闭,采光不太好,屋内各种架子上摆满我不认识的器物,每个角落似乎都洋溢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唯一有些特色的是一面墙壁完全被一只书架代替,上面都是有关考古的书籍。古代,他们就是这样研究古代的,我想。

                “您找谁?”一个年轻人从电脑前转过身问我。

                “对不起,冒昧打扰,我只是一个爱好者。”我说。

                “抱歉,我们这个部分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才对外开放。”小伙子礼貌地说。

                “可是,我很有钱,而且我也对考古非常热爱。”我也礼貌地回答道。

                小伙子会意地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说:“那么,欢迎您,随便参观,我们目前还没有什么太保密的。不过我们的课题很有意义。”

                我谦恭地笑着,眼光随即扫视着屋子。果然在门口处,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研究室工作人员名字,刘星两个字赫然排在第一位,这是我调查了两个星期的结果,我打听到刘星就在这个考古研究所攻读博士,而且他这个星期有事出差在外。我和小伙子随口聊了起来,根据我所得到一些消息,现在研究所的一些课题,拨款严重不足,因此每个课题搞经费的任务就非常重,没有经费就等于无法生存。因此,在闲谈中我尽量表达了自己对考古的兴趣以及公司的资金实力,小伙子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他应我的要求,详细介绍了他们目前的工作。他的言谈话语中频频提到刘星,他说刘星是他的师兄也是这个课题的负责人,不仅引领着研究方向,还担负着筹措经费的重任。

                龙丽喝酒挣的钱不会用在课题上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暗暗想。我渐渐把话题往刘星身上引,我特别想了解这个精明的年轻人在干什么。果然,谈到尽兴处,小伙子把我领到另一个屋子,我一进屋就愣住了,屋子里摆满了肖像,墙上、桌子上、椅子上到处都是,这一情景我确实似曾相识。

                “您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肖像呢?”小伙子自问自答地说:“这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个古墓,墓主人大概是一个贵族,这是我们利用法医技术复原的逝者面容。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哪个更像他,他的面容有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是所有面容的综合。”

                我认真地听着,觉得事情在某个点上接通了,但到底怎么接通,是什么接通了我根本弄不清。

                “法医复原技术是比较先进的技术,当然,我师兄也有一种特别的嗜好,那就是他非常狂热地喜爱给人们画像,甭管是给逝去的人们还是活着的人们。”小伙子说道这儿还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头雾水。离开考古研究所时我就是这种感觉,但我无论如何能感受到事情走入了一个奇怪的方向,似乎龙丽坐在一只她自己都不能发觉的气球上,飞向另一个谁也不了解的空间。

                钱和肖像,这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现实主义标的。但它们象两张具有魔力的扑克牌,虽然拿在我的手上,却无法琢磨出它们将变幻出什么?这件事让我思索良久,我承认作为商人惯有的疑心病是我的职业缺点,可这件事又太过独特,我确实感到后背的凉气,但猛一回头,那只意念中向我袭来的飞去来器又在空气之中悠然分解。

                由于白天想得过多,晚上我的睡眠受到了影响。我频繁地做梦。梦中无数的纸币和肖像向我袭来。我还在一个潮湿的雨天,看到刘星坐在残缺的城墙之下,向我目光炯炯地笑着。我想问他一个问题,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我终于忍不住,在又一次失败的睡眠之后,再次找到龙丽。龙丽当时正坐在阳台上翘着腿看着徐徐降临的秋天,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脸色非常苍白,但她的精神却轻松愉快。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8)

                  “你喝的酒越来越高级了――”我从阳台中找到一箱外国啤酒,打开一瓶自己也喝起来。

                  “全是免费的,他们任我试喝,作为酒仙,我现在受到的礼遇越来越隆重。”龙丽似醉非醉有些得意地笑着,她眯缝着眼睛看着秋日的阳光。

                  “哪种酒你最喜欢?”我随口问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真正最喜欢的酒似乎还没有找到,” 龙丽微微皱起了眉,“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不是能找到。不过,我现在已经习惯于说好话或者说假话,凡是请我去喝的店,我都卖力地大声叫好,无论那些酒真好还是假好。”

                  “就是说,你也被世俗同化了。”我笑笑说。

                  “是啊,也许每个人为了他自己的事业,都要多多少少放弃一部分良心。”龙丽感慨道。

                  事业?你那算什么事业?我心里暗暗说。

                  “怎么样?”龙丽过了一会儿问我。

                  “一切正常。”我回答说。

                  龙丽知道我去做了调查,她当时默许时就显得胸有成竹,我喝了一会儿,还是下决心对她说,“离开他吧。”

                  “为什么?”龙丽转过头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是的,没有理由,一切都似乎井井有条,没什么纰漏,但是作为商人,当他确知危险已经来临,而不知道危险在哪里时,那个危险可就是个大麻烦。

                  “老赵,你是在为我的新生活担心,别担心,我早晚会向你证明我的新生活是多么有意义。”龙丽笑嘻嘻地笑着说,我则无言以对,只好拿着酒猛灌起来。

                  当然,我不是一个轻易承认失败的人,特别是危险来临之际我怎能袖手旁观?那次无效的劝说之后,我逼着自己又行动起来。我再次找到龙丽的几位前情人,并没有询问上一次行动无疾而终的原因,而是赤裸裸地许以好处,打算把他们再一次鼓动起来。

                  这次,根据我对龙丽的了解,我还给他们各自设计了方案,有猛冲猛打的,有温柔浪漫的,他们分别依计而行。但是结果却更糟,面对他们的猖狂进攻,龙丽均一一婉言谢绝,连出都没出来,根本不接招。几个回合下来,失败的众人一致分析,估计这回龙丽是被那个年轻人彻底拿下了,就是说已经坠入情网,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

                  姐弟恋?这可太时髦了,我当时就极其纳闷极其失落地感叹。关键是龙丽似乎不再喜欢别的男人,她总不会从一而终吧,这可太滑稽了!奋战这么多年,她要她要一扫所有分母为快,这令我十分不解。

                  是呀,去调查一下那个年轻人吧,我们是不奉陪了,众人说完立刻作鸟兽散。他们的意思是不再费心费力,而是另找它蜜,这帮家伙真是太现实了。不过也不能怨他们,人到了三十多岁,考虑任何事情都已经非常理智,何况找人结婚的大事儿,一看没戏还不赶紧撤?谁还没事陪着玩,又搭时间又搭银子,这可不是年轻时谈恋爱。

                  就是在大家散场,我再一次大感溃败之后,有一天我竟然出其不意发现他们又悄悄组织起来。那一天晚上,我陪完客户去赴王老五们的牌局。我进门前,已经做好了会受到众人无情谩骂的准备,因为这回让他们等的时间实在太长,说好七点准时聚齐,可我上楼时已经十点半了。但是待我蹑手蹑脚一进门,却风平浪静,根本没人破口大骂,我正暗暗窃喜,却忽然发现,那三个人根本没支桌玩扎金花什么的等我,而是都在摆弄乐器。有电吉他、电贝斯、架子鼓,还有一个电子琴,这套东西可值些钱。

                  “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大家,“什么情况?”

                  “等你呀,没事儿干,我们先练会儿。”大家说。

                  “练什么?不会是谁参加卡拉OK大赛吧。”我纳闷地又问。

                  “什么卡拉OK,我们哥儿几个要重塑人生,建设新生活,我们打算组织一支乐队,业余时间不打牌泡妞了,改卖唱了。”大家说。

                  “就你们?”我一听就哈哈笑起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真的,我们上学时都练过,有点业余水准。”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那谁是主音歌手?”我乐不可支地再问。

                  “龙丽呀――”大家一齐说,“这是龙丽的主意。”

                  我一听更是大吃一惊,马上叫道:“她会唱歌?她会唱歌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聋子和瞎子,你怎么能知道?”大家一齐反问道。

                  这叫什么事儿?也太天方夜谭的了 。关键是这三个人没有半点羞耻感,我认为他们在争夺情人的战斗中已经先折了一阵,那他们现在应该同仇敌忾、卧薪尝胆,找个机会勾连枪拐子队杀情敌一个人仰马翻。如果没机会翻盘,怎么也得痛定思痛愤然回首绝尘而去再也不理龙丽,这也算男人做事。可他们居然心无芥蒂的重新聚集在龙丽周围,在她的率领下向着一个根本不是男女关系的目标奋力奔去。这也太无耻了,太没心没肺了?

                  我质问他们:“你们就不觉得丢人吗?”

                  “丢什么人?”大家反驳道。“这是个好主意啊,我们从来没想到生活能这么过?这太好了!”

                  在众人兴奋的欢歌笑语中,我极其失意的落败而回。我承认这回龙丽真的给了我一个惊讶。我自认我十分了解龙丽,但是最近的事儿却使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是个瞎子和聋子吗?是不是我对自己最靠近的人最视而不见?攻打龙丽这个堡垒的主要力量就被这么轻而易举的招安了。我本以为自己夹杂在千军万马中,手持长矛,正埋头向敌方冲去,谁想一回头却发觉自己是一个人在跑路。在我和龙丽长期的斗争中,我可从没这么落过下风,至少心理上从未这么失败。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是领袖曾教导过我们的。一天晚上,我就抱着这种心态随风潜入夜,去完成自己孤独的赛跑。我悄悄坐在啤酒一条街尽头一个巨大的酒吧里。这个酒吧很有名,到了晚上人头攒动,声音鼎沸。我还特意画了画妆,带上一顶帽子,穿上一件风衣猫在角落里。这种环境我很熟,几年前我几乎天天泡在酒吧里,一喝多了就主动要求上去唱歌,刺激得下面的观众直喊下台。

                  演出开始了,果然是龙丽他们,他们先试着唱了一首,有点紧张,但是还不错。龙丽有些沙哑的烟酒嗓居然还博得了掌声。第二首,第三首依然不错。几首下来,他们就完全放开了,底下的听众也被挑动起来,掌声愈发热烈。这时,龙丽翻着歌篇,和他们商量了一下,一会儿前奏起来,我忽然发现这是一首我最喜欢的老歌《野百合也有春天》。音乐之中,龙丽舒缓而优美地唱起来,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头发在脑后象一只将要飞去的燕子一般盘着。就在这一刻,我忽然问自己这个成熟的妇人是我认识的那个龙丽吗?所有的嘈音似乎一下子远去,我只看见龙丽的嘴唇蠕动,吐出每一个我听不到声音却异常熟悉的字。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9)

                    在疯狂的掌声中,一个人坐到了我面前,我一下子从恍惚中回到现实,定睛一看是刘星。

                    “赵先生怎么还乔装打扮?”刘星有些讥诮地问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摘下帽子,笑笑说:“还是让你们认出来了。”

                    “怎么样,据赵先生看,这算不算新的生活?”刘星认真地问,他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镜片之后闪着光。

                    我知道他这是代表龙丽来问的。但这怎么回答呢?这确实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生活,但谁敢保证这是一种能够持续下去的正确的生活?

                    “是不是新生活我还不敢判定。”我说。“但我觉得你倒是有经济头脑。我与龙丽相处那么多年,从没想到过用她来挣钱。”

                    “那是你的问题。”刘星笑笑说。“因为你不知道她的价值所在。”

                    “我们只有挽救她,她才有价值。”我说,“不过,你似乎不在乎她是否会死去。”

                    刘星又讽刺地笑笑,他摇摇头说:“哥哥,你老了。你的观念太陈旧,你的错误就在于用你的标准去衡量她。其实你只需平等地对待她,而不能要求她的生活和你的一样。你让她感到不自由,不是有一句话嘛:不自由,勿宁死。”

                    我被刘星说得哑口无言,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厌烦了年轻时人们的夸夸其谈,所以我不善于在这些虚空的方面进行辩论,我觉得每天都在实实在在地谈价钱和利润,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你们将来怎么样我不管,但你别再让她喝酒,定期让她去医院检查。”我说。

                    “赵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刘星振振有词地说,“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她不当收银员了,她当了歌手,她现在每天能挣到钱,每天唱完这里的所有酒家都请她免费喝酒,她有了社会地位,所有人都尊重她,大家都叫她酒仙,这有什么不好?”

                    “可这是什么样的生活?能够持续多长时间,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掉的。”我真的有些愤怒。

                    “你敢保证你活的每一天都不是行尸走肉,都比别人更有意义吗?”刘星说,“其实幸福很容易,但大多数人都要求比别人幸福,这就难了。你就是按你的方式要求她和你一样或者比你以为的那种幸福更幸福,初衷是好的,但实际上是在杀她,KILL HER。”刘星说着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样子 。

                    愤怒在我心中聚集起来,奇怪我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我明白刘星的意思,他是在说,实际上龙丽最大的敌人不是酒,而是我!刘星看我有些激动,就以一种和解的姿态说:“算了,赵哥,我们观点不同,但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做不成朋友,视同陌路总可以吧,你也别再那么费劲地调查我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之后说:“小伙子,你别以为我傻,讲这些冠冕堂皇的事情没有用,我只想告诉你,不要自以为聪明,别以为做什么事别人都不知道。”

                    刘星听了这话耸耸肩,他马上笑了起来,“既然赵哥这么直爽,我也没什么可躲的。这样,我给你机会,看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到底要看你能不能发现我在干什么。”刘星说这话时,显得非常自信而且有些阴险,他的眼中刀锋一闪,看到这种眼神,我立马明白,我们俩这回算干上了,这一回我只好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大幕拉开,看看幕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天空。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10)

                      那次谈话可以说是我与刘星的一次非常正式的交锋。龙丽虽没有参加,但她的歌声以及她时时飞略而过的眼神就围绕在我们的周围,在这场口舌之辩中我明显处于下风,实际上毋宁说这是我和他们两人的战斗。自从龙丽碰上刘星之后,我攻打堡垒的行动就从未成功过。有了支持,龙丽不再内疚,她甘心以堕落为快乐,在龙丽意想不到的歌声中,我清楚地知道:有时候堕落是不可逆的,因为那是世间最快乐最自由的事儿。

                      由于苦闷,我给丁力打了电话。我在国际长途之中一聊就是一个小时。我坦诚地回顾了过去,又谈到失败的现实,还感叹了无能为力的将来。最后我诚恳地向丁力道歉,我觉得当年我把一个炸药包点燃之后仍给丁力的做法十分缺德,这就象那个流传甚广的笑话:董存瑞的班长是个河南人,他把炸药包点燃后转过头对董存瑞说:存瑞,你先帮我撑会儿,我去找个棍儿――

                      “这个炸药包真是威力无穷。”丁力感叹道。

                      “那她现在是不是真正找到了归宿?我是不是在画蛇添足?”我怀疑地问。

                      “谁知道呢?”丁力支支吾吾地说。

                      我们俩都沉默了,实际上我知道两个人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我是不是要找个正当借口打退堂鼓?三十秒钟之后,我把这个想法完全否定。要是在一个宁静祥和的社会里,我宁愿相信有人在用另一种方式拯救龙丽或者说龙丽根本不用拯救。但在面前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我清醒的知道人们运用善良的限度,却根本不知道他们运用恶毒的限度。难道我能放弃曾经的爱情和友情落荒而逃吗?不能,如果那么做,我是在否定自己的上半生,我实在没有勇气放弃我曾信奉的东西,不管他们虚幻与否。

                      经过商议,考古爱好者的角色由我的一个朋友代替,他装作一个赞助商去赞助刘星的课题,并且负责找专人盯住刘星,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比较阴险的方法,谁能想到一个热情大方的赞助商实际上根本不怀好意?我的那个朋友要求刘星每周都提供工作剪报,而那个专门的负责人几乎每天都去监察,我特意给他开了双份工资。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斗争。原来我是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赛跑的继任者,但现在龙丽自己找到了,我却又要尽最大努力把那个接力棒从她的手中夺回来。我花了大量时间阅读研究报告,翻查资料,有时为了增加考古学知识,我还放弃生意跑到图书馆一泡一整天。

                      有一次那个负责人非常兴奋地跑过来,告诉我他有一个重大发现。我连忙问是什么,他从一个纸箱里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放的都是一些没有规则的碎片。

                      “这是什么?”我问。

                      “是刘星在一处城墙附近找到的。”他说。

                      “是什么东西?”我又问。

                      “据他们的研究,是一个酒缸。”他说

                      不可能,这种碎片在断墙处我也发现过,我一直认为它们可以拼成一只硕大的盘子。我非常的不服气,难道我真那么业余,难道真像众人骂我的那样,我是个瞎子吗?我立刻放下生意,马上开车去图书馆查资料。但车开到半路,我忽然醒悟过来,妈的,谁是搞考古的?难道是我吗?

                      星期天我让于童多炒了几个菜,自己独自饮酒。四两老白干下去之后,我开始追忆似水流年。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有正午的爱情追杀案,特别是当年龙丽结婚前,曾和我举行过一次告别比赛,我们用海碗干啤酒,一人十八大碗,一个小时之内全都超过了武松。

                      还不如当初让她住在我家,天天一起喝酒呢。即使是生事吃醋,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弄得视同陌路。我正胡思乱想,门就响了,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龙丽她还带着点点,这可是稀客,这一阵除了能偶然看见点点,龙丽可是绝少能见。我连忙不沓声地招呼。龙丽一眼看到桌子上的酒就对我说:“给我拿个杯子,我也喝点。”

                      于童连忙布置杯盘,龙丽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我们俩按照老规矩,先干了三个,酒这个东西就这点好处,只要喝够量,它就能给人自由和想象,有时甚至可以让人飞翔。

                      我实际上已经有点高了,恍惚间龙丽忽然坐在我面前,竟还有点激动。这时龙丽看了我一眼,她自己又喝了一杯不动声色地对我说“我有一件事儿想求你。”

                      “什么事尽管说?”我痛快地说

                      “借钱,借给我一笔钱。”龙丽说。

                      “借多少?”我问。

                      “你有多少?”龙丽反问。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八分。这就是我和年轻时的区别。年轻时天真烂漫,喝醉酒之后绝不会清醒。但现在不一样,我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现实的这根弦,即使在马上就晕厥的情况下,我还能对现实的利益做出现实的反映。因为我知道所有美好的酒精状态都是暂时的,只有现实的雕刻刀才是永恒,龙丽就是把这两者的关系弄反了。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问。

                      “我打算买地,去盖房子。”龙丽说。

                      “去哪儿买?盖什么房子?”我越听越觉得不对。

                      “在近郊,那块有断墙的地方。”龙丽说。

                      在那个地方?那是多么大的一片荒地,在那能盖什么房子?不是打算新建一个城市吧,我想。

                      “是刘星的主意吧?”我猜测着问道。

                      “是。”龙丽点点头。

                      “为什么在那儿盖?”我接着问。

                      “为了醒酒,我每回醉了,不都是去哪里吗?他每次都陪我去。”龙丽有些苍白地解释道,她说着还抬眼心虚地看了我一眼,这一阵儿她还是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与她戒酒之前那种内疚的眼神一模一样。

                      但是,我还是一下子愤怒了,我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说:“龙小姐,你是没脑子还是猪脑子啊,这种屁话你也相信?在那个地方能盖房子,我看修墓地还差不多,除了死人谁去啊――”

                      龙丽没说什么,她只是拿起酒杯又一饮而尽。于童一看我们俩又要干起来,马上从后面捅我,责备地对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不是我说话难听,”我指着龙丽转过头说,“有她这么没脑子的吗?智商为零!就是喝酒喝的。”

                      “你放心,我会还你钱的。”龙丽低着头看着自己消瘦的手指,她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酒杯。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明显拿钱打水漂吗?”

                      “你借不借吧?”龙丽抬起头问。

                      “除非我变成猪!”我坚决地拒绝道。

                      龙丽狠狠盯了我一眼,她然后伸手去拿酒,喝下又一杯酒后,她略略平静了一下说:“这样吧,赵晓川,如果你信不过我,我把点点压给你,你可以把她当个人质。咱就算玩一把绑票游戏,我将来会给你赎金的。”

                      “龙姐,你要干什么?!”这时于童终于忍不住,我这个好脾气的妻子一下子从我的背后跳出来,着急地说:“你真糊涂,一个女人怎么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呢,虎毒还不食子呢。”

                      “那个小王八蛋给你吃了什么药,你怎么就相信他的屁话,怎么连人性也不顾了。”我也大叫。

                      龙丽再次慢慢抬起头,这时我发现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泪水,龙丽死死盯着我,咬牙切齿地却语调平静地问我,“那你说我应该相信谁?反正我不相信你们,因为你们谁也没信过我!”

                      在龙丽并不大的声音中,屋子里突然静默下来。我仔细端详这张我十分熟悉的脸,龙丽已经不年轻了,那些明显的细细的皱纹布满了她的额头和眼角。从龙丽的眼中,我头一次发觉我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在她哑哑的声音中,我忽然明白,龙丽是进行一场有关生命的赌博。她对我们已完全失望,她根本不愿相信我们,而宁可选择一个她并不十分了解的年轻人。

                      谁也不再那么天真烂漫,即使像龙丽这个天天生活酒精中的人,一遇到钱这个比刀子还要厉害的现实问题,她也警觉起来了。我终于在这次争吵中找到了龙丽与刘星这对姐弟恋中最大的问题,那依然是个老问题,就是谁能够相信谁?但最令我悲哀的是,龙丽宁可冒着被彻底欺骗的危险,也不愿意把她的未来交在我们这些曾经爱过她,迷恋过她,想为她的未来做点什么的人们手上。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忽然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呜”的一声哭了。两个情绪激动眼角含泪的女人,没想到先哭出声的竟是我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龙丽这时的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流下来,但她没有退缩而是坚决地说:“如果你要让我活下去,你就答应我,我别无选择,只有相信这是美好的爱情。”

                      “放屁――”我哭着跳了起来,“天底下谁见过美好的爱情?”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11)

                        那件事是以一种最没出息的方式结束的。我们三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哭声震天,吓得在屋子里专心致志玩耍的点点都跑出来看个究竟。大人们的哭声与孩子们的似乎一样简单,但它包含的意义却十分复杂。不是饥饿或者困倦,而是悲伤和难过。我们在悼念什么?是不是已经逝去的那个时代?在悲伤之中,我的内心却十分清醒,我知道即使我和龙丽依然拥抱在一起,我们的身心都早已彼此远去。那种年轻时代的正午追杀已经成为一种可以追忆的美丽笑颜。我们现在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好好的告别,然后分道扬镳。

                        痛哭之后我把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留在家里,独自出来散心。街上,华灯初上,车流不息。我红肿着双眼漫无目的地瞎溜达,无意中在一个广告牌前看到一副电影广告,那部电影的名字叫《温柔地杀我》。这是一个和生活多么贴切的名字啊,就在今天下午我终于明白那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的潜台词,她是说:你一直在温柔地杀我,用你的善良和曾经的爱情。真难以想象,我所有的行为对她来说就是一剂慢性毒药――夺走她的全部自信以及最好的生活方式。我又想起那个年青人,在我看来,他是在另一种方式迅速地干掉这个女人。那就是鼓励,或者说放纵,他干的比我迅速,但他让她非常快活。实际上,我以为我们两个人都是龙丽生命的敌人,但我们都不是主谋,龙丽注定要被自己的生活方式所消灭,我们只不过帮她一把而已。

                        借给龙丽一大笔钱之后,我就在一个朋友的陪同下去报了案。接案的那个警察也算是朋友,他耐心地听完我讲述,就把记录本往旁边一扔,然后笑了笑,递给我们俩一人一根烟,吞云吐雾半天后,他才对我说:“老赵,你这是没影儿的事儿,我看你是嫉妒。”

                        “不,是事实。”我认真地说。

                        “那你说那个男人的动机是什么?”他反问。

                        “骗钱。”我说。刚开始我把刘星的动机想复杂了,后来龙丽一提出借钱,我马上明白他就是利用龙丽骗钱骗色,现在的人都特别直接懒得设计什么三十六计,一概有花堪折直须折,目的很明确。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我还举出了社会上曾经流行一时的一个骗局,那一阵儿走在街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女孩向路人借手机,出于警惕,我从未借过。但我对这种骗局百思不得其解,她们究竟在骗什么?直到某一天我一个哥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告诉我说:那个小婊子拿了我的手机撒腿就跑,我这么缺乏锻炼,根本追不回来。

                        我说完这个例子,那两个朋友都笑了。警察抽着烟说:“老赵,我不得不说你想象力真丰富,不过,凭我的直觉,这件事法律帮不上你。”

                        我的那个朋友也跟着说:“老赵,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醋劲儿那么大,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不用我教你吧。”

                        看来,没有人相信我,这让我更加颓丧,是众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我疑心病太重,整天疑神疑鬼惯了?装扮成爱好者的方式不行,那最终搞成了考古学研究。公安不管,他们认为我是在嫉妒。正一筹莫展之际,我的一个朋友又向我献计,他说业余方式不行,专业方式不行,何不找半专业的?

                        什么叫半专业的?我不明所以。

                        私家侦探,他一语中的。

                        高啊!我一拍大腿,这主意妙,听说私家侦探只认钱不认人,只要出钱他们就一定能查出事儿来,实际例子是他们在追踪二奶的社会公益行动中成绩斐然。

                        我顺利地找到了私家侦探,接我这个活儿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哥。他阅历丰富,意志坚定,态度沉稳,非常合我的胃口。我找到他,迫不及待地付了钱,然后把情况向他合盘托出。这个老哥听完之后问我,那您想了解什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这是实话,我肯定刘星一定在做什么事,但我不清楚那是什么?

                        老哥听完之后沉吟良久,看得出他在思索和判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赵先生,据我看您有点嫉妒,您在嫉妒别人的爱情,他们也许非常正常。

                        怎么可能?听了侦探老哥这么说,我真有点哭笑不得。看来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他们都不相信我。难道是所有的人都瞎了,就我在睁大眼睛?

                        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侦探老哥这时又和我商量说,您不就打算拆散他们,出口恶气吗?

                        就算如此吧,我糟心地拍着腿,实在无言以对。

                        这个事儿很容易,老哥说,我们设计一下就行。

                        怎么设计?我不明白。

                        老哥老练地一笑说,简单,比如捉奸,除非死到临头,哪个男人能过了女色这关?

                        这真是个阴损的主意,但非常管用。我想了想,毅然同意他用这一招。老哥要求给他的时间长一点,尽量做得自然一点,追求水道渠成的效果,我当然同意。

                        等待的时间真的很长,但生活早已使我学会了耐心。但龙丽在这一段时间里似乎是疯了。她向所有她认识的人开始借钱,每天醉醺醺地闯到别人家里、办公室里不给钱就赖着不走。人们开始来找我,因为我和她的那段往事在朋友圈里尽人皆知。我安慰着众人,把龙丽借他们的钱一一还给他们。我渐渐收集到了一大把厚厚的欠条,看着这些钱我真是感到吃惊,这么多?怎么骗了这么多?他们真敢下手?有一次,我还下意识地开车到了郊外,远远地看着那片荒地。果然已经动工了,机械轰鸣,人声嘈杂,那片断墙已消失于视野之中,我忽然有一种难以置信的错觉,难道他们真要重新建立一个城市?

                        机会终于等来了,那天我正在上班,侦探老哥打电话通知我一切安排妥当,我立马赶到一所民居,我和老哥象公安人员一样在楼下等着,等到楼上传来信号,我们才冲了上去。

                        这是我第二次和刘星正面交锋,但是这一次我无疑优势在握,刘星当时正趴在那个女孩身上,两个人都赤身裸体的。稍微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刘星的手没放在敏感部位上,而是放在她的锁骨。

                        “你不会是在摸凤凰吧?”我放下相机讥讽地笑起来。

                        “我喜欢她的骨架。”刘星在震惊之中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真得意,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回终于轮到我把别人攥在手心中。“怎么样,还向我挑衅吗?你不是说给我机会吗?”我笑着说。“卑鄙!”刘星低声说了一句。我和刘星对视着,他不紧不慢下了床穿上衣服,忽然迅速地抄起床边的一个画夹向我砸了过来。由于没有防备,我根本没躲过去,胖脸上遭到狠狠的一击,我正要抡着拳头冲上去,却被侦探老哥一把拉住。

                        “小王八蛋,你他妈等着。”我揉着火辣辣的脸庞说,“这回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好价钱买回你的玉照,我他妈整死你。”

                        我迅速去找龙丽。在路上,虽然我的脸还在疼心里却得意极了,在这个社会当个小人远比当个好人划算得多,小人们能得到无穷无尽的好处,只有好人们才频繁地遭遇麻烦并且束手无策 。我虽然不知道刘星要干什么,但我终于让刘星干不成了。

                        见到龙丽时,龙丽正在屋子里画画。我站在背后看着灿烂的画面问她,“在画什么?”

                        “在画凤凰。”龙丽说。

                        我不做声地冷冷一笑,鬼话,这种酒精生活中的鬼话我听得太多了。

                        “你不是需要钱吗?”我说。

                        “是的。”龙丽这才转过头,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我认识一个人,他肯借你钱。条件是他让你去尝一种古怪的酒,不过要保密,这件事谁也不能说。”我说。

                        “好的,我同意。”龙丽马上答应道。

                        龙丽就这样上了当,她从来不会想到我会骗她。我开着车直接上了高速,目标直奔紧邻的一个省。三个小时后,我们下了高速走上了坑坑洼洼的国道,路很不好走,在颠簸之中,龙丽终于开始怀疑了,她问我:“赵晓川,你不是又让我去戒酒吧?”

                        “不是。”我侧头看看她,“我不会再强迫你去干什么。”

                        终于,我们到了地方,我把行李拿下车,去一个小旅馆办了入住手续。这个地方实际上我偶然发现的一个风景区,目前还没有怎么开发,有时我工作累了,就到这儿小住几天。

                        洗漱完毕,我带着龙丽出门。我们走到一个湖边,在湖边租了一条船,上了船,龙丽忍不住又问我,“我们到底去哪儿?”

                        “那个有钱人就住在湖的那边。”我说。

                        这个湖真美,我慢慢划着船,在密密的芦苇中穿行着,湖风轻轻吹过来,墨绿的水中时时有几条鱼儿跳起,翻起白白的身体。过了这片芦苇,将会是一大片宽阔无比的湖面,那时会更美。

                        龙丽坐在船头,她似乎也被这样的风景所迷住。是的,自然最能打动人,沉浸于自然远远好于沉浸人类的衍生物,比如酒精、赌博。船又在水中走了一段,这时坐在船头的龙丽终于回过头说:“赵晓川,你在骗我。”

                        “明白了?”我笑笑说,“是不是只有远离你的那些酒,你才开始用脑子思考。”

                        “你又让我戒酒?”龙丽问。

                        “不,这回我让你戒了你的爱情。”我阴险地一笑,从兜里拿出那几张准备好的照片,龙丽接过来认真地看着。

                        “这个小伙子不止有一个女人,而且长期嫖娼。”我说,“他找你,就是为了骗钱,就这么简单。”

                        龙丽把照片一张张仔细看完,然后仍还给我,她平静地说,“没什么,这没什么,男人都这样,我不还和许多男人睡过觉吗?”

                        “可这不一样。”我嘿嘿一笑,“你放荡我们习惯了,可他原来在你面前不是一直在扮演一个纯情的爱人吗?”

                        龙丽什么也不说,我慢慢地划着船,在芦苇中窄窄的水道之中静静穿行。两分钟之后,龙丽忽然从船头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她溅起的水花有些大,溅湿了我的衣服和脸。

                        龙丽奋力向芦苇游去,我则把船停下来等她。一会儿龙丽隐没在芦苇之中,我只能听到她哗哗地划水声,然后声音就渐渐远去,我掏出一只烟点燃安静地抽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了解龙丽,很少有事儿能让她痛苦,她自私而且没心没肺惯了,但她一旦真的痛苦起来她就会用极端的方式来表达。

                        “我一无所有,我只会喝酒,谁会来骗我的钱?”过了很久,芦苇中才传来龙丽的声音。

                        我抽着烟,悠闲地把社会上流行的那个手机骗局告诉她,然后我说:“是啊,我也觉得他不该找你,不该这么做,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就是这么直接,也不太愿意思考,我猜想他同时和许多女人交往,在他的生意经中一定有这么一句话:苍蝇也是肉,所以他谁也不放过。”说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我在为自己慎密的分析和这次成功的行动策划而感到自豪。我心想,妈的,小王八蛋,我差点以为你要新建一个城市呢,你不过就是个骗子罢了。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12)

                          我和龙丽在那个布满芦苇的湖畔住了一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在喝酒,推杯换盏直到酩酊大醉。龙丽总是抱怨酒不好,我就开着车到处去找酒。那个偏僻的地方确实不容易买到好酒,我们只好将就着找来一些地方酒凑合着喝。每天开着车颠簸在路上,龙丽就睡在车的后座。我从后视镜中看着她,常常不自觉地想:我是在干什么?我原来不是让她戒酒的吗?怎么现在竟和她一起狂饮起来。

                          龙丽非常沉默,每天除了喝酒之外就是昏睡。我知道她这一回是受了沉重的打击,她也许开始用脑子考虑未来怎么办――就是说她又回到原先的那种充满忧虑和内疚的生活当中。其实,这也是我要考虑的。当我不顾一切,把龙丽从她的新任情人那里争夺回来之后,我该怎么办?老的问题又摆面前,这真象一个轮回,跑了一圈我们又跑回到丁力刚刚离开时的道路。我能采取什么办法?戒酒,这是老生常谈,能不能达到目的只有天知道。如果不戒,我总不能陪着她狂喝下去吧?要是这样,生活可太具有讽刺意味了。

                          龙丽的手机被我控制起来,刘星象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可每回都是我接,我和刘星在电话里用天底下最难听的脏话互相对骂,说实话,我还很少见到正常社会里的成年人花费这么长时间只进行谩骂而不干别的。后来我们俩干脆互相威胁,我说我要把他的玉照放在互联网上,让人民一饱眼福。他则说我敲诈外加绑架,他要去报警。

                          我当然不怕他报警,他是嫖娼,他还敢报?况且我比他有钱,在商场上混了那么多年,方方面面关系都还有一点,他扳不倒我。龙丽的手机最后没了电,在没电之前,刘星还声嘶力竭地喊:你等着――

                          龙丽在整个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吵架的男人。每天上午清醒之后,她一个人都去湖里游泳,一个小时后上岸和我去找酒,并且准时在我的车里睡回笼??,这回这个飞去来器恐怕再也飞不动了,我想。

                          第十天的时候刘星终于又打来电话,这小子还挺有本事,他竟然打到我的手机上,他在电话里毅然绝然向我下了最后通谍,他说:“姓赵的,我决定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

                          “是啊,横刀夺爱的这口气你咽不下去吧?”我得意地说。

                          “我决定和你决斗,在决斗中我会非常痛快地杀了你。”刘星说。

                          “好啊。”我说,“我们天天对骂,简直象泼妇。这个方法最好,一了百了,你打算用什么武器。”

                          “先是飞刀,后用手枪。”刘星咬牙切齿地说。

                          “就这么定了。”我痛快地说。

                          然后,我们又约了地点和时间,彼此毫不含糊地发了誓,不去就不得好死。吓唬谁呀?我想,我可不是“吓大”毕业的,你个毛头小伙子能有多大脓水?这叫匹夫之怒,顶多以头呛地尔。这事一完,就省得他再纠缠,正好。

                          我开始认真准备起来,匕首好弄,随便就可以买到。枪也不难,离这个风景区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旧货市场,那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不过全是假冒伪劣。武器准备好之后,我开始训练,我把当年练飞镖的劲儿拿出来练飞刀,但这明显是两个武器,我的飞刀扔得乱七八糟,吓得小旅馆的店主每天见了我直陪笑脸。买到手枪却没买到子弹,不过我不着急,本来是为了示威,我从没准备去拿它向人射击,尽管是面对一个恨我入骨的情敌。

                          这天清晨,我依然陪龙丽去游泳,我把船划进湖里,她照例跳进水中,游入芦苇。阳光照着我,我在船上摆弄着那只老式的五四手枪,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决斗的日子,该我收拾那个小王八蛋了,一切终将结束。

                          “怎么样?你希望谁赢?”我抚摩着手枪,向芦苇中问道。

                          “你说呢?”过了好半天芦苇中才传来龙丽的声音。

                          “你准希望他赢。”我说。

                          “一开始我这么想,后来我想你们干脆同归于尽算了。”龙丽在水中说。

                          我苦苦一笑,操,这真是天天见着新人笑,回回忘了旧人哭。我这个老情人真这么没情意?我拿起枪在阳光中做瞄准状,仿佛对面不是湖水而是刘星。

                          “我知道捉奸这件事做得有点缺德,但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说。

                          龙丽慢慢从芦苇之中游出来,她靠近船边,然后湿漉漉地爬上船,上船之后,她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说,“是啊,所以说,让他干掉你这个伪君子也未尝不可。”

                          “怎么,你临场观战吗?”我伸出手摸了摸龙丽瘦瘦的脊背说。

                          “不,我呆在水里,在水里喝酒。”龙丽说。

                          决斗那天,我独自驱车前往,我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谁再那么较真。我担保这件事准会有一个人撤退,而且撤退的人绝不会是我。我手里有一张出类拔萃的玉照,这是一件最厉害的武器。我早已替刘星算计好,如果他在决斗中毛发不损的顺势失败,他正好可以下台阶走人,走之前我将会向他提供他的玉照完全版以及一笔钱。他不就是为了钱吗?和偷手机的有什么不同?

                          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忽然有些馋酒。于是我在国道边的一个小饭馆旁停下来,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开始喝酒。一边喝我还一边想,咦,我怎么有点象龙丽一样?没喝多少,我就开始飘起来,我在酒中想到了很多,想到我的前半生,想到人生的挫折,想到我经历的那些爱情――疯狂、痴迷、纯洁的爱情,还有我喜欢的酒类,后来我甚至还想到会不会这一去正好有一个出其不意的句号在等待着我。在众多思绪之中,我确实睡着了。那真是一场浑浑噩噩的睡梦,被惊醒时,是我的手机在响。

                          “谁?”我吐了一口酒气问。

                          “你到底有没有种?”是刘星的声音。

                          “我没种儿――”我迟疑地说。

                          “你不来啦?”刘星有些惊喜地问。

                          “我没种儿,可我来呀。”我嘿嘿笑起来,一拍桌子说,“你等着。”看来,小王八蛋还是比我先害怕了,这就好!

                          我开车赶到决斗地点,正好是傍晚。这个地点是那一片我常来的断墙处,不过,那里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断墙早已不复存在,而是有一个深深的异常惊人的大坑。很多人在那里忙碌,但看着他们并不象民工。夕阳正好,如血如诗一般照射下来。瘦瘦的刘星站在碎砖与篙草之间,他的脸色明显有些紧张,他的那付眼镜偶尔还闪着一点光。我慢慢地从篙草中走过去,身上还背了两个布袋,左边是匕首,右边是手枪。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眼中还带着我刚刚模仿好的杀气。因为我一直在努力想着武侠小说里的情形。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我双手背后,两脚不丁不八地站着,声音非常低沉地说。

                          “不――”刘星咽了一口吐沫艰难地说。

                          “你会死的。”我严肃地劝道。

                          刘星显得更加害怕,他想了想,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不――”

                          我点着头嘿嘿嘿狞笑着,随后把装着匕首的布袋拉到身前。这时周围工作的人看出了不对,他们好奇地渐渐围了上来。

                          “亮家伙吧――”我说。

                          “不,你先来――”刘星坚决地说。

                          妈的,小王八蛋敢说让我先。那,那我还客气什么,“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说着。从布袋中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晚霞中一闪,众人惊的啊的一声叫,说时迟,那时快,我拿起匕首一下子扔了过去,还没等众人的第二声尖叫到来,那把匕首就从刘星的左耳畔一闪而过,掉落在荒草之中。“怎么样,该你了。”我如同大侠一般喝道。“不,我不,我待会儿”刘星简直已经快软了。“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说。又迅速地拿出第二把,随手潇洒地一挥,第二把匕首同样飞快地闪过刘星的右耳,众人更是大声惊叫起来。

                          刘星被吓得早已闭了眼睛,他根本不看我。我抽出第三把匕首的时候,我自己的得意已经到了顶点,对方已经完了,这时正好提条件。“这样小王八蛋,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有一个建议,我给你照片,再给你一笔钱,你然后滚蛋如何?”我问道。“不,不行。”刘星很快说道。

                          我一愣,他吓成这样怎么这么快就拒绝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低头看看匕首,这些匕首没一把是真的,我开始隐隐为自己的善良担心。一会儿这小王八蛋要是掏出一把真的就够我喝一壶的 。我慢慢举起第三把匕首,怎么办,怎么办?我想,一会儿那把真匕首向我飞过来怎么办?这时心明眼亮的众人已经看出情形有点变化,就悄悄在一旁窃笑。我终于一闭眼把第三把匕首扔了出去。众人更是大声尖叫起来,因为有点紧张也因为我的飞刀练得还不是那么百发百中,所以飞刀直奔众人而去,众人尖叫中四散奔逃,待匕首落地后却爆发起一阵狂笑。

                          十秒钟之后刘星睁开眼,他上下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没事,就兴奋地问,“怎么,该我了吗?”

                          “该你了。”我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两条腿开始发软。

                          “好,让你看看我的武器,伪君子。”刘星咬牙切齿地说。

                          完了,完了,这回我彻底栽了。我身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我在想一会儿他拿出匕首来我是不是干脆撒腿就跑,有关爱情的事儿,只好以后再说。

                          我紧紧盯着刘星,无论如何我得坚持到最后一秒再逃跑。这时,只见刘星古怪地伸出两只手,伸到空中,它们轻轻地一拍。这时,在众人的四周,忽然有无数的白色的孔明灯一下子升起来。孔明灯慢慢向上飞着,每只灯面上都绘有一个美丽的凤凰图案,它们在夕阳中逐渐成为金黄色,渐渐地布满天空。

                          • 家园 当情人已成往事(13)

                            “喔――”众人轻轻感叹道,全都仰起头。孔明灯越来越多,天空呈现出无比的绚烂。这时我忽然听到脚步声,我忽地一回头,发现龙丽慢慢地从篙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走来。她的脸上平静如水,全身淋浴在即时退去的晚霞之中,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美丽,或者说感动。

                            静默之中,龙丽走到刘星的面前,她伸出了双手,刘星也伸出了双手,两个人紧紧握住。我忽然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我从未愚见过的那件事:召唤。被一种超越世俗力量的情感或者迷信所召唤。

                            “可是,我,我还有手枪呢――”我软弱无力地挣扎着说到。

                            刘星转过脸,他的脸上也非常平静,他伸出手指着后面说,“可是,我有一个花园。我在这里挖出了一个花园。很多年前有一个公主住在这儿,她是明凤酒的发明人,她就死在这个花里,这里有大量的凤凰图案可以作证。”

                            刘星说着又转过头,微笑着冲着龙丽说:“姐,我终于找到你最喜欢的酒了,你这辈子都会有最喜欢的酒喝。”龙丽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和刘星拥抱在一起,两个人还是那样静默无声。

                            这段时间似乎很长,我站在一旁张着嘴傻逼一样看着。我忽然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曾经爱过的人终于找到了她最后的归宿。那个小男生,无论她有多么放荡,多么无所顾忌,从不曾试图改造她,而是帮她找到了她最感幸福的东西,就算是纵容或者堕落吧,但是她喜欢,这是????一个天大的理由。

                            也许拥抱累了,他们慢慢转过头一起看着我。空中的孔明灯在向晚霞远去,这是多么锋利而自由的武器啊,众人的眼光也随着他们望向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特别无地自容。

                            “姓赵的,有种的你就杀了我们两个。”龙丽安静地说道。

                            “如果你不行,你就滚,别让我们两个见到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刘星也恶狠狠地说。

                            看着他们,看着众人,前世的花园还有今世的孔明灯,我的心里忽然特别难过,操,我算干嘛的?我真是唯唯诺诺的伪君子吗?他们选择了我们所不齿的东西,但他们却倍感幸福。而我选择过什么?我只是别人的意志下苟延残喘地过了半辈子,还乐此不疲。想到这儿,我终于做出了这辈子的第一次自我选择,我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拎着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向着远方的蒿草狼狈走去,众人的狂笑随即想起,而更多的金黄的孔明灯从我的背后飞过来,飘向天空,飘向即将退去的血红的夕阳。

                            召唤,这是我一辈子没有见到过的超越世俗的召唤,我一定记住。

                            后来的发现确实印证了刘星所说的一切,一个青春早逝的公主由于战乱被匆匆埋在了她自己的花园里。我在电视中看到了刘星摹画的公主图像,就好像看见龙丽坐在我面前一样,我为自己的龌龊感到悲哀,但在悲哀中又渐渐麻木,最后回到原态。刘星在我世俗的怀疑中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有的人似乎就是为了那一个手机,他们拿到手机之后撒腿就跑,而刘星确实给了我们一个城市――不是新的,但却完全值得怀念。

                            不知为什么,在那次决斗之后,刘星和龙丽就彻底消失了,也许是他们可以击败我,却无法击败现实。龙丽特别狠,她把点点暂时留给了于童,并且通知了丁力,让他把女儿带去多伦多。很久以后,龙丽曾经来过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异常嘶哑,她说,她现在很好。因为酒仙的称号,她火了,发了,她现在已经挣到很多的钱,她会还我钱的。她还特别强调她每天都能喝到最喜欢的明风酒,这让她十分幸福。

                            几年之后,龙丽死于肝癌,而刘星也不知所终,这个最后的接力者悄无声息地绝尘而去。世事如烟,他们就这样消失在普通的人群当中。很可笑的是,当年龙丽创立的那个乐队竟然还在,我由于无所事事也加入其中。为了使乐队更正规化,我们还找了一个小女孩做主音歌手,在讨论主音歌手的艺名时,我庄重地建议应该叫小凤。这个艺名很快就受到了广泛的赞同,每天晚上当我们去酒吧演出的时候,观众一听到小凤的名字马上掌声四起,看到这一情景,我真是百感交集。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甚至有点庸俗,但我的内心却深深知道它的含义:它是为了纪念我那位曾经的水性杨花的情人,她在我们世俗所蔑视的堕落中得到了自由与爱情,并且成为凤凰,飞向远方……

                            • 家园 读后感

                              飘飘转贴的这个帖子也不错。

                              整个帖子太长,又不想开很多的窗口来看(便于写回帖),于是,我看一帖,写一段读后感。

                              (1)作者开始写在食堂饮酒的一段非常好笑,读了作者的文字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特别是提着裤子跑的描写。作者后来写的与龙丽的恋情及破裂,让人惊恐不已,这爱情追杀绝对影响了作者一生,我以为这就是作者开始说的龙丽的眼神就这样盯了他20年。

                              (2)看完第二帖,才隐约知道作者说的20年的含义。作者和情敌丁力成了好朋友,而且把龙丽介绍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闪电般结婚、生子了。由于龙丽嗜酒如命,可想丁力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3)龙丽居然在作者的劝导下进戒酒中心了,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有戒毒的,这是第一次听说还有戒酒的。这龙丽怪作者最初教会她喝酒,其实,在第一帖里,作者就提到过他在比赛时看到的龙丽是一手端着酒杯的,那么说,龙丽在认识作者以前就已经喝酒了,不像这帖说的是认识以后开始喝酒的。当然,作者对龙丽的酗酒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帖最后一段的叙述表明作者很正派,没轻易被过去的性对象“勾引”,但愿作者持之以恒。

                              (4)哇噻,这帖写龙丽居然同时和三个王老五约会,并上床,等今后龙丽和其中一个王老五结婚时,三个王老五之间的朋友关系恐怕就没有了,而且,这三个人说不定要杀了作者解气。上帖1万多字节,这帖还不到3千。

                              (5)疯狂啊疯狂,两人开始互殴。龙丽又开始酗酒,并在作者强行开车送她到戒就中心时居然使用掐脖子、咬耳朵的方式,知道鲜血染红脖子和衬衣。

                              (6)这帖写到的结果有点出人意料,龙丽居然成了酒仙,专管品酒。

                              (7)不知道作者又有什么惊人之举了。

                              (8)这龙丽还挺能整的,居然把几个王老五组织起来一起演唱,既创了收,又丰富了生活。从这帖及前几帖来看,作者的行事似乎有点不对头。

                              (9)作者与刘星直接对话了,看来一场好戏要开锣了。

                              (10)虽然作者认为刘星要龙丽来借钱是卑鄙的行为,我倒隐约猜测刘星确实眼光独到,他是考古的,知道那里的价值,借钱盖房子,实际上是要圈地,范围之内的古物都能生钱了,谁能断定那里不可以掘出另一个兵马俑呢。

                              (11)读了这帖,觉得作者卑鄙了,居然使用美女计去引诱刘星。不过,作者在这帖中花了不少钱去“借”给龙丽。

                              (12)有趣,居然想到了决斗。这帖终于写到刘星盖起的大院里,人们在一个深坑里忙着什么,而这些人不是一般民工。看来我前面的猜想是对的。

                              (13)终于看完整篇文章了。说实话,这最后的结局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飘飘辛苦了,一口气转贴这么多,恐怕手都快累断了。

                              • 家园 哇噻,这可是我飘飘上网多年第一次遇到的事情呀。

                                齐大哥,您的举动太令我感动了!!简直有。。。。。。热泪盈眶的感觉了。真的,骗你是小狗。

                                为报齐大哥知遇之恩,我决定以后只将帖子发到您的版面。您要是觉得有些帖子放在您那不太合适,不用跟我打招呼,您愿意转哪就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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