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只有两个人的世界_10 -- 吴佳

第10章

1

短暂的夏季结束了。

四季更迭，——大自然在外表发生着变化。

可是，若是仅仅注目着物体的个体，却发现不出任何变化。

——每一棵树都是静止的，在相同的位置矗立，连树枝都几乎在向同一方向生长。水一如既往地向低处流动着，小河总是按照一定的速度送来清水。树叶虽然会落下，可它

会落在地面，化为尘土，渗入地下，被树根吸收。养分随干而上，变成新芽，长出嫩叶。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轮回。

我经常去散步。

到了秋天，我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好，大脑也像是被净化了一般。

一天午后，久违的宫原来探访。我邀请他去散步。他西装革履的怕是走不了险峻的山路，所以，我们选择了铺有柏油路的机动车道。

我向他打听敕使河原润的消息，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并且一边走，一边点着了叼在嘴里的香烟。我侧脸盯着香烟的火头看了几次后，，终于说出了我的假设，——真空舱实际上又两座。之后又作了种种证明。——这对于我来说，它的确信程度已经超越了假说。是确凿无疑，毫无动摇的事实——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了。

“原来如此，”宫原吐了口烟，点点头。表情没有变化，可是一眼便可以看出他很吃惊。“啊。——原来如此。”

“怎么样？”我现在很想听听他的感想。

“你总算——，能把话说得有条理些了。”

“是吗——？”我点点头，——是在讽刺我。我用一个毫无掩饰的微笑来表明我认为他刚才的话很幽默。“的确，以前说过的话，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但是，这次的肯定能用来解释一切。”

“你是怎么想到这里的。”宫原斜着眼角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让您想到的吗？”

“其实，我看到了照片。”我答道“航拍的，我偶然发现的。”

“在哪里？”宫原问道，他的表情显得很意外。

“得到的途径，很重要吗〉？”

“嗯，对于我来说——”他点点头。

“来修理煤气的人开的卡车里放着旧报纸。”我简单地解释道。“看到大桥被炸毁的方式，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两岸的锚地都被破坏了。”

“又不是专家，亏得这么迅速就能判断出来呢。”

“装扮专家这么多年了，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这样的知识。事实上，是不是这样？”

“嗯——的确，和您说得一样。”宫原略微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他们在各自的真空舱内，上演了同样的杀人剧。”我接着说。“那不过是个计划——，为了在最后，让我和森岛君证言案件发生在一个场所——事件，都是按照计划进展开来的。”

“目的是——？”宫原把烟头扔到柏油路上，用脚碾碎。

“目的？那得要你们来调查了。”

“您有什么想法吗？”

“我也只能部分的推测——，搅乱搜查的目的不是被充分地达到了么？例如，对锚地内部的搜查，两侧都进行了吧？”

“没有，”宫原坚定地摇了一下头，“只是本州的那一侧进行了，在那里发现了4具尸体。”

“对岸的锚地里还建有真空舱。我在那边的。”

“那里没有进行搜查/”

“只怕，那里不会有尸体的。不对，虽然无法断言，，但至少，不会有那些委员会成员的名人的尸体。”

“您是在说，——完成表演的演员们已经被杀害了？”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

“瓦砾的撤去作业已经终止了，所以，已经没有证据了。”宫原苦笑道。“您的假说——曾经存在两个真空舱的假设，——已经永远无法得到实证了。”

“我没打算去证实它的存在。”我翘起了嘴角，微笑着。“证实它，我什么也得不到。”

“什么也得不到。“宫原复述着。

2

之后，又过了一年。

我，多大了？

我把岁数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间，生日早就过去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恢复的极好。

回忆起了许多事情。

多眠，最近倒是很少见。

我的寝室里有一个占满了一面墙的书架。那里摆放着许多书。我喜欢在窗边读书。有时会打开窗子，让凉爽的空气吹进来。

我感到非常的幸福。

他经常出去散步。

当我打开窗子，眺望外面的景色时，经常可以看到他一个人在林中散步的身影。这段时间，我们俩不怎么说话，可每天一定会有一次，在一起喝红茶。

他说，跟宫原说了一切。

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之后，再也没看到过宫原。

他，不再来这里了。

也许，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照料我们，监视我们——这个任务已经结束了。

听到有两个真空舱这样的假说——他会接受吧。

至少，

我们相信那是正确的。

证据——只有一个。

——我印象中的敕使河原润，同现在的他不是同一人。

我曾经爱过的男人，不在这里。

曾经爱过？

你看，我在笑——

说什么“爱过”。

真是——

太无聊了。

到底我在想什么呢？

可是——

那是唯一的证明。

唯一的真实。

反正，这样，我就能安静下来。

在这个现实中，安定下来。

于是，从此之后，做着真正的梦。

比如，在超市的食品架处，我推着推车，挑选着蔬菜和水果之类的梦。

那时，推车的轮子有毛病，不能直着推——之类的真实的梦。

也许——

也许，我会喜欢上他。

在这美丽的自然之中，没有真实的梦。

这里都是，一定都是虚拟的。

真实的，——只有我的预感和他。

我只能看到他。

从此之后——

是的，一切，从此之后。

（3）宫原笔录

我将敕使河原润和森岛有佳的笔录整理如下；

他们实际上不是敕使河原润和森岛有佳，可是为了叙事方便，只能如此。

我，宫原和弘，在一年间十几回同他们会面，其间，倾听他们的讲述，观察他们的行动，还研读过他们的写下的供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所供述的事件，非常具有一贯性。抛去那些现象的真实性，我不得不这样推测，那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是极为接近现实的经历。

这份笔录，是他们写下的，经过我的整理（主要是按照时间顺序的再排列），之后，又请他们确认了全文。其时，虽有一些更正，添加的部分，但对内容的大部没有做变更。从这一点来讲，对于他们，可以证明这里记述的事件是无伪的现实。——无疑绝不仅仅只是梦话，或是编造的故事了。

但是，在这里，我感到有义务补足一些极为细小的事实。——一些他们没有写道的事实，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对于我而言的事实。至少，我相信自己生存在这样的现实当中。真的，调查进行到这里，任何人都不禁要问，现实究竟是什么？

那么，我们先从相对来说简单的事情开始讲述。

A跨海大桥北岸锚地的内部，建造了多目的观测所——这是事实。这尚未对外公开，但它却是科学技术厅的正式项目的产物。目的是为了，收集以有关大桥的交通震动数据为中心，地震，地热，潮汐，大气，电波之类的各种各样同环境相关的数据而设置的。同时也拥有，作为灾害时期紧急支援系统的启动基地的功能。这个项目，敕使河原润也站在主导的立场参与策划的。

通常无人操作的，被称为真空舱的观测所里，进入了几名组员。其中的4人是跨海大桥，多功能观测所，设置委员会的委员——敕使河原，志田，垣本，小松，他们都是从计划阶段便参加进委员会来的成员。

之后，在炸毁的真空舱内，发现了4具尸体也是事实。都是被刺死的。被害人还有一位——医师滨野。

这里有一点，他们的笔录同事实不一致。

就是，大桥的坍塌，不是他们在供述中所主张的那样，由人为的，恐怖行动而导致的——，，事实是由当地发生的直下型地震所致。

至少，这是我们所能认可的现实。——事后，有人指责坍塌由于在锚地内部设置了观测所而导致构造变脆弱造成的。可实际上，另外一基锚地（它的内部没有观测所）也坍塌了。之后查明了是由于由于地震发出的加速度远远超出了锚地的设计耐力。幸运的是，地震发生在了交通量最少的事件带上。——感谢上帝。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的。

敕使河原润，并不像他供述的那样，有一个异母的弟弟。森岛有佳也没有双胞胎的妹妹。这是指，那样的人不在户籍上存在。

一般来说，比起要证明什么存在来，以一个完整的外形来证明其不存在要远远地困难得多。——谁都不能断定，绝对没有可能性表明那二人是由于某种原因没有被登上户籍而长大成人的，所以，我只是在常识理解的范围内，客观地阐述一下我所知道的情报。

还有，最后一点要补足的。

有些不可思议，——这在他们的供词中没有一次被提及过，——敕使河原润和森岛有佳，其实是兄妹。敕使河原润的父亲敕使河原显，同时也是森岛有佳的父亲。森岛，是有佳的母亲——敕使河原显的第二任夫人的旧姓。因此敕使河原润没有异母的弟弟，而是有一个异母的妹妹。理所当然地，润和有佳两人，应该知道相互之间的关系。

当两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润6岁，有佳2岁），敕使河原显同有佳的母亲离婚了。从那以后，润和有佳就都各自被当作独生子来抚养了。

好了，至此为止是彻头彻尾的真实。

下面的，不过是猜测，推论。

我的朋友，心理学者熊野博士，由他来担任二人被送到北海道疗养所后的治疗。奇怪的是，他们却完全不承认熊野博士的存在。可以在二人的笔记中推测出那个“貌似管理人的”就是在指熊野博士。

根据熊野博士的观察，敕使河原润的精神内部存在着，失明的数学家敕使河原润和，他的替身，视觉正常的无名的弟弟。还有更令人惊异的是，他还同时拥有着，他的助手，深爱着敕使河原润的森岛有佳的人格。——在敕使河原润的精神中存在的森岛有佳，并不是他的真正的妹妹，而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工程师，更有趣的是，森岛还有一名双胞胎的妹妹。

这些笔录，很明显是由敕使河原润那无名的弟弟以及森岛有佳无名的妹妹写下或招供的。

敕使河原润的多重人格产生的原因当然已经无法查明了，也许起因可能是童年时期同自己的亲身妹妹的离别的刺激。据熊本博士所说，他的表现出的症状极为奇特，可也并不是首例。

他们（我先暂且这样表达）以外的周围的人，当然没有把他们看作是两个人。在他们的笔录中，把二人真确得区分的令人叹为观止。这极为精细的描写，恐怕正是源于他们病理的准确的记忆力。我不禁惊叹于他们的这种超能力，真不愧是天才。

“真空舱”里面只有5人，不过是他们两人，只有在二人之间的对话（可能是无声的）当中，把成员的数量理解为6人。

敕使河原应该是很清楚自己拥有这种特异的能力。他并没有疯狂。一边同周围保持着和谐，一边自如地维持着自身的多重人格。——这就他的能力而言，很容易。

不过，经过这次的事件，至少，敕使河原润本人和助手森岛有佳的人格似乎消失了。

于是，剩下了无名的两人。

这两个人还待在熊野的疗养所里。

这是一个自然风景优异的地方。我很高兴同他们在这里会面。

那是我最后一次造访这里时发生的事。

敕使河原润（暂且）像往常一样在疗养所内散步。听说不知是谁给了他一只布娃娃，最近总是拿着。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他单手抱着那布娃娃的身影。

这样散步时，大概是敕使河原润的弟弟。而静静地坐在病房的窗边看书时，则是森岛有佳的妹妹。

“看起来很幸福啊。”我对熊野博士说。

“嗯——”他点点头，“两个人都是。”

“那个布娃娃，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的粉丝——一个护士做的。真没办法啊？”熊野苦笑道。“看起来像是有些对他倾心呢。他也好像是对那个娃娃特别中意。”

“他好像在说着什么”我从窗外追随着敕使河原说道。

“哎——怎么说呢？不过，最近，好像又逐渐地恢复到了敕使河原本人的人格了。：”

“您怎么知道的/”

“他拿着那娃娃时，怎么看都好像是个盲人。”

“盲人？可他走起来步伐却很稳健。”

“那是因为，那个布娃娃——那个少女在牵着他的手。”

我又一次看了他一眼。不，是他们。

一瞬间，我看到了被一个少女牵着手的敕使河原润。

我会再来的。

我会想和他们再一次见面的。

他们，生活的非常幸福。

因为，能够一直在一起，。——

——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1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