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烟（上） -- 履虎尾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神州大地，提封万里，天南地北，各有特色。云南有十八怪，陕西有四大怪，北京有三大怪，不一而足。俺关东呢，也有四大怪也。

关东山，四大怪：

窗户纸，贴在外，

大姑娘叼着旱烟袋，

养个孩子吊起来，

公公穿错媳妇的鞋。

呵呵，所谓“大姑娘叼着旱烟袋”，说的是关东人多数抽烟，不论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十个关东人倒有八个抽烟也。

烟草这玩艺儿据说是明朝嘉靖年间传入中国的。一入国门，很快就风靡南国北疆。特别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最喜爱这一口。关东地区，满洲，蒙古，朝鲜，斡伦春，达斡尔这些民族，几乎毫无例外，最迟到清初，都沾染上抽烟的习惯。在描写旗人生活的长篇巨著《红楼梦》中，就有抽烟的记载。《红楼梦》里，除了有晴雯妹妹伤风时吸的鼻烟外，还有王熙凤姐姐平时抽的旱烟袋也。

当然，与时俱进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当历史的车轮驶入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关东的大姑娘不叼旱烟袋了。是戒了吗？非也非也，不是戒了，是改用纸来卷了。当时，上边发下来了各式各样的红宝书，除了人手一册的语录本外，还有一种版面更小的“老五篇”，最为贫下中农所喜好。《老五篇》的开本大小，仅为常见书本的四分之一。用内行话来说，就是128开的。里边的内容被贫下中农抽了出去，剩下的塑料封皮，就用来夹抽烟的配件。每个抽烟的社员，上衣的左口袋用来装烟末，右口袋里，揣着这硬塑料皮。把它掀开，封面那一面夹着几十张卷烟用的纸条，封底这一面，夹着十几根火柴杆和一块从火柴盒上撕下的磷片。抽烟的时候，只见他们掏出烟末，抽出纸来，一眨巴眼的工夫，已经把烟卷好了，已经叼到嘴上了，已经点着了，已经过起瘾来了。

俺们几个弟兄，在下乡前就不学好，背着家长和军宣队，学会了抽烟。来到农村后，大家想给贫下中农留个好印象，于是决定，坚决不再抽烟了，别让贫下中农把俺们当成小流氓了。队里的女青年们，见俺们不抽烟，就也装出无此嗜好的样儿来。

然而，正如老人家所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就难在一辈子光做好事，不做坏事。”老人家又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老人家的话，真是一句顶一万句啊，真把俺们几个给说着了。还不到一个星期，俺哥几个就再也挺不住了。先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在没人的地方抽两口过过瘾；接着呢，嗨，索性撕下假面具吧，“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

没公开抽烟的时候，那是生怕贫下中农知道了，对俺们有看法；谁知俺们真的大大方方地把烟卷这么一抽，社员们不但不反对，反而与我们更亲近了。田间休息时，晚上开会时，社员们客客气气地请俺们抽烟末，先是帮俺们卷好，接着就把纸递过来，让俺们自己学着卷，他在一旁亲切地指点。俺们呢，来而不往非礼也，就用怀里的烟卷来回敬社员。

就这么敬来让去，不料想，没过俩月，问题出来了。社员的烟叶是自己种的，源远流长；俺们的烟卷是商店里买来的，腰包里的资金由短缺到枯竭，终于没的抽了。

这可怎么办啊？呵呵――有办法，去社员家里讨要哇。俺们笑嘻嘻的，走进了社员的家，伸出手来。社员呢，一次两次是笑脸相迎，三次四次则是板起了面孔。

人家不给了，又怎么办啊？没关系，俺们还有办法，可以用纸去换。原来，社员的烟叶可以地里自己种，可卷烟的纸，却要另想办法。卷烟都用什么纸啊，有家里娃娃的作业本，有一天撕一张的日历纸。可是，这些纸张的数量都很有限啊，实在没纸了，社员们就用报纸来卷。再没有，就只好去买了。所以，在社员的心目中，纸，珍贵着呐。当时有句话，叫做：有烟有纸有火，是一等烟民；有烟无纸或有纸无烟，是二等烟民；无烟无纸只有火柴的是三等烟民；啥也没有，空手套白狼抽白烟的，是四等烟民。俺们插队青年别的没有，纸可是大大的有啊，于是，用纸张换烟末，又坚持了一大阵子。

春天来了，自留地开种了，除了各类蔬菜，俺们还种了一大片烟草。到了秋后，收获了几大捆青烟，呵呵――总算是储备充足了，真正把“备战备荒为人民”落在了实处啊。

插队青年在家里抽烟末，但是，进县城啊，去同学处串门啊，总要买上一包“洋烟卷”，装装门面。土烟洋烟这么一比较，越发明白洋烟来之不易，清爽上口。于是，一个个都仔细了起来，烟屁股，再也舍不得扔了，每人都准备了一支有机玻璃的烟嘴，每支洋烟，一定要抽到它鞠躬尽瘁，统统化为灰迹而后已。一时抽不完的半截烟，俺们也学着贫下中农的样子，掐灭了，夹在耳朵根子上。

那年冬天，我有事要进县城，是借队长的自行车去的。那天的北风好猛，俺队在县城的北边，去时很轻松，不用蹬车子自己就往前跑。等俺办完事回来，刚出县城，碰见了俩邻队的同学，其中一个，就是上回说的“背手牵鸡”的那位。这位惯偷递给俺一支洋烟卷，刚抽上两口，他俩也有急事，就分手了。俺顶着北风往回骑，这天的风可真他妈够大的，吹得自行车左右乱晃荡。俺把抽剩的半截烟掐灭了，揣在裤袋里，然后，用力往回踩。

踩啊踩啊，俺骑出去了有五百米远，忽然觉得左边大腿跟处有些疼，低头一看，俺的娘哎――可不得了啦，俺的棉裤上冒起烟来。啊――好疼啊，火辣辣的疼，火烧火?r的疼。原来，俺掐烟的时候，一时心急了，没能全掐灭，还剩了一点火星儿，这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俺跳下车，用力拍打，可棉花着了火就是不容易弄灭。俺急了，从路边抓起一大块雪团，向裤子上按去。俺的娘哎――除了继续疼，还凉哟，透心的凉，冰冰的凉，凉得俺直打抖，大腿差点抽了筋儿。

• 关东山，四大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