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美国军事的新动向 -- 晨枫

4月6日，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发表了2010年的美国国防预算，宣布在现有的F-22战斗机和C-17运输机的采购计划完成后，不再继续生产，导弹防御计划和“未来战斗系统”将大为缩减，总统直升机专机队的换型也将取消。另一方面，F-35战斗机的生产得到加速，无人机和陆军、海军陆战队的兵力得到扩充，特种部队也得到了扩大。最重要的是，美国军事的重点将从打赢传统的世界大战转向反恐，这象征了二战之后美国国家战略的根本转变。

二战之后，美国国家战略的基本原则一直是打赢世界大战，战略调整无非在同时打赢几个战场之间变化。即使在越南战争期间，美国的战略重点依然是在欧洲和日本打败苏联的进攻，这样的一心二用最终成为越南战争失败的原因之一。冷战结束之后，苏联不再成为威胁，美国的野心转向在全世界建立美利坚帝国，在小布什时代的前期达到顶峰。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只是插曲，正曲依然是全面压倒现实和潜在的战略对手，包括俄罗斯和中国。为此，美国全力打造导弹防御体系，将核威慑单方面化，降低世界大战的门槛，完成霸业。

但出乎意料的是，顺手而为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成为深不见底的泥潭，美军和美国经济深受拖累。911之后，本来已经遥居世界第一的美国军费竟然上涨了近一倍，眼下深重的经济危机更加加深了美国的困境。与此同时，俄罗斯已经实际上丧失了用常规军力挑战美国的能力，中国的和平崛起的诚意得到认可，世界大战的前景事实上取决于美国，但政治军事经济现实使美国已经没有挑起世界大战的胃口了。

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要诀之一是邓小平的判断：世界大战在短时间内不会爆发。这个正确判断是中国实现80年代战略调整的基础，为中国复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从20世纪初开始，美国就只有别人追赶它的事情，从来没有实质性的战略调整的必要。到了21世纪，美国虽然依然是世界第一强国，但满身肌肉已经变成了满身赘肉，再要维持世界老大的地位日渐吃力。美国需要拉开差距，美国也需要战略调整。用战争压制战略竞争的对手是老把戏，但战争的结果远非确定，何况中美经济高度交织，战争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最好的结局只是美国伤得少一点，这样的豪赌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在大国之间维持和平，但保持对中小国家的军事选择，把重点转移到反恐和中低烈度的局部战争，这有利于美国争取时间，大体维持美国在世界上的利益，恢复美国国力的绝对优势。毕竟美国的军事力量依然足够强大，只要美国不挑起世界性的核大战，在可预见的将来实际上没有国家能威胁美国的生存。

美国军事重点的转移不是奥巴马上台后才开始的，在小布什时代后期已经开始了，奥巴马时代只是加速了这个转移，把这个转移提升到了国家战略的层次，而不再只是一时一事的权宜之计。中止F-22战斗机的生产，大规模缩小导弹防御计划，都是这个战略转移的体现。

F-22是美国空军为了全面压倒苏-27、米格-29这一代80年代开始出现的苏联新一代战斗机而研制的，强调隐身、超音速巡航、超机动性和网络战能力。F-22的使命是在大规模、高烈度的战争中，首先夺取全面空中优势，为后续的对地攻击创造条件。但超前的技术要求使得研制和生产费用像火箭一般地窜升，不包含研发费用的F-22单价至少1.4亿美元，包含研发费用后更是天文数字一般的3.6亿一架，即使财大气粗的美国也要踌躇再三。已经交货和批准采购的187架或许不足以砸开中俄这样的大国的空中大门，但用于和朝鲜、伊朗这样更加现实的潜在对手过手肯定是足够了，何况“低档”的F-35和“过时”的F-15、F-16已经具有足够的技术优势了。

美国从布什时代开始就一直口口声声宣称导弹防御计划是针对朝鲜、伊朗那样的“流氓国家”的，但明眼人根本不会被这所迷惑，导弹防御从一开始就是以最终消解中俄对美国的反威慑为目的的。但是导弹防御计划离实现这个最终目的还远得很，更加现实的超支、延期问题已经高高矗立在眼前。阿拉斯加的反导弹阵地还不至于引起国际政治问题，但在波兰和捷克的反导弹阵地非但没有建立起西方的安全屏障，反而已经成为欧洲安全的潜在危险因素。奥巴马在布拉格的讲话表明，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或许会降低对核威慑的依赖，如果这能够导致世界主要核国家的响应，将极大地降低导弹防御的作用，这或许是对缩减导弹防御计划的一个注解。

对于美国来说，中止F-22计划和缩小导弹防御计划并不影响美国对朝鲜或者伊朗那样的中小国家的军事选择，对于塔利班之类的非传统力量更加依然是牛刀杀鸡，但这将极大地提高美国对俄罗斯和中国挑起战端的门槛。F-22虽然先进，但数量太少。F-35对采用先进技术改进后的苏-27/苏-30并没有决定性的技术优势，现役的主力F-15、F-16更是如此。但如果美国实现战略转移，放弃对中俄的进攻性态势，这也不成为问题，中俄主动挑起与美国的全面战争的可能性则基本上不存在。

新预算透露的另一个转变是美国将不再无节制地追求军事技术的绝对优势。盖茨宣称：“国防预算的每一美元若花在对付遥远的、正在消失的危机上， 或美国已占据领导权的领域上，这一美元就花的不是地方。”盖茨已经叫停美国空军对新一代轰炸机的预研，需要首先“对需求、技术要求和技术储备有更好的理解”，导弹防御计划中的机载激光武器系统也下了马。美国陆军的科幻级“未来战斗系统”和反恐战争脱离实际，超支、拖延严重，也倒在裁减的砍刀之下。海军恢复建造现有的“伯克”级驱逐舰，以对岸攻击为主的“朱姆瓦尔特”级驱逐舰增建一艘，但航母数量在远期内将从11艘减少到10艘。

盖茨上台伊始，就开始了对拉姆斯菲尔德的美军“银弹”化革命的反革命，新预算延续了这个趋势，并得到奥巴马在国家安全战略层次上的肯定。新战略扩大了常规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战斗部队，扩充了特种部队，停止了对海空军人员的裁减，降低对军外承包商的后勤和技术支援的依赖。这些措施的目的都是一个：增加美军的作战弹性，降低对高科技的依赖。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场实际表明了一个事实：按照特定的战场想定而高度优化的军队缺乏作战弹性，他们对于特定的作战使命可以十分高效，但对于非理想或者变化的战场环境就一筹莫展。美军的这个教训对世界各国军队的高科技化也有启示。

中止F-22的生产有一个副作用：日本和澳大利亚的F-22之梦看来破灭了。面对中国的歼-10、歼-11和韩国的F-15K的大批装备，日本的F-15J日渐显得老化，迫切希望通过F-22重建空中技术优势。美国国会担心技术秘密流失，禁止出口F-22。现在F-22的生产将中止，日本获得F-22看来没有希望了。澳大利亚的处境和日本相似，但也将望F-22而兴叹。虽然F-22的生产线还要一两年才最后关闭，F-22的前期预购件的生产要至少提前两年，现在开始也已经稍微有点晚了，这就是为什么美国空军从去年年底开始一直催促盖茨批准增购F-22的原因。日本和澳大利亚不能得到F-22有助于降低东亚军备竞赛的压力，这或许也是美国的一个小九九？

常规军备只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变革的一部分，奥巴马的布拉格讲话所代表的美国核战略改革是另一部分，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 ※ 西河文萃 第22期 2009年5月9日 ※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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