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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北朝志-第五章 帝国的兴起-其六十五 胡夏的覆亡(下)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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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北朝志-第五章 帝国的兴起-其六十五 胡夏的覆亡(下)

    魏国和胡夏暂时达成了协议,但是,正如同我们常说的“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一样,所谓的“和平”的这个东西,其实也是不存在的。某种意义上,止战的原因并不是由于对于安定生活得渴望,而不过是流血和死亡超出了交战的某一方所能容忍的极限而已。除此之外,只要有人,有欲望,就会有纷争,就会有江湖,或者从严重的角度来说,就会有战争。这一点,拓跋焘和赫连定给我们做了最好的注脚。不过,在此之前,似乎也应该给配角们足够的表演空间。正如我们上文所分析的一样,对于正处于四战之地的魏国来说,所需要注意和提防的远远不止赫连定一位,比如这次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柔然。

    魏神麚元年七月,也就是公元428年七月,刚刚主持完了对黄帝,尧,舜的祭祀的拓跋焘收到了一个来自北方的消息,“蠕蠕大檀遣子将万余骑入塞。”《魏书.帝纪第四》。不过,这次的柔然来袭却不成气候,说是进犯,其实更接近于一次小小的试探性质的骚扰。似乎没有一提的必要,只是那么一点稍微引起了我的注意,“神麚元年八月。大檀遣子将骑万余人入塞,杀掠边人而走。附国高车追击破之。自广宁还,追之不及。”《魏书.列传第九十一》,这里出现了位处魏国北疆的另外一个少数名字的名字,高车。

    对于这个名字我们不应该太陌生,在《北朝志》的第二章和第三章中曾经多次出现。但是,和现在稍稍有点不同的是,在那个阶段,高车是作为魏国的对立面和被掠夺者出现的。曾经的敌人变成了现在的盟友,虽然并不是所有的高车部族都服从魏国的调遣,但从国家战略的角度而言,魏国已经开始在治国特别是战略上有了一个思维的转变。至少,之前那个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就动辄求之于战争掠夺的魏国已经逐渐的消失在了我们的实现之中,伐其地不如夺其志,掠其财不如受其贡。现在的魏国,起码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已经渐渐的开始和那个名为“汉”的伟大的存在有了一丝的交汇。

    柔然这次的骚扰除了在拓跋焘的心里种下了愤怒的种子之外,尚且没有引起魏国方面太大的军事动作,但是紧接着到来的刘宋的进犯却让不得不让刚刚松口气的魏军再次的走上了前线。“神麚元年...冬十月...刘义隆淮北镇将王仲德遣步骑二千余入寇济阳、陈留。是月,车驾还宫。闰月辛巳,义隆又遣将王玄谟、兗州刺史竺灵秀步骑二千人寇荥阳,将袭虎牢。”《魏书.帝纪第四》,所幸的是,这一次的刘宋的来袭竟然也和柔然一样,在没有得到任何的实利的情况下就给击退了。“豫州遣军逆击,走之。”《魏书.帝纪第四》。

    附带说一下,上文所说的“豫州”,在《魏书》中所云不详,但似乎是指魏国当时的名将,时任豫州刺史的于栗磾。这个人是代人---代国时期就归附与鲜卑拓跋的部族的自称---,擅使黑矛,因此被称为“黑矛将军”。为人不但很有武略而且对答自若,颇有风度。有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是这样的“太祖田于白登山,见熊将数子,顾谓栗磾曰:‘卿勇干如此,宁能搏之乎?’对曰:‘天地之性,人为贵。若搏之不胜,岂不虚毙一壮士。自可驱致御前,坐而制之。’寻皆擒获。太祖顾而谢之。”《魏书.列传第十九》,其人如此。

    柔然和刘宋的进犯,在时间上如此的紧凑,但是却又有着雷声大雨点小的共同点。这一切,与其说这是两国的即成战略,倒不如说是受到了某个势力的怂恿。仔细的推究下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或者说是一个人,胡夏的赫连定。这一点,现在的我坚信不疑,但彼时的拓跋焘又有做如何想呢?这却是我所不知道也不敢妄断的地方。

    整整428年一年,拓跋焘都没有主动的出击过。但这却并不代表着拓跋焘毫无作为。实际上,这一年中他不是没有动作,只是对手们都没有注意到罢了。“后侍御史安颉擒昌,世祖使侍中古弼迎昌至京师,舍之西宫门内,给以乘舆之副,又诏(赫连)昌尚始平公主,假常忠将军、会稽公,封为秦王。”《魏书.列传第八十三》,“太武皇后赫连氏,赫连屈丐(赫连定)女也。世祖平统万,纳后及二妹俱为贵人,后立为皇后”《魏书.列传第一》,赫连定的妹妹做了拓跋焘的皇后,而赫连昌本人则做了拓跋焘的妹夫并封为秦王(实际上,目前还仅仅是会稽公,赫连昌封为秦王应该是在公元430年的事情了)...这里面的关系虽然乱了点,但是却是招揽胡夏人心的妙笔。至少,在人心本来就不是很向着赫连定的胡夏军民看来,东向投奔赫连昌也不失为一个选择。比如赫连昌的弟弟赫连俊就是这么认为的,“二年春正月,赫连定弟酒泉公俊自平凉来奔。”《魏书.帝纪第四》。这也就让赫连定大为头疼。

    胡夏陷入了困局,拓跋焘自然乐得所见。但是他也清楚的意识到了目前的局势。实际上,现在魏国和胡夏,如果从胜算上来看,应该是四六开。魏国四战之地,且正在由游牧转型为农耕,这都是不利的因素。而胡夏,虽然失去了京师统万,但得到了长安,使魏军对统万的支援大幅下降,再加上胡夏军主力犹在,短期内战力不损,且胡夏军犹有建立在掠夺性质的以战养战这一重要战术,这都是对于胡夏而言相当有利的条件。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先不和胡夏发生正面冲突,然后不断的以外部的压力来刺激胡夏内部的固有矛盾,或者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毕竟,治国之道不同于其他,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的。

    于是,拓跋焘的第一个开刀的对象便是柔然,这也就很好理解了。虽然可能是废话,但是不妨再来分析下个中的关键。其一,柔然和胡夏具有一定的同盟关系,而且,柔然的存在对于同样胡夏而言,远比目前也是同盟者的刘宋要重要的多。站在刘宋的立场而言,京观之血未干,长安之恨难平。这也就注定了刘宋之于胡夏,在有共同的敌人的前提下短期内的合作尚有可能,但如果要说到长期战略同盟的话,两方的当权者乃至平民百姓们,恐怕都会付之一笑。而这样的顾虑在柔然则是完全不存在的,柔然和胡夏没有共同的利益关系,也没有爆发过大的冲突,虽然现在两方的同盟还仅仅是浮与纸面,但发展为巩固的兄弟之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在胡夏和柔然尚没有成为铁板一块的时候将之击破,这一点,是为关键。其二,柔然数度攻入魏土,这对目前正处于转型期的魏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虽然目前有长城等防御体系,但治标不治本,如不能彻底的解决北疆问题,轻则国力大伤,重则以鲜卑拓跋为首的鲜卑氏族集团将失去对北方草原的掌控,陷入前后不能的窘境。这也是当局者所不能不考虑的问题。这一点,拓跋焘的谋臣崔浩看的最是明白,“蠕蠕往数入国,民吏震惊。今夏不乘虚掩进,破灭其国,至秋复来,不得安卧。自太宗之世,迄于今日,无岁不警,岂不汲汲乎哉!”其三,如破柔然,则可充分利用北疆的人力物力,进而保证对整个北方的征战基础,同时,仿高车例,也可以借助归附之后的柔然的力量保持对其他有二心的草原民族的威慑。这一点,崔浩曾经引高车例,反驳那些个反对出兵柔然的朝臣们,“夫蠕蠕者,旧是国家北边叛隶,今诛其元恶,收其善民,令复旧役,非无用也。漠北高凉,不生蚊蚋,水草美善,夏则北迁。田牧其地,非不可耕而食也。蠕蠕子弟来降,贵者尚公主,贱者将军、大夫,居满朝列,又高车号为名骑,非不可臣而畜也。”《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其四,柔然的战术和胡夏的战术颇多类似的地方,但柔然军的战力明显不能和胡夏同日而语。因此,先从弱的一方开刀,积攒魏军的作战经验,从而保证对于胡夏的战术上的优势,这一点,虽然史料未有明言,但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则自当如此。

    虽然讨伐柔然好处多多,但毕竟魏国地处四战,虽然现在胡夏内乱不已,但南方的刘宋却依旧虎视眈眈。“会江南使还,称刘义隆欲犯河南,谓行人曰:‘汝疾还告魏主,归我河南地,即当罢兵,不然尽我将士之力。’”《魏书.列传第九十一》,用兵不能同时用于两处,这是兵家常理。更不要讨伐柔然所需要面临的关于战术上的技术问题了。

    是此,魏国的大臣们争议不已,其中尤以一名名叫尤浩的大臣的意见最具备代表性,他的发言总结如下,“今吴贼南寇而舍之北伐。行师千里,其谁不知?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南贼之患,危之道也。”,话虽不多,但也句句有情由理。所幸天佑拓跋焘,有谋臣崔浩如此,“不然。今年不摧蠕蠕,则无以御南贼。自国家并西国以来,南人恐惧,扬声动众以卫淮北。彼北我南,彼劳我息,其势然矣。比破蠕蠕,往还之间,故不见其至也。何以言之?刘裕得关中,留其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劲卒,犹不能固守,举军尽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如何正当国家休明之世,士马强盛之时,而欲以驹犊齿虎口也?设令国家与之河南,彼必不能守之。自量不能守,是以必不来。若或有众,备边之军耳。夫见瓶水之冻,知天下之寒;尝肉一脔,识镬中之味。物有其类, 可推而得也。且蠕蠕恃其绝远,谓国家力不能至,自宽来久,故夏则散众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来寇抄。今出其虑表,攻其不备。大军卒至,必惊骇星分,望尘奔走。牡马护群,牝马恋驹,驱驰难制,不得水草,未过数日则聚而困敝,可一举而灭。暂劳永逸,长久之利,时不可失也。唯患上无此意,今圣虑已决,发旷世之谋,如何止之?陋矣哉,公卿也!”《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善哉崔浩,明哉崔浩。南北朝之初,虽然群星璀璨,名将辈出,但在战略上能达到这样高度的,无出其右。

    崔浩分析如此,拓跋焘自然大为开心,面对刘宋的威胁,他一锤定音,“龟鳖小竖,自救不暇,何能为也。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便更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上策也。吾行决矣。”《魏书.列传第九十一》。只是可怜刘义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称孤道寡之辈沦为龟鳖小竖之流。实非人本如此,看其对手罢了。

    公元429年,魏国四月,魏军开始对柔然用兵,“庚寅,车驾北伐,以太尉、北平王长孙嵩,卫尉、广陵公楼伏连留守京师,从东道与长孙翰等期会于贼庭。五月丁未,次于沙漠。舍辎重,轻骑兼马,至栗水。(翁金河)”《魏书.帝纪第四》,“于是车驾出东道向黑山(今内蒙古巴林右旗北罕山),平阳王长孙翰从西道向大娥山,同会贼庭(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魏书.列传第九十一》,而事态果然如崔浩所言,正在牛马生养期的柔然几无还击之力,魏军势如破竹,“及军入其境,蠕蠕先不设备,民畜布野,惊怖四奔,莫相收摄。”《魏书.列传第二十三》。

    五月,魏军长孙翰部击杀柔然可汗大檀之弟匹黎,魏军士气为之大震。“(长孙翰)从袭蠕蠕,车驾度漠,大檀奔走。其弟匹黎率众赴之,遇翰交战,匹黎众溃走,斩其渠帅数百人。”《魏书.列传第十四》,“五月,次于沙漠南,舍辎重轻袭之,至栗水,大檀众西奔。弟匹黎先典东落,将赴大檀,遇(长孙)翰军,翰纵骑击之,杀其大人数百。大檀闻之震怖,将其族党,焚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至。于是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世祖缘栗水西行,过汉将窦宪故垒(似为今蒙古杭爱山)。六月,车驾次于免园水(今图音河),去平城三千七百里。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今甘肃省弱水),北渡燕然山(今杭爱山),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魏书.列传第九十一》

    魏军张狂如此,作为盟军的高车也没有闲着,“高车诸部杀大檀种类,前后归降三十余万,俘获首虏及戎马百余万匹。”,而这还不够,虽然高车有部分部落归顺魏国,但对于尚为柔然盟友的东部高车,拓跋焘则是毫不客气,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八月,世祖闻东部高车屯已尼陂,人畜甚众,去官军千余里。遂遣左仆射安原等往讨之。暨已尼陂,高车诸部望军降者数十万。”《魏书.列传第九十一》。

    诸军前进,被认为是“壮健有筋力,勇于战斗,忍虐好杀,夷、宋畏之。攻城临敌,皆亲贯甲胄。”《宋书.列传第五十五》的拓跋焘本人自然不甘落后,“世祖沿弱水西行,至涿邪山(约今阿尔泰山脉东南部),诸大将果疑深入有伏兵,劝世祖停止不追。天师以浩曩日之言,固劝世祖穷讨,不听。后有降人,言蠕蠕大檀先被疾,不知所为,乃焚烧穹庐,科车自载,将数百人入山南走。民畜窘聚,方六十里中,无人领统。相去百八十里,追军不至,乃徐徐西遁,唯此得免。后闻凉州贾胡言,若复前行二日,则尽灭之矣。世祖深恨之。”《魏书.列传第二十三》。

    虽然这次的对柔然的作战并没能彻底的消灭柔然的王庭势力,以致与拓跋焘“深恨之”,但此时的柔然作为可汗的大檀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个世界上逗留了,此战之后,“大檀部落衰弱,因发疾而死,子吴提立,号敕连可汗,魏言神圣也”。《魏书.列传第九十一》,吴提可汗对魏国交好,魏国北疆的安全隐患为之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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