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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猎鹿记 〈上〉 -- 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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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猎鹿记 〈上〉

    前言:在西西河里面潜了几年水,这个版面是我常常流连的地方。东湖等几位高手关于枪械和打猎的帖子尤其令我感兴趣。不知何时开始我的兴趣变成了行动,我学了枪、考了证、陆续买了两只枪。很惭愧,完全抄袭了东湖的选择:一支北方公司贩到加拿大的半新56半,一支是30-06口径的Tikka T3 Lite。前两天我终于去打猎了,一些全新的经历... 我想还是都写下来吧。

    正文:猎鹿记 〈上〉

    十一月一日清晨六点时我发动汽车开上7号公路,驶往100公里外卡曼的农场。顺手从CD盒中抽出一张乡村音乐老歌,吉他和班卓琴的旋律似乎更契合今天的主题。我幻想自己出壳的灵魂此刻在天上向下俯看着如浓墨一般漆黑的大地,默默地注视着这辆蚂蚁般渺小的汽车顶着针一般尖细的灯光向西爬行…

    开始放Country Road的时候我恰好驶入了一条乡村小道。我把远光灯打开,照见一只狐狸或是郊狼在石子铺成的道路上仓皇地逃去。向西继续开的时候天空渐渐发白,时不时地看见一辆皮卡泊在路边,车窗内是清一色一身橘红的壮实汉子。日出前的半小时和日落后的半小时是合法的行猎时间,不知有多少支枪已经跃跃欲试,就将打破这猎季的第一个黎明。

    我的猎伴兼导师是同事卡曼,同猎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十四岁的瑞恩和十二岁的肖。听起来小,猎龄可都在两年以上。其中肖还是我学枪时唯一的同学。当我到达农场时大家已经结束停当。我们把装备扔到卡曼的皮卡后箱,又一次检查了枪械,在八点钟正式开始了今天的日程。

    我们出猎的区域是此地大片收割后的农牧场,点缀其间大大小小的灌木丛是鹿群理想的栖息地。早晨和黄昏是它们的活跃时间,其他大多数时候,猎人们需要走下车到灌木丛中去找寻他们的目标,用这儿的术语来说就叫“push the bush”。

    大概是因为我们动身晚了一点,出来了一个多种头都没有看到骡鹿的踪迹。倒是有两头白尾母鹿蹦蹦跳跳地从我们面前跑开,一边夸张地摇动着它们那标志性的白尾。那步态多少有些优游从容,不太看得出逃命的样子。用卡曼的话说,仿佛能嗅出我们没有适合它们的执照似的。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我们一伙人还在艰难地push the bush。据说这是近几十年最热的一个十一月一日,我那厚厚实实的盔甲开始成为一种苦刑。我想象着那双在天上的眼睛此时看见这一片枯黄色的草地上,几个橘红色的虫子在黑褐的灌木地里蠕动着,于是放开心胸拥抱这种陌生的感觉…

    转战了一片又一片的灌木地,好几次卡曼把车子开到高地上,用望远镜居高临下地扫描。远远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几个甲虫大小的皮卡在鬼鬼祟祟地兜着圈子。看来大家的都在苦苦思索同一个问题:鹿都到哪里去了?

    也许就在我们眼皮下的地方。在我们移往下一个猎场的路上,卡曼突然停下了车子。远处四百米开外,一道铁丝网把两片牧场分开,而五个灰褐色的小点正在向着铁丝网移动。“Mule deer does”,卡曼肯定地说,除他之外车里面所有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起来。

    我们必须下车包抄过去,在估计的鹿群路线上截住它们。走出几十米之后我已经在视野中失掉了鹿群的踪迹,回头看看卡曼笃定的样子,又恢复了几分信心。打猎真是一项技术活啊,单这份跟踪的本领,就不知要修多少年…还没等我走完神,就看见两头鹿在前方150米处向左逃窜,同时就听见卡曼和肖的枪响了起来。仅仅过了一两秒钟,又看见另一头鹿跳出树丛往右跑去,我慌忙抬手放了一枪,居然没忘记事先推开保险。

    没打中… 随后就听见卡曼叫到,“Chase it , Rainman!” 于是不假思索地就追了上去。飞一样地我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一片厚厚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我已经来到了一道铁丝网的边缘,在网的那一边,不足一百米的距离上,那头鹿如离弦一般狂奔而去。射击,拉拴,再射…然后我的弹夹就空了。我看见被打中的尘土如柱一般从它脚下的草地上跳起来绽放,而那头美丽的母鹿却毫发无伤,在我滴出血来的眼光中绝尘而去。

    我丢了魂一般往回走,听见卡曼正在呼叫着肖。他看见我过来就把手指向一边的草丛,一头鹿正在挣扎着企图逃去。“她的脖子被肖打中了”,卡曼说。我注意到他用的是“she”而不是“it”。“她就要断气了”,他接着说道,“但是你应该早一点结束她的痛苦”,后一句是对刚刚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肖说的。于是大家都往后退了几步,我看见十二岁的肖拉了一下枪栓,斜斜地瞄向母鹿的胸腔。蹦豆一般的枪声清脆地响起,母鹿全身陡然一震,不动了。我抬手看了下表,刚好是十点二十分。

    母鹿(doe)是一种漂亮的动物,即使停止了呼吸依然如此,修长的脖颈,修长的腿…完全长成的公鹿(buck)则是另一种感觉的强壮,当他们顶着一头峥嵘的鹿角回望你时,你会窒息一般地感觉到那种夺人心魄的彪悍…我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一边胡思乱想。两个少年也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包括刚刚夺了头标的肖。一时间出奇地沉静。

    然后卡曼说要赶快处理一下,这天太热,得让鹿肉尽快冷下来。说话间他已经拿出了一把猎刀从鹿尾处挑开,然后用短绳把大肠扎住,接着又从下往上一寸一寸地割着,刀刃到处皮肉骨立刻分离开来。他做这事的时候我和肖分站两边拉开鹿腿,有点晕血的瑞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肖则眉毛都不眨一下地观察着他父亲的动作。这时候卡曼已经一刀割断了淡黄色的喉管,然后用手一拉,就把所有的器官都拖了出来。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就像我去年在打猎课本中学到的那样准确和精炼。

    元宝推荐:MacArthur, 通宝推:坐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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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蹲这里仔细看
    • 家园 我也刚刚打猎回来

      在林子里混了5天,累混了。

    • 家园 好样的,花。
    • 家园 送花

      我等欧洲的弟兄只能在花园里拿汽枪打打靶。

    • 家园 鲜花送上!
    • 家园 雨兄好文,送花

      喜欢看这种打猎故事。

      再过几天估计东湖兄的文章也该出炉了。

    • 家园 猎鹿者这个游戏偶也很喜欢玩,可惜未能玩真实版本啊

      送花得宝。

    • 家园 【原创】猎鹿记 〈下〉

      把冒着热气的母鹿拖到车上后大家开始坐下来歇口气。肖兴奋地说这头比他去年的收获可要难多了。“那当然”,卡曼赞许道,“今年这头是在跑动中被你打中的”。我于是问了几个打移动目标时计算提前量的问题。“我总是瞄前腿”,卡曼肯定地说。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这伙人又有收获,这次是老猎人卡曼。我和他刚刚一起搜索了一片灌木后分别从两头返回,才分开不过五分钟就听见了枪声:一头母鹿在转身逃跑时被他从背后击倒了。

      正在处理这一头的时候还出了点小插曲:另一头肥硕的母鹿突然在离我们只有二十米处飞一样地逃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扔了刀拿枪,却哪里赶得及。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让它跑掉了。

      随后的猎程很精彩,却一直没有收获。我和卡曼在一处灌木中发现了一头雄壮的公骡鹿,那华丽的头角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在杂乱的枝条中一动不动地支楞着,令人不可思议地近。但今年的公骡鹿执照只有在上缴了两个母鹿首级之后才有资格购买,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把我们观察够了之后不屑一顾地离开。

      还有一次我们成功地在一群鹿跨越栅栏时把车子停在了一百米之外,但等大家瞄准的时候最后一头鹿也已经完成了它的跨栏之旅。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向着那些正在黑褐色背景中消逝的白色屁股放上一枪。这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开枪,为他送行》。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流逝,阳光下萨省的旷野无比壮美。麦地早就被收割得干干净净,地里面剩下的茬子此时是一种纯净的金黄,一望无际的平原延伸到天的尽头。抬起头那种湛蓝的颜色会让你误以为一眼望进了海里。我早已换下了那厚实的背带裤,惬意地享受着穿过田野的凉风。好在我们狩猎小组中有肖这样随时跟踪条例变化的人,我才得以知道今年只要上身和头上穿戴橘红就算过关。

      我们驶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灌木地。有几次我经过了被太阳晒干后铺满白色盐碱的池塘,白森森的动物头骨上黑黑的眼窝忧郁地注视着我。我听见风从其他猎场上吹来隐隐的枪声,我看见硕大的喜鹊争夺着遗弃在草地上的骡鹿脏腑。是的,是那些代表着吉祥喜庆的喜鹊,而不是人民心目中臭名昭著的乌鸦。离鹿群最近的一次,我隔着两道栅栏向几头狡猾的母鹿无奈地挥手,在它们身后肥硕的肉牛在安详地咀嚼着干草。

      也许就这样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内容丰富的一天。

      五点多了,我独自完成了一次搜索,开始回头走向停车的地方。我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哨子放在嘴里吹着,好让同伴们知道我大致的所在,这比用嗓子喊省劲多了。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的树丛中响起了扑腾声。回头时两只母鹿刚刚窜出一片林子向西跑去。在下一个瞬间我瞄准镜上的十字已经锁在落后的那一头前腿。枪响了,我仿佛听见这一声与往常不同,显得如此地沉闷。

      我不顾一切地向西追去。换上的裤子不是打猎专用,一时间两腿上被灌木上的倒刺刮得生疼。中了吗?还是听差了?我一边飞速地跑,一边飞速地想。不久就听见西边响起两个少年的叫声,你打中它了。

      我以这辈子最彪悍的速度分开荆棘前进,看见两个橘红色的身影指着一堆杂草呐喊。我一边跑一边试图看清楚。真的打中了!大概已经死了?这时感觉心一阵狂跳。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只有十米远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母鹿居然奋起余勇,一头就扎进了另一片面积广大的树丛。

      我瞠目结舌地望向两个同样石化了的少年,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判断我应当已经给了它致命的一枪,现在不应该急着追赶,因为它撑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看了看正在西沉的太阳,想也没想就一头跟了进去。

      这是一段经典的追踪,我想多少年以后我都会时不时地梦见那个白色的鹿屁股在枝条凌乱的灌木林中若隐若现的情景。我终于抓住了一个最佳的时机,从一个最佳的视角射出了今天最后一发子弹。

      一切都结束了。我跪在这身材纤细的母鹿身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橘红色外套已经被汗湿透,被我扯下来甩在一边。那致命的一枪打在它的胸腔上,先前的一击深深地划开了脖子…

      远处卡曼的白色皮卡正在披荆斩棘而来,夕阳正在沉落,表上的时间指着五点三十八分…

      三个半小时以后,我和卡曼一家挥别,车子驶出他的农场向东奔去。后衣箱里,我的猎获已经被分成头、身、皮三个部分,静静地躺在三个袋子里。

      车厢里放着一样的音乐,只是我知道听歌的人已经多多少少有些改变了。我点起烟开始品尝此刻充满了我心胸的那些陌生内容,我发现我完全品不懂。

      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从天上传来,带着一丝嘲讽:“这下子你终于满意了吧?”。“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但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说完我抬头望上去,看见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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