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游击英雄(ZT) -- 散同花

共:💬10 🌺10 新: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 家园 【文摘】游击英雄(ZT)

    文章来源: XiaKe04 于 2004-07-26 14:45:52

    游击英雄(ZT)

    - 论剑谈棋 豪杰尽聚 - 华岳论坛 - http://washeng.net/

    今年是我外公去世30周年纪念,不久前我父母回了趟外公的老家,河北定州,在2004年7

    月13号当地市政府把我外公外婆的骨灰从骨灰堂中移了出来,立碑安葬了。这是当地的新

    闻链接。

    http://www.dingzhoudaily.com.cn/dingzhouxinwen/xinwen/xinwen19.htm

    我外公姓杨,名银山,早年参加革命,抗日战争时期和鬼子在河北平原上打了八年游击,

    艰苦卓绝。抗战结束时是河北某地的民兵大队长,正团职。解放后的一个很出名的电影《

    平原游击队》,就是反映了我外公和他的战友们的英雄事迹。

    我在这里讲几个当年我外公的战斗故事,算是纪念。我出生时我外公、外婆均已仙逝,这

    些故事都是从我姨外婆(我外婆的妹妹)和我母亲那里听说来的,年代久远,有些可能与

    事实有些出入,但无妨大家从一个方面了解我外公和他的战友们当年的战斗生活。

    我外公生在一个河北普通农民家庭,虽然不算富裕,但他年幼时还是有机会读了几年私塾

    ,后来在比较现代的学校里读到了高小,这在老一辈的革命战士里,也算是蛮有文化的。

    后来我外公当过老师,做过生意,曾经参加过一些当时比较激进的政治活动,那是一个革

    命和动荡的年代。1931年他在保定遇到了他的堂侄子,一个叫杨士杰的年轻人,经其介绍

    入了党,开始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战斗生涯。而这个杨士杰,在文革以后是中组部的副部

    长,大概就是胡耀邦、赵紫阳那个年代吧。

    我外公入党后,开始从事的主要工作是发展组织,针对国民党的斗争和宣传抗日,那时候

    日本鬼子还没入关。当时在定州一带,党员只有两名,所能做的也很有限。他们最经常的

    一份工作,就是印制抗日传单。在缺少经费又无设备的情况下,他们倒也想出了一些简单

    有效的办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拿那种北方常见的那种大白萝卜剖开后刻上字,然后涂上

    墨汁印传单,这萝卜用过后就拿去喂猪,证据倒也销毁的干净。不过就这么一点儿简单的

    工作,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传单得贴到那些识字的人比较多的地方,比如说城里,不

    然贴了也没什么效果。但城里往往是敌人控制比较严格的地方,行动往往得在选天气很差

    的夜里。

    不久,我外公村里的一个地主突然告发我外公是共产党,其实这人也没证据,可能是有些

    私恨而已。不过我外公还是被抓了起来,上了老虎凳,刑讯逼供后他们也没问出什么来,

    但却也不敢把他放出来,就这么我外公被关了一年。一年后,这事儿估摸着已经不再让人

    注意了,我外公的同志装成商人用行贿的方法把我外公救了出来。不过在我外公被释放的

    那天,没人知道此事,也没人知道这贿赂是否成功,所以并没人来监狱接他,他步行几十

    里走回到了家,推开院门后,已经累得虚脱了,重重的倒在了院子里。此后养病养了很久

    病愈后,我外公去了绥远,化名当了一名国民党的警察,继续从事地下工作。约半年有余

    ,他的身份受到了怀疑,只好悄悄回了老家。但是这次回来后,鬼子已经入关了,我外公

    也得到了命令,开始组织武装力量,和鬼子打游击。这仗一打,就是八年。

    我外公的队伍刚刚组建的时候,人少枪少,部队训练和指战员的素质也有限,而我外公开

    始也没什么军事经验,战斗的异常艰苦。当时对他们来说,能够生存就是胜利。经过长期

    的锻炼实践,他们游击战法渐渐也成熟起来,部队也壮大起来,倒也可以和装备精良作风

    顽强的鬼子周旋了。

    当时的很多游击队装备的多是大刀长矛鸟枪火铳,根本无法有效的作战。敌人的武器虽多

    ,但绝对不是给你造的,从敌人手中抢武器,谈何容易。不过我外公发现当时的北方因为

    战争多年,很多地主豪强都有藏了少量武器自保,其枪械虽然老旧而且型号不一,但是好

    歹也是步枪了,就这样我外公就从很多地主手里收缴了大量的武器,使自己的部队人人基

    本上都有了一支步枪。他们也自制了一些武器,但是效果并不好。他们自制的武器中,有

    一种单打一的手枪,射手只能往枪膛里装一发子弹,发射后得取出弹壳,才能装入第二发

    子弹继续发射。其精度倒也罢了,了胜于无,不过这种枪在发射时枪管偶尔会因机械结构

    没锁紧而下垂,故而会击伤射手自己的腿脚。还有一种自制的迫击炮,炮身倒也简单易制

    ,不过炮弹难求,往往没几发炮弹,自制的炮弹质量很差,常炸膛,所以在发射前得先挖

    个坑,不知道是把炮身埋进土里,以免炸伤炮手,还是炮手在发射时用来躲避的。他们自

    制的武器中,能派的上用场的可能只有地雷和手榴弹了,但是威力不大。

    游击队员的素质也是个问题。队员们往往是各地农民子弟,我外公的一些亲戚和乡里乡亲

    的也在其中。这些人中固然有胆色过人,刚猛沉毅的勇士,但是更多的是毫无文化,组织

    纪律和心理素质很差农夫。他们唯一有的,可能只是一种愿意随时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愿望

    就这样我外公还是组建了一支游击队,而且渐渐壮大了起来。他指挥的第一次战斗是这样

    的:他先是得了情报,一伙鬼子乘一辆卡车会经过某地。我外公带了约一个连的兵力,差

    不多那是他当时全部的力量了,在鬼子途中的一段土路上埋了地雷,然后在旁边的小山坡

    后埋伏,。果然七八个鬼子乘车而至,车触雷后起火,我外公从山坡后探出头来,大喊一

    声:打!游击队员纷纷探身出来射击。由于战斗开始的非常突然,和鬼子的距离也比较近

    ,一阵乱枪以后,鬼子基本上被射杀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战斗该结束了,我外公怕浪费弹

    药,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是战场没人听得见他。对鬼子又怕又狠的游击队员只顾

    埋头射击。不过,战场还是很快安静下来了,因为每人毕竟只有五发子弹。战斗结束后清

    理弹药,全连只剩了五发步枪子弹,那是因为一个过度紧张的队员在战斗时不停重复着子

    弹上膛子弹退膛的动作-那时他们平时训练时的战术动作,就是忘了扣扳机了,所以就他

    剩了五发子弹。鬼子基本上被打光了,不过还是跑了一个,可见当时游击队员的枪法有多

    差。但被打死的鬼子中有个军官,倒是个意外的收获。这就是我外公指挥的第一场战斗。

    鬼子投降前我外公的部队是团级编制,已经有一两千人枪,不过他几乎从来没有把这么多

    人同时带在身边,因为队伍太大行动不便,打游击战很少需要这么多人同时行动,而且目

    标也比较大,要是被鬼子包围了,那就损失大了――那时候游击队被鬼子包围重创甚至全

    歼的事情也是有的。一般上他身边的部队也就是一两个连的兵力吧。

    那时候的游击队战斗力很差,十个游击队员的单兵作战能力也不一定顶得上一个鬼子。通

    讯也很落后,联系部队传达命令常常是靠通讯员的两条腿。所以在战术上游击队很少和鬼

    子硬拼。除了遭遇战,他们很少和鬼子正面冲突,作战往往是靠集中优势兵力伏击和偷袭

    。一看到战斗不利失了先机,就主动脱离战斗。如果和敌人僵持太久,就凭游击队的战斗

    力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增援的鬼子很可能机动断了游击队的后路。敌情不明或者把

    握不大的仗是要尽量避免的。这些不能不说是贯彻了毛泽东的游击战思想的体现。由于我

    外公用兵十分谨慎,很少被鬼子伪军占了便宜,自己却往往能时不时的打些规模不一的胜

    仗,积小胜为大胜,所以战后当地党史给我外公的评价是战功赫赫,这在游击战这个范畴

    里,绝不为过。

    平时我外公的游击队除了宣传抗日,训练征兵外,就是等待战斗的机会,敌人要是逼得紧

    ,扫荡的频繁,他们就去山里躲着。敌人要是兵力稀松或者懈怠,有机可乘的话,他们就

    回到平原上战斗。他的部队活动的主要地点我想是在河北定县、唐县和曲阳一带吧,属晋

    察冀军区管辖。

    有一次我外公的率领的一支部队,估计也就百十人吧,在行军中突然遇到了几十个鬼子,

    双方开始对射,稍稍僵持后敌人因为火力较猛占了上风,渐渐逼近,我外公看看自己的部

    队弹药有限,正打算撤退,他的政委正好带着另外一个连队赶了上来,在敌人侧面发起了

    进攻,鬼子不支撤退了,双方互有伤亡。这就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战。

    而典型的偷袭战,是有一次我外公留意到敌占区的一处敌人管理盐税的哨站警戒甚是松懈

    ,大概是在河北一个叫清风店的地方,就派了几个人突袭,用短枪和手榴弹把哨站里的五

    个鬼子歼灭了。这种行动虽然杀敌不多,但是在那个年代非常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

    我还听说了其他的一些战斗,可惜细节不多,规模也不大,多是连营规模的,很多战斗也

    就是能打死十来个鬼子,这和大家常听说的什么百团大战、大决战之类的故事比起来,也

    不甚精彩。不过这些零零星星的却坚持不懈的游击战,却抗击着相当数量的鬼子和伪军。

    这些战斗也有些因无法取胜,就主动撤退了。有些战斗很惨烈,我外公非常器重的一个连

    长在战斗中整个下巴被打飞了,无法进食,后来病饿而死。而我外公最早的那个和他一起

    拿大白萝卜印传单的战友,被鬼子捉住后把头砍了下来示众,而身体被喂了狗。也有些掩

    护大部队后撤的战士和敌人同归于尽了,或者不甘被俘自杀了,连敌人的佩服他们的勇气

    ,好好的把他们安葬了。

    有一年冬天我外公率领的一支部队,被敌人赶的躲在山中太久了,乘隙回到了一个村子―

    ―我外婆家(一个大地主)休整一下,这些在冰天雪地的大山里且战且藏的疲劳不堪的游

    击队员们终于可以躺在热炕头上了,不过他们拒绝服从命令熄灯休息,竟然在炕上拉起胡

    琴唱起戏来,折腾了半夜,结果大概是灯光被远处鬼子的炮楼觉察了。第二天凌晨,鬼子

    趁着大雾偷偷摸了上来,在村口和哨兵接上了火,游击队员一听到枪响,不知道虚实,立

    即转移了。那大雾掩护了敌人,也掩护了游击队员。后来用我姨外婆的话说,他们那真是

    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提着枪的跑了。不过还是有两个队员被活捉了,被绑在一间房里

    。鬼子因为进了村后需要四处搜查人手不够,就只派了一个人看着他们,而这个人还需要

    在房顶上站岗。这个鬼子倒也不怕分身无术,在这间房里和外面的院子密密麻麻的放了些

    冻得酥脆的玉米秸-在北方住过的人知道这些冻过的玉米秸一踩上去会有很大声音,以此

    来监视他们的行动,自己站在房顶上。这两个游击队员知道被鬼子活捉后决不会死的痛快

    ,就用牙齿咬开了绳子,院子那头就是堵墙,跳过去后就是鬼子的射击死角,可以逃出生

    天了,不过跑过去之前,鬼子是听得到他们踩在玉米秸上的声音的,而且是有时间完成一

    次射击的,那就看谁命大了。这两个勇敢的游击队员一起冲了出去,一起翻上了墙,鬼子

    枪响了,一个队员的胸膛被子弹击穿,倒在了墙外牺牲了,而另外一个成功的逃脱了。可

    见鬼子兵的战术素质多高。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回我外婆老家玩,我姨外婆就指着一个小孩

    子说,这就是当年那个牺牲的游击队员的曾孙子。

    我外公平时带在身边的兵往往只有数百人,不过要是有什么非战斗行动的话,比如说,开

    会,赶往其他的连队指挥任务了什么的,他总是骑着马独来独往,连警卫员也很少带着,

    这大概是和他在多年的地下工作中单独行动惯了有关。而他有一匹很漂亮的黑色战马,矫

    健迅驰,他很是喜爱。有一次我外公一个人前去八路军的一个地方总部开会,为了抄近路

    ,走的很靠近鬼子的警戒线,被鬼子的一个炮楼观察到了,鬼子派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偷偷

    的跟了上来。我外公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回身一看,那辆摩托已经靠的不远了,车身

    一侧架着轻机枪,差不多已经进了敌人射程,我外公策马疾行,情急之下,一鞭子就把马

    鞭子给打断了。敌人看我外公要逃,估计此人是真的可疑,加大了马力追了上来,机枪也

    响了。我外公只带了手枪,因为手枪射程太短,等敌人进了手枪射程,我外公命多半休矣

    ,只好奋力策马奔逃。马鞭子断了,他就拿手枪的枪柄打马屁股。敌人的摩托车越来越近

    ,子弹打得外公马下的沙石乱飞,几粒子弹擦着我外公的身体飞过去了。形势非常危急,

    马总是跑不过摩托车的。我外公看到不远处有处河湾,我外公骑马跑上了河湾的沙滩,敌

    人也追了上来,在沙滩上摩托似乎还没马跑的快,我外公稍稍喘了口气,可是敌人的机枪

    却没闲着,子弹一阵阵的扫过来,我外公想再拖下去迟早会被敌人击中,马也越跑越慢了

    。这时我外公看到河边有一片村子,就冲了进去,村正中是个十字路口,我外公随便选了

    个方向拐了过去,而鬼子的摩托车再也没追上来,显然是跟丢了。等我外公到了目的地,

    人马毫发未伤,不过却都汗透了,而马屁股被他的枪柄都砸出血了,敌人射了那么多子弹

    出来却一发未中,众人都称奇,似有神助。后来我外公回忆说他征战多年,这次是最惊险

    的遭遇,敌人的子弹再偏半尺他就没命了,多亏了这匹战马。

    不过等这匹战马再次立了功的时候,它再也没机会继续随我外公战斗了。某一天一个八路

    军正规部队的团长找我外公喝酒吧,还是什么闲事(记得倒也是个名人,可惜名字忘了)

    。此人来时我外公恰好不在军中,久等也不见我外公回来,正想离去,却看见我外公那匹

    黑马实在不错,就拿了自己的坐骑交换,临走还留了两只手枪在我外公桌上,算是个添头

    。等我外公回来见马不见了,心中不快,就骑了那人的劣马,提了那人送的手枪赶了过去

    ,等我外公在那人的驻地换了马回来后,却发现自己的驻地空空如也,几百人马全都不见

    了,没有任何线索留下,也没有战斗过的痕迹,还没等我外公回过神来,枪声响了,原来

    是鬼子来扫荡,我外公的部队先转移了,却无法通知到我外公。枪声渐进,而天色也黑了

    ,我外公的这匹黑马已经一来一往跑了很远,也不知道它还能跑多久,我外公也无暇多想

    ,策马冲出了村子,鬼子已经发现了他,在他身后胡乱放枪,不过我外公马快,鬼子是步

    兵,没追上了来。刚行不远,却发现四处都是敌人,原来这是鬼子一场规模很大的行动。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外公已经不再认得路径,只顾随着马前行,直到跑到早晨约4

    点钟,枪声才疏远了。突然,我外公的战马失蹄摔倒,我外公就势向前翻了两个筋斗才没

    受伤,心想这马从来没出过错,今天这是怎么了,仔细一看,这匹随我外公征战多年的黑

    马已经精疲力尽,口吐白沫,累死在我外公面前。时隔多年,我外公提起这匹马来,仍磋

    叹不已。

    一次在一个八路军的驻地会议后,天色将晚,因为我外公的驻地离此太远只好留宿一晚,

    但是当天晚上,鬼子来袭,我外公因为是客人,这支部队在转移时居然忘了派人通知他,

    等外公发现院中有些动静出来看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我外公穿上衣服,骑了马出来

    的时候,枪声大作,天色很黑,分不清敌我,我外公看见一支小部队正在默默的前行,也

    就跟了上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跟的是鬼子还是八路军,等行了一阵子后,上了一个山坡

    ,才小声地问了一下,原来是自己人。刚放下心来,一颗子弹擦着我外公的大腿将马腹击

    穿,我外公急忙翻下马来,而战马却滚下了山坡。这是为我外公牺牲的另外一匹战马。

    那时候河北平原农村的生产勉强还是能继续的。因为我外婆家是个地主,常常给他们一些

    物质上的援助。等鬼子大举来扫荡,我外婆家人和村里的农民也只有逃跑,等鬼子退了再

    回到家里,最好别被鬼子抓住,不然生死难料。当时很多农民家里都挖了地道,不过大部

    分并不像地道战里那么夸张,只是一些逃跑不及时用的藏身洞而已。有一次我外婆在逃跑

    时和乡亲跑散了,一个人穿过一处庄稼地后,发现被一条一两丈宽的河挡住了,枪声从身

    后传来,我外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冲了几步跳了过去。事后,我外婆还回到那

    里看了看,河面很宽,水流湍急,想想现在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很让她纳闷。我姨外婆

    在躲鬼子扫荡的时候,有一阵子不得不在庄稼地里过夜,盖着被雨水打湿的被子,后来两

    腿得了风湿。不过这些善良的村民并不是每次都能逃出去的,他们也被鬼子包围抓住过几

    次,因为鬼子针对的主要目标是共产党和游击队,并不是真的每次都把人杀光,似乎他们

    对村民的政策还是常有些变化,有些时候就是胡乱抢些东西,也搞群众教育,当然也杀人

    ,甚至用毒气杀光过整村的躲在较大地道里的村民。有一次我姨外婆听到鬼子来了,拿包

    袱包了些细软,带了个亲戚家的小女孩就要出门,鬼子却已冲了进来,吓得我姨外婆和这

    个小女孩躲在房间的炕上盖着被子直打抖,一个鬼子挺着刺刀忽的一声就把门帘挑开闯了

    进来,他这么一挑,吓得那个小女孩尖叫了一声,鬼子一看是两个女的,搜查了一下就出

    去了,不过出门前看见炕上的我姨外婆的那个包袱,用刺刀一挑,扛着枪就出去了。后来

    那个小女孩几天没言没语、没吃没喝的就死了――被鬼子活活吓死了,而我姨外婆最值钱

    的财产就这么被抢走了。这种鬼子的大规模扫荡,别说是我外公的游击队了,就是八路军

    和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也难以遏制,如果能遏制的话,他们也就不用打游击了。可怜的这

    些善良的村民,在无情的战火中默默的求生,默默支持着抗日战士。

    在我外公的队伍中,识字的不多,能够有些心计,懂得做群众工作的更是少数,他们往往

    是部队里的精英,起的作用往往比一般会拚刺刀、投手榴弹的普通游击队员较大。不过有

    一年,我外公的部队中的这些有点儿文化的战士却几乎被敌人杀光了。那次我外公派了他

    队伍中的负责宣传和群众工作的支队,约10来个人去某村宣传,结果被汉奸所骗,在村中

    的小学校里留宿时被汉奸叫来的鬼子包围活捉了。等我外公得了消息派人去救时,发现鬼

    子已经走了,而他这些宝贵战士的尸体被挂在村边河滩的几个木桩上,他们的四肢和内脏

    居然被鬼子切下来做成下酒菜了吃掉了。我外公闻讯后,心痛的当场就吐了口血。后来我

    外公去了那个村里毙掉了那些个汉奸。当时的汉奸伪军为虎作伥,着实可恶。后来抗战结

    束后我外公家乡一个叫张胖儿的汉奸在公审时被愤怒的群众用剪刀、锥子挖的碎碎的,可

    见民恨之深。现在居然还有些说法,说是汉奸伪军在老百姓和鬼子中间起了个正面的缓冲

    的作用,不也荒唐。就凭出卖迫害抗日战士这么一条罪状,其罪无可赦。文革期间,那些

    在抗战时被我外公击毙的几个汉奸伪军的后代,居然也乘乱闹事,想批斗我已经退休的外

    公,以泄私仇,呵呵,实在是猖狂,不过这帮人很快被其他的文革派别压下去了。

    当时战斗中我外公最头痛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敌人铁道上的铁甲车,一个是鬼子俘虏。敌

    人为了保护交通线,在铁道上安置了铁甲车,沿铁轨而行,速度很快,火力也强,对游击

    队在靠近交通线行动时,威胁很大。而凭游击队的装备,对这种被称作王八壳子的东西实

    在难有所作为。虽然他们也曾想过些办法,但效果就不得而知了。鬼子俘虏也很麻烦,这

    些受军国主义影响很深的鬼子兵,一是很难抓,一个鬼子用两三个游击队员都不一定按得

    住,二来是鬼子被俘后用宁死不屈来形容而不为过,十分顽强,只要还有力气,又踢又咬

    。用我姨外婆的话来说,逮住个鬼子跟逮住个老虎没两样,可得小心了。而所谓的感化教

    育鬼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到了后来,我外公部队的鬼子俘虏越来越少了。

    在当时河北平原的游击队中,我外公的部队是相当不错的,规模较大也有一定的实力,很

    少和鬼子硬拼,打得比较聪明,当然其他的游击队也有出色和勇敢的。但在我外公和其他

    的游击队合作的故事中,还有这么件小事儿。有一次我母亲在看一个反映抗日游击战的电

    视连续剧,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那拍的我外公的一个战友的故事。剧中有这么个情节

    ,这个游击队长的老婆,一个妇女组织的领导,被鬼子俘虏了,而这个游击队长居然带人

    去劫法场。。。荒唐,那些游击队员还没这么蠢往敌人的圈套中钻。其实是,这个人在老

    婆被抓后没了办法,找我外公商量,当晚我外公就派了几个会飞檐走壁身手了得的战士翻

    城墙进了一个伪军控制的县城,把伪县长的一个小老婆从被窝里扛了出来,后来交换的人

    质。这种故事恐怕大家在正经的革命故事中是听不到的。

    抗战终于结束了,我外公这个跟着他奋战多年的部队被改编成了解放军正规部队,那时这

    支部队已经有一两千人了,团级编制,有些单位战斗经验是相当丰富的。后来我外公并没

    有继续他的军事生涯,也没直接参加内战,反而做了些后勤、军需生产和征兵的工作。这

    些故事说来也是很有传奇色彩的,我外公发挥了他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丰富经验,在国民

    党的控制区当了很久的各种各样的厂长经理,很大程度上打破了国民党对一些解放区的经

    济封锁,为晋察冀军区提供了大量的钱粮布匹,还在国民党的控制区为共产党的部队招了

    约两千名新兵。那时候解放军在四处征兵,国民党也在四处征兵,就看谁的征兵官有名气

    ,影响力大了。我外公没让共产党失望,往往每到一处,应者云集。后来晋察冀军区的一

    个叫王平的政委就称呼我外公是他们的后勤部长了。不过敌人也没闲着,多次察觉我外公

    的身份而试图逮捕暗杀,可是,他们哪里是对手,他们的行动常是后来我外公讲给我母亲

    的笑话而已。

    而我外公原来的一些部下进了解放军的正规部队后,也颇有一些不错的,现在我母亲还记

    得清的有我外公的警卫员,张怀瑞,一个被我外公送到延安学习的年轻战士,后来当上了

    64军的军长,而我外公的另外一个部下,胡立达,曾当过64军的代军长。

    内战结束后,我外公又在地方上当了些职位,渐渐退了下来。我外公因为已经离开军队,

    没有正式授于军衔,只是给了他一个大概的军级的退休待遇,就是有一处寓所,每个月90

    块钱退休金。这笔收入在当时算是不错了,可是我外公往往把这些钱救助一些穷亲戚和烈

    士家庭。所以我外公去世时,家中只有200元存款,我母亲花了一百多元买到了当时她能

    买到的最好的骨灰盒,把剩下的钱办了丧事,家无余财。

    我外婆家虽然是大地主,不过支持革命和抗战,在解放后散尽家财,又有我外公这座靠山

    ,所以在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中未受波及。我出生时,我外公外婆均已仙逝,是我姨外婆带

    我长大,告诉了这些前辈们的战斗故事。而我姨外婆是一个无比善良的农村妇女,她从来

    没有过抱怨什么,生活对她来说就是忍耐,我想她年轻时必定是美丽无比的。后来我上了

    小学,我姨外婆看见我识的字渐渐比她多了,每天都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很大的一个愿望

    了。我小的时候喜欢摆弄清朝的铜钱,我姨外婆一边故意装作不屑的说,那些东西值什么

    钱,一边四处帮我翻翻,看看哪里还有这些铜钱。她看着我把这些钱串成一串,往往就想

    起了她当年的家境,她的果园,还有解放时怎么把家里的银元拿洗脸盆一盆一盆的搬出去

    捐给政府的,还有那些逃命的苦日子,还有我外公的战斗故事。后来我姨外婆去世了,我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见到像她这么善良的人了。

    我外公的遗物不多,我小的时候,家里还有我外公用过的一支小手枪,本来是一对的,每

    支只有三、四寸长,我外公离开军队时上缴了一支,留了另外一支在身边,但是已经不能

    使用,只是个纪念而已。不过后来河北某地的党史机构搜集我外公的遗物时,我母亲把这

    支枪给了他们,那大概是80年代初的事儿了。那时候家里还有一把鬼子三八枪的枪刺,我

    总拿它玩冲锋仗,不过往往被我姨外婆半途叫了回去缴了械――那是我姨外婆用来捅煤火

    用的。我外公还留了些笔记书信,他的笔迹十分的整齐清隽。我外公照片不多,但也可以

    看到他的风采。听母亲说他平时话不多,精神矍铄,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喜欢战马和

    枪械,见了昔日的战友,抱拳以兄弟相称,常喝酒,指挥打仗则性如烈火,自有一份威严

    我外公去世后,我母亲把他的骨灰和我外婆的放在了一起,每年去骨灰堂拜祭。后来我父

    亲从军队转业,举家迁到了成都,我母亲还是隔几年抽空回去拜祭一下。一年我母亲回到

    了河北,在骨灰堂向一个上了年纪的坐在一旁的老管理员询问我外公骨灰盒的位置――似

    乎他们才从新摆设过,那个老管理员一听是找我外公的骨灰,激动地站了起来,问我母亲

    是他的什么人,这时候我母亲发现此人的一支袖管空垂,我母亲说是他的女儿。这个人原

    来是我外公的一个老兵,追随我外公多年,和鬼子打仗时一个胳膊被炸飞了,现在见了老

    首长的女儿,一时无语,一只手怎能捂的住双眼夺眶而出的泪水。那曾经的燃烧的青春岁

    月,那曾经飘扬的血色战旗,那数十载的兵戈铁马,那未曾忘却的英雄情怀,皆由我外公

    那冰冷的骨灰和这老兵苦涩的热泪作了见证。

    美丽的河北平原,富饶辽阔,左依太行山,右揽山海关,是我外公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外

    公战斗的地方,今天他安息于此,愿这片温柔的土地永远刻画着英雄的足迹,愿这烈烈的

    风永远吟唱着英雄的战歌。愿英雄的英灵常在。

    somebodySee有言相寄:

    貂裘未暖铁剑寒,昔日飞将守此关。

    长风未解汉时雪,一骑胡马万千山。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