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燕云游侠传 第十三回 1 -- kmy1810

这天下午回到杨家，见杨重贵已经回来了，便招呼道：“大哥，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杨重贵点头道：“今天没什么事，所以早些。云弟，你这几天逛的如何，找到要找的人了么？”方云摇头道：“我就是四处看看，没有去找人。大哥，正好明晚我打算出去，我要找的人明晚应该在。”杨重贵道：“晚上去么？天黑之后便会关闭坊门坊栅，街上巡查甚严，你出入不方便吧。”方云道：“我早去早回就是，坊门关了也不妨，拦不住我的。”

杨重贵点点头，想了想，自身上摸出一面令牌，递给方云道：“云弟，你明晚出去带上这令牌，巡夜之人便不会难为你了。”方云接过令牌，问道：“那大哥你呢？”杨重贵摆摆右手道：“我天黑之前该能回来，就算晚了，巡查领队的军吏多半认识我，不妨的。”

次日将晚之际，方云来到狄公祠前，见祠门紧闭，他沿着围墙走了一段，拣个无人之处，纵身一跃，手在墙头一搭，已翻过围墙，轻轻巧巧落在院内。他前次来时在祠内看过一周，知道里面地方不大，只有一个小小院落，由一间供奉狄公神主牌位的小屋，无人住宿。他落在院内，四望无人，小屋的门也紧闭，里面并无灯火和动静，正迟疑间，听得那小屋内有人说道：“外面何处高人，既然来了，便请进吧。”方云心中惊讶道：“这人声音好熟，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先恭敬答道：“小可方云，求见丐帮前辈。”里面那人“咦”了一声道：“原来是方世侄，快请进。”说着“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门，方云抬眼一看，原来是在洛阳见过的木华清，连忙上前行礼道：“原来是木伯伯在此，怪不得我听着耳熟。”木华清点头为礼，四周望了一下，侧身道：“世侄，屋内说话。”

方云见他神色郑重，连忙趋身入内，只见屋内昏暗之极，只能隐约看见神案上摆了些供品，地上有几个供人叩拜的蒲团，那都是上次来时见过的。蒲团前面的地上放了些东西，走上前两步，才看清是几个酒壶。木华清关了屋门，走到神案前拣个蒲团坐下，招呼道：“世侄快坐。”方云便拿个蒲团，坐在木华清对面，问道：“木伯伯，你如何在此？”木华清道：“不忙，你先说你的情况。”方云便将自己离洛阳后到太原的经历约略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实在找不到我爹爹的下落，在侠义巷也找不到丐帮弟子，所以今天来此。木伯伯你什么时候来的太原，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木华清道：“我是前天刚赶到的。我们接到这里弟子的快报，说是遭到袭击，算起来正好是你去赤泥镇那天的事，有五六个人到了侠义巷土地庙中，出手便打，那里的十几个丐帮弟子都不是他们对手，只有一人乘乱逃出，其他的人全被抓走了，据说对方有两人武功极高，当时土地庙中有我们两个七袋弟子，乃是主持这里丐帮事务之人，功夫也不错，但据说在这两人手下没有都走过十招。”方云吃惊道：“那是什么人？”

方云本打算第二天再去侠义巷寻找丐帮弟子，哪知从这晚起便开始下大雨，一连下了两天，他只得呆在家中。杨重贵每天早出晚归，家里只剩了折夫人，还有几个丫头和下人。方云除了跟折夫人说说话，帮下人干点活，多半时间都在读带的那本《庄子》，杨家的书不多，多半是些兵书，他也没什么兴趣。

这天在窗前读书，读到“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心想：“这好像说的就是师祖和师父，还有吕老伯。如今的世道，大概就是庄子所谓‘世丧道矣，道丧世矣’的时候，所以他们宁肯远避山野，流落江湖，也不愿走显贵的途径。”又想：“那象杨大哥这样，明知仕途艰险，也不得不干下去，岂不是大大不合存身之道，危险得很么？可是他是奉父命来此，又深受上司的恩遇，按庄子说的：‘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杨大哥因为敬爱他父亲，听从他的话来此，这是他的命，而他为了报答上司恩遇，尽忠守责，也合于这个义字。他顺命守义，却要危及自身，那该怎么办呢？真是进退两难。”

愣了一会儿，想不出结果。接着往下读，读到“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心中暗道：“是了，大哥自己说学了一身本事，便是要保境安民，他在此可以施展本领，可算得偿所愿，心里一定还是很高兴的，又不是只为了功名俸禄。他志向与师祖他们完全不同，真让他去隐居山林，没准比杀了他还难受。庄子不是说嘛，‘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大哥那天也说，‘大丈夫行事只要无愧天地，便顾不得许多’，只要合于道义，心中安乐，生死又何足挂怀呢。那么我的志向，是象师祖呢，还是象大哥多些？”搁了书想了片刻，心想：“我还是喜欢象吕老伯那样，逍遥自在，只是若是带了燕儿，还能那么自在么？”想起费燕的音容，不由得心中一阵甜蜜，想道：“一定可以的，我们俩在一起，一定比单独一个人更快活自在。”他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双眼望着房顶，想到高兴处，嘴角也微微含笑。

正在得意时，听见窗外折夫人道：“云弟，快出来吃我买的西瓜。”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坐正，见折夫人在窗外含笑看着他道：“云弟，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我走过来你都没发觉？”方云支吾了两句，便跟折夫人出去吃瓜去了。

待到第二天下午，雨总算停了，方云急忙去了一趟侠义巷土地庙，哪知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遇上，他转了几圈，也找不出头绪，心想：“还好过几天就到月底了，木长老说过，每月月终当晚丐帮弟子会在狄公祠聚会议事，我那天早些去等候着就是。若是再找不到人，只好在街上随便找个叫花子问问，不过木长老说过，因为神威府和玄武堂的原因，丐帮弟子在太原城人数不多，大街上虽然叫花子不少，真正丐帮弟子没几个，瞎问只怕也问不到。只能到时再说了。”

他打算好了，心中也安定了许多，随后的几天便在太原城中随便游玩。那太原城与长安和洛阳并列，号称北京，城周四十里，东西十二里，南北八里二百三十二步，分为东、中、西三座相连的城，东、西二城并列汾河两岸，中城跨汾河之上，西城内还有大明城、新城、仓城三座子城，当真是龙蟠虎踞之势。方云在城中转了三四天，也不过逛了个大略，倒是顺便找到了狄公祠所在，原来也是在东城中寿宁坊，离杨家所在的迎福坊倒不远。

次日方云便没有上街，在家中与杨重贵切磋些武艺。杨重贵将家传的三十六路枪法一路路演练给方云看，只见他枪若游龙，人似猛虎，到最后一路回马枪，拧腰腾身跃在半空，长枪刺出疾如闪电，呼呼有声，枪头红缨怒张，方云忍不住喝了一声彩，鼓掌叫道：“大哥，好枪法！”杨重贵甚是得意，收了势放了长枪，走到方云身前道：“云弟，见笑了。你也来练几路么？”方云摆手道：“长枪我可没学过。何况大哥的枪法出神入化，我哪里敢献丑？”

杨重贵哈哈大笑，拉方云到厅上坐下喝茶，问道：“云弟，你看为兄的这祖传的枪法可有什么破绽？”方云摇头道：“我不懂枪法，哪里看得出什么破绽。”杨重贵道：“一艺通，百艺通，你武功比我高得多，就说说我哪里使得不好，指点一下，有什么不可。快说说吧。”方云没有办法，想了想道：“我方才看大哥使的枪法，大开大合，招招抢攻，似乎有些重攻而不重守。我原来学过少林的伏魔杖法，那杖法的八字诀中，扫、劈、刺、挑四法为攻，抹、缠、带、分四法为守，大哥若是能将这抹、缠、带、分四法用在枪法中，攻守兼备，想来威力更大。”说着拿了长枪，走到院中，练了几路杖法，讲了讲那四字法诀。

杨重贵站在廊下看的甚是用心，等方云练完，回到厅上坐好，便道：“我家枪法在守上只讲一个拦字，确是没有云弟你讲的这么仔细。我以后练习时定当想着这四个字，细细琢磨。”方云见他说的郑重，不好意思道：“大哥祖传的枪法，必然是好的。我瞎说几句，大哥不要太在意。”杨重贵摇头道：“我家世代为将，传下的这路枪法其实主要是马战所用。两军对垒，马上厮杀之时，胜负往往就在一招间，故而讲究抢攻。就算是两人缠斗，通常一个照面未分胜负后，马已分跑开来，需要圈马回身再战，没什么机会两人停在原地拼杀，故而抢攻完后，便不注意防守。云弟看得极准，这三十六路枪法用在步战上，便须有所改进，方才完美。”

方云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对马战更是一窍不通，连骑马也刚学会不久，一有打斗，便要下马，觉得在马上十分不方便。”杨重贵笑道：“马战时战马极为关键，为将者不可不知马事，平日与自己的马也需多加练习，方能进退如意。我看云弟你那匹白马当当脚力还行，上阵是不中用的，这里的五台山、管涔山、恒山一带出好马，不如改日我给你挑一匹。”方云谢道：“多谢，那我就可以跟大哥学学骑术了。”杨重贵道：“好说，以云弟你的身手，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方云喝了口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你既然都是骑马厮杀，为何要琢磨将枪法用在步战上呢？有什么用意么？”杨重贵摇头道：“我自幼喜爱练武，只是在军营里长大，除了家传枪法，就是学习骑射，没有学到象云弟你这样的武功。如今既然有你在此，多请教一下也是好的，倒没有什么用意。”方云道：“原来如此。我是因为想到若是大哥要练习步战，光练枪法还不够，内功与轻功都要练习，否则与人交手时便会大大吃亏。若是大哥无意于此，那也就罢了。”杨重贵叹道：“我倒是想学，可是军中事务繁忙，我手伤已好，明日假满便要归营，哪有时间呢。况且为将之本，是练兵和用兵，真正自己上阵厮杀的机会也不多。我少年时在家乡打猎，常对人说：日后我带兵打击敌人，和今日驱赶野鸡、兔子有什么不同呢？其实真正带兵杀敌，自己是没机会放箭或者动枪的。那日冒险去天龙山，固然是为百姓打抱不平，也有些想一试身手的意思。”

正说着，折夫人自街上回来，带的两个下人手中抱满了东西。方杨二人都起身招呼，折夫人进内放了东西，出来到厅上坐下，先喝了杯茶，才笑道：“今天好热的天气。云弟，我买了些衣料，回头给你和你大哥都做身新衣服。你待会儿要不要挑挑颜色？”方云道：“多谢姊姊。我不必挑了，你帮我选吧。”折夫人笑道：“那也好。待会儿我给你量量尺寸。”方云道：“姊姊自己做衣服么？”杨重贵笑着拍拍他肩膀说：“你听说她骑马打猎，就以为她不会做女红么？你嫂子的女红手艺可是出色得很。”接着悄悄说道：“比她的骑射功夫强多了。”方云噗嗤一笑，折夫人没听清杨重贵轻声说的话，却猜到不是好话，瞪了他一眼。

方云心里窘的要命，想要扯开话题，就问道：“折姊姊，你和杨大哥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呢？”折夫人笑道：“我跟他是不打不相识。”方云道：“那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折夫人看了杨重贵一眼，见他“嘿嘿”直乐，嗔道：“笑什么？”转头对方云道：“我家在府州，与他们杨家在的麟州相邻，我当姑娘时喜欢打猎，有一次射中一头鹿，那鹿一直跑，我们在后面追，过了一条小河，追丢了，我不死心，又往前面跑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他们家的家丁扛着一头鹿，还有些别的猎物，领头的当然是他啦。我当时认定那头鹿便是我射中的那头，赶上去找他们要，他们不给，说是他们打到的，两边说的挺僵，我差点想动手抢。”

杨重贵在一旁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折夫人嗔道：“别笑啦，你来讲好了。”方云问道：“大哥，你用的箭上没有标记么？当时给折姊姊看了不就行了么？”杨重贵笑道：“没有，我用的便是普通的箭，与她用的箭一样，所以一时说不清楚。我在家时也喜欢打猎，那天打到不少东西，还正高兴，突然闯来这么一个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马上就要上前来抢东西，你说吓不吓人？我被这么一吓，可就记住她啦。就是这么回事。”

方云道：“那头鹿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重贵道：“后来她的随从赶过来，说他们在别处找到那头鹿了，她才没话说，却还不肯认错，还是我大人大量，先跟她说话，才算…”折夫人抢着道：“什么呀，人家当时马上就要走，他死活跟在后面，说东说西，阴魂不散的。”

方云笑道：“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后来呢？”杨重贵道：“后来我们就约了一起打猎，第二年我就去提亲了。”方云道：“不知道大哥和姊姊谁打猎更厉害？”杨重贵得意道：“那自然是我了，她箭法可不如我，那次那头鹿就是没射准，只伤了后背，所以跑了老远。我射的鹿都跑不出几步去…”折夫人打断他道：“也不知谁箭法不行，每次出去是谁打的东西多啊？”杨重贵连忙道：“那当然是你打得多。”回头小声对方云道：“是我让着她的。见到猎物她就叫‘我来’…”说着“哎哟”叫了一声，原来被折夫人拧了一下。方云哈哈大笑，杨折二人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方云跟杨重贵说了要去找个武林中的朋友，杨重贵问他要不要带个领路的人，方云笑道：“不必了，我正好逛逛太原城，大哥，你们中午吃饭不必等我。”那丐帮的联络地点是在东城的广化坊，倒是与杨家同在一城，方云问了问大致方位，就出门而去。一路溜溜达达，见城中建筑精美，气象宏大，还胜于洛阳，不由得心中赞叹。一路打听，找到广化坊侠义巷中东头，见果然有个小小土地庙，他快步走进庙中，却见里面空无一人，不由得一愣，心想：“当日木长老在洛阳对我说，此地乃丐帮弟子聚会联络之处，每日总有两三个弟子在此，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见地上乱七八糟扔了几个破碗和一根打狗棍，心道：“这是丐帮中人行乞之物，怎么扔在地上没拿走？莫非出了什么事？”在庙里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别的东西，出门张望了一下，四周视野所及，一个乞丐也没有，心中纳闷，却无计可施，也没心情逛街了。

回到杨家，杨重贵正在厅上看兵书，见他进门，招呼道：“云弟，这么快便回来了？找到了么？”方云道：“地方找到了，可是人不在。”杨重贵道：“那不要紧，改日再去好了。”方云点头道：“大哥看什么书呢？”杨重贵笑道：“不过是孙子兵法。云弟，你看我手的伤好了么？可不可以用力练武？两天没动，身上都有些不自在了。”方云看了看他右手，见肿胀已全消了，搭了下脉也没什么不妥，问道：“你右手能用力么？”杨重贵道：“握拳什么的好像使不出全力。”方云道：“那就再等一天，明日再练吧。大哥，我那天看你的枪法很好，明天能否练给我看看？”杨重贵喜道：“当然可以。云弟果然好眼光，我们杨家的三十六路枪法乃是祖传的，虽然不能和云弟你的神功相比，但在我们家乡也算十分有名。我上阵其实喜欢用一把大金刀，那是为了劈杀的痛快些，若是俩人单打独斗，我还是用枪更有把握。那天去天龙山，想着多半要与山贼单挑，所以带的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