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缅怀李仲轩先生】四、尚云祥说“虎豹雷音” -- 龙城飞将
家园 【缅怀李仲轩先生】四、尚云祥说“虎豹雷音” 吭吭哧哧地完成了三个缅怀李仲轩先生的贴子，得到了天寒水、配合配合、蜜饯、懒厨等几位朋友的大力支持。在这里先一并谢过。接下来是俺的第四贴，这一次采用了五笔输入，相对来说错字的比例应该会少些，也解决了上贴乱码的问题，原来是五笔和我的英文XP的兼容问题，重新设置后搞定了。
下面书归正传。---
尚云祥说“虎豹雷音”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撰文
古传形意拳歌诀中，说可以通过发声来长功夫，名为“虎豹雷音”。李仲轩先生是形意拳大师尚云祥晚年所收的弟子，拜师时19岁。由于与尚云祥年龄相差过大，尚云祥便嘱咐他不要再收徒弟，以免乱了尚门形意的传承辈份。李仲轩于尚师去世后一直默默潜修，今年已86岁高龄。晚年心境更为缅怀尚师，便 想将自己学艺的身证写成文字，丰富一下老师武学的流传。此次谈的是 “虎豹雷音”。
李仲轩在拜师尚云祥以前，跟随尚云祥的师弟唐维禄在宁河学拳，受了唐维禄拳术、医药、道法（形意拳是内家拳，以道法为归旨，所以有医药、内功）全部的传承，是唐的传衣钵弟子。唐师在口传形意拳古歌诀时，有“虎豹雷音”一句，并没有详细解释，李仲轩以为是对敌时大喝一声，震撼敌人心神的作用，也就没有多问。
之所以忽略，因为唐维禄在教拳时不许发声。一次李仲轩练完拳趁着一股高兴劲唱了两句京剧，被唐维禄一顿臭骂，危言说练拳就是练一口气，一张口便白费了。而且精气神都在这一口气里，不求化在体内，反而大口大口唱出去，是在玩命。由于唐维禄定下练拳不许说话的规矩，使得李仲轩对发声有了成见，不会再多想。
李仲轩对唐老师的规矩十分信服。因为有切实体验，形意拳练一会后就能感受到体内气息蒸腾，随意张口确有“泄气”之感。至于如何奖勤罚懒这口气化在体内，让维禄教授的是练完拳不能立刻坐下，要慢慢行走，转悠几圈自然会有熏蒸、沐浴之感，很是神清气爽，久之心智可以提高。所以习武要有练有化，收式与起式同样重要，甚至练完后??达的时间比练拳的时间还要长。
对于形意古歌诀，唐维禄是先整个说出来，令李仲轩背诵，在日后再分节讲解。由于练武要靠实践，程度到了方能有悟性，唐维禄有的讲解十分清楚，有的讲解李仲轩便听不明白，似乎唐维禄也有难以说明之苦。到分节讲解时，唐维禄说到“虎豹雷音”，李仲轩问：“是吓人用的吧”唐维禄连忙说不对，而是通过发声来长功夫 ---- 这便与唐维禄“练拳不许说话”的规矩违背了，李仲轩就问是何道理，唐维禄说他的师父李存义有言“要想功夫深，需用虎豹雷音接引”不过得功夫达到一定程度，方能有此妙用。李仲轩追唐维禄的话茬说：“既然不是一声怒吼，是个练功方法，练功方法总是具体的，还望老师说明。”
唐维禄感到很是为难，想了一会，带李仲轩到了宁河的一座寺庙里，见左右无人，在院中悬钟上轻轻敲了一下，悬钟颤响。唐维禄让李仲轩将手按在钟面上，说：“就是这法子。”李仲轩仍然不解，唐维禄说：“李存义老师当初就是这么传给我’虎豹雷音’的，我没有隐瞒你，是你自己明白不了。”此事就此搁下。
唐维禄为自己能够深造，后来让李仲轩转投尚云祥门下，李仲轩因此从宁河到了北京。李仲轩家中在北京有亲戚，当时由于时局混乱，许多北京人南下迁居，所以北京有许多空房，房租空前的便宜。李仲轩在亲戚家住了些天，便租了间房子，贸在北京专门习武。
由于脱离了宁河的大家族宅院式的生活，在北京胡同中与各色人等杂居，李仲轩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当时胡同里有一位姓严的先生，是账房的会计，一手算盘打得十分高明，闲时在院子里将马扎一支，教左右的小孩打算盘，也将李仲轩吸引过来，就跟着学了，后来不料自己的职业就是会计。当年玩一般学会的算盘竟成了终生吃饭的本事，不由得感慨人命运的奇巧。
严先生教李仲轩算盘时，问道：“我以为你们练武之人部是手指粗粗，满掌茧子，没法打算盘，不料你的手指比女人还细，一个茧子都没有。”李仲轩说：“我们内家拳不靠手硬打人。”当时唐维禄从宁河到北京看徙弟，躺在李仲轩租的房里休息，听到严先生与李仲轩在院子里说话，就笑眯眯地走出来，两手一伸，说：“严先生，我的手也是一个茧子没有。”
唐维禄在宁河镇周边的农村里种地为生，可他的手不但没茧子，而且很小，一点没有重体力劳动的痕迹，严先生就感到更奇怪了。唐维禄说：“但我的手很有劲。”说完张手在院墙上一攥，便将妇女们绑晾衣绳的钉子拉了下来，然后不往原来的钉孔上插，而是错开钉孔，手一拧，钉子就进了砖里。严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连说：“开眼，开眼”
唐师表演了这手功夫，使李仲轩对形意拳的内涵更为向往，急切地想在北京期间能有长进。但虽经过正式拜师，每次去尚云祥家，尚云祥并不教什么，总是跟李仲轩闲聊，一副“来了个朋友”的样子。李仲轩知道自己的拜入尚门完全是唐维禄的撮合。尚云祥虽对李仲轩有过观察判断，毕竟不太了解。他的闲聊，是在摸自己的性情。于是放开了，什么话都跟尚云祥说，先将这段时间当作去作客，相信有一天终会得到传授。
在尚云祥家时，尚云祥有个朋友来访，此人身体不太好，有胸闷头晕的毛病，听别人说读经文可以去病，便请了经日日读诵。可经文难懂，一费心思，似乎胸闷得更厉害了，便来问尚云祥有没有健身的方法。
尚云 祥说：“练拳更费心思，我看你这只是体虚，找正经大夫，吃药慢慢调理，比什么都好。”那人走后，尚云祥跟李仲轩继续聊天，聊了一会话题就转到了那人身上。尚云祥说：“其实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病，正是读书，不过要像小孩上私塾，不要管书上是什么意思，囫囵吞枣地一口气读下去，只要书写得朗朗上口，总会有益身心。但咱们成年人，不比小孩的元气，大声读诵会伤肝，要哼着来读，不必字字清楚，只要读出音节的俯仰就行了。”
李仲轩问：“这有什么道理吗？”尚云祥说：“没什么道理，我看小孩们上学后，马上就有了股振作之气，对此自己乱琢磨的。”李仲轩又问：“为什么不把这法子教给您那位朋友？”尚云祥说：“那人生活不如意，精神萎靡，才令身体困顿，重要的是无思无想，不能再动什么心思，我就不用这法子招惹他了。”
这话题一谈也就过出了。几日后，李仲轩忽然由读书想到，“虎豹雷音”会不会也在声音上有一番玄妙？便去问尚云祥，尚云祥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了李仲轩一眼，说：“虎豹雷音不是练的，想着用它吓敌，尽管去练，练多了伤脑，人会疯癫失常的。”李仲轩问“可唱戏的不也练大声吗？”尚云祥说：“嗨，可他们不练拳呀。”
从此李仲轩再也不敢问虎豹雷音了。 与尚云祥熟悉了以后，尚云祥开始传授武功，所教与唐维禄有很大不同。李仲轩心中奇怪，有时表现在脸上。尚云祥察觉，笑道：“唐维禄所教就是我们师父李存义的那一套，我教的是我这一套。”李仲轩连忙借这话茬，将唐维禄传他虎豹雷音的事说了。尚云祥听完，说：“没错，李老师也是这么教我的。”李仲轩说：“这是李存义那一套，你的那一套是什么？”
尚云祥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徒弟真会挖东西，好，哪天打雷告诉你。”李仲轩以为尚云祥是在用玩笑话敷衍，不过也一度天天盼着下雨，但多天没下雨，尚云祥也不再说什么，只好专心练武，不去妄想了。
那时尚云祥邻居家的猫生了窝小猫，有只小猫一个月了两只耳朵还没有竖起来，跟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尚云祥觉得它可爱，虽没要来养，却常抱来玩。一天李仲轩去尚云祥家，见尚云祥坐在院子里用个小布条在逗猫，就坐在一旁。见李仲轩在等，尚云祥逗 了几下便不逗了，将猫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捋着猫毛，似乎在出神。过了一会，忽然说：“你没见过老虎豹子，我也没见过，可猫你总见过吧？其实聪明人一听虎豹雷音这名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尚云祥说，猫跟虎豹是一样的，平时总哼着“嗯”的一股音响个不停。李仲轩从尚云祥手中接过猫，果然听到了猫的体内有“嗯”声在轻微作响，而且抱猫的两手上都有震动。尚云祥解释，练拳练到一定程度，骨骼筋肉都已爽利坚实，此时功夫要往身内走，就是要沁进五脏六腑。但这一步很难，就要用发声来接引一下，声音由内向外，劲力由外向内，里应外合一下，功夫方能成就。
尚云祥最后总结：“所谓虎豹雷音也不是打雷的霹雳一声，而是下雨前，天空中隐隐的雷音，似有似无，却很深沉。”然后示范了哼“嗯，嘱”两个音。
离尚云祥传授虎豹雷音的时刻，现今已六十余年过去了。李仲轩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打趣说：“如果没有一只耷耳朵猫，还真听不到虎豹雷音。”
家园 回铁手和蜜饯兄，其实民间现在还是藏龙卧虎的。 我的老家山西就是形意拳非常流行的地区。有很多人连喜形意拳。河北跟陕西也是形意拳非常普及的地方。那里应该有不少高人。可惜我只是无缘。
我小的时候，大院里（俺说的这个大院就是父母单位的宿舍大院，跟虎子兄的大院没法比）就有一位师傅教小孩子打拳，可惜那个时候不知道高人就在身边，光知道少林寺里面优美潇洒的脚武术，不知道那看似古朴简单的才是真功夫，错失机缘。只有一个孩子跟他学过一年多，学了些基础功夫，后来师傅被省武术队发现，请去作教练，我们这里就撂荒了。那个学过的孩子后来功夫也就没坚持住，毕竟都是小孩，但是反应明显比一般孩子快，身边发生什么变化，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这老兄已经发出动作了。有个例子就是小孩子们经常藏在角落了互相吓唬，结果有一回别人还呆若木鸡的时候，这哥们已经一拳出去了，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吓人的孩子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吃了一家伙。
后来上大学，有一年暑假回家听父母说原来他们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也是高手，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直到有一次出差，在火车上见义勇为，一下子放倒好几个流氓，被同车厢里青岛体委的人看上，请到青岛去了。又一次丧失机会。
我的大学体育老师是北体毕业的，全国双刀冠军，可是他自己说，自己的功夫住要是得自家乡的形意拳师傅，几个同学想跟他学，他说师傅还不同意，要他继续历练，不能收徒弟。虽然山高皇帝远，师傅管不着，但是师傅的话是不能违背的。可见民间武术的门规很严。后来见义勇为，空手入白刃，打垮了持刀（西瓜刀，菜刀一类的大家伙）行凶的流氓，让我们很是钦佩。
家园 形意啊，当初从《武林》上照样画葫芦，没学到什么 门规太严是个大问题，不然那时候也用不着老是梦想着到少林寺去了。
这些东西应该多普及才好。比如我在美国满大街都是MARTIAL ARTS，倒是羡慕美国人了。
家园 回铁老大 我认为吧，这门规严也是有历史渊源的。从前的练武人是靠自己身上的功夫吃饭的，是要用性命来搏的。所以选传人要慎重，收徒，出师都不得不严，要不然找错了人就是自己和别人的身家性命冒险了。
另外，武林间江湖规矩很厉害，一个人如果能出师就意味着这个人可以闯荡江湖了，将来在江湖上不仅仅代表他自己一个人，而是他的师门整个门派的事，一旦在外边失败受辱，那就是整个师门的事，很严重的。所以轻易不那么容易出师的。
这些都搞得门规严格了。到底是不比现在就是健身为主，讲究的就是个推广了。
家园 看来武术的传统还是没太大改变。觉得就得师父徒弟这么教， 要批量生产就变成表演的花架子，徒有其表无其精神。
家园 有意思。关于这发声这一说，还真有些道理。 不由想起六字诀什么的。佛教里也有那么几个字念出声。不过，道理是什么就说不清了。
很可惜啊，这么好的东西没有被推广开来，不然俺小时候一定学习一点。
家园 继续捧场，好像练拳如参禅啊 功夫不到不行，时机不对不行。
而一旦对了时候，那真是信手拈来，一点就透啊。
如此奇人，悔余生也晚，不得一见啊！
不知道现在国内高人们躲哪里去了？
真希望自己有缘能见识一下啊。
家园 才回了几个帖就被飞将兄称做大力支持了，受之有愧啊。 飞将兄说打字不快结果还会五笔。
这次解决了乱码问题，劳动就不会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