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地震灾区纪行(一) -- 花松鼠

5月24日，天一亮我们就起来收拾自己的隔潮垫和睡袋，简单吃了点干粮后准备出发。汶川和茂县都处于岷江河谷，5月正好处于干热阶段，一般每天中午开始，河谷里就开始刮风。在平时，刮风还能带来些凉爽，但地震以后山谷里的阵风就伴随着弥漫的尘土和一处处的滑坡。所以我们希望在大风刮起来以前能穿过最后一段山路，到达茂县。

我们的车子使出阿坝师专时，许多学生希望能搭上我们的车子。学校已经接到任务，要尽快遣散学生，一方面校园可以成为拥挤的县城中一块可以机动的空地，同时，学校的操场也将成为一块直升机机场，几天后领导就要到县城来视察。最后我们并没有搭载学生，因为我们并不能保证一路上学生的安全，他们的安全最好由学校来负责。但是车上还是多了一位姑娘。她在地震后从都江堰一路走来，要回茂县的老家，一路上经历了许多的磨难。我们带上她，能让她早日和家人团聚。

车队很快经过昨天看到的塌方的地段。一辆山东牌照的奥迪被砸掉了后备箱，但前面完好，应该是比较幸运的；而那辆大客车的前脸完全变形了，不知道司机遭遇如何。这一段的山路的确让我们揪心，路右边的山体就是一堆乱石堆在路边，如果这时出现小小的余震，就可能形成新的塌方。好在路面经过一夜的清理（后来知道的），还算好走，很快就通过了。

但再拐过一个弯，车子又走不动了。前面两台挖掘机正在清理一个大的塌方体，现在塌方形成的坡还很高，车辆没法通过。因为我们这个方向已经压了十几台车，司机都不愿意在这种路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就一起和施工人员交涉，希望他们能先做出两个简易的坡道，让车队先通过。施工方耐不住这么多人磨嘴皮子，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两边的坡道很快铺好，但通过并不容易。装我们行李的两辆卡车是被挖掘机顶着屁股爬过坡的，而大客车则比较困难。我们全体下车先跑到前方相对安全的地方，挖掘机又重新修整坡道后才得以过来。

在我们等车的时候，遇到了在路边负责观望的一位武警少尉军官。衣服上、脸上都是尘土，年轻的脸上显出很疲惫。他骄傲地告诉我们，他属于武警黄金部队，是首先打通理县到汶川道路的部队，也因此受到了通令表彰。现在负责保障全线的畅通，昨天的塌方让他们忙了一个晚上。我问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伤亡，他说没有。很可惜，没有和这个小军官照相合影。也真心希望他们个个平安。

以后的行程，基本是跑的时间比坐车的时间要多。沿路的山都是半座半座地塌下来，我们就在乱石铺成的简易路面上跑了一段又一段。一边跑，还要抬头看着上边是否有滚石下来。乱石底下时常有大货车、油罐车露出小半个车体，估计小型车辆就很难露面了。在其中一段，可以闻到非常浓的臭味，不知道这大堆乱石底下有多少不幸的人失去的生命。

中午时分，我们实际上已经到达了茂县境内，但路又是被滑坡阻断了，我们停留在茂县新田镇的一个小村边上。我们前面是一座横跨岷江的桥，桥那头的公路上三台工程车正在清理一个塌方体，同时山头上一直烟尘滚滚，在逐渐加大的风中，砂石不断沿着山坡往下滑。偶尔一块大的石头在失去支撑后带着隆隆的声音滚入河谷中。

我们坐在农家的小院里，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欣赏着河对岸的景色。期间还遇到了一次不小的余震，然后就看到对面山坡上到处黄烟升腾，加上不断加大的山风，整个河谷从上到下可以说是烟雾弥漫。

后来等候的队伍中增加了一辆军车，聊天后知道是武警一个师（38师？记不清了）的政委。看着年纪不大，但两眼布满血丝，嗓子有些嘶哑，但依然很能说。这支部队从藏独暴乱开始，一直没闲着，一直没回驻地。

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期间席地而坐的屁股感受了好几次大地的颤抖，终于路通了。

等过了桥，我发现我这边不再靠着山了，可以不必紧张地盯着山上了，放松一下脖子，低头看看岷江水吧。走了没多久，前面一个小伙子跳了起来，说不敢看岷江了，路下面基本就是悬崖，看了害怕，就坐到过道那边去了。

说来也奇怪。从理县开始路基本都是在江的右边走，我一直坐在车子的右边，所以一路都是看着山，一路紧张得看着山上是否有石头落下，结果很平安。等过了那座桥，我的座位靠江了，我也不用看着山上的飞石了，飞石就下来了。

当时车子依然在乱石上颠簸前进，突然砰的一声，让一车人都惊了一跳。我说是不是炸胎啦！结果和我同一排，左边靠窗的家伙说“是掉下一块石头”，当时大家都挺紧张。我接着问，“你看到石头下来了吗？”他说“看见啦！”我问“你能有时间躲开吗？”“没时间，看到就响了。”早知道这样，我昨天盯那么一路有什么用呢！

后来下车后发现，在距离车窗玻璃下面10公分的位置，被砸了一个拳头大的坑。如果往上一点，砸进车厢，肯定就有人受伤了。

在最后跑步前进的一段，可能是同时要兼顾头顶和脚下，有个小伙子突然摔倒了，我在他后面几步，看着他一个踉跄倒下，我心里一紧，心想千万别受伤了。结果还好，他一个骨碌又爬起来接着跑。跑出100多米后，到了安全地带，几个学医的一看，还好，轻度挫伤，真皮都没伤着，抹点碘伏就好了。和一帮子学医的在一起就是有好处。这个摔倒的小伙子是学核物理的，一路上给我们科普了许多核电、核放射事故的东西。一开始真不知道学核物理的到灾区能干啥，结果后来茂县人民医院重建放射科的时候他还是起了很大作用。

过了这一段，河谷越来越开阔，路面上的石头也基本没有了。拐了一个弯，路面很直，可以看到县城的建筑了。这时，看到前面有个人在挥舞着红旗欢迎我们。哈哈是我们的奥运火炬手。他们一批人是15日离开北京，17日通过直升机到达茂县的，现在（24日下午3点左右）两支队伍终于会师了，经历了一路的艰辛，真感觉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第二天（5月23日）早早起床，吃了点面条后就出发了。今天计划的目的地是茂县，和当地的第一批队员会师。

一出城，就发现等待加油的各种大货车排起了长龙，如果要按顺序等候的话，估计今天就原地休息了。后来，队长和当地沟通了一下，让我们的车开到最前面，倒车进去加油，这样就节省了好多时间。赶紧出发。

车队一路往东，沿着梭磨河一路前行。如果不是各个心里都惦记着目的地，这段路绝对是一次踏青之旅。公路在山谷里蜿蜒前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公路边不断略过的藏族民居，让我们这些久居都市的人都感觉非常惬意。一路上大家一会左边，一会右边不断拍照。而这一路又是川西北旅游的一条黄金线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米亚罗，是一个以秋天的彩林而著名的景点。离开马尔康不久，就来到鹧鸪山下。这也是一座4000米以上的雪山，而且山顶的积雪非常多，让一车人兴奋了一阵子。好在现在有鹧鸪山隧道，直接就穿越了雪山，估计能省去2个小时的车程。下了鹧鸪山很快就到了米亚罗。这一路上完全没有看到地震造成的影响，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愉快和轻松。

过了米亚罗，路边开始有农民搭建的地震棚，但是基本看不到有房屋倒塌。只是一路往前，地震棚越来越多，偶尔会有几个写着救灾的蓝色帐篷，看来，受地震影响是越来越大，很多人都不敢在受损的房子里住了。到了理县县城，因为我们匆匆赶路，就穿城而过了。但可以发现，街上基本没几个人，只是街的两头有几个人在指挥交通。看来这里好多人都不敢在楼房多的地方呆了。

出了理县县城，路边就有一辆大客车撞了一棵树后停在那。我想，这辆车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如果被石头砸到或者冲到河里这车人可能就麻烦了。很快，我们路过甘堡乡，一片古朴的民居在河对面的山坡上。看路边的宣传牌，这是一个新农村建设的示范点。远远望去，村子里好多房子都倒塌了，和宣传牌上的照片已经完全两样了。这里农村的老房子都是石木结构，很少有混凝土结构的，所以受地震的破坏会很大。

过了甘堡乡，我们就开始领略到这次地震危害的严重性了。

首先公路沿线几乎所有的水泥线杆都被砸坏了，好多只剩下中间的钢筋，更有一些完全随着塌方的泥石流到了河谷中，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电缆不时露出来。这些线杆主要用于通讯电缆，所以，过了理县，手机就完全没有信号了。

其次，半山腰大量的高压线铁塔基本都歪斜了，有些也倒塌了。要修复这些高压线路，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人力物力。关键问题是地震后的山坡要爬上去也非常危险，所以真正要修理也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第三，对公路的破坏。山体的大量滑坡基本把原来的公路都掩埋了。我们在地震后十天来到这里，道路虽然是抢通了，但只是保持一个勉强能走的状态，大部分的路面都看不到了，有时能见到原来路边的隔离护栏被砸成面条状挂在路边。而且余震和滑坡还在继续，所以道路任何时候都有中断的可能。

最后是惨不忍睹的各种被毁车辆。许多小轿车，大客车，大型货车和工程车辆被砸毁在路上。尤其是那些大型货车，平时在路上是巨无霸，任何人都要躲开，但这一路上，所有车辆都象是小孩学手工时用纸做的，在外力作用下被揉成一团，废弃在路边。不敢想象，里面的人都遭遇了什么景象，是否活着。

不知道怎么来描述山体的塌方。路边的山经常是变成了一堵峭壁立在50米或者100米开外的地方，半座山的山体都变成了碎石，倾泻在山谷里面，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全部抹去了。在稍微开阔一些的山谷里，一般都是种植蔬菜的农田。可以看到，这些离山体有50到100米远的菜地里都布满了电视机大小或者更大的石头。偶尔能看到一些巨石砸透了民房的好几面墙后卡在墙上。真不知道地震时，这些巨石象雨点一般飞下时，是什么样的景象，路上的行人车辆经历了怎样地狱般的折磨。

一路上，还有许多地方在或大或小地往下滚着石头。第一次，当我们的车队被堵住后，几个小伙子还下车把一块石头搬走，然后让车过去。后来队长给前后的车打电话，吩咐遇到塌方的情况一定要谨慎，不能过的时候，人不能下来搬石头，要退后耐心等待，能过的时候就快速通过。

好在后来基本都没有遇到断路的塌方，车一直或快或慢地往前走着。这一路基本都在河地右边走，我正好座在右边靠窗的位置，一路上就一直盯着山上是不是有大的石头飞下来，当时想，看到了起码能多些反应的时间。

到下午三点左右，在绕过了无数塌方的山体后，我们来到了汶川县城。这时队长接到另外一辆大客车上打来的电话。那辆车出了理县后发现减震有些问题，就回去做了简单的修理。再赶路的时候，在我们这辆车搬石头通过的那个塌方点被堵住了。后来看着半座山塌了下来。等抢险的工程车来了以后，一问半天之内没有疏通的可能。他们就回理县去了。

我们的队长现在带着一辆大客车，两辆装行李的卡车。汶川距离茂县也就50公里左右。简单休息以后，他让我们继续赶路，慢慢出了汶川县城。虽然这次地震称为汶川大地震，但汶川县城遭受的破坏并不严重，大部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没有倒塌，所以街道看来还比较整齐，只有一些路灯杆子倒下后被人顺放在路边。

但出汶川县城没多远，前面的路又不通了。我们在车里可以看到前方的山路上一辆大客车河一辆奥迪轿车被砸坏了。工程车正在将两辆车往路边推。司机下车一打听，说前面塌了一大段路，今天都没有通车的可能了。于是只能回头再回到汶川县城。

走不了了，队长就到当地的抗震救灾指挥部去联系。考虑到前方路途的危险，和后方还有一车队员没跟上，队长希望能直接留在汶川开展工作。但指挥部的答复是，现在在汶川的救灾队伍已经很多，县城地方很小，没法容纳这么多人，所以只能给我们提供一晚上的住宿，第二天我们还得赶路。不过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粮食和饮料。

在队长去指挥部的当口，我在这个举世闻名的县城里走了走。突然看到几辆军车开过，上面贴着军医科的标志。正好前面的路堵上了，几辆车暂时停了下来。我赶紧跑过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老战友。结果一拍窗户，发现里面好几个老领导在里面。几个人见面都非常高兴，我说我路过要在这里过夜，希望晚上能聊聊，等住下来再联系等等。车子很快开走了。等我晚上要联系他们时，发现这里手机信号虽然很强，但电话、短信一个都出不去，只能作罢。不过没想到后来还是在一起了，很有缘分。

后来当地安排我们住在阿坝师专的操场上。这个学校现在正在大规模的遣散学生，所以操场上有一些空的帐篷。整个操场象被洗劫后的农贸市场，非常乱。我们一帮人清出一块空的场地，把四个帐篷稍微挪了一下，靠在一起，基本是十个人一个帐篷，平均每人是一个隔潮垫的面积。

简单吃过方便面后，队长还召集了一次公决。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一半人在理县，一半人在汶川。从汶川到茂县的几十公里山路依然充满了危险。但如果从理县绕到黑水再到茂县，就要安全很多，但我们这一般人需要回头走汶川到理县这一段危险路段。队长的问题是继续往前冲50公里危险路段，还是回头再走几百公里相对安全的路段。最后大家决定，明天早起，趁上午岷江河谷的风小的时候走汶川到茂县的这段路，虽然有点危险，但回头到理县那段路也不保险。

定下了明天的行程，大家挤在不大的帐篷里早早的休息了。江对面的山体跨塌得非常严重，一晚上都能听见石头哗哗滚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