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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逐鹿蓝天(四十) 上一章，逐鹿蓝天三十四到三十九
迪克.菲利斯是一个天生的飞行员，他当上联航总裁后才开始拜联航的资深机长为师学飞行，六个小时就放了单飞。菲利斯从此对飞行上了瘾，在联航和波音谈判购买一批波音767时，菲利斯在商业谈判之外单独向波音总裁提出一个要求：如果波音能让菲利斯试飞767，联航就会签约购机。波音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菲利斯真的在波音首席试飞员的陪同下，驾驶767飞了一圈。
那时菲利斯和联航飞行员工会的关系好得无以复加，工会的领导都把菲利斯看成半个自己人。当飞行员和联航要重订合同时，双方都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飞行员们同意把波音737由三人制机组改为两人制机组(十年前前总裁凯克就是栽在三人制机组的事上面)，也同意增加每月的工作时间；作为回报，菲利斯同意付给飞行员们行业里最优厚的工资，并且承诺永远不会象洛伦佐一样踢开工会另搞一个航空公司。一时间，联航和工会头头们都大肆宣扬这个合同是劳资合作的典范。
菲利斯一路顺风顺水，不久卡尔森从董事会主席的位置上也退下来了，菲利斯一人独揽了董事会主席和CEO的位置，联航就象是他自己的公司一样。
菲利斯当然记得不久以前，自己的老朋友费尔德曼对大陆航空也曾经有同样的想法，可是不久费尔德曼就被洛伦佐抢走了大陆航空，自己弄得连性命也丢了。现在华尔街上公司袭击者当道，什么艾卡恩，皮根斯，当然还有那个洛伦佐，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在垃圾债券大王米尔肯的支持下，完全可以对联航发动杠杆兼并，用联航的资产作抵押借钱来收购联航。这家伟大的航空公司，波音一手建立的产业，怎么能让它在自己的手上被抢走呢？不行，我菲利斯要未雨绸缪。
一九八四年八月，菲利斯召开了董事会特别会议。联航的董事们个个莫名其妙，夏天是休假的季节，联航从来没有在八月份召开过董事会，菲利斯急匆匆地召开这个会议，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
菲利斯对董事会说明了他对杠杆兼并的忧虑，然后他告诉联航董事们，为了阻止敌意杠杆兼并，他菲利斯和手下的公司高管们有意买下联航，他已经就这件事和高盛接触过了，高盛保证支持这项收购案并且承诺牵头安排融资。
董事们听得嘴都合不拢了，菲利斯阻止杠杆兼并的办法竟是自己对联航发动杠杆兼并
！震惊之后终于有董事说话了，开口的是李维斯公司的前董事长，沃尔特.哈斯(Walter A. Haas，伯克利的商学院现在就以这位命名)：“如果董事会不同意你的收购案呢？”资深董事查尔斯.卢斯(Charles Luce)赶紧出来打圆场。他要求董事会讨论收购案，同时要求菲利斯退场回避。菲利斯一走，又一位董事说话了：“各位，虽然这次是本公司董事长出面收购，可是作为董事，我们有义务看看市场上有没有人出更好的价钱。”大家一看，正是联航董事会里最大名鼎鼎的一位，走一小步就是一大飞跃的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同时还担任马拉松石油公司的董事，马拉松公司刚刚从美孚公司的兼并魔爪下逃脱，所以阿姆斯特朗现在对于兼并战和对阿波罗十一号一样熟悉
。董事们讨论之后决定暂时休会，这时菲利斯打电话来找卢斯，约他共进晚餐，单独再谈。在饭桌上，菲利斯怯生生地告诉卢斯，他和高盛的人又谈过了，那边的意思是如果联航董事会不支持收购案，高盛是绝对不趟这浑水的(菲利斯一定已经在心里无数遍地问候了Goldman Sucks
)。卢斯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对菲利斯说：“迪克，你通常不怎么犯错误，可是你一犯就是个大错误！”小学生做错了作业老师会罚抄一百遍，菲利斯犯下这个大错，卢斯当然也有惩罚：菲利斯必须亲自给每一个董事打电话，告诉他们收购案已经撤回，这事才算了结。
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可是董事会对菲利斯的判断力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信任了。
菲利斯的麻烦才刚开始，他的半个同盟军--飞行员工会反了。原来飞行员工会的头头们和菲利斯关系密切不分彼此，也给自己种下了祸根。现在轮到工会领导选举，挑战者就指控他们跟管理层穿一条裤子，根本没有用心维护飞行员的利益。结果点票下来，原先的工会班子以一票之差被扫地出门，新头头一上任就发誓要和管理层保持距离。而且这个时机糟得不能再糟了，原先那份“劳资合作典范”的劳动合同就要到期了，新合同谈判又要开始了。
这还没完，联航正在两条战线上艰苦作战。西线丹佛是菲利斯自找的，大陆航空刚刚破产保护的时候菲利斯以为大陆就此完蛋了，根本没有减价去对付大陆的四十九块特价票；现在大陆缓过劲来，在丹佛又和联航展开了激烈竞争。东线芝加哥更严重：克兰道尔自从实行了双轨工资制后便大肆扩张，这样他的平均工资成本才能越降越低。美航在把达拉斯机场塞满之后，新到货的飞机无处可去，克兰道尔必须建立第二个枢纽。这位选择了联航老巢芝加哥，美航大举进军，光是收购起降窗口就花费了一亿美元，没多久美航在芝加哥成了紧随联航之后的第二大航空公司，这下真是弄得菲利斯坐卧不宁。
菲利斯的飞行员拿的钱比克兰道尔的人多，又没有双轨工资制，这要菲利斯怎么和克兰道尔竞争？为了打败美航保卫老巢，菲利斯需要在新的飞行员劳动合同里确立联航自己的双轨工资制。
要是在前工会班子下，这几乎不是一个问题，反正实行双轨工资制对于现有的工会成员根本就没有影响。可是现在新工会领导就是不买帐，双轨工资制把我们飞行员分为上下两等，你这是在分裂飞行员。试想，如果一个拿上等工资的机长和一个拿二等工资的副驾驶组成一个机组，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好吗？那飞行安全还能保证吗？那个副驾驶会不会为了把机长赶走而暗地里向上面打小报告呢？所以不行，双轨工资不能接受。
菲利斯也是脾气上来了，你们赶走了原先我那些兄弟，存心和我过不去。我的条件很明白，只要你们接受和美航工会同样的条件，我立刻就签约，否则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按照联航的市场副总裁齐曼的说法，这谈判就成了菲利斯和工会新班子的较劲，要是菲利斯指派一个什么人代替他去谈判，工会不见得就会如此强硬，可是只要菲利斯在会议室里，谈判就和吵架没什么区别。
双方就这样杠上了。
本帖一共被 2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可惜美孚没能摆脱埃克森的魔掌，说是合并，其实是被强收了 家园 【原创】逐鹿蓝天(四十三) 在罢工开始后的一个星期里，菲利斯只能做三件事：
看着联航成为每天报纸上和电视深夜脱口秀节目的笑料。
看着银行里的钱一天天地少下去。
看着芝加哥机场里美航的班机一架架塞得满满的，美航柜台前挤满了人。特别是克兰道尔的人开出了特别柜台，只要联航的常旅客出示联航前程万里俱乐部的金卡或银卡，就立刻发给美航AAdvantage相应级别的会员卡。
前两个菲利斯都能忍：当CEO就得皮厚，被报纸电视嘲讽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钱么，联航有的是，不光银行里有钱，联航的员工退休金账户一直有大笔结余，实在不行也可以拿来救急。这第三条可就受不了了，克兰道尔抢的都是联航最重要的常旅客，这要是都去投奔了美航，日子一长攒足了美航的里程，将来就算罢工结束也不会再坐联航的飞机了。罢工要是拖下去，克兰道尔的釜底抽薪招数就要大获成功了，他菲利斯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到了第七天，菲利斯决定举白旗投降
。菲利斯派人传话给杜宾斯基：好了，算你狠。就依你最后开出的条件，在联航临时实行几年的双轨工资制好不好？
杜宾斯基的回答也来得很快：哼，那时开战以前的和平条件，现在你打败了，还想拿原来的条件吗？想得倒美
！现在有附加条款了。我做人不是很苛刻的，就这一条：我那564个第五纵队成员，都得从临时工转正，薪水和其他飞行员们一样，不拿次等工资。另外，不得对他们秋后算账！又折腾了三个星期，菲利斯终于吞下了丧权辱国的条款，联航的罢工结束了。
1985年的罢工对联航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按市场副总裁齐曼的话来说：“罢工以前联航是美国最好的航空公司，罢工以后，联航就一航空公司而已。”从1985年飞行员大罢工之后，联航是一路走下坡路了，这是后话。
大罢工的另一个影响是董事会对菲利斯的信心又被磨去了一些。看看这人，前倨后恭，先是以为自己必胜，跟董事会报告的时候每次都有十足的把握，到了后来竟是一败涂地，早知如此当初接受了工会的最后条件不就完了吗？看来以后我们得多注意点了。
第三个影响是联航的股价大跌。在八十年代中，象联航这样银行里有大把现金，退休金账户有大笔结余，股价却低迷的大公司，简直是杠杆收购袭击者的天然目标。菲利斯想了半天对付杠杆袭击者，没想到这场大罢工就象在自己身上画了个靶子，不用想，要是不做些什么华尔街上的那些袭击者就要下手了！
做些什么呢？当然这回不能自己跑出来收购了，非被董事会剥了皮不可
。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手头的现金花玩，能变成负债更好。菲利斯拿起电话，打给老朋友，赫兹租车公司的弗兰克.奥尔森(Frank A. Olson)：“兄弟，我有大麻烦了。手头钱太多了，不赶快花掉要出事的。我出钱把赫兹买下来吧？”“迪克，我没问题。可是你知道赫兹并不属于我，赫兹是RCA集团的一部分，你找错人了。”
菲利斯于是又打电话给RCA总裁：“我想买赫兹，怎么样？你那集团太大了，还是专心去搞你那无线电领域的核心竞争力比较好。赫兹这租车公司，跟无线电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和航空公司倒是天生的一对，你就卖给我吧？”
“成，这就卖给你，让你的人来谈判吧。”
联航最终以五亿八千七百万美元买下赫兹。
但是菲利斯对外从来不承认他买赫兹是为了防止杠杆袭击者，这样显得堂堂的联航总裁被华尔街袭击者吓得跑出去买这买那的，太丢人了，也不能显示出我菲利斯的宏图大略。对外怎么说呢？简单：联航是提供旅行服务的公司，我们已经有了威斯汀饭店集团，也是个旅行服务公司，买下赫兹以后，飞机，租车，饭店，这出门旅行的三要素就齐全了。我们就会建立起一个旅行王国，到那时候，我们和美航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竞争了。本总裁的宏图大略如何
？不过呢，买赫兹花掉的钱还不够多，还不能消除杠杆兼并的危险；另一方面，威斯汀集团虽然高档，但是覆盖面不够广。菲利斯不久又斥资十亿美元收购了希尔顿饭店集团(Paris，知道你的钱是哪儿来的吗
？)，这下他的旅行王国算是初具规模了。菲利斯一心想着他的宏图大计，他手下的联航经理们可是急着想买新飞机，改善联航的机队和服务，以便更好地和克兰道尔竞争。可是菲利斯好像对航空公司已经不感兴趣了，既然我的人力成本没法和克兰道尔比，更新机队的事情就先拖着吧，反正买来了新飞机运营成本还是要比美航贵。我们和美航在同一个层次上这样竞争会吃亏的，等我把这个旅行王国建立起来，就一下子比美航高一个层次了，到时候再要克兰道尔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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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下章在此。
家园 不知道参加罢工的飞行员后来怎么想？ 是很骄傲，还是有点后悔？要是我，恐怕会有点后悔。
家园 拿朵谢掉的花赞神牛 我等的花儿也谢了。。
家园 联航飞北京的747那叫一个破，估计是1985年前买的吧 家园 没错，破旧不堪 有次回国，飞机漏油，修理了两三次都没好。天色已晚，没办法在SF呆了一晚才换了架飞机回去的。更令人郁闷的补偿的100大洋哭胖在到期之前没有甩出去。
不过UA的里程数比较有用，通常都可以在25K上拿到免费机票；AA也很好。CO和NW的里程数不好使，基本上用25K能拿到价值200多的机票，用37K能拿到价值300多的的机票，用50K能拿到价值500多的机票，不划算。
PS，
1.据说UA当年是波音入股的企业，从IDAHO起家，圣牛能否给讲讲UA的成长史？
2.为什么CO要从LA搬迁到HOUSTON？难道德州给了什么优惠政策？
家园 联航现在全是747-400了 所以怎么也是1988年以后的飞机，算到现在快20年了。联航现在的CEO一心只想把公司卖掉，所以机队既不更新，维护也得过且过，其实二十年的飞机要是维护得好，不至于看起来这么破。
我第一次到美国的时候坐联航在成田机场转机，就记得那架飞机是747-200，名叫"William A. Patterson"(此人我在这个系列的前面提过)，那可能真是泛美手中买来的旧飞机。
家园 难道航空公司的每架飞机都有名字吗 像是舰队里的船那样的名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以为飞机只有编号
家园 再举飞机起名的例子 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的A-310, 注册号F-OGQS，机名“格林卡”，1994年3月23日在莫斯科-香港593航班上由于机长让自己的小孩驾驶飞机坠毁于西伯利亚，75人遇难。当时俄航的另一架A-310名字叫“柴可夫斯基”。
奥地利劳达航空公司的767-300，注册号OE-LAV，机名“沃尔夫冈.阿玛台.莫扎特”，1991年3月26日在曼谷-维也纳004航班中由于一号发动机反推力装置在飞行中意外启动，在泰北密林上空解体，223人遇难。
用音乐家命名是一种，还有航空公司喜欢用城市命名。我就看到过荷兰皇家航空的一架飞机名叫“City of Shanghai”。
家园 以前都有 现在不知道多少航空公司还有这个传统，但我知道起码有些公司还在命名。
家园 菲利斯也太衰了 不过第三个也不是很可怕吧，抢回来还是很容易的，比如宣布美航的里程可以一比一转到联航就是了。
菲利斯投降得太早了，既然联航有的是钱，撑一段时间之后再谈估计会有利得多。
培训飞行员要多长时间？哪怕高薪请一些先把几条航线撑起来也好得多。
家园 汗，待认可贴无法编辑，只好再来一次，莫怪 菲利斯干嘛不用从泛美或是大陆跳槽过来的飞行员来飞？他们之前就存在过双轨工资，对于低工资的忍受力应该比老飞行员强。
何况可以付和老飞行员一样的价格，前提是他们不参加，不组织工会。同时开始下手裁减老飞行员（不知道允许吗？不过我想应该是允许的），再狠不过学谁谁谁的故伎，寻求破产保护，也是个逼人降价的办法，实在都觉得风险太大，接受有年限的双轨制也比啥都不做来得强啊。
果然如董事们所说，菲利斯不怎么犯错，一犯就是大的
家园 飞行员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跳槽的 这个行当最讲究年资(seniority)，这玩意儿在飞行员这行就像日本人的年功序列制一样，你是机长还是副驾驶，飞737，757还是747，全靠它了。一跳槽，往往被人在年资上扁，所以没人轻易跳。
两个航空公司合并的时候经常两个工会为了怎样合并各自的年资序列要吵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