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周末经济观察】欠债不还钱 -- 陈经

中国人，总是本能地觉得借钱不是个光荣的事。把钱借给人，也感觉不好。特别是大钱，那非常慎重。钱钟书碰到人来借钱，就说，我给你一半得了，不用还了。借钱、借不借，靠的是人情。

后来商业社会了，民间借贷重新兴起，出现了图利式的借款。也还有人情因素，但明算账了，几分利说清楚，还随行就市浮动。据说现在资金紧张，民间借贷利率升了很多，年率高达100%以上。新闻媒体与民间传闻喜欢夸大是个通病，但很多人在折腾借钱是真的。

再后来商品房了，一般人也开始借大钱。还有车贷，但大宗的还得属房子。还有信用卡，先刷了，过个把月再还也行，这也是一种借钱。这里面完全没有了人情，事情慢慢就变味了。也就是说，借钱不仅没啥不好意思的，还能用来显摆。

以上是民间的事，一般人都理解，见多了都觉得正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付不起房贷就被收房，欠了黑社会的高利贷还不上就被砍腿。欠债，总得付出代价。

现代金融能理解的人就少多了。从表象上来说，现代金融也可以说是一门借钱的学问。国家政府发国债，还卖给外国。企业向银行借钱，也会发行股票与债券。银行向储户借，互相借，向央行借。现代金融，就是个借钱的世界。实践证明，现代金融不搞是绝对不行的。就算不愿意，也被逼得去玩这一套，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它胜出了。

但是，我很怀疑的是，现代金融已经搞得很不象样了，研究的是怎么聪明地“欠债不还钱”，走上了邪路。有可能这个世界，隐藏着相当大的爆炸性的危机，老是搞“欠债不还钱”这一套，早晚要出大事。

第一种不还钱的法子，是发行股票。一上市，就按照前几年的利润与今后的发展估算，定个上市价把钱收走，留下股票给出钱的人。这个市盈率定到十倍以上很正常，30、40倍也不新鲜。无论如何，上市是一个非常令经营者期待的事。后面能不能象上市前那样挣到钱，并不好说，但先就已经把钱拿走了，天大的好处。但这个机制蕴涵着巨大的问题，这个“市盈率假设”风险特别大。只要人怀疑了，股票就完蛋了，快速跌成十分之一都很常见。中国股市赌场筹码的味道浓，问题公司反而可能涨得多，也并不跌光。其实在境外，对上市公司的怀疑是压倒性的根本问题，“市盈率假设”要时刻被检验，出事了要打官司的。中国反而是关注“庄家、大资金、政策”比较多，搞博弈论，牛熊超级循环，与宏观经济脱节。也许是太落后了，还陷在赌场里，没有摸到股市的实质问题。如果要较真，很多企业是上不了市的。也许在中国政府眼中，它本能的认为，股市就是在赌场发行筹码的地方，赌场热闹就发多些，发不出去了就救市。这和我的寄望相差甚远。

中国股市差，但境外股市也好不到哪去，暴涨暴跌起来比中国更厉害。都有这个本质的问题，借了人的大钱，但给人的是股票，不是钱。世界大富豪的产生，绝大多数与股市的神奇有关。有可能，股市在哪都是一种“欠债不还钱”的掠夺机制。只不过中国是政府利益集团捞到大头，而境外公司的股东个人居多。世界各国的上市公司，有好的，但骗钱的居多。时间一长，上市公司会倒掉，总有人会倒霉。就象杰出科学家让整个科学利益集团有饭混一样，其实大多数科学家都没啥特别的贡献，并不值那个身价。历史地看，可能中国上市公司质量还算相对好的，毕竟大部分有政府当靠山。美国的网络公司，香港的仙股，害的人很多。

我不是搞股市虚无论，现代社会肯定是要搞的，要大力发展。但是，这个“欠债不还钱”的机制，有本质的问题，很可能从整体上，极度加大了社会贫富分化。即使监管很好，也总会有这样的问题，它的本质就是“欠债不还钱”，时不时在高价套现了，接手的人就倒霉了。从整体上来说，股市参与方有两种人，一种是敢于搞“欠债不还钱”而且搞成了的人，95%以上都发大财了，搞成以后，哪管洪水滔天，都已经套现了，不用还钱了。另一种是去参与“不用还钱”行为艺术的人，它们大都赔钱了。有的时候来个大牛市，表面上是挣钱的多了，但是兑现不了。一到兑现的时候，就大部分赔钱了，不然挣几十倍的原始股东挣谁的呢？如果要搞和谐股市，学境外是没有用的，这是我的一个推想。因为，原始股东靠股市大发是肯定，股市总会有人群大部分想兑现的时候，一退潮，就大部分赔钱了。这也许就是股市的本质。要破解它，我看只有制止“群体兑现”，这就是我想搞国家做庄的本意。反正是赌场了，当个大庄托住让大家产生虚幻的财富感，也是一种活法。当然太狂想了，也许永远没戏，不过也只有中国股市还能让我这样幻想一下。

另一种不还钱的方式，是滚动借债。民间经常有这种事，找个由头就集资，不用做事就滚动得起来，借新钱还旧钱，越滚越大，最后爆掉。但这不是现代金融，这是土法上马，非法的，各国都严打。也有人想，向银行借笔特大的，然后就传说中地绑架银行了，银行就会不断借钱给人维持。这也不是现代金融，一般都很快爆掉，还拖下银行的人。国企都不给维持，抓大放小了，何况个人。现代金融干这一套，得占着大义。国家政府干这个，是常态。发国债，给比银行高的利息，已经有成熟的市场，发得出去。“现代发债模型”是保持相当于GDP多少百分比的国债是“安全”的，说60%安全，或者100%以上也没事的都有。可以看出，只要经济在增长，哪怕安全门限不上升，可以发的债是越来越多的，这样就给发新债还老债留出了空间。这还不是骗人，是正经的高明的现代金融理论，已经成功应用了，不会用的国家是因为太土，如中国改革开放以前。现在，全球化了，国债可以发到国外了，更加现代了。公司债就没有这么方便，发一笔债就费老了劲，想发新债还旧债没有人相信。

从现在全球的运行来看，这套政府发债的方式，越滚越大，但还没有出大事。基本上政府年头长而且增长好的，发得就多，它滚的年头长，比例高，绝对数额更是吓死人。美国日本都厉害。美国政府发到国际上，日本政府发给日本国民。日本人富，但这并不是说日本政府钱就够用，要搞那么多福利，发债捞钱很自然。还有经济搞得不好，政府混事有些困难的，发得比例也高，政府其它方法搞不来钱，就容易用这个滚动借债法，象印度。中国算用得很少的。但这本质上还是“欠债不还钱”，它有几个缺省假设。一个，得假设经济在增长，甚至长线永远增长。如果衰退了，不要说发新债，还旧债都非常麻烦。所以，各国得拼命把经济增长维持住，情况不好了也要假装说好，说些小谎就很有动机。另一个，得让人相信这一套是玩得下去的。人现在是不怀疑，但会不会哪时忽然想多些，觉得最终会出大事？国债最终会和民间集资一样爆掉，最后买债的那伙人，血本无归？还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它本质还是“欠债不还钱”。美国拼命发国债，全球也还在买，但是不是啥时就发不出去了？并不是不可能的。

印钞票，政府能够收筹币税，如果印得多，大家都知道相当于玩赖。印出去时买了人的东西，人用的时候买的东西就少多了，这也是欠债不还钱，特别是与稳定的货币对比时更清楚。这应该算不上一种现代金融手法，津巴布韦搞成那样，1000亿换一美元，还是土法上马，不是我要说的。有现代意味的，是怎么大印钞票，却仍然不造成通货膨胀，实现又快又好的增长。通常的办法，是搞生产，弄出很多实物来，钱能买东西，就行了。但也不是现代与古代金融的根本区别，现代虽然生产力强多了，但只是量的区别。根本的区别在于服务业，它的发展空间更大。负责任的现代政府，会维持较低的通货膨胀率。但我要说的是，这个表面的“负责任”，其实也很有问题。一个干经济不错的政府，创造了很多服务业，人工还挺高的，70% 的GDP靠服务业。发达国家其实商品涨价未必低，但CPI数据就比印度中国低不少。这是因为有许多高权值的服务业项目拉低了CPI。

这就造成了很严重的本质问题。服务业这个东西，它到底有多可靠？它能顶得住那些增发的钞票么？有时候，人们不太信服务业了，还是觉得实物可靠。一个外国人有100美元，能理两次发，但怎么上美国去获取这个服务？如果人们减少服务消费，那些钱跑去干啥了？这就可能“滞涨”，经济不增长，物价还涨。

现在美元，以及欧元等发达国家货币，在全球都有一个“服务”功能，当贸易载体。这并不是必须的，完全可以有其它选项，只是有过渡问题。如果这个服务功能慢慢减少了，会出什么事？都要拿钱变实在的东西。过去搞了那么多年服务业压下了通货膨胀，其实已经增发了海量的货币。实体经济是增长了，但幅度远远不够。

如果搞全球大结算，都不信什么现代金融了，那发达国家可能是一个很可怕的经济状况。发达国家搞现代金融几百年，二战以后，基本和平发展，也60年了，应该说没有出事。但这不表明现代金融的根基就是安全的，欠债不还钱，总不是个事。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很多矛盾只是在不断往后推，现在说要爆掉，也有影了。人类社会应该发展出更好的金融模式，建立在更坚实的根基上。

我们把中国放在这个框架里观察，会发现，由于中国近代发展慢，搞现代金融时间不长，还没有陷太深。国债没有发太多，还有很大空间。服务业也不太行，主要还是搞实物生产。股市离全流通还差得远，流通市值只相当于GDP五分之一左右，还很多是解禁了并没有真流通的。进去玩的钱相对银行存款，很少。所以，如果有世界危机，我们应该能防住，甚至称乱扩大地盘，也是合乎天理的。我们自己有一些乱象，如房地产，但这种麻烦，和几十年“欠债不还钱”相比，还是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