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偷瓜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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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偷瓜

    偷瓜不算贼,逮着打一槌。

    关东民谣

    偷瓜摸枣不算贼,逮住挨顿王八槌。

    中原民谣

    晚饭后,俺们六个知青弟兄正躺在炕上吹牛,门推开了,进来了继林和振家俩鬼小子。

    振家坐在炕沿上,拿起烟就抽。继林爬上炕,凑到俺的身边,悄麻声的说:“春生,去五队偷瓜去吧?”

    俺曰:“五队种瓜了吗?”

    继林说:“是啊,他们明天就下瓜,送县城去卖。今儿个不去,可就没了。”

    俺曰:“靠,让人家逮住可咋整?”

    继林眨着一对小眼睛,大嘴一撇,曰:“咋会让他逮住了?再说喽就算逮住了,偷瓜不算贼,逮着打一槌,他还能把咱咋的?”

    虽说是俺俩在悄声说话,另五个弟兄可也都听见了。他们一起怂恿道:“去吧,去吧,多偷点儿回来!”

    俺从打出生,倒也偷过那么几次,并非绝对清白。比如,偷过外婆果匣子里的糕点,偷过长辈钱包里的零钱;偷过城郊蔬菜社的西红柿;又偷过学校图书馆里的书。尽管是罪行累累,有这些“前科”,可是,下乡插队后,却还没再破过戒。其他五个同学也是这样,俺们可是真心实意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了。不象别的大队的知识青年,除了偷生产队的土豆,茄子,苞米,还偷老乡家的鸡来解谗。有个同学偷鸡的办法都他妈的绝了,叫做什么“背手牵鸡”。他在一根细绳上栓个鱼钩,鱼钩上再挂一只蚂蚱。他手里捏着绳子一头,两手背在身后,散步似的在村里走着。路上的老母鸡贪吃蚂蚱,一啄,鱼钩就卡在喉咙里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叫也没法叫出声来,又疼的慌,只好乖乖地跟在知识青年的身后。别人要不是仔细观察的话,绝对弄不清楚老母鸡与知识青年之间的特殊关系也。

    俺见弟兄们都支持,明知道他们是让俺“火中取栗”,自己坐享其成,也拿出一付“俺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劲头。俺爬将起来跳下炕,抄起两个书包,随着继林,振家走出了“光棍儿堂”。呵呵 ,这是俺青年点房子盖好时,队长给起的雅号也。

    村子里黑古笼咚的,满天的星星一眨一眨,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老乡家的狗儿们早在两年前就全被消灭光了。俺一行三人,穿过村子,又在庄稼地里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五队的瓜地边。

    五队的瓜地有十来亩大小,瓜地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苞米棵子,高粮棵子。瓜地对面,一座瓜窝棚孤另另地?枳牛?里面没一点亮光,也没一点动静,估计看瓜分的老头是睡了。五队的人自以为他们狡猾的很,把瓜种在大田里外队的人就不知道了。呵呵,也不想想,同一个村子(大队)住着,你瞒得了继林这样的鬼滑头吗!

    深夜里的瓜地静极了,只听见蟋蟀和秋虫们求偶的一片叫声。

    俺仨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对面窝棚里看瓜老头的动静,就慢慢的蹲下来,趴在垄沟里,顺着瓜秧慢慢地向前摸去。

    这片地里,五队种的是香瓜(就是中原地区的甜瓜)。瓜秧长的很密,瓜藤上大大小小挂满了瓜。俺正在犹豫,不知摘哪个好,继林凑到俺的耳边,悄声说:“别着急,先弹弹,挑大的、熟的摘。”

    俺静下心来,一个一个地摸着,摸到大的了,就用手指轻轻地弹弹,看熟没熟。俺挑了个熟透了的香瓜,在裤子上蹭巴蹭巴,张嘴就啃――还行,又甜又沙又脆。俺左手拿着瓜,一边啃着,右手继续向前摸去。

    俺爬出去约摸有二十米远,刚挑了三个大瓜,就见地头的瓜窝棚里亮光闪了一下,是看瓜老头把油灯点亮了,接着,看瓜老头咳嗽了一声。糟糕,被发现了!俺吓得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那心情,大概同钻到床底下的西门庆差不多吧。

    就在这时,俺身旁的继林也咳嗽了一声,顺手从瓜秧上揪下一个小瓜蛋子,向瓜窝棚砸了过去。“啪”的一声,瓜蛋子砸在瓜窝棚上。瓜窝棚里的灯灭了,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俺凑到继林耳边,低声说:“你怎么砸呀?他喊起来可咋整?”

    继林回答:“他敢!小心老子请他吃‘老头看瓜’!”

    呵呵,俺暗笑了起来,原来偷瓜是这么种偷法啊,可真叫是“杀猪杀屁股――各有高着”也!

    “老头看瓜”,是乡下流行的一种最恶毒的恶做剧。队里的二楞子们互开玩笑,大伙儿想“调理调理”谁了,就请谁吃“老头看瓜”。只见几个坏小子互相一挤巴眼儿,接着就一拥而上,先把被调理者的手反扭到背后,再把他的裤子解开,用腰带绑住他的手。然后,把他的脑袋用力往裤裆里按进去。于是,“老大”和“老二”终于就见面了,呵呵,这不就是“老头”在看“瓜”吗!你想挣扎吗?对不起,你的手反绑着,帮不上忙,你的头和腰越是用力,“老头”与“瓜”离的也就越近。除非是有人来解救你,否则的话,任凭你有天大的力气,你也挣不开。抗战时期,“飞行员”萧飞,就是在高梁地里,请汉奸何大拿和何志武父子二人饱尝了一顿“老头看瓜”也。

    当然,你现在就是想吃“老头看瓜”,可也没的吃了。为什么呢?原因有二:第一,现在人的裤子,都是可着腰身做的,前边还开着个口,不再是当时乡下人的那种五尺多宽的大裤裆,“老头”没法钻进去也;第二,现在的人都穿内裤,不象当时农村老乡,除了一条大裆裤子,里面什么也没了,太费事了。

    俺也突然明白了,继林这小子真他妈“鬼”得邪乎啊。偷瓜带上个知识青年,要是讲打,插队青年没家没业的,打起架来不要命,一个顶俩;要是真被捉住了,他也不怕,天塌下来有知识青年这个大个子顶着呢。

    一个瓜蛋子砸过去,看瓜的老头不敢出声了,俺们就继续偷瓜。俺顺着瓜垄从东到西摸了两个来回,衣服上沾满了露水,裤子膝盖上沾满了泥,右手中指食指的指甲盖儿都弹酸了。背在身后的两个书包里,瓜都装满了。偷瓜的时候,俺的嘴一会儿也没闲着,俺是边偷边吃,把肚子撑得涨乎乎的,嘴巴里呢,净是些泥沙。再看看同来的那俩小子,继林和振家手里的网兜也都装满了。

    继林说:“行了,咱们回去吧。”

    走到了地头,继林又装模做样的大声咳了一声,象是在跟看瓜老头告别,俺们仨才大摇大摆地满载而归也。

    呜呼,打那以后,俺再也没吃过那样又甜又脆的香瓜喽。

    • 家园 偷瓜摸桃,是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了,呵呵
    • 家园 来看虎老师的首发贴:

      我们那农村,小孩子基本没不偷吃的。

      还记得跟舅舅家的儿子商量某家的毛桃子快熟了,过两天晚上去摘去,先摘两菜瓜吃了说。

      好象城市里这样的事情少一些。

      是不是经济基础决定意识形态。

    • 家园 不过,偷者,不为人知也,

      履兄的偷瓜最后竟被演变成了抢,意境上有所破坏。

      • 家园 唯唯否否!

        民兄啊,

        还是“偷”啊。

        其实,看瓜老头就像列车员查票、老师监考一样,你有没有票,作没作弊,他心里明镜似的,全清楚啊。

    • 家园 瓜, 非偷不能甜也

      献花

    • 家园 敢情偷的就是香啊。。。

      我从小就觉得别人家的饭好吃。。。

    • 家园 圣诞夜,和覆虎兄偷瓜的往事

      圣诞夜的大餐已经结束,朋友们捧来的大小礼盒,随着声声的欢呼和赞叹后,都簇拥着各自的新主人回家了,只有在客厅里的装饰松树下,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礼盒包装纸屑彩带,还在随着闪烁的彩灯微微眨着眼,暂不去清理了,让它们把节日的气氛多留一夜吧.壁炉中的火苗仍在欢快的噼啪跳跃,添一根木柴,续几片干橘子皮,开一桶德国黑啤酒,再卷一枝回国时带来珍藏很久的莫合烟,解缆,静静的驶入这温馨的西西河.粼粼波影中看到覆虎兄的标题,如同霓虹航标似的抢眼,靠岸拜读后,感慨万千,思绪立刻回到了近三十年前......那些年昏噩在广阔天地时,我下乡的那个连里种了四百亩的瓜,其中有四十亩是早瓜,也就是香瓜,连长就指望这早瓜抢先上市能卖出个好价钱呢,其余的瓜田分种西瓜及哈密瓜,其中有一半都是上边指派的出口任务瓜.瓜秧子上刚开始结指头蛋儿大小的瓜,连长就按常规派了病残老乡去看瓜.以往乡下的孩子们每年最兴奋的把戏莫不过于偷瓜了,可这些年再加了上百口子的知青天天在瓜地旁觊觎,离早瓜成熟还有一个来月呢,瓜田四周那几垄的瓜秧子都给扯没了.连长急了,晚上点着汽灯召开全连大会作动员报告:看瓜任务责任重大,从今天起,看瓜的任务安排男知青来做,现在宣布:本连顽而不劣知青张三李四王五加本愚夫出列,命你等四人分日夜两班,配步枪两枝严守瓜田;命司务长给看瓜的知青全额细粮供应;命会计给看瓜的知青记满勤带加班;命赤脚医生给看瓜的知青免费供应防蚊油;命小卖部给看瓜的知青无限量提供电池......洋洋洒洒的给了我们哥儿几个一大堆特权.大会临结束时,连长洋洋得意的大声补充了一句:让知青看瓜,这就叫:以-毒-攻-毒!!!头几天的确平安无事,闲杂人等皆远避瓜田,而且其他知青哥们儿也都蛮给我等兄弟们撑脸的.渐渐的,瓜田里已有香气飘出,尤其黄昏香瓜开始转换糖份时,更是香飘十里.日夜在瓜田转悠,难免有点儿私心杂念什么的,刚熟的香瓜甜不甜,自然要俺哥儿几个先来鉴定喽.嗯,够甜了!下乡时谁还没几个铁哥们儿不是?悄悄告诉几位,香瓜熟了,夜里十点以后来瓜地吧,哥们儿俺请客!一语成鉴,且一箭不可收拾.之后每夜赏瓜者如滚雪球般增加,差不多算是夜夜笙歌了,到最后团支部的晚学习都改在香瓜田里举办啦.采收香瓜的那天,连长大清早兴致勃勃的带着一辆拖拉机和几挂马车来到瓜田边,还没到中午呢,连长脸已经黑了,四十亩地,居然只采收到三大筐的香瓜.连长差人把我们四个看瓜的知青召到现场,阴着脸问:看瓜看到剩三筐瓜,怎么回事?那三位已经找不到舌头了,俺腆着脸嗫嗫的回答:咦?昨天看着还满地都是瓜呢,可能是采瓜的人吃得太多了吧.连长暴跳起来,手指差点儿戳进俺的鼻孔怒喝道:放屁!都回去,晚上开大会!至此俺才明白,从四十亩的瓜田里长出的东西和俺的想象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晚餐后哥儿几个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登了大会的上座(没位子,是站着的),连长把香瓜田欠收的事公布后问台下,大家看应该怎么办?!众知青哥们儿喷着满嘴的香瓜嗝儿在起哄:千刀万剐下油锅!三爷,把他们拖出去毙了!哈哈的引来一片哄笑.老乡们则个个义愤填膺的建议:撤职!让他们去锄玉米地!连长看大家都闹哄够了,甩出了他的惩罚方案:看瓜的任务暂时不变,给他们四个的待遇暂时不变,唯一条件,三天之内,必须抓住偷瓜贼,抓到谁罚谁,就算抓到兵团司令,照罚!抓不到?扣他们四个的全年工资,散会!入夜,哥儿四个齐聚瓜田,相互鼓励,真正巡瓜田了一遍,发现一条能够趟入瓜田的独木小径,于是设定方案,两内两外,规定了口哨信号,誓截偷瓜贼于此小径中.遂伏荒草中打埋伏.头夜无功,次夜仍未捷,第三夜,去打埋伏之前哥儿几个就讲好了,再没成就,都请个病假回家歇着吧,反正也没工资了,耗也白耗.谁料到,三更时听到蹊蹊嗦嗦脚步声,月光下见到几个身影,头一位已过独木踏入瓜地,其余几个个还在独木上缓行,俺这里一声厉哨刺刀抵上了第一个,外边的那俩立即跳起枪口也顶住了最后的那个,全数俘获后押到大路上排队站好,一根长绳栓六个活套挨个套在脖子上,亮起手电筒再一照,天呐,竟然是...连长的俩儿子,指导员的一个光头崽子,司务长的二公子,还有俩都记不得了,怎么办?请功第一啦.喝一声:正步---走!六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儿踢踢踏踏哭哭啼啼的在清晨来到了连长家门前,习惯早起的老乡们跟来等看热闹的已经一大帮了,俺几个把连长家门砸的山响:连长,偷瓜的抓到啦!连长大裤衩光膀子赤脚急忙出门,那脸色一瞬间黑的比香瓜田欠收还难看.当天晚上少不了又开了大会,会上连长蔫儿了,指导员也蔫儿了,会计正闷头露耳的听他俩讲怎么罚的事儿呢(真不愧是个算盘珠子).好在全连都是连长指导员的铁杆儿老乡,加上知青团支部的旁侧影响总算没罚钱(要罚了连长真受不了,他有七个未成年的儿女加个药罐子老婆呢),只罚了念检讨,代笔的是团支部书记.下乡事多矣......唉,对了,您那钓鸡的事怎么和我们的手法如出一辙呢?如覆虎兄有兴趣,俺还可以再追忆回国再访老乡们的悲欢事.祝覆虎兄的圣诞并顺颂新年......

      • 家园 鸽子兄和得好啊,献花

        只是能不能再排下版?那么多文字搁一起看得有点点累。呵呵。

      • 家园 加兄好文也,

        俺是偷瓜,兄是看瓜,分工虽然不同,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啊,呵呵――

        至于背手牵鸡,大概是英雄所见略同吧。呵呵――

        很想看看你重逢老乡的故事,俺虽在国内,可一直没有旧地重游的机会啊。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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