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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一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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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一

    一个文学男青年的画像(下卷)

      我们只有路人,没有彼此记住的义务。

      你的快乐不加添我的欢喜,你的苦痛,不减少我的哀愁。

                   题记

           一

      “王威,我什么都给了他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爱他。我那么的爱。”

      王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知道自己又该到了说那些话的时候。“童潇,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这样不对,这样不好。你不要这么说,不是这样的。你爱他,你这颗心思想着他。活泼泼的,有念头,会转动。只要会思想,这心,就专属于你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你要说你的身体……这样吧。你把你的阴道想像成一条河流。是,是很多人来,来游泳,游过了,走了。他们最多也只能说到此一游。怎么会那么狂妄,认为你的身体是属于他的呢。”

      “可是,不甘心阿,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全给他了。我是那么的爱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懂么,我的感受,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我和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痛。”

      王威在床上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子,手上的书页面就哗啦的一阵响,他忙活了好一阵,才找到刚才那一页。真是一本有趣味的书,《福尔摩斯和他的时代》,他用膝盖压住找到刚才看的那一页,才回头来,懒洋洋的向电话那头的童潇保证,她的感受,他全懂,他全知道。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敲着自己的额头,说:“童潇,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态度呢。哦,别人不爱你,你就不爱他了么。显然不是。你是谁,你这会叫一下自己的名字,对,就是这样,你是童潇阿。你爱他,他便应该爱你么,这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么,你想想看,你爱的谢霆锋、刘德华、木村拓哉、布莱德彼特,他们有着那么多人的爱,他们该怎么办。所以,你这不甘心,实在是没有道理,是你自己用自己的爱,把自己牢牢束缚住了,只愿意把爱给一个人,以为自己这样的爱尊贵,人也就尊贵了。这种想法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不能要求另外一个人,也这样的想,也这样的对你,这怎么可能,你说说,你看看自己,你便知道自己有多坏。

      是这样的夜里,王威在北京,童潇在武汉。

      王威很决绝的说——

      童潇,不要回忆,再回忆那些扯鸡巴蛋的、无聊的、纯洁的过去。所谓的过去,其实操他妈的从来没有过去,永远不会过去。

      什么,你说我粗鲁。操他妈这个词实在是太文雅了,你不写字,所以你不会理解汉语是多么精致的一种语言,精致的让人,至少是让我不痛快。

      操他妈,太可笑了,因为操的既不是你妈,也不是我妈,而是莫名其妙、和任何人都不相干的“他妈”。

      对,操他妈的。

      

      春天快到了,易矜已经离开王威好久了。

      想像是一种习惯了,有时候王威常常想,易矜,是为什么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我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可是,只爱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易矜会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应该已经忘记王威这个人了。可是王威在想像中,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替着易矜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不舒服了,不痛快了。就是这样。

      爱,爱情,就是我爱你。

      易矜,我说这话的时候,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这话,你向我说过(我不是在提醒你往日旧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的意思,你没有完全的明白,我说这个爱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现在面前的这个易矜,而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那个易矜。

      那时候,我们假如一起走过了很长的岁月,生命中的很多知觉就会联系在一起,在分享。那时候,我们感情是缠绕的,不再是单纯的爱情,有友情、有亲情,有相知。爱情的比重就越降越低。  

      我要給你的,是我的一生。向你要的,也是一生。

      而你说的那个爱情,只是我们一起岁月的某一段,你觉得这一段,明显达不到你想要的高度,你很失落,很不耐烦,很焦噪,你因此判定王威不是那个能和你携手一生的人。

      你为什么那么的焦噪,那么的反复,一会儿接纳我,一会儿又拒绝,然后又接纳,又再次拒绝呢。你一直说,你弄不清,弄不清自己的反复,弄不清自己的感觉。其实是你的心里有个声音,一方面,你明白,王威給不了你现在想要的那种爱情,另一方面,又明白,王威是个很好的人(我说的这个好,并不是性格上的好,而是很多好的综合),是个足以相依靠一生的人。如果跟我在一起,一生会很顺,很舒服。但是未来太远,变数太多,你害怕,你抓不住。

      是不是这样。

      易矜会说什么呢,易矜什么也不会说,她已经厌倦了王威这个人。这个人是那么细腻,那么的缠绕,不可理喻。她板起面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让王威一个人继续在床上喋喋不休。

             二、

      童潇十七岁的时候认识王威。

      那时候童潇还在读高二。

      那时候两个人通过电话,在电话里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后来两个人在床上谈起最早的那个电话,童潇说,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坏,一开口,不是做爱,就是搞,就是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写小说的人都这么坏。还是只有你是这么的坏。

      王威说,我不记得我说什么,我只记得你告诉我你弟弟回来,在楼下打电话不方便,然后你说要上楼打电话,隔了好久,总之电话里头,你那边的世界安静下来了,安静的不像话。这安静,让我觉得很愉快。后来你会开始说话,我却在想像,你带着手机,象一只猫一样,轻轻的爬上楼梯。

      童潇说,王威,你真是奇怪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两年过去了,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王威谈过两个女朋友了,分了,散了。童潇也十九岁了,再读大一。他们已经有700天没有联系了。

      童潇说,我爱上了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他现在要结婚了。

      王威想了想,你觉得你适合他么,他爱你么。这个最重要。

      

      可是我不想放手。我骗他坏了孩子,他相信了。他哭了,哭的很厉害,在我的面前。但他今年要结婚,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他不结婚是不是有病,他家里也催啊,我见了他家长。他家里说我还太小。又在读书,肯定不行 。

      那就好了。

      好什么啊,我不想放手。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办。

      再找新的男友就可以了啊。你是第几次恋爱啊。

      反正我把第一次给他了,我开始就准备好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让搞到最后大家都难看,忘记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谈一次恋爱。

      我每次下决心和他断,他就又很关心的样子,他说他会娶我的,给我买了戒指的,我怎么办啊。其实他人不帅,工作也不怎么样,他还有精神病需要要定期看。  舍不得,是吧。我的建议是扔掉戒指,不,买掉戒指,不然太可惜了。

      我把什么都给他了。

      你没有給过他什么,身体是你的。思想还是你的。你想他的这个思想也是你的。不是他的。什么都是你的。

      他婚礼我去吗,我们以后还见面吗 ,我还有只狗在他那,我想要回来。

      王威叹了口气,轻轻的喊了一声,童潇。

        

            三

      

      童潇隔了好一会,她会告诉王威,她现在在女生宿舍,声音很嘈杂,天气很冷。她走出来了,站在很冷的天空,在她的眼前,是她们学校的操场,操场还有一群男生在月光下踢球,月光很黯淡,光照在哪里,就会看见男生从操场冒出来,又消失,总之,是这样。王威,你说,是不是这样。

      什么。

      没有什么。

      恩啊。

      你在看什么书。

      王威手上书继续轻轻的翻过一页,他说,没看,不是在和你说话么。

      你为什么写小说。

      我的母亲去年去世了。

      哦,我是问……

      我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说的时候,会很长,你原不愿意听。

      说吧。

      去年我母亲死了,死掉了。当时,很不开心,觉得不公平,这不公平有很多方面,比如我母亲对我的不好,我一直没有用对她的好,来摆平。当时,也很难过,但是知道这个难过很不值钱,没有任何用处。人的感情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这个事,遇到了。是一个事,很大的事。 以前身边也有很多人死,但不会触动,觉得很平常。 再下来的半年里头,就会做什么都不舒服不称意,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情,我和外部的一切接触,几乎完全停止。 我想弄明白一个事情。 那就是,象我母亲这样的人,平常的不能在平常,一辈子有意义么。也就是说,我再活五十年,老了,死了,我这样活着,有意义么。

      是啊,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好像没有,只有无尽的伤和痛,很痛很痛,王威,你能感受到的,你写了那么多的小说,那么了解人。

      王威呆了一呆,有点没有防备,感觉里就象一年前,登上前往深圳的火车,硬座,去看易矜。那时候,王威望着火车外的风景,悠然的想着,他在想着一些事情,生命一段一段,来,或者去,再不留下什么痕迹,偶尔抖动一下自己的心房,会意外,并没有掉落一颗两颗的尘埃。他会想:我的生命是不是太干净了,干净的和这火车上的人,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干了。

      是这样的时候,他开始怀念自己的母亲——他生命中最深邃的忧伤。

      怀念一个人,大抵,这个人是你的生命再不相干了。

      母亲,你离开我有多久了,一年两年,我已经记不住你了。火车如此的缓慢,让我看的清车窗外面的每一颗大树,你的面孔呢,我渐渐模糊了,是不是这样。

      你和说过很多话,我再也回忆不起来,当然,这无关紧要,你的每一句,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你教训我的道理,有时候你自己也做不到,但是,居然你那么的乐意说,我也总是不耐烦的听着,这样的关系,保持的二十八年,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却走了。

      母亲,你诚然为我作过很多的事情,我是要感激的,可是这会,我一件事情也想不起来,但是,无关紧要,我还是感激,毕竟,你是你,我是我,你能这么对待我,我再不知道感激,还配是一个人么。我不想抬举你,说你和世界上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有多高尚,品德多好,我知道你的,你真是再寻常不过的女人,又自私又小气,也刻薄也无趣,最可笑的,你的机心都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我要在无数的女人的面孔中身体里,找到你,抚摸你,亲近你。母亲,原谅我吧,我只能这么做,除了这样,我没有办法在空气中找见你,触摸你,顺从你。

        

          四

      童潇啊童潇,人在生命的某个阶段,会把自己看的很重,也就是自恋,总是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有价值的活着,活着是有意义的。我也是这样,在那个阶段,我写小说,想成名,想畅销,想得到认可,想和余秋雨一样,天天上电视。也会嫉妒,嫉妒别人的书出版,认为不公平,认为自己这么好的小说,为什么没人看,会很委屈,很不平。我在两年前,去北京,就会找很多人帮忙,希望把自己的小说出了。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写的不是什么好小说,但是,那时,也知道自己比很多阿猫阿狗的字强很多。在这样一个阶段,我把小说当成一个事,很大的事,和我的人生价值是捆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我的小说不被认同,我的人就没有价值了。也就是说,外部世界带给我极大的痛苦。它衡量我,我是被衡量的。其实,这个和你现在的痛苦是一个道理的,你是被衡量的,人家不要你了,抛弃你了。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那么尊贵,别人却一点也不珍惜你。  

      是的,你说的没错,都一样。应该是一样吧。你写小说的时候很快乐么?

      不是写小说,是写字。

      那就写字吧,你写字快乐么。

      在这个阶段吧,照理说,我感到充实,有目标,有进取心,想有所作为。每天,躺下来睡,站起来走,坐下来写,提起笔,可以几千字上万字的写。到了今天,我只要愿意,我提起笔,随便一个题目,就可以哗啦一大堆字。然而,我却常常感到莫名其妙的空虚,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会想,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么,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和我的世界的关系,是非常不安,不和谐的。我无法理顺这些关系。这是我母亲去世之前的情形了。

      现在呢,好了么。

      我写字有六年了。这六年,有很多的想法一直在变化。

      六年!

      是啊。最初,我体验到的快乐,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创造。我最大的痛苦是,重复,和别人重复,和自己重复。我尽量的规避这些重复。我认为我能找到一条全新的,和以往任何人不同的道路。写出一本空前绝后的书。这本书,以前没有过,未来,别人也无法抄袭。在写的时候,我不断的阅读。阅读,有时候不在于学习,而在于比较,比较我和别的小说家有什么不同,我的长处在那里,短处在那里。在这个比较的过程中,我最后无奈的发现,小说家并没有不同,特别是越优秀越伟大的作家,共同点只有更多,而不是更少。就象每个刚刚谈恋爱,总觉得自己的恋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可是谈的越多,就会发现,自己的恋爱和其他人并没有两样。就象一个旅行者,最初,他会认为中国和印度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和印度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但他去的地方越多,见识的人种越多。他就会越清楚一个事实:中国和印度没有什么不同,中国人和印度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写字的目的,是到共同的地方去。其实,是要告诉我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谢你。

      谢什么。

      

      童潇说我还是回宿舍去吧,这里真冷。又说,我想了,你出的主意不好。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我去哪找啊,现在有一个追我的男生,好丑好丑,看了都烦,很帅的又是他兄弟。

      那你就勾引他兄弟啊,这个女孩子要追男生,容易的很

      那不被骂啊。

      你怕什么啊,傻瓜,算了,不说你了。你还小。

      真的勾?含蓄好还是直接勾啊?出了事你负责啊

      晕哦,算了,你勾引我算了。我不需要你负责。

      啊????你没有搞错,我们天各一方啊。网恋啊

      晕哦,网恋还不安全啊。比安全套还保险的说。

         五

      易矜你在么。

      易矜,你在哪里。

      天气冷了,想念一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你,慢慢就变得细致而绵长了。在被窝里头慢慢看书,一本一本的看过去。然后觉得,其实,便是这样缓慢的想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感情好像不深不浅的正合适,又有点暖和起来。

      王威现在在房间里头,他在北京租的房子里头,捧着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象一个虔诚的教士。抬头,低头,抬头,低头。

      王威几乎每天都在睡觉。不停的睡,然后是醒来。醒来了,还要在床上抽一个多小时的烟。

      昨晚,王威和好朋友们去吃饭,五个人,是我们常常去的浙江菜馆“富春江”。

      傍晚,六点,北京,天黑。

      在酒馆里,慢慢的吃,慢慢的喝。王威喝了好多的酒,居然一点也没有醉。

      聊天,或者说清谈,说着德川家康、明朝的火器、宋代的内阁制度、布什的反恐。又有时从中国的石油管道谈到女人的阴道,就是这样。

      在这样的时候,王威会兴高采烈,可是,某一瞬间,他会从谈话者中退出来,冷眼旁观着自己,问自己,这些人就是我在人间的印迹了。

      于是,又会隐隐约约的惶恐。

      王威每天老实的呆在家里,上网玩游戏,通宵的玩,然后在网上认识了几个素不相识女孩子,没事的时候,就通宵的打电话。只是,不会再站在阳台上受着冷,而是用被子蒙住头。

      说的时候,就编造种种的故事,有时候,他是飞行员,有时候是军人,又有的时候是医生,整容科的医生。这至少不失为目前很好玩的事情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交谈中,王威对人间的故事也疲乏了,虽然,他从来是再好不过的倾听者。他听着她们的声音,热烈有时,沮丧有时,快乐有时,然后,又忍不住和易矜做比较。

      得出的比较结果,依旧是那么的绝望——易矜就是那么的好,是最好的。

      王威累了,不想挣扎,现在想想,其实最好的办法,无非是随它去,不必去特意的克制,慢慢一切都会意思减淡。这世界所谓越久越香醇的酒,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开封罢了。

      有一天,王威也会安静从容的想易矜,就象想着他第一个深爱过的人。

      王威想不通,象他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教训童潇,而且教训的津津有味,实在是不应该,太不应该了。然后,童潇的电话继续打过来,没完没了的打过来,女人的泪水总是克制不住,有什么办法呢,她们没有办法,原谅她们吧,就象原谅你自己一样,王威。

      小灵通信号不好,快没电了。我挂了。

      我们在qq上聊吧。

      你不是在宿舍么,你不是说宿舍没有网么。

      我出去,去校外的网吧。

      太晚了,难道要爬墙,不值得。

      我乐意。

      我累了,其实,我刚才和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喝酒,喝白酒,我困了。

      “啪哒”一声,王威听见那边挂电话的声音,感觉到童潇的气愤和恼怒。

      恋爱是你自己的。在这件事情上,王威想,童潇,我很遗憾,我无法帮你喝上一杯水,无法帮你画眼影,无法帮你接个吻。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七

                   三十一

        今天你在干嘛。

        正在做饭。

        我胃疼,你在做什么饭。

        青菜炒豆腐。

        还有呢。

        豆腐炒青菜。

        你吃的什么好东西啊,一个人好可怜,快结婚。一把年纪了。

        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

        全世界只有你对我最好。

        快放假了,可是我不想回家,爸爸妈妈在闹离婚。你说我怎么会对结婚有信心呢。家里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过年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过,我小时享尽一切孩子没有的东西,现在却要看着家庭残败。

        你妈还在,我妈却不在了呢

        我也不知道这么跟你说了这么多。反正我是不会屈服的,我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你说对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爱一次 可是我昨天问了好多男的,都说不知道啊。你说怎么样知道一个男人爱不爱我。

        脸上刻字,刻上你的名字啊

        太残忍了。我昨天又去看你的相册了,你真的好难看。

        为什么我的女朋友们都说我难看呢,搞的我很郁闷。算了,过几天我去武汉找你。证明一下我并不是很难看。

        真的???

        嗨,工作脱不开,我也好想的,我真的好想陪你几天。

        晕你不要把我当她啊。我不做替代品。

        这么没有自信的人,我第一次见。

        你的饿嘴真的太甜拉,一般的女生肯定会被你迷晕。

        你真会夸自己,一下子就把自己归到不一般的那一方面去了,你应该说,王威,你只要一看到我,就会忘记你的女朋友,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这样才对啊。

        我再看看,能不能过去你哪里。但是,有地方住么。

        你先确定你来再跟我说这话

        这次不来,春节后一定来的

        你家有地方住么

        你比想的更远啊,我看你真的像小孩

        我肯定要想啊,我去你哪里啊,不是你到我这里的说,所以啊,我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我是一个成年人,有行为能力的说。

        我现在是肯定不行啊,我还在读书。

        嗨!!!

        不要老感叹啊,这样真的会老,王威,我不要,我不想你老。

        不是,我在想,我要去你哪里,你连住的地方都不給我解决,看来只有住旅馆了,真的好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待我——强烈要求住房。

        你不是吧!!!~~~~~~~~~~~~ 你住哪关我什么事  啊!~??

        原来,我不关你事情啊。还说答应和我谈恋爱。你这个女骗子。

        一阵沉默,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董潇在电话里头轻轻的哭了起来,这哭声就象一切来自河水的源头,又缓慢,又安静,然后,这些流水汇合了又分开了,又欢快的往各自的方向去,王威突然想起了昨天逛小街的时候,看见了让人垂涎的烤地瓜,买瓜大娘坐在邻居的摊位,看他要买,急急的走了过来。天冷,他的样子有点瑟缩,大娘一边称地瓜,一边用海俐子口音对他说:冷吧!多穿点,戴个围脖就暖和了,露个脖子,能不冷么!以训斥代替的口气表达关心的感情。是东北人的特点。王威想,自己为什么在童潇的哭声中想到这个事情呢,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这会,既然想到了,心中就会涌出空洞洞的温暖,就像童潇正在他的怀抱之中,就像他抱住深圳那一颗好大树,好大好大的树;就像他的手正轻轻的抚摸着童潇瑟瑟抽动的背。他很不快的承认一点,董潇的眼泪,董潇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他这会都听见了都看见了。看见了听见了,自然就不能不在乎,所以,他感到不快,感到无比的烦躁,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董潇说:王威,我真没力气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你快过来,过来帮我吧。我会死的,真的会死,我会死掉的。

        

             三十二

        

        都买好了,去武汉火车票,三天之后的票,最快也只能三天之后,每年学校放假,都是乘运的高峰期。王威从售票站点的路上回来,在想,想着自己差点买成去深圳的火车票,他问的是那么的仔细,直到售票员一再提醒他,到深圳的火车票不论是硬座软座还是硬卧软卧,统统没有。王威才想起自己想去的武汉。

        易矜啊易矜,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我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回到了自己住了楼房,他看见隔壁林大伯的铁门的虚掩着的,铁门里面的房门也是虚掩着,从走道一直可以看到房间最里头阳台的光线,他想着,好像快两个星期,这两个老人没有让他代为采购生活用品了。他看了自己手中的火车票,想着刚才下去买火车票的时候,应该敲门问一下他们,这会也就顺路买好了。他笑了一笑,为自己的好心肠而感到高兴,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突然心中涌起了极大的不安,他记得自己一个小时前下去的时候,林大伯的铁门房门就是这样虚掩的,他和这两位老人住了那么久,知道他们真是再谨慎不过的一对夫妻,总是担心,各种各样的担心,日常都是把自己的房门铁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敲了敲铁门,没有回应。

        王威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呆了一呆。

        他无法面对眼前的景象,整个人一下坐倒在地上,林大伯和孙大娘两个人并肩探在大厅的中间,眼睛闭上,身子蜷缩,林大伯的手握着孙大娘的手,另一只手上药瓶,安眠药。两人脸色发黑,穿着整齐,像是要一起出门的打扮。

        他们都死了。

        王威拨打了119报警,很快的,亚运村消防中队的消防员和大屯的派出所人员都赶到了。

        

        法医检验的结果是孙大娘至少已经死了快一个星期,属于自然死亡,由于天冷,再加上通风干燥,一直没有气味。至于林大伯则是自杀,三天前。他们没有子女,没有遗书,走的干干净净。法医告诉王威,北京这样的空巢老人,这样的死法,很多,不是在孤独中活着,就是在孤独中死去。

        法医是个三十几岁的人,他接过王威递给他的烟,说,我想,我以后也好不了多少的。你来北京几年。

        四年了。

        为什么来。

        北京谁都想来。你不是么。

        呵呵,我也是。

        在去武汉之前的三天,做为尸体的发现者,林大伯很多生前的同事\朋友都出现了,问他一些话。王威也从这些问话中勾画出林大伯的样子。老人一直患有脑血栓和心脏病,没有人知道他去世前的情景,在他狭小的房间里,装着电话,但是已经停机有一年。是湖南人,有一个和他们交往40多年的朋友,是个退休的建筑师,建筑师本身在家卧病也有一年了。在小区治安岗亭值班的李全德师傅说,他总是来传达室看《参考消息》,用老花镜看报纸。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两天前。

        除了有钥匙的保安,林大伯的房门没有开过,“他跟别人说话,只开门上的小窗户。就给我开半拉门,进门黑咕隆咚的,老支使我给他修修灯泡啊,看看电炉子开关什么的。”“房子倒是收拾挺干净的,孙大娘是个很会收拾的人,只是感觉总像他们随时准备要搬家似的,什么大件的东西也没有”“电视,没看他们开过,可能没交收视费吧,我帮他修家电的时候打开过,只有雪花。”

        邻居们说,林大伯身高仅有一米六左右,“看上去瘦小瘦小的”,从来没见他拦过出租车,总坐公共汽车。他有一个“怪癖”,跟花呀草呀的说话。开电梯的大妈说她好几次看见郑传恩对着院子里的花草说话。有一次她看见林大伯弯着腰在看花,一边缓慢地柔声说着:“这是谁家的花呀,开得真好,多好看呀……”“我就想不通,他能对着花花草草独言独语,怎么就不能跟我们说话?”看电梯的大妈说,他走过人身边,眼皮都不抬,瞅着地面就走过去了。

        林大伯的全名叫做林浩翔。王威记住了。

                  三十三

        明天就好去武汉了。

        这是深夜,王威反复的没有睡好。他洗了澡之后,又做了饭,做了饭之后,又洗碗,又回到床上,还是睡不着。

        没有办法,毫无办法。王威一遍一遍的想着自己的母亲。

        那是前年12月5日晚,那时候,王威还在图书公司上班,接到妹妹的电话,让他尽快回家,他心中却依旧懒洋洋地,觉得不至于那么悲观。

        回到宿舍,怎么也睡不着,到凌晨6、7点恍惚睡着,早上10点,才到公司,又接到妹妹的电话,哭着说话。

        一早上,都在忙着交接工作,然后到小关派出所办身份证遗失证明,下午三点,赶了飞机场,四折飞机票,直抵厦门,临下飞机之前,航空小姐让王威填写服务意见单,并主动递上她的铭牌,他写上——

        第一次坐飞机,很愉快,郑冠瑛小姐的服务很周到,笑容很亲切。

        谢谢。

        下了飞机,已经是晚上9点,打的,从厦门到东山,250公里,坐了三小时,路经漳浦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妹夫安慰他,妈还活着,到家是深夜11点。

        进门,一片哀哭之声,妈妈躺在大厅临时搭成的床上,嘴唇乌黑,呼吸已经停止,心脏还在跳动,手还暖和。

        妹妹告诉他,接到他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妈妈的嘴唇还是红色的,听见电话响,脚一阵抽动,停了呼吸。

        千里奔丧,晚到了一个小时,就此人天永诀。

        王威很想流泪,到底流不出,十几年来,他常常想起妈妈如果临走的时候,他和妈妈会说些什么,但是,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决绝,一句话不留的决绝。   

        王威的父亲一辈子,是个生物生理老师,生性散淡慵懒,百事不惊不乱,是个庄子一样的人物,他教书的时候,只差一年,就满三十年的教龄,也不去争取,如果争取了,每个月就多几百元的工资。

        王威的父亲在文革的时候是个逍遥派,一生过得止水无波,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女人为他自杀,我妈是他的第二个女人。

        现在,王威的父亲向着每一个来人,说着母亲逝世前的情形,说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就象说着和他不相干的人,评价客观而平实。 

        12月7日,正是旧历大雪的日子。王威的手,按在母亲的怀中,手上、唇上,冰冰冷冷,听着一屋子人的热闹言语,听着大家都在说,母亲生平最大的遗憾,是他一直未能成人,还没有成家立业。风在窗外,声音是轻,来去分明,我还是想哭,想着怎么痛快哭一场,想是想,到底哭不出。   

        守了一夜的灵,小岛的14、15的天气,身上却一遍一遍滚着的凉和热,加了衣服,又脱下,脱下,又穿上了。听着父亲、妹妹、妹夫、哥哥、嫂子,说着你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真是新奇。

        王威想,明明这些你做的过事情,每一样,我都亲见,便没有亲见,也想像的出的音色声容,只是,心中却满了新奇,仿佛,你是新造的人、新生的人,来到了我面前,我一伸手,便能抚摸的面。只是一用力的想,这手又是空虚,穿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这会,在空间没有位置了,在时间没有前后了。

        所以,又有些释然,有些开心,只要我活着的一日,一日能思虑,能喝水饮食,能穿衣行路,你便是永活。所以,这会儿,身周一切女流之辈响遏行云的哀哭,也不能软弱我的信,反而坚定我的信。

        ——信着你是必定陪着我,走到我们相见的那一日,我以前是个无神论者,现在,我愿意赌,赌着上帝和魔鬼都是有的,天堂地狱都是恒久的居所,我站在上帝的这一边了,也就是站在骨子的一边了,我就有一次掷骰子的机会了。  

        下来的日子,都在办丧事,我是百事无能为的人,只听着众人的摆布,请了师公,按着风俗,热闹的办了一场,母亲,你是喜欢热闹的人,那么爱着热闹的一个人,日常里,老是抱怨着——我死的那一日,该是怎么的凄凉,我都不敢指望你们这些忤逆的不孝子。

        现在,人是齐全,大哥、我、妹妹都在,亲戚全在,朋友也在,两三百人,你若是亲见这场面,也该快活,也该喜气了,也该精神振作,在这众人之中,言笑指点那一处做的妥贴,那一处又是做的不周延了。

        棺木合上了。

        外头的香案摆好了。

        王威想,在我十五岁之前,三天两头,你那一次,不是用鞭子、竹片、鸡毛帚,打的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交相逼迫,要让我跪倒在你面前,顺你的心满你的意。只是,每一回,你到底怒上加怒,何尝成就。

        现在,我在千百人前,对着你的相片,上香,一拜再拜三拜,叩首叩首再叩首。

        现在,大日头下,你目光周流,我便是低头伏地,久久不起,也能感知感应到你。你的手岂不在我头上,你的心岂不在我的眼前。这会,你是大有能力,能看见能听见我在你面前——再无遮拦无遮掩。

        

                  三十四

        这时候是深夜三四点,王威打开阳台的窗户,攀爬进隔壁的林大伯的房间。

        尸体早已经搬走了,他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在房间里头走来走去,从卧室到厨房,从大厅到阳台,他打开一个个柜子,找到几本非常厚的相册,相册上彩色照片很少,都是黑白照,有上山下乡的照片,有文革批斗会的照片,有去杭州等地旅游。照片的脚下都有当时照相师傅写上的日期,大多数情形下,相片上的人都是活泼灵动的,兴高采烈的。都是让人看了会心高兴的照片。

        王威把照片散落在地上,一张张按照年代组合排列起来,然后问自己,王威,你想找到什么呢。他们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难道不是么。你只是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追悔和难过,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王威想——

        是啊,这世界有很多种人,象母亲那样的,一辈子,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我最初的答案是:她们这样的人,活着,只是活在爱她们的人的心中。

        也就是说,我母亲死了,她最多只能活在我的心中了,等我死了,她就没有意义了。因为她在这尘世上的一切再也无人指认、辨识了。

        但是,我不能承认这一点。

        因为我很快意识到,照此推论下去,每个人,哪怕功劳再大,名气再久远,随着时间的拉长,千年万年亿年,他们也一样,一点价值也没有。

        在任何人的心中,生命的空虚感好像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照此推论下次,这人间的50亿人,活着都是空虚的。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

        是这样么。

        我曾经和朋友彻夜讨论生活的意义,在讨论中,趣味、常识、较量,世界是平行的、开放的。

        在这样的讨论中,我们会说到——

        世界崩溃的感觉是这样的,就是你越喜欢一样东西,你尽了全力,却一无所得。

        比如写小说,我一直在想,如果到老死的那一天,我没有写出一篇能够说服自己——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的小说,怎么办。

        又比如,恩,我要说的是爱情了。  

        怎么办,其实也不能怎么办了,因为那时候的我,应该力气都倾颓了消磨了,反而安祥,反而说服自己,而且还要一脸坏笑的、无比可恶的去说服别人——生活的真义便在一潭死水之中罢了。

        我锋芒毕露,已经和这个世界交锋太久。经历太多,挫折更大,感受便更精微了。

        这样不好,很不好,但暂时只能这样。所以,痛苦,很痛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也不是对自己的不满,而是觉得,世界和我的关系太不安了。

          

        

                 三十五

        

        前往武汉的火车开了。

        王威在火车上。

        在抽烟。

        在想事。

        想很多很多的事。

        易矜,我曾经那么的兴高采烈的去深圳,那是去年的事情。现在,凄凉满怀的去武汉。

        易矜,你还好么。

        我们哪怕都不好,很不好,也要活着,活下去。

        易矜,我以前不相信命运,如果相信,我这一生,我的现在,该是何等的屈辱和不幸。

        可是,现在,我居然要信了,忍不住要信了,整个异样的悲凉起来,一呼吸,胃底全是深寒,三千海里以下的深寒。

        我于是想,我生命最动荡最不安最烦躁的岁月是不是离我而去了。我平静的太久了,以至于一点小小的打击也无法回复元气了。

        命运是有无数条线,反复缠绕延展,无边无际,我们看着那些最粗壮的线,以为它们是扯不断的,可是,实在是崩的太紧了。一拉,就断了。又有些线,以为是最细微的,你常常以为只要一伸手,可是在伸了无数次手之后,绝望的看着,它们的在,它们还在。

        我从不相信幸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所以我不断的写字,要让字在手上流淌出来,要看见,要掌握。

        我对字,真是情深一往,又爱怜又爱惜又玩弄又认真又有情又无情。

        每个人都在无比孤独中活着,活下去,也注定的,要在无比孤独中死去。

        注定的。

                                     (完)

      • 家园 刚刚读完,不禁长吁一口气

        这王威的不幸是洞见了存在的深渊,幸运地是最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实在。

        最后一节很冷。读得我大夏天地跑办公室的储物间去找了个毛毯,哈哈。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六

                   二十六

        一个失眠之夜,王威听到了。有人在喊,喊他的名字。于是,追踪这喊声,逆风涉水,险些滑倒,却没有追上任何人。他因此断定这是着魔的开始。

        据说有一个逃城,任何人进去了,名字就都一样了。

        他想,这个城如果存在的话,根据动植物分类学的双名法则,比如你会叫一点也不陌生的王威,比如我会叫一点点陌生的王威。以此类推,以致无穷,总之,只要乐意,他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无数种不同,也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无数种相同。

        童潇,我和你说王威,说王威的梦,说逃城,这么多那么多,其实就是想搞你。

        我不要。

        你现在在干吗?

        在看你的小说,你写的真多。

        好看吗?

        说不上,可以亲切感受到那些光与影在小说里头象流水一样,缓慢的流动。

        说的象洗澡那样。

        你真是天才,其实我的意思是偷看别人洗澡那样。其实,我也想让你搞,可是看了这些字,那些字,我又不愿意了。我的假设是如果我万一非得让人搞的话,那我宁愿让你搞。

        嗯,刚才打电话给你,不通。

        我又去火星了,那里真不错,下次也带你去哦。什么声音。

        

        “砰”的一声,王威的电脑桌前烟尘四起。

        烟灰缸爆炸了,自行炸开了,炸的他一脸的灰,烟灰。刚才他抽烟,抽一半,就插在烟灰缸里头,没想到爆炸了。

        烟灰缸爆炸了,它想你了。比我还想。

        是呀,我也好想你呀

        缺少三个字啊

        什么三个字?

        我好想“和”你“做爱”呀。

        你喜欢我么?

        这还用问呢?但不是你的长相,也不是你的性格,而是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王威整颗心痛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这话和很多女人说过,和易矜说过。)

        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天真吧,你可能没有好好的看过我的眼睛,很多人都发现了很特别。

        我不想知道我对你感觉,我累了,交给时间吧。

        我不要,你告诉我,这是我第一次很理性的判断一件事,你不觉得我太矛盾了浑身带刺么?我需要成长。

        我睡觉了。

        你是猪,猪啊猪,猪头。

        是的。

       我老早就想过了。我为什么不是和别人,而是和你,一遍又一遍说,不知道疲倦的说。还和我的同学讨论过。

        在这个事情上,我们都太奇怪了。

        那就是说你其实在意我的感觉了。当时我和我同学讨论的时候,我并没觉得奇怪,而是奇妙。在意,我很在意,可是不是爱情。现在,我并不看重爱情,并不觉得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让时间解决这些问题吧。

        难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哈哈。

                   二十七

        我昨天做一个好无耻的梦哈哈,居然有你,你看上了一个离了婚了女的,然后告诉我。我也见过那个女的,然后觉得她好温柔啊,你说要追她。然后我说不行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说为什么呢?我说因为你要养我的。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呢?好昏吧?象小说一样。王威,你在么,你在听么。

        在。在抽烟。

        王威想——我是懒人,我是喜欢夸夸其谈的懒人了,在言语中,并不能改变世界什么,但是,倾听着别人的叙述,那怕那些叙述竟归于虚构,可是,世界却因之生动。我喜欢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呈现生动的表情,就象一个成年的已经妇女,还会害羞一样。

        于是王威漫不经心的说,继续说,接着说——童潇,我想搞了,好想搞你。好想好想。

        童潇说:我害怕这样,害怕你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不能是简单的朋友。或者说,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王威想——要怎么理解童潇的这句话呢。事实上是,一个女人没有被你搞过,永远和你隔了一层,永远不会把你当成交托腹心的朋友。所以呢,一个女人越坚决要和你做朋友,你就越有义务搞她,至少搞一次。 搞完了之后,你再看她,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么。这时候,她才真是真正的她。男女最伟大的友谊就是在搞上。一个女人连接纳你的鸡把都不愿意,还会把你当朋友,扯淡。

        王威这样的想,也就这样的告诉童潇。

        童潇说:男人都是畜生。

        王威听着童潇咬牙切齿,忍不住笑,大声的笑出来,他贴近话筒,就像贴近童潇的耳朵,耳朵上的耳垂,耳垂上耳珠,吐着气,悄着声说——童潇,我是一个文学青年。你这句话有很多的文学修辞可以弄的很动人,比如安妮宝贝说过,安妮宝贝有句话我一直很喜欢,她说,男人如果爱你,那么看你的眼中便有怜惜;如果不爱你,那便只有欲望。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女人久久未被怜惜,便以为欲望是爱。怜惜,就像浪漫,是要创造出来,我没有在床上看见你婉转嗥叫的表情,怎么怜惜。 所以呢,有条件,要怜惜。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怜惜。 其他的,在我的鸡把没有进入你的阴道之前,都是废话。王威的一句名言永远不会过时:女人衡量与男人距离的远近,就是让男人离她的床有多近。童潇,难道你认为,男人搞女人就是单纯为了搞,就是生殖运动,就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对,很不对,我和你说,搞一个女人,有进退,有用兵,有来往,用的是攻心为上,搞的是鸡把,动的是脑子。搞女人和写小说没有两样,就是纯粹的智力游戏。我对我的小说有多热爱,对你就有多热爱。

        童潇说:我快听不下去了,你不觉得你这个说法是对女人的侮辱,最大的侮辱。

        侮辱,再没有比这个说法更操蛋。让无数男生的青春期无限延长的,就是这句话。童潇,记住了,你记住了,我想搞你,想了,首先就是被你征服了。你还装出弱者的姿势,那就太不对了。你严肃点,不要笑。我在和你摆事实讲道理呢,你要深刻的理解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你们是在搞男人,不是被男人搞。

        童潇说:你们男人就是想把女人搞上床,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征服感。歪理。不要欺骗我这样漂亮的女大学生哦。

        童潇,你是女人,再没有你这种说法比这个更可悲的了。其实男人最大的快乐是搞么。那不过是生殖器的活塞运动。最大的成就是征服感,滚蛋,你真当自己的咪咪是珠穆朗玛峰啊。要满足自己的征服感,一个男人,还不如玩游戏,写小说,打架。在一个弱女人身上找征服感,还有比这个更操蛋的说法么。除非一无所能的可怜虫。都喊女权那么多年呢,怎么你一到床上,就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给男人搞了一次,就象失去什么似的。你知道不知道,我最烦电视的一句女生台词就是,我把第一次给你了,什么都给你了。这口气狰狞的好像是在绑票,在向男人要赎金。你说你爱那个老男人,不能和我搞。女人和另一个男人搞了,然后,男人就不爱你了,这还是爱情么,那我得说,他爱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而不是你。一个男人要真爱女人,什么错误都可以原谅,一个男人要是不爱你,你口红抹的红一点,他都可以甩了你。所以,童潇,想搞就搞吧,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愿意开放它,禁锢它,都是你的。不想搞就说不搞,别拿爱情当挡箭牌。无聊死了。

                     二十八

        我心里在想,我怀念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样子的,嗯,该是写信了,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然后,投入邮筒,然后,想像着信,一封信在空间移运的轨迹,两天三天四天,到了。这两天三天四天,我呢,想像着那封信,将到未到,便有无尽的感激,感激有个人有件事,让我念想,心里,便有大安静。

        所以,童潇,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日子,这段日子对我来说,是这么的难,真的好难。

        我现在不想接你电话了。

        我在怀念我们两年前,最早通电话的那些时刻,真的。

        那时候,你说,你从来没有男朋友,你还会和我说你们一个宿舍,六个女生,五个没有男朋友,高二,可恶的高二,又说,每日里,校园各种活动,并不觉得的寂寞,照常理,我该是一句也不信,可是,这会。我在想你过去的每句话,我又只得老实的点头,每一句,我全信。

        那时候,我会恭维你,说,你肯定是那种有男生为你自杀的女人,你便说起有个男生要死要活的追你。又说起男生占有欲都太强,我忙说,我不是。你又说,你说,你喜欢看电影,我忙又说,我是。

        真是奇妙。

        惊奇,对我是一种久违的情感了。

        我又回忆起来了,你说,你每去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想起一件事,包括刚来武汉的学校时,初中转校,你初2的时候,你爸爸给你转学到了一个更好的学校,可是学校离家太远了,要住在学校里,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里,所以尽管在新学校里,同学室友老师对你都很照顾,住在附近的亲戚也隔2天就来看你一次。可是,你当时都不放在心里,只是想家,很想很想,上课下课,都在哭,后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没办法,你完全没办法正常的上课吃饭说话,就只知道哭。你打电话给爸爸,又不敢多打。你爸爸出差经过你的学校,也不敢来看你,他怕你非要赖着跟他回家,你爸爸本来想让我在这里受点苦,可是他也怕他自己狠不下心。后来,你还是自己跑回家了。后来,你又回到学校。现在,每次你要去一个新的地方,想起这件事,便害怕。害怕没有勇气,不能去好好的面对新的环境,新的人,怕这次又会半途而废。

        王威,我知道,你想我啦。我这么说,其实是挺不好意思的,我们算网恋吧。

        什么是网恋。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网恋这个东西,我想,我倒是有资格说点什么,他让我们越过自己身高,越过千万人,寻找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并让自己的声音,让那个人听见。在生活中,我们降格以求,在网络中,我们却能飘然轻举,当然,恋爱观因人而异,有些人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有些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对象。网恋其实和读书没什么两样吧,他让我们轻易找到一个值得交谈的朋友,却省略了人际交接所需要耗费的客套话。我又想,之所以有书这种东西,无非是作者有话要倾诉,要表达,却不乐意听者随意打断自己的话。

        你总是那么能说。

        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没有办法。

        女人的心情舒畅了,身体才会放平。要搞你,搞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真的很不容易啊。

        你这个流氓。

        我不是流氓。

        那是什么。

        文学青年。

        童潇并没有象易矜那样,尖叫起来,而是叹了口气。

                      二十九

        你老是说搞,那么喜欢说搞,搞女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真的很快乐么?

        最舒服的,不是搞。而且搞完了,能抱着,彼此聊个通宵,女人心思曲径通幽,都在这一处了。女人的美也在这一时,和我细说流年胭脂暗,和我报答平生未展眉。童潇啊童潇,这情分,便不是情爱了得,乃是再真切不过的恩义了。所以才要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时,再仔细对方的眉眼,前生今生的面目便都不会错认了。这时,如果能再彼此抽上一根烟,黄金万两、江山如画都不妨拱手让人。

        你说过的,我记得的,人生有两样巨大的不幸,一种,是得到了。另一种则是失去了。你得到了我,那不是很不幸。

        这时候,王威看见自己的身影在走动,北京的那些宾馆、钟点房、半地下旅馆,他穿过一条条走廊,暗的光、亮的光,服务台、订房窗口,那个窘迫不安的自己,这些光影构成的迷宫,就像女人的阴道,又干燥又黏稠,淡的味道、腥的味道。进了房,打开灯,台灯、壁灯、宫灯,又熄灭,四面墙,墙的后面,都是身体在纠缠,在释放。他来,和谁来,和谁来搞上一搞,就是这样,只是这样。什么都不能改变,改变不了这些墙面上淡的光、暗的光、亮的光。抱住,抱住她,那个她,无关紧要,只是抱住。抱住了。

        闻,闻女人的头发,吻,女人的头发,女人的头发总是要闻的,值得花一小时的时候,更何况是小小的一分钟。腰,圈子了,衣服一件又一件下来。记住你们的说话,记不住你们的表情,那就让我记住你们身体。

        王威沙哑着喉咙回答——

        童潇,不是这样的。我会想念一些人一些事情。

        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

        你说谎,肯定想了。你说,你老是说要舒服,你说最舒服的是那一次。

        最舒服,嗯,最舒服的倒是和一次和一个女孩子搞不成,后来她帮我老半天,也没搞成,不过呢,彼此尽力,就觉得对方可爱了,然后就抽烟,听她说话,听了一晚上的话,看着她流眼泪,吻她的眼角,真是再舒服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可惜对方不抽烟,要是抽烟就更好了。她说脚冷,然后找了一盆热水,仔细的为她洗脚。这个事,我这辈子是不会忘记的。感激的心,时时都会有,一想起来,胸口便是暖热一片。

        王威,你不是好人,其实,你谁都爱,谁也不爱。

        你在想他了,想你那个老男人了。

        是的。

        你感到了伤、感到了痛,你是失去什么了么,失去他么。于是,你会想起,啊,那个他本不属于我的。我为什么会伤,为什么会痛。是了,是你自己追逐自己所爱事物所迸发出来的热力伤了自己,正因为是自己的力气,自己打在自己身上、心上的力气。你才会绝望,才会感觉,原来这伤害的源头竟是自己。童潇,体认到这一点,那么,你再回头想,你那么的爱他,那么的爱,爱那个老男人。至少,爱的是心中想象出来的那个他,想象出那个他之于现实的他有着种种不同。 诚然,一个人之所以爱上一个人,是因为对方与我们不同了——我们不知道他怎么想,想些什么。那么,一个人之所以不爱一个人了,是因为知道对方怎么想,想些什么。——是不是这样呢,老男人已经知道了你怎么想,想些什么了,就不爱你了。 你是那么的想、这么的想,反复的想,越想越不通,越想,心越是伤越是痛。等着你把这些事情想的明白了,想的通透,你回头看,看自己,看长大的自己,再看看那个老男人。你又会想,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童潇了,可是老男人还是那个老男人,我当初怎么会爱上他,他其实不过是再清浅不过的男人,怎么配的上我呢。这时候,你就已经拥有了经验,学会谨慎的运用常识,你聪明了,聪明的你,怎么会让自己的热力伤害自己呢,慢慢的,热力就消失了,再不能感动自己、激动自己、更不用说感觉到伤、感觉到痛。所以啊,不论是老男人爱不爱你,无论是你爱不爱老男人,结果都该是一样。我和你说了那么多,竟说了那么多。其实,说的并不是你,而是在说我自己。正如我年轻的时候,每一天,说着爱,爱爱爱爱,其实,爱上的,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我所爱的,无非是我心灵的倒影。正如,上帝为什么按自己的形象造人,无非是因为,上帝本就是人造出来的。童潇,你问我,我得到你会如何,不如何。得到就是得到,不得到就是不得到。

        王威,我爱你。

        是的。再没有我爱你更空的一句话了。童潇,你会好的,我也会好的。这人世,人间世,我们都会好。

                     三十

        王威王威王威。

        在,我在,我在这里。

        靠

        怎么啦。

        让你靠,让你靠。

        好饿呀 还没下,非常时期,真他妈的非常麻烦。过几天要离校,老师啰哩啰唆的没完没了。喂,你在听么。

        在。

        我昨天晚上跟一男人去旅馆了,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丑男的兄弟。我是不是个坏蛋啊。

        嗯啊。

        就嗯啊。

        挺好。这是个女人的世代,女人可以大大方方的喜欢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老男人不要我了。真是爽。

        嗯啊。

        爽,真他妈的爽,好爽好爽。

        你有话要说?你觉得不爽?

        我昨天晚上被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干了。我觉得很爽。

        做了多少次?昨晚。

        一个晚上。

        他真强。

        间断。

        你也好强。

        舒服么?

        不算舒服。

        好像明天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是。

        不会再做。

        是。

        以后再不会和他做了。

        是。

        嗯啊。

        他说,他还会再找我。

        也是纠缠。

        再来打死我也不认识他,做过就做过了。我厌烦没完没了。我觉得这样最好。

        不纠缠最好。

        从今天起,我们是同志了。

        不是。

        我有次和一个女的做,第一次有纠缠人的心思。原来人和人,仅仅肉体,也可以相爱。我害怕这样的感觉,不想要这样的感觉。

        我也是,因为身体上的缘故 竟然会产生爱情。害怕这种感觉,非常害怕。不停的想着纠结在一起的那些瞬间。因为想念 眼泪似乎都要出来了。

        想着被进入,被释放。

        你知道这种感觉为什么糟糕么,就是觉得突然间自己好像有了爱上任何人的能力。随便的一个人,任何的一个人。

        是。

        于是,又会觉得自己这爱,并不是很尊贵。真是让人绝望的感觉。

        是卑贱,不实际。

        和实际不实际没有关系。

        王威王威王威。

        在,我在,我在这里。

        你太聪明了,你真可怕。其实,昨晚,我并没有去,我只是想,想象,想着你来,来武汉,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

        是不是这个样子?

        你已经都说了。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五

             二十一

        王威好奇的想——

        人心是多么奇怪啊,它象一张纸,和手指亲密的时候,你能在手指上听见它的温柔它的叫喊,甚至手指撕开它的时候,它才会感到自己原来质地是那么的薄,出乎意料之外的薄。

        这时候,我想念他的母亲了。我的童年,我母亲对我的爱,我都忘记了。

        只有母亲抽打我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抽打我的时候,她在我的回忆中,表情才生动起来。

        母亲,我得说,老实的说,是这世界最爱我的人,比爱她自己还多的人,比我自己还更爱我的人,只是,我记住的,却并不你给我最开心的事,记不住你的爱,哪怕这爱,我也明知道是无法回报的爱。是在世间所有人身上无法找见的爱。

        爱是那么的不平等。

        母亲,你爱我,那么的爱我,而我,却不够爱,不够爱你。

        从昨天到今天,王威病了,主要的症状是不断的流鼻涕,在镜子里头,看见自己的红鼻子、那么的红、以至于自己吃惊,以至于放肆的笑了起来,好象,红的不是自己的鼻子,而是别人的。

        他几次想到药店买了药回来,但最后到底没去,也懒得给自己的小灵通充电。

        王威病了,生病的人会想很多事,会想家,会想起那个自己两年都没有回去的老家,东山,东山岛。

        东山肯定是个好地方。

        海水并不是蓝的,而是绿的。

        整个小岛,很安静的海,一个人坐在沙子上,并不需要做些什么,心就开始苍老、荒凉了,一切的前尘旧事全和我不相干了。

        是这样舒服,于是,这样想的时候,黄昏便湮没整个夜色。

        黄黄的,是暖的光,是温的水,有些鸟在飞,有些鸟不飞,它们离你的呼吸很近。

        王威会坐着公车、或者自行车,或者步行,到了海边,脱下衣服、裤子、当然,留着一条内裤,然后走到海水里头,在水面上,躺下来,慢慢的,让自己的四肢舒展开来,就像海上漂流的一段木头、朽坏的木头。在海里游泳,不适合他这样的懒人,他会静静的在水面上躺着,就像躺在一张摇椅上,躺在女人的乳房之间,躺在梦和梦不相连的地方,于是,五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突然,过去的某件事簇到自己的心房,是一根针,于是愧疚了,悔恨了,那么的痛、那么的恨,恨着自己做过的荒唐事,跟着事与事的边缘模糊了,于是,生平所做的事情、任何事、一切事,再无一件事情不是让自己伤心的、难过的、悔痛的、绝望的,无数根针同时到了心房。

        痛,多么的痛,痛的他还来不及呼喊,整个人已经掉到海水里。

        鼻子进了水、耳朵进了水、喉咙进了水,连屁眼也进了水,像一只水狗一样的回到岸上,恶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声带象火在烧,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下来了,那么的快活的在脸颊上迸流着。

        王威也知道,脸上流的并不是自己的泪水,而是另一个另一个自己的泪水。

        从海边回到家,身上的水变成了晶,结了盐。舔一舔,有淡淡的咸。

        小岛的夜晚就这么来了,去找些人聊天,王威有几个朋友,爱看书、不爱看书的朋友,爱画画、不爱画画的朋友,爱写字不爱写字的朋友。总之有那么几个。

        闲坐,喝茶、喝的是安溪的乌龙茶,请谈。一会儿,前天一文不名的某个人突然身价暴涨,前天身价暴涨的某个人突然一文不名,某个人可能是身边的某个朋友、具体可见的活人,也可能是一个艺术家,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聊天间中出现一个女人的话,大家马上会收敛起自己的无趣,会在五分钟之前建立真理、宗教、信仰。然后在五分钟之后推翻它。比如五分钟前我们说抽烟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五分钟后,抽烟则成了世界上所有女人的堕落之根源。

        聪明的女人这时候往往只是笑,什么都不说。

        更聪明的女人,这时候,会接过一个男人手中的香烟,然后,激烈的咳嗽或不咳嗽。

        最聪明的女人会做什么呢,也许她什么都不做,也许她什么都做,总之,我们相信有这样一个女人,虽然她一直没有出现,也有可能永不出现,但是,我们乐意虚位以待,我们乐意承认有这样一个人,就像康德乐意承认有一位上帝的存在,那怕上帝的存在是仅仅是最美妙假设、逻辑上的需要。

        王威,你忘记那些女人的面孔了么。哪怕你忘记了她们的面孔,也忘记不了她们的表情。

                 二十二

        岛上的日子,是走着也能入睡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大欣然的喜悦,也更不会有大为难的抉择,是那么平顺的日子,一步步的滑过来、划过去。

        岛上个小镇,新县城,只有四万的人口,每日里,耳目接闻的,无非是熟人。说“吃饱了。”说“喝茶”说“下棋”。说完,一天又过去,是这样一日日的过去。沿着路走,整个小镇就只有一条大路,人民公园、县政府、东山宾馆、公车站、墨松斋、吉马大超市、北市、人民医院、新华书店、还是回忆。小岛是那么的小,小到了刚刚好,绝对不象北京,四环五环,高架桥立交桥层层叠叠,回环往复,纠缠不清。

        就这样,走过来、走过去、走回去。

        走过了,什么都那么熟悉,眼睛里,是什么也留不下,再不会有惊奇,也不指望有惊奇。

        有本书上说:人人心中有一个岛。

        如果非得给这话加上一句注解,那就是岛是让人的想念完整,有边界。

        这些回忆,关于小岛的回忆,来到的王威的手上,王威看着它们,是要感伤,要难过,要想起自己的人生。

        人生是个形容词,却不是概念,没有一个概念可以包含它,只有形容,通过形容这一形式它才有可能存在。从它的侧面,它可能是我们永不凋谢的蜜月,从它的正面,我们又要惊奇,它象是内部发生骚乱、外部强求变革的一场政变。而当我们俯视它,它怪异的被包容在粉碎我们自身、自身所拥有的生命力的宏大叙事中,换个角度,仰视的角度又如何,一切生活的意义被消解的,可是,正是意义全然被消解的生活却如一张闲置在庭院的摇椅,散发出亲切、慵懒气息,它使得我们的人生就像悬挂在墙上,与我们有着距离的日本浮世绘——空寂而洁净。

        所以,感动我们的一切事,所有人。被我们感动的所有人、一切事,换个角度,换个距离,感受全然两样了。

        人的一生中,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虽然是个很无趣的结论,但却建立在无数的事实以上。是有一些事情,打动了王威的心,伤了王威的心,可是,过去了,便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在去深圳的车厢里头,在王威把整张脸贴在车厢的玻璃上的时候,易矜,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不要脸面的告诉你了——

        

        我曾经以为一辈子不会忘记的人,只是,在我和你说话的这会儿,我百折千回的想,到底是模糊了她的容貌,到底和其他的女孩子混而为一了。我曾经认为永不背叛的信念,只不过一个转身,已经成了废纸。我常常想,29岁的那个王威是谁,28岁的那个王威是谁,27岁的那个王威又是谁……有时候,他们同时到来,我却完全陌生,我是多么的想着,和他们坐着,喝着酒,说着那么多年来,说着一些我自以为他们会觉得有趣的话题。可是,他们嘴角里弯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他们彼此握手、搂着肩膀、抱着腰,彼此在热烈的说着话,却把我推了出来,他们并不认为我是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这时候,列车会停下来,停在一个不知名的闹市。我就象走在人群中的大街上,会在大街上蹲下来,摸了上衣的口袋,没有,裤袋,也没有,还好,耳朵上还夹着一根烟。

        我会开始抽烟,看着车厢玻璃里头的他们,在灯光的照耀,他们精神焕发、璀璨夺目。

        于是,我开始想些心思,或者不想。

        于是,我抽完烟,站了起来,手上是一颗大街上的小石头,当它飞向玻璃的时候,显然是一种滑行的姿势,它在玻璃前,轻轻的咬了玻璃一口,然后,轻轻的掉了下来。

        我终于了解的一件事实,这个世界,除了我,再没有人比我更痛恨王威了。而且,这种痛恨,已经不再需要思想,它已经成为一种信仰。

          

         

               二十三

        今天是什么世界,谁的世界。

        早上六点多钟。

        王威下了楼,手上是他路过楼道时看见隔壁林大伯门缝塞着的报纸,随手顺了一份。王威看着报纸上这些事那些事,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广阔,广阔的和他一点也不相干。他这样的人,也居然生活在北京,生活的和整个北京人一点也不相干。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病渐渐好了,本来就没有大病。自己目前的状况,实在很不像话,应该振作起来。

        王威的隔壁住的是一对都上了八十岁高龄的夫妇,半年前搬过来的,男的姓林,女的姓孙,名字他们向王威说过,王威忘记了,只称呼他们为林大伯,孙大妈。夫妇日常很少出门,也出不了门,稍微走动,都要互相搀扶,走上一段,又要扶着栏杆休息上一会,孙大妈会掏出手绢,先给林大伯擦汗,然后再给自己擦。王威每当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只有一个念头,还好住的四楼,还好有电梯。

        自从这对夫妇搬过来之后,林大伯每星期总会敲王威的门,露出为难的表情,递给王威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的是一周必备的各种各样生活用品。这让王威极为恼火,他最讨厌就是这些再日常不过的事情,好几次想开口拒绝,到底说不出口。有一次,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林大伯又来,索性不出来开门,林大伯敲门好久,离开了。王威在家里头却过意不去了,隔了好一会出来,在林大伯门口站了好久,敲门,问,大伯,你最近还需要买什么。

        敲了好久,也没有人应。这事隔了好几个星期,彼此路上见面,都是低眉让过,不大招呼。

        又过了几个星期,林大伯又上来敲门,还是递条子,还是陪着笑脸。王威心下抽了一口凉气,人的硬气和刚强到底抗不住老。

        王威穿过阴沉沉的走廊,楼下一片开阔,昨天下了雪,好大的雪。这雪的意思,却是又白又干净,看了让人心里既暖和又快活。

        走廊外头有个停车棚,停车棚东倒西歪的放着稀稀落落十几辆自行车,包围着一张废弃深褐色的沙发,林大伯眯着眼睛,脸色被冻的红通通的坐着沙发上,因了这冻,脸上的皱纹比较起往日,又深了许多。林大伯好像朝他点了点头,他走过去了,又回头,看着林大伯依旧纹丝不动的坐着。

        他在附近的上海城隍庙吃完豆浆油条,又回来,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钟。

        阳光出来了,照着街上,照着行人,也照着他。王威心里一口懒洋洋的热气,被这阳光一照,竟然提不起来,他又回到自己租住的塔楼的楼下,一路上,无一处不湿漉漉,无一处不脚滑,他穿的球鞋,听着脚下吱吱扭扭的响,乱响,恨不得把鞋子脱下来,一跳一跳的上了楼道,看见林大伯依旧坐在沙发上,只是身体软倒了半边,似睡非睡,整张脸裹在破烂不过、也不知道穿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的军大衣里头,他有点好奇的想,林大伯怎么会一个坐在这里,这么早。当然,这个小区有很多晨练的老人,但是林大伯不是那样的人。

        林大伯显然看到他了,眉毛动了一动,一高手,好像要叫住他,只是手才提到半胸口,又垂下了。

        一个人的老,可是老的那么的近,近的让你不得不看,这让王威感到不舒服。

        肚子饱了,觉得自己没力气了,或者说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付这饱上。王威到了家,给自己的小灵通充上电,就着床一躺。

        在临睡了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楼下的林大伯,那就象一头从沉静的海面上,缓缓爬出来的海怪,两道白色两道眉毛下垂到了嘴角,在冰面上不断打滑着,口中荷荷地冒着白气,寂寞无比。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想,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这么想的时候,王威已经结结实实的睡着了。

                  二十四

        胃疼,我现在胃痛。

        嗯。

        真的很疼很痛。

        嗯。

        王威心不在焉的听着童潇的话,手从阳台伸出去,雪花絮絮扬扬地落在他的手上,这是深夜三点时分,月光下,到处是那么的银亮,亮得不像是人间的世界。稍微打开一点窗户,就听见冰屑被窗框碾压,发出清脆的想。风进来了,冷不丁象母亲的手掌,轻轻重重的打在他脸上,一下又一下,又暖和又可亲。他很开心,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明天要去相亲,他妈安排的,你说,王威你说,如果那女的很丑,他肯定会想我的,他要是到时打电话给我,怎么办。

        王威想说;童潇,你看见了么,下雪了。

        痛死了,而且那个也来了,也在痛啊。一起来,一起痛,痛死我吧。

        王威想说:下大雪了。雪多么大。

        王威,如果万一那个女的很美,他很满意呢?怎么办?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

        王威第一次觉得童潇是那么的无趣,童潇虽然一直就很无趣,但是今天实在是太无趣了,有什么办法呢,毫无办法,王威扫兴的说道,你就告诉他——如果他打电话给你的话——你也想通了,想安心读书,他就会疯掉的。男人都是贱骨头。

        如果他没有打呢。我就是这么爱想,我就是犯贱。他也是这么说我的,说我想的太多了,女的都这样。

        女人就是欠操。

        男的欠打。

        呵呵,你们又打不过。换个话题吧,你们什么时候上课。

        我们刚考试了,过一个星期,考完最后一科,就可以回家了。

        你高三了啊。

       晕,我大一了,大一了,大一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高二,现在上了大学,发生好多事了。

        嗯,上大学了。

        是啊。

        长大了。

        是啊。

        被男人搞了。

        你……

        这些事情怎么就这样发生了,真不应该啊。呵呵。

        你傻笑什么。你是不是上次喝酒,伤了脑子,失忆了。你不好吓我。

        你来北京么,放假的时候。

        我对北京没有好感啊,我天生很怕冷啊,想去热点的地方。其实我今天好倒霉,考试的时候,我们寝室一个女的,要我给答案,被抓了,还把我供出来。我现在是留校查看的处分!你说我惨不惨。冤枉死掉了啦,她还在别人面前装好人,在老师面前装好人。我快哭啦,抓狂啊。 王威,你能不能给我点幻想啊。

        什么幻想,我说让你到北京,你就说我要搞你,当然了,我也确实想搞你,难道这个算不上幻想么。你说说看,这不是幻想是什么。

        你狠啊。女生天生不能和男生比下流。你的文章里好多那个,好直接好露骨,让我看了很不爽。

        你觉得很色是不是?

        有点。

        男人要搞女人,表面上都很斯文的,这样才能减低女人的戒备心。所以呢,象我这样,反而是安全的。

        我赞成。

        要不我去武汉搞你。

        有种你就过来。

        过来就过来。

        你一定要来,不来就是王八蛋。

        来了就搞,搞死你。

        看谁搞死谁。

        

      二十五

        关上旅馆房间的门。

        关了几次才关上的门。

        这个武汉的小旅馆,一晚上十五块钱的旅馆,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洗脸盆,一个热水瓶的旅馆,开在王威不知名的小巷的里头的旅馆。

        童潇的大腿是那么的修长,在小旅馆的灯光下,又雪亮又昏黄。当大腿被拉高的时候,那大腿之间的若有若无的阴毛从白色的内裤游荡出来,让王威忍不住要伸出手指,轻轻的扯动,轻轻一动,一丝一线的扯动。

        是这么的疼那么的疼,疼得童潇两个乳房要掉在他的手上。

        王威多年后回想自己是怎么抱住童潇,从后面,转到前面,慢慢的摸索她的胸,手伸进去了,白玉碗一样的乳房,乳房之间,很深的沟,他把脑袋埋在童潇的胸前,用舌头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刮着童潇的乳尖,乳尖上小小的乳头。

        童潇的身体是那么的诚实,象她这个年龄该有诚实,王威的双手才从她的胸部滑落到内裤上,白色的内裤的正中间,已经温润的湿了好大的一块。当王威双手把内裤扯下来,整个身体象一座山一样的压下去。

        童潇迷离的眼睁开,失声的喊着,哭着——

        不要,不要。我不要。

        王威,你放开,放开我。你不能这么流氓,太快了,我们不能这么……快。

        我们见面还不到十分钟,我们说话吧,我们聊聊,你放手……我求求你,我不要这样……

        

        王威什么也没有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来之前不是都说好的么。

        他两只手坚实的压制着童潇的四肢,目光坚定的盯着童潇的阴阜,身体继续缓慢的沉落,他停留,他感受,感受着童潇阴部在呼吸,这呼吸又暖热又飘忽,他的下身追逐着这热气,嗤的一声,终于全根尽没,就像一根钉子狠狠的顶在水泥墙面上,墙面上还没有来得及挤出一线的细缝,钉子已经进入了墙面。

        童潇的眼泪流下来了,眼神是那么空洞,她的整个身体蹦的紧紧的,双手双脚死命的咬住的王威的身体,比下半身咬合的还要紧。那么的紧,十九岁少女的身体,在王威的面前,象一朵野花一样,不知道如何拘管自己热情,枝繁叶冒的开,从下而上的开,开出千万个花瓣来。

        小旅馆的外面,风是呜呼着响,吹着瓦片响,吹着晾衣架响,从门缝进来,从窗缝进来,要来减灭这室内的热暖。床单是白的,皮肤是黄的,两个人联系的是那么紧密,紧密的就像是两个人,再没有什么能把他和她分开。

        童潇睁开眼,看见王威的表情,马上厌恶的错开,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脸颊一碰到他的脸颊,就硬生生的扯离自己的脖子。

        王威想着,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么,他垂下头,看着液体晶莹的从童潇的阴部中被带出来,他把童潇的腿分开,分的不能再开,他要让自己看的仔细,看的见每次的进出,缓慢有时、快捷有时。偶尔,他会整个身体抽离出来,又再次沉入,这样,才能听见液体的流动的声音,那么的轻。

        童潇突然坐了起来,要推开他,力气是那么大,以至于王威差点连人带被子掉到地下。他拉过童潇的腰肢,反过身子,从后面进入,整个身体压在童潇的背上,下巴顶着童潇的头。童潇拉过双人枕头,抱住自己的脸自己的耳朵。这让王威感到恼怒,一遍遍的拨开枕头,用舌头咬着她的耳垂,用舌尖寻找她的耳孔。那么的固执。

        真是伤感。

        王威合上书,闭上眼睛,一遍一遍的要从记忆的深井之中打捞起童潇当时的表情,他甚至在想像的时候,手放在自己的阴茎上,大力的套弄,他甚至用指甲按压自己的龟头上马眼,或轻或重。他回忆起了童潇的阴道,阴道壁抽搐时候,那么的紧,就好像无数只幼儿园小朋友的手,用力合力拉扯着他。他回忆起了童潇的乳尖,乳尖上的一点腥红,在昏黄的灯光,在他的双手中,巍巍的颤,摇曳的开。

        童潇,对不起,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你当时的表情了。

        我再也摸不到你的那颗心,那颗易感易动的心。我曾经掌握过。那些日子,当你把你的爱情交给了魔鬼,当我把我的天才还给上帝,我们才可以亲可以近,才能够的著彼此的脸庞,呼唤彼此的名,进入彼此的身体并穿过,就像一个魂灵穿过另一个魂灵。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四

                     十六

        

        童潇连掉线都那么象文学女青年,这让王威很不舒服。于是他很自然的想起文学女青年。

        王威对女人身体的迷恋显然象一个贪得无厌的孩子。

        王威常常说,每个女人都有一个身体,身体就是故事,就是她们的过去,抚摸她们进入她们吧。以其费心费力的了解她们,不如有轻有重的用你的手用你的鸡巴去描述她们。

        每个女人总是认为自己是不幸的,这是她们一切话题的前提。

        文学女青年会大喝一声,胡说。

        你以为你遇见坏人了,你以为你不幸了,你咀嚼痛苦,然后再找另一个男人倾吐出来,这多可笑。你看着我的表情不为所动,是不是以为我内心深处波澜四起,那我,作为一个著作等腰的文学男青年,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还没有遇见真正的坏人,你们永远也无法想像一个人坏起来能有多坏,坏到什么程度。你的不幸,比起真正不幸,简直是不值得一提。

        我不想和你说这个,你在北京还好?

        好。

        多好?你会在北京一直呆下去么。

        会。

        为什么,你喜欢北京什么?

        习惯了。

        你今天很安静,这不象你。(王威想,我能说,我最近都把说话的力气花在一个不到20岁的小姑娘身上么。)

        你想听什么?我想搞你,真的,我不单纯了。我不再是那个二十四岁的王威。我三十岁了,我现在能过很简单的生活,起床、穿衣、吃饭、脱衣、睡觉。我几乎能够随意压缩折叠自己的任何欲望,除了性。你是一个女人,你永远无法了解男人这种附骨之砠的恐惧。搞一个女人是好的,搞一个漂亮的女人当然更好,搞一个漂亮的女人又不用负责,那更好了。当然,搞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又想负责,那就再好不过了。六年前,我们的距离有多远,其实和现在一样,只有一张床的距离,我难道不知道你们女人如果衡量自己和男人的距离,除了床还是床。六年前,我们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互相抚摸,倾诉各自被拉长的青春期,性冷淡,性无能。现在,在时与光的雕刻中,我还是无法捧着你的脸,贴着你的耳朵,进入你的身体,说各种各样温柔的话、甜蜜的话、忧伤的话。这么多年,我们互相迷恋对方的声音,电话里头的声音,其实不过是在迷恋各自六年前的那个自己。想想看,我们彼此陪伴过那么黑的黑夜。你总是那么的正经,象个道学家,手拿着小锤子,一看到王威胯下蠢蠢欲动的苗头,就毫不留情的、狠狠得一锤子。你总是淫荡的告诉我,你在抚摸自己发热的脸庞、然后是脖子,是乳房,最后,整个身体绷紧,紧紧夹住自己的双腿,欲望苏醒过来了,整个黑夜就亮堂起来了,你照亮了我,我也照亮你。对,我们就是以这样暧昧的、互相勾引的、色情的语调,一本正经的谈文学谈小说谈人生谈理想,谈谈谈,谈够了。够了。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你说。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喜欢你的小说,喜欢你的人,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我也想写小说,最初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写,后来,我看着你写,我就不写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写了么,因为我想写的,你都写了。我这是在恭维你,但你值得恭维。

        有一天我会出名的。

        我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我写的有多好。

        我知道。

        我死了。

        我知道。

                          十七

        我真软弱。我告诉你——造物主把死亡交到人的手上,那是因为世界上,再没有比一具尸体更顽固,你可以鞭打它,污秽它,你甚至可以把它用刀子分成一块一块,但你无法说服它了。所以,死亡给了我们藐视任何人的权力,谨慎的运用这一力量绝对不成为道德上的疑义。只有神话故事才把永恒视为幸福。永恒意味着瘫痪和死亡,唯有运动加上它的全部的痛楚,才是生命。

        女文学青年说:王威,王威。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象是一句美妙的咒语,没有办法,毫无办法。王威拿这句咒语毫无办法。王威几乎恼怒的喊:我们要吵架么?来,吵上一架。

        有用么,我们有什么可吵的。我是个女人,女人嘛,就是这样。 折腾,折腾吧,以前没折腾过你,补上。

        王威不耐烦了,恶声恶气道:什么时候,我好好去西安,搞一搞你。真的好想搞你啊

        你确实太了解女人了,你真是个流氓。

        说,你想还是不想。

        不想,被你搞了,肯定要和你折腾。咱俩都是怕烦的人,搞完你就走人,我粘上你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当是一个事,没完成,总算完成了,了上心愿,狗屁,你会粘我,谁信,反正我是不信。咱俩搞上了,怎么对得起我们得伟大友谊,伟大的友谊就是用来搞的,这是你最推崇的王小波同学说的。以前我那么爱你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和你做,从没想过做爱的事情,现在呢,靠,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这说明你不爱我了

        我爱你,爱,爱情,只是不那么强烈,但是常常有某个瞬间,比如在很黑的夜里,回想起以前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那一瞬间,会热烈,很强烈的。一年总有那么几天吧。你是真聪明,多聪明的一个人。那么刻毒啊。然后这样的想,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冤枉,花了那么大力气爱你。

        年轻得时候,总觉得一切都是应该得。现在觉得,遇见谁,爱上谁,不容易。没什么是应该得,没什么是手一摊就来。

        我们都老了。

        我常常看你的文章,突然觉得我们好像从来就没开始也没结束,不过是换了地方,换了个名字,换了身份,又和你在一起折腾着。你后来遇到的所有女人,好像都是我 我演了一集,别人继续演下面的一集。其实讲的还是一个故事,情节也是连贯的,不过是一个叫“爱人”的女主角,我扮演一集,别人再扮剩下的几集,男主角一直是你。你真幸福。

        悲情男主角,谁爱当呢 再说下去,我非跑去西安搞你了。

        我胸小。你不喜欢的。

        女人漂亮基本上都胸小

        漂亮女人都喜欢减肥,减肥首先就减胸 。

        我就喜欢胸大,可惜这两年摸过的,除了一个外,都小

        折腾,就是折腾啊。现在的女孩子真幸福。

        怎么说?

        大大方方的喜欢自己的身体,大大方方的喜欢男人的身体。你爱不爱我。

        王威站在阳台上喊,爱。甚至在某一刻他的小灵通就要飞出阳台。

        我感觉你爱每一个女人。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这么多年,你真温柔,又好脾气,什么日子你都能陪我度过,我突然觉得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窗外操场的那一颗树,就在那里,也该在那里 。突然有点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感觉。我和你越来越稀薄,觉得有人扛着斧子来砍我窗口的树。

        这么多年,操,我对的起你了,妈的,一想起这个,愤愤不平 ,我不快活的是自己不能无情,所以写不好小说。所以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只有你砍我树,我下不了手 。

        你天生就是就是这样的。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到处跟着你的原因。

        我们有比爱情更大的东西

        说不清楚,你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对的,就该是那样的,我从前从来不想你会不在那里,现在突然很害怕。

        我这个臭脾气,最好天天得罪人,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我就安心了。我就该死了。

                      

              十八

        北京,谁的北京,我的北京,你想知道什么,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呆的地方是北京。你知道奥底修斯的世界么。一个人可以从一个岛游到另外一个岛,而每个岛上都有美丽的女人张开双臂欢迎你接待你热爱你。可是在这个世界,我去不了任何地方,要护照要签证。北京,需要暂住证。童潇,你相信么,我身份证丢了,一年了。

        你的MSN上签名改了。

        是啊。

        “好人诚征女友”?这名字好无耻,我还以为不是你。视频一下,我在网吧。

        哦,我现在没视频。连接中,请等待,看到了,性别无法确认。

        你找死。

        你为什么改签名啊。

        我爸爸逼我大年夜要带个女人回去,任务紧迫。限时追杀啊,你好像蛮小哦。

        我保养的好。

        你的牙幸好不算大呀,你的脸上是不是有红斑啊。

        你你你。你有照片没。

        有个网址,自拍的,不过是我两年前的样子,最近拍的都在另一台笔记本上,懒得打开了。

        眼睛熬的红红的

        因为今年不上班,都在家工作,全没有作息时间。

        不懂得安排自己 你不上班?干嘛呀?自由人呀。

        做编辑,作策划 ,我以前在公司上班的。

        人是社会动物的,也要多出去参加派对的呀。

        我已经有半年没有参加社交活动了,一个人,没有人约束,调整不过来。就象你放寒假的感觉。最开始的时候,还朝九晚五的,后来就晨昏颠倒了。

        现在就比较安定了,不象以前,频繁的换工作,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跑。

        都去过哪些地方呢?

        济南、广州、深圳、长沙、西安等等。

        你爸爸为什么逼你呢?

        30了啊。

        你是最近碰巧没女友吗?易矜多的是。

        没社交。能够打交道的妇女就只有看守电梯的老大媽。

        找朋友介绍一个呀,再不就上什刹海泡吧泡一个呀,嘻嘻

        谈恋爱又不是很难的事情,就是善后比较麻烦,我是说相处。

        我想问:什么理由让女生帮你去骗过你家人

        恩,来,你低下头来。

        干吗?

        我上前,亲一下你的额头。什么叫恋爱,这就是理由。

        女生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真实的怀抱。

        我们坐下来,谈人生,谈理想。

        女生需要的是促膝长谈,不是在MSN上的只言片语,也该说句好听的哄哄人家嘛

        只要你和我回老家看我爸,我就亲你一下。

        那我岂不吃亏啦,又陪你回家,又给你亲。

        

                

        

              十九

        

        视频里头的女生不停晃动脑袋,从头上取下簪子又插上,取下耳环又带上。王威怎么看童潇都不相信童潇有20岁。

        童潇在视频里头问,我漂亮么。

        漂亮。

        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

        我在看列车时刻表。

        干吗?

        想去搞你,去武汉怎么需要十个小时阿。

        你做梦,火车没提速前,坐最快的要一天一宿。

        我去深圳也不过24个小时——王威这话一出口,整颗心便痛了一下——这个视频效果不好。北京,武昌,特快,T87 ,要12个小时,专列,Z11,十个小时。

        给你找我的照片了,当时用八百万拍的。

        可以看到毛孔了。恩,你很肉肉。很配我,我瘦。你就将就吧,这半年变化很大的 朋友都说好像另一个人了。

        你说你有什么优点?

        我是比较没有脾气,而且与人为善,心情要是不好,就在网上拍个砖,也就好了,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那些东西值得生气,那些不值得,好多人其实是在为没有必要的事情生气。恩,我喜欢和别人谈人生谈理想的,谈到别人一点脾气也没有。我刚才去超市,买了一百五十多块的东西 ,买了一条烟 都是罐头、香肠、香蕉、白菜、蛋糕、萝卜、咸蛋、 恩,正在吃香蕉。

        一日三餐要按时呀 空腹吃香蕉不好,会胃酸的。

        等你管得到我的时候再说。

        哈,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归我管呗。

        你管不到。

        那好吧,不管, 懒得管你。我其实自己也吃不下。

        你和我不一样,在读书,应该多吃,就是勉强自己也要吃阿

        到你哪里就不一样啦,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我是男生,要照顾女生的说,特别是身体。女生的身体。

        我回去了,记得给我短信,我最近一直都没有睡好。

        去睡吧,记住,我想搞你。

        表语言亵渎女生!

        真的,我在想,在慢慢想。

        我一个小时才回宿舍。你慢慢想。

        你不想让我搞,和我视频干吗?

        你很能搞么。

        你想不想被我搞?

        不想。

        真的不想。

        一点不想。

        一点不想,我想睡了你,但不想被你搞。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心理上的,床伴并不稀缺 ,但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做,不容易阿,再说,喜欢的人可以有很多,都要做,忙死了。

        你先忙吧 反正我是不忙 没有你那么忙。

               二十

                   

        王威喝了酒,很多的酒,很困。一个人,在中日医院附近的大都酒吧街,原子力酒吧。真是很糟糕的夜晚,他在酒吧里头居然找到一张报纸,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在酒吧那么昏暗的光线下,吃力的看着报纸上字,事实上他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只是他习惯自己坐下来的时候,眼前要有一些字,就好像大款的床上要有美女一样。女服务员来来回回,吃惊的看着他。他非常的不耐烦,最后把酒水倒在报纸上,以强迫自己不看那些字。

        王威摇摇晃晃的走出酒吧。给童潇打电话,第一次给童潇打电话。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易矜。

        那怎么办呢。

        没怎么办。

        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网吧,看你的小说,恩,你的字,你已经有半年没有更新了。

        不想写。  

        我看你文字的每个字,有时候,会感应的觉得,你的文字世界和你的生活外表是那么的不同,在这个文字世界里头,隐藏的另一个丰富的你。  

      王威脚下显然踢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了,他知道自己的脚趾头在流血,他不能在这么在大街上走下去了。他喊了一驾的士。北京的夜晚,只有的士和寂寞是富余的。他一只手轮圈挥舞,另一手握着电话象童潇喋喋不休——

        世界的表象和我们的意志如此分割游离,让我们骄傲和激动,驱使我们去写一些字,并不为了在乎这些字的好坏。就象一个流氓真的要搞女人,不会在乎女人的面孔。你知道嘛?印第安人做的所有东西都围成圆形,这是因为世界上所有的力量都在原地转圈圈,而每样东西也力图成为圆形。我写那么多字,之所以写了那么多,是因为我想写。这当然是废话。我写字的时候,我其实是在阅读,在阅读无数作家的字,并自觉把自己置身于其中,淹没于其中。我和无数作家的关系,不是加入他们,而是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共生相生。我写字,不是为了证明我和他们有多么不同。不是。我是在和他们共同写作一本很厚重的书,我负责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某个章节。就象我搞女人……不是女人值得我搞,而是我有鸡巴就要用,不用不行。你知道嘛?北极的旅鼠繁殖过多,他们会感到绝望,之后就涌向一个地方,集体自杀……

        通过的士的后视镜,王威看到的士司机鄙夷不屑的表情。他忍不住想大笑,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害怕一笑就把肚子里头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王威,你别这样,你让我害怕,这样一直下去么,很绝望的。

        无论如何绝望,生活仍将继续的。喝了酒 就想你要是在身边多好,但实际上不可能阿。呵呵。

        喝的什么酒?喝了多少 ?

        忘记了,一直喝。(王威进了家门,一伸脚就把鞋子踢到墙角,跑进洗手间,对着洗手池狂吐一番)后来是打的回来的 还好,还能找到家,是阿,我可能过去搞你,这些都可能,可以在一起呢。我是伤感啊,好伤感啊。 就比如现在,我即便去你哪里,大家也要有个一礼拜的时间好好相处吧

        你原来要的是我的一星期。

        相爱都是容易的

        你只能给我点温暖,但不能给我些力气。

        累了,坐着,还是不舒服。

        真不该喝酒啊,谁要你喝那么多了。

        我去倒水。算了,不好意思,我坐地板上了。

        我又看不见,和我说这个干吗,要我可怜你么,喝那么多酒,不好好睡觉,自己折腾什么,自己都不爱自己,别人怎么爱你。

        闷,觉得闷。

        我不是给你解闷呢么?

        愁,愁上加愁啊。

        说得跟怀春少女似的,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记得多喝开水,开水暖胃,记住没啊。

        记住了。去吧 好好休息,我累的只想睡觉,抱抱。

        恩,抱抱。

        亲亲。

        恩,亲亲。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三

                十一  

        很快的,整个厨房淌满了王威的眼泪,一点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他回到大厅,在书桌上坐下来,又看见眼泪顺着椅角往下流,他拿过书架上的一本书,很快,一本书,都被打湿。

        眼泪无穷无尽的涌出来了,王威一颗心悲凉知道,这些眼泪,不过是无用的液体,用在别人身上,什么都可以挽回,用在易矜身上,什么都不能了。

        王威想着——

        易矜,其实,你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把我拉回来,可是你不肯啊。

        易矜,你可以救我,可是你是那么的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便想和你分担,你也开始皱眉。

        易矜,你说你感到压力了,可是,你的那些压力,比起我这几百回死里逃生的痛。在天平上称上一称,又算的了什么呢。

        你是那么疲惫无力,连听我的声音都懒得。

        我呢,也一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完全完蛋了。

        这人间世,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你就那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又煎熬又苦痛。

        易矜,我都29了,可是爱起来,却象一个少年人一样,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到处都是伤口。这些日子,每一天,都睡不好,睡上半个小时,就又恍惚醒来,惊醒了,又痛,痛得不知道所以,痛完了,再睡个二十分钟,是这样的潮汐反复,一浪接一浪,没有尽头。折磨无穷。

        

        王威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又走到阳台,给童潇打电话。电话那头,童潇细里细气的声音响起来了,他刚好看见自己的眼泪滑落脸庞,往楼下掉,那么飘忽的一滴眼泪,它要到哪里去,它又能到哪里去。

        童潇说,爱人是很惨的事情,更惨的是寒假到了。我这个月反复的想他,几乎崩溃,因为我实在太闲了。如果不读书,那就更闲了。他都结婚了,我怎么办啊。

        你啊,可以等他离婚啊,也许到了那一天,你也已经不爱她了。

        我跟他说过一句话:叔叔,你结婚的那天我必定穿上很漂亮的衣服,面带微笑的对你和你的新娘说:祝你们幸福。

        你就别扯淡了,少他妈的多事了,你越这样,你的感情就越一文不值。童潇,我是为你好。

        不如我们网恋吧,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你不也没有女朋友么。

        我想找人说话,但不想谈恋爱

        什么才是恋爱,不上床的也算么。

        那当然不算。

        我还没20啊。

        我忘记了。

        你以为我怎样看你的啊?

        就是一个色情狂呗。

        不是啊,如果是半年前我肯定觉的是。

        那现在怎么就不是了。

        因为他啊,我谈了一次真的爱情所以明白了。

        所以啊,爱情就是很操蛋的东西

        恩明白,我觉得就算他的那个令我不是很爽也比别人令我很爽要爽。你明白吗?

        你是指做爱。

        是的。

        

                十二 

        

        在黑夜里。

        一个赤裸的男子象抱一个只小猫一样抱着一个赤裸的女孩子,轻声酣睡。

        一阵风吹过来,掀开了窗帘,光照在男子脸上,也照在女子身子。男子的眉毛修长又低垂,嘴角是弯的,象一把漂亮的小刀,一个三十岁的男子的脸上,尽是孩子气的痴迷和满足。他身边的女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用眼光贪婪的抚摸着他的身子,是那么的不够。于是,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去抚摸男子的胸,胸上的毛,一把抓起,一丝在手指头上牵起。她甚至低下头,用耳朵贴近男子的胸,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毛孔呼与吸的潮湿和火热。

        男子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侧了一个身子,眼睛还是闭着,手上找到女子的头发,细细的抚摸着,就象一个父亲在抚摸自己的女儿的身体。那么的仔细和从容。突然,他激烈的咳嗽起来,两眼睁开,这是一双混浊呆滞的眼睛,可是,随着一声又一声激烈的咳嗽,他的眼睛有了光泽,电光一样雪亮,这光彩,不但要照亮这房间,还要来照亮身边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坐了起来,将男子的身子翻过来,不断的顺着他的背。然后走下床来,打开灯。

        在灯光下,那女子发育未完全的身体,还一张弓一样,崩的紧紧,乳房象两朵莲花,在胸前盛开。

        那女孩子打开壁柜,壁柜里头是排列整齐,高低不一的药瓶,她娴熟的从这个药瓶挑出三个药片,从那个药瓶倒出四枚药丸,又到厨房找出玻璃杯,倒了杯冷开水,一起端到那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说“谢谢”,头一仰,药片就被冷开水直接到嘴巴冲到肚子。可是,一阵咳嗽又涌了出来,床单湿的好大一块。

        那男子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孩子张开手,圈住那男子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看见了,王威都看见了,两个火热的身体就这么滚烫的倒在一起,女子的大腿被分开了,分到了不能再开,那男子吻着女子的脚心,然后是小腿,是大腿,一路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紧紧的伏在女子的两条大腿之间,于是,女子的两条大腿便往天上去。  

        王威看了那么久,津津有味的看,他有时候甚至穿过他们的身体,并不被察觉。

        他是那么的好奇,这人间的欢爱,只是此时,只是此地。

        王威甚至仔细的逼近女孩子的脸,问道:“童潇,是你么?”

        这时候,童潇在电话里头又哭了起来——

        我真的离开他了。

        第一次这样狠心的离开他。

        你不知道我曾经遇到过多少那么那么优秀人男人,并不他不要我,不想和我在一起。而是我不要他。我只要想到他软软的可怜的头发在风里发抖的样子,就感到痛惜万分,就软弱,就哀怜。所以他怎样伤害我,努力的伤害我,一遍又一遍的,从我的身体到心灵,我都没有离开过他。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走了,你可能会哭的。会很难过,他病得是那么重,他一直和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神经病已经好很多了。可是我错了,王威,他再也不会为我哭了。甚至他看见我伤心的哭着,会敷衍的安慰我:“你哭吧,想怎么哭就怎么哭。都是我不好,我不对,真的……

        我能怎么办呢?王威。

              十三

        

        王威,说说你的北京吧。

        你先说说你的武汉吧。

        武汉,你想知道什么,武昌江、黄鹤楼、渡江节。不,我不喜欢那些地方,我爱的是人群,我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沿着汉水的堤岸,走下去,两边街道的铺子,各行业的游客,载客运货的大小卡车,你看男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凶狠,女子的嘴唇,都是那么俗气和阴冷。武汉是两个世界,光滑整洁有着光亮,你如果不睡,你会发现这个城市从来就没有睡过,高楼。另一个世界则到处都在修路,灰尘、泥浆,照在太阳蓬上的阳光,盗版影碟店、网吧、发廊、五金店、超市。我逛街,我总是不停的逛,这城市确实没有半点让我腻味。你想让我描述的更仔细,原谅我做不到,我不是你,不是写字的,不会用虚假的字去描写真实的东西。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感到不愉快,可是,确实,我没有从任何作家的小说里头,闻到武汉的味道,你说池莉、方方,她们都是骗子,骗骗不懂事的外乡人。想知道武汉,你得亲自来。我对于什么风景名胜阿,一点热情也没有,真的没有,我喜欢城市,你可以说我庸俗。我从来不信任那些间接的感情,那些诗歌和书本里头对于风景的描写,都是虚假的。在这个地方,我随便顺着那一条路走下去,我都可以找到好吃的店,不好吃的店,那一条条晒黑了我的脸的街,我的学校,我的情人,或者是别人的情人,总之,我走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往我身边靠拢,整个城市的人群就聚合,聚合在我的身边,你要知道,就象一个太阳,拉动无数个星星在转的感觉,我就是那颗太阳。你要是来武汉,我就带你去转。前几天一个朋友过生日,几个人聚合到一起,在首义园的小吃街,选了一家特色自助烤吧吃自助烧烤,谁说武汉人不会吃,谁说武汉人除了热干面就是汤面,等到众人坐好了,老板端上各类原料配料燃起炉火,什么味的都有,慢慢调,过咸或过淡,要么没有辣味要么半生不熟,等到差不多掌握好火候和搭配时,于是摸着肚子叫“饱了”,也不知真的假的。吃得都还是蛮开心,真的很高兴。出来称了一下体重,就不开心了,我不能这么吃。这么吃会胖。我不想胖,胖起来不好看,我不想老男人看见我这么胖。我又想起他了,我真该死。快寒假了,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都在不断的打电话,在一个班的不在一个班的,都叫过来,也有别的院校的。那么多人,热气腾腾的吃,吃的那么的兴高采烈。可是,好难过,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开心,他们是真的开心。还是象我这样……我真不要脸,出来的街道上,阳光好灿烂,我哭了。我哭着上了公车,在公车上摇摇晃晃的哭着。我哭着,不要脸,真不要脸,一点脸面也不要。我纯粹就象一个婊子,不,我就是一个婊子。我要出国,不然我就自杀。我还有几年呢,是,我才大一。随便什么地方,我要走,不要留。留在这里,我看不到活路。时间很快,去年我爱上一个男人,现在就要忘记。我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从来不会爱一个太久。我恋爱,我分手,我不喜欢一切绝望的、黏稠的感情,王威,你知道,一个香烟有多烫,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手不知道,但是我的手腕知道。那种肉被烧焦烧糊的味道和烧烤店里头的烧烤完全两样。我常常分开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是过去的我,一个是现在的我。我们有时候交谈,有时候不交谈,互相告诉对方,再也忍受不了这么压抑的生活,我们没日没夜的混在一起,没法分开。我们互相撕打叫骂,努力拖住对方前进的步伐。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因为我是童潇,你是王威,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世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什么地方,我要走,我要离开,我不要留。因为有你,我不用担心说的话,对空气说的每句话,没有人听见。

        一个诗人眼中的瓷器有多么的危险,就象一个小说家笔下失恋的女人有多么的不安。

        王威在这四楼的阳台上,看着一粒浮尘,与他擦身而过,往着南边去,往着武汉去。

        王威叹了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童潇说:“你说吧,说那个老男人吧,都说出来吧。说出来了,心里就好受啦。”

        不,我不说,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今天说了,明天就不会再说,后天就不会再想起。

        你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十四、

        王威躺在床上做梦,梦里头一直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自己的房间,养热带鱼或者小乌龟呢。好像作为一个人,人的骄傲,至少也要养一条热带鱼或者是一只小乌龟。

        这当然是个很没有道理的想法,然后,他突然被旁边衣柜的声音惊醒。他租住的房子还是上一家的装修,衣柜开关时会有声音,然后他睁开眼,看见卧室门口有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个子一米八左右,看见后脑勺,再仔细定睛一看,又不见了。

        王威坐起来,抽完一根烟,上洗手间。

        他问自己,害怕么。

        不就是给衣柜门的声音吵醒么。

        那个声音和那个背影真的好真切!

        昨晚和童潇打完电话,王威就一直想给易矜打个电话。现在打吧。王威对自己说,昨晚,一整个晚上,想给你打电话。

        易矜的声音显然心不在焉,说,我在上班,要打就打吧。

        你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辟邪。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做了个恶梦。

        哦。

        你有没有养过热带鱼和小龟?

        没有。

        (王威苦笑着想,难道自己现在要接着问易矜,是不是试试养一养热带鱼和小龟。)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挂电话了。

        你挂吧。

        

        易矜啊易矜。

        遇见你了,真是百般诚意的想和你一起,那时,真是再单纯不过,力气也大,只要你应许,真是没有一事不能成就。可是现在,遇见什么人,都是不信,都觉得以往那么坚牢的情意,别人都看不见,都不能打动,现在,那来那么多的力气,便有力气,也不真了。

        若恋爱不算,论起生活,其实真没一事,可以难倒我,摆布我,我只不过一直糊弄着对付着过罢了。

        这时候,真是痛的疼的整个心的裂了、败坏了。只觉得这样真挚的心,你都不能看见,不能知感。这并不是一句爱情便可以遮掩过去的

        我便是现在想你,也并不觉得情意与旧日相比,有了深浅,还是同样的爱,纯粹的爱。一颗心,真是可以掏出来,大放光明的让所有人看见了。

        这时候,在阳台里,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想你,有时候,也并不是纯粹的想你,很难说的上这种感觉,自觉你是在我身边看顾我,虽是个影子,却并不是空虚。

        我觉得我值得这爱,又不值得。

        说值得,是因为我想找另外的一个我,确实很难了 。

        说不值得,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好的。更好的总是在的。

        遇见要有交锋,让彼此见得著彼此的锋利,又或者是走进你的身体,合二为一,就象水消失在水里。我要你因了我,见着自身的光芒。你要因了我,更放光芒。我并不乐意遮掩,我又岂是这样的人。

                              十五

        宿舍的马桶坏了,一晚上在流水,我的床位靠近厕所,真是心烦。我狠不得我现在就是一个修理马桶的,你知道我长大的时候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会铲煤,然后被煤压死,我会铺铁轨,我会开起重机,我会挖和铲,不停的挖,不停的铲。你知道我最想干的是什么,就是挖一条地道,到银行下面,第二天我就是千万富翁。当然,最好是开起重机过去,把整个银行抓起来,扔到天上去,整个城市所有的人于是都有了钱。你能够想像我象个好姑娘一样,站在收银台后面,耐心和蔼可亲的给小孩子、老人、年轻人找钱。看看他们都来买些什么,真可笑,可乐、卫生巾、安全套、插线板、口香糖,等等。我对我将来这样的生活袖手旁观吗,妈的,我告诉你,王威,我做不到。

        你说脏话。你今天精神真好。

        怎么了,不服气么。王威,你真的很失败啊,我万分同情你,你的易矜,她不爱你。王威,她很讨厌你,因为他想看见的人不是你。你们的热烈只不过是她一次不负责的感情,对吧 。

        不是这样的,我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好多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我也不是那种缺乏自知之明的人。

        是的,你不想承认根本还是因为她从来就没爱过你,在爱情中,人是没有头脑的,更何况是一个爱的这么深的人。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跟你比起来我真的很幸运。你的那个易矜,她真的不爱你,你清醒吧。她就是不想爱,才随便找个人来解脱,而不幸的是你爱上了。

        倾诉是好的。该说的都说了,说出来,就好了。

        你跟本就是不愿救自己,还说我,你看你嘴多硬。小孩一个啊。

        我们都一样,我去做饭了,肚子饿了。我们都会好的,会有爱情的。

        我们哪里有爱情,我晕哦。你是不是真饿晕了啊。

        我宁愿和你有爱情,成了吧。

        大哥,千万不要,我已经受不起打击了。

        别怕,挺住

        我没有你强啊,你老了我还年轻啊。

        所以在爱情方面,还是得靠年轻人当炮灰啊,你就是好的榜样。

        你还不去吃东西啊,快去,跑面也成。

        我还没有做呢,我得做饭,一想起来就头疼。我做饭很久了,我不吃跑面,不喜欢吃。

        那你快做吧,别饿着了。

        我找到一个面包,我都30了,再说相信爱情,全世界的人都会说我是傻b的。

        没关系,找到我了啊,当你不再相信爱的时候才是真的老了,你还年轻啊。

        我们一样年轻,共勉。

        我始终比你年轻。

        对。我都听你的。

       你怎么说话怪怪的啊。

        这样也不对?

        你怎么突然变乖了啊。哎!看样子你是没救了,你还记得我前几天问那个男的,就是丑男的兄弟,喜不喜欢我,他回短信了,他说不知道,他居然说不知道。刚才又发一条,说是秘密。说我是小孩。

        王威大笑,哦,这样啊,你没戏了。我正常对女生这么说的时候,就是想搞她,但又不想负责任,男生都是坏东西。

       滚,他是碍于他兄弟喜欢我的原因。喂——喂——喂,信号不好,我出去一下。掉线了么,真的掉了,你听见没听见。

    • 家园 一个文学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之二

           六

        春节就快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凑合着过吧。

        

        王威刚刚挂掉童潇的电话,小灵通又响了,这个前前女友的小灵通,真是,真是信号太好了。

        

        众所周知,我叫王威。

        我是小说家。我对人世间脉脉有情。

        有一个文学女青年,和我相识多年。我们认识六年了。在这个小说里头,我不想提及她的名字,我这样的声明,你们一定会误会,我的小说有着真实的原型。

        很遗憾,并没有,因为对于一个真正的小说家来说,虚构永远比真实力更省事。

        谁他妈的会为了写一个和自己,和身边的人过不去呢,至少我不会。我是王威。  

        所以,姑且叫她“文学女青年”,她那么喜欢我的小说,而且她也保证过,会永远也不知道有多远的喜欢我的小说,也许这个永远是在明天,更也许是在今晚的12点之前,谁知道呢。

        这是个人心软弱的时代。我知道。

        任何的努力也无助于个人内心的圆满。我知道。

        我的小说诉说的是远在天涯海角的故事,他将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地方,如果不想成为上帝,那么意味着我们终其一生的努力是不断的对话和交流。电话、手机、答录机、email、icq、bbs、人心与人心是如此超限的接近,前所未有的接近。因为软弱。

        这个没有灵魂的时代,诗歌仅仅是奢侈品。或者说,诗歌行将被抛弃。

        我会这样很严肃的,一遍一遍的告诉文学女青年这些话,那些话。

        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是小说家,而你不是。

        我和文学女青年纠缠的历史已经有六年,从我开始写小说的那一天。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从来没有上过床,但是,我们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彼此在心里保证,一定要让对方感觉到比老情人还老的那种温馨。

        在电话里头,我们是那么容易动情。

        后来,我到了北京,她结婚了。

        我说过,有一支小灵通电话。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用这支小灵通通一次电话。和文学女青年聊天有时很愉快,有时很不愉快。我是南方人,在电话里头,声音很好听,很安静,哪怕是滔滔不绝的时候。

        我的话是那么多。以至于我现在想要打捞起我们说过话,都有点为难。

        她说如果我是个植物学家,她就要千山万水的去看望我,给我带一点长安的特产(她不说西安)。

        我觉得她是在放屁,指望她的土特产,不如指望找个妓女做爱不带套。

        当然,文学女青年又会指出,即便是放屁,表情也是严肃的。

        我很喜欢谈小说。一谈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我谈小说的表情,有时候连自己都厌恶,但是,电话的好处就在这里,就是你可以放心放肆放胆的去谈,而不用担心别人看到你的表情。

        我的小灵通和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信号不好。常常说到一半,就听到她在天遥地远的另一座城市消失了。掉线了。那种感觉就象你在大街上看见你的初恋情人出现了,然后又在人群中被湮灭了。

        但是,我会养成惯性,会很自然对着话筒,“操”“喂——”“喂——”

        然后就挂掉电话。挂了之后,有时我会打过去,有时她会打过来。打过来或者打过去,无法都是为了说上一句话——刚才掉线了。

                  七

        

        

        还有什么好说呢,实在是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

        现在,王威开始和文学女青年通电话。

        王威想,老是让她听我谈小说,谈我该死的小说,实在是很不厚道,于是问:最近在做什么。(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是一种礼貌。说了,自己就不痛快,为自己的礼貌不痛快。 )

        写论文准备毕业。

        你什么时候毕业。(王威想,我问这个干吗呢。 )

        明年。

        还早,不急。(王威想,即便她说是明天,我也会这样说的。)

        王威停了一停,问我:除此之外你还干吗?

        女文学青年回答说:看碟。一个韩国的电影,《空房子》。

        操,碟有什么好看的。韩国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你记住,不管什么年头,正常人都不看碟,看碟的都不是正常人。所以,正常人都不看韩国电影,看韩国电影,都不是正常人。你看看泡网的那个悠晴,你觉得她正常嘛,我告诉你,她不正常。

        说到这里,王威停了一停,问:空房子好看么?

        好看。

        好看个屁。

        真的很牛,从头到尾,两个主人公,台词加起来不到三句话。你一定要看看,一定要看,你会喜欢的。

        王威在电话里大笑道:操。什么鸟电影。不正常。台词那么少,肯定是婚外恋。一定是婚外恋。不然什么样的片子会撑这么长,能撑这么长。我和你说,韩国人都是变态的?韩国人不变态,不变态怎么会拍出这样的电影?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拍出这样的电影么,就是想证明他们有多变态。这世界就是有这么一些人,要通过变态的方式告诉大家,他的存在,真是太可怜了。太扯淡了。

        王威停了一停,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应该对文学女青年这么过分,毕竟她们是再老不过的老情人了,于是换个话题继续问:有搞了没?

        她说:搞什么。哦,他们作爱了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都没有搞上一搞,凭什么她们就搞了。

        于是,小说家和女文学青年同时又叹了口气。

        女文学青年说: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我想,我们要是搞的话,一定感觉太差。 

        搞了才知道,不搞谁知道?就算是差,明知道是差,也要搞。不然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浪费了。

        话说到了这里,小说家就开始一如既往的描摹起她们从来没有搞过、即将要搞、注定要搞的一次爱。这时候,小说家的鸡巴要短很短,要长可以很长,长的时候就飞越北京的上空,在想像中,金光闪闪,呆头愣脑的想个人一样,直捣西安。

        于是,王威就开始口述,口述他和文学女青年做爱的过程,虽然这个话题,已经重复过太多次了。

        很忙很累,额头的汗都出来了。王威开始有点焦躁,也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女生都不喜欢口交。 

        王威问:舒服么。 

        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都爱这么问?

        王威不好意思说,这是礼貌。于是他想了想,换个话题,说,我最近写了一个小说,你看了没有,讲了一个男人。

        文学女青年懒洋洋的说:那个男人叫王威吧。

        算是吧,他一辈子没有和女人做过爱,最想做爱的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哦,后来那个男人死了。

        她那也太扯淡了。他们搞了没有。没有,那怎么就死了。那女的后来呢。

        什么后来。那有那么多后来,这是小说,懂不懂,你知道什么是小说,小说就是没有后来。小说当然没有后来,你看那一本小说有过后来,操。喂——喂——

        又掉线了。

        隔了好一会,也许是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也许王威去上过厕所,去楼下买过西瓜,去邮箱写封信,总之,最后,可能是在床上,或者是在马桶,或者是在楼道的转角处,又接到女文学青年的电话。

        文学女青年说:我累了,要睡了,挂了。

                    八

        任何一种没用的植物,都将被淘汰。麦子可以吃,苹果树能结苹果,牡丹能开花,王威在做梦。

        做梦有时就是在确认哪一些东西你已经彻底忘记,那些东西你还没有忘记。

        所以说,梦就是回忆。 

        女文学青年说:是的,王威,我还在读书。你问这里的操场,操场的边上有一棵大梧桐。每一个学校都有一个操场,每一个操场边,都有一棵大树,不同的只是细节。比如这棵在南,那棵在北;这棵是梧桐,那棵是白杨。这些并不要紧。宿舍里大大小小的,有9个人,10张铺,20多个暖壶和不计其数的电话铃。你还想知道什么。

        王威想着童潇的操场该是什么样子,当然,他不会去问童潇,他会问女文学青年,至于为什么这样,他也不清楚。他说:在晚上呢,晚上学校的操场是什么样子。

        哦,我刚刚到这里,晚上很少出去过,据说这里很乱。所以都在宿舍上网。怎么了。

        没怎么,随口问问。你觉得你的生活和六年前有什么不同,我的意思是结婚之前和结婚之后有什么不同。

        我和一个男人结了婚,每周见一面,其余时间,呆在一座奶黄色的6层楼里,写论文,改作业,看小说,研究奥地利文学。对了,我最近的论文,是关于梦的,你口述一个梦,我记录。我需要你的一个梦。就是一个梦,不要抒情,不要感慨。

        我很久不做梦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就是梦,我就要和你分享一下你的梦 。

        和女人做爱,一直做下去,什么都做,最后,死了。这是一个。 和书在一起,书建造的迷宫,把一本书,从书架上请下来,又插回去。在这个迷宫里头,有着我从没看过的书,我三十年之后写出来的书,我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书

        没了?

        没有了阿,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一直没完没了的做下去。

        是关于书的还是做爱的。

        书的。

        上帝肯定特别恶毒,让人做梦。

        恩阿,算了,别谈上帝了,昨晚一个傻瓜和我谈了一天。梦这个东西,没办法分享。说起来,任何梦都无法分享,只是多数人忍不住要说

        对。你不也有过么?

        为什么人非要和别人分享梦。

        没有为什么,倾诉不过是倾诉本身。我跟你分享过吗

        说过。很早,说过好多次。不同时期。

        什么内容。

        全忘记了。

        王威,我们都老了比想像中还没有用,没用死了。

        对。你欲望比我多。

        我责任比你多

        责任就是欲望,最可怕的欲望。

        所以我就喜欢所有歪歪扭扭的人。就象你这样。你就是个扯淡的人,我多想做个扯淡的人。你说说看,这些年,除了你想起来,电话我,我还有什么任何乐趣。你对我,又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看你的小说,知道我一直看你的小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一个人怎么挣扎了又放弃 怎么鼓励鼓励再鼓励自己作个正常人。就象在癌症病房,看这人阿,这一个接着那一个人的死去。

        我知道你从不放弃。赞扬一下你的人生观。

        你知道我有多少个晚上,想走出大门,一直走。王威我爱你。我要杀了你。

        我不值得你动手。

        对。

                 九  

        直到现在,王威才把房间收拾的差不多。

        他已经搬到这个房子有一个多月了。

        王威对我处理自己日常生活的能力感到绝望,为什么还没有把自己的房子搬完。这半个月,完全是浪费时间,都在不断的打电话看房的过程之中,而最后选中的房子,就在楼下。原来是六楼,现在是四楼。

        有时候,王威很难分辨所谓的人生的目标,至少现在这会,搬家远远比其他事情,比工作、打官司、写作、爱情重要的多。这房子一搬,就注定在北京再呆到明年的11月份了。他对北京缺乏好感,当然是事实。但是,不想离开北京也是事实。白活了三十年,才第一次出现懒得离开一个地方的想法。

        以前,当王威路过很多的城市,会仔细看着人群,会想着,他们怎么这么有力气,在一个地方能呆那么久,呆到死,他们对自己身之所处的那种信念,或者说信仰, 真是让他羡慕。

        王威并不是没有犹豫,接到一个朋友让他去西安的一家报社上班,负责两个文化版面的工作的时候。然而,看着刚刚搬好的房子,看着纸箱子里头的书,到底要叹气,到底是放弃。

        自然,王威对西安印象不好也是有的。去过两次西安,一下火车,就有无数个小姑娘挺着胸脯涌上来,三十元,三十元的喊,看着她们的笑模样,不免要伤感。

        从纸箱里头,拿出这一本,又放下那一本,闲着看,坐看,抽烟。然后想起该为他们买一个书架。他要的是最简单的那种书架,不需要上漆,只要几个简单的木板订起来就可以的那种书架。

        其实,书并不是很多,也不过两百多本。在读书人里头,王威算是极度不爱惜书的了,一本书到他手上,注定是要变成残花败柳——如果他读完的话,总是边角卷起来,隔上四五十页,就是重重的一折,有时候随手拿起,就会在上面写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字和莫名其妙的人名地名,又有时候找不到电话号码,便会索性记录到封面上。

        王威是这样对付自己热爱的书,想来,也是如此这般对付他深爱的生活,自己的运命。

        这样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暂时只能这样。

        王威会羡慕有些人,把书放在有玻璃门的书架上,整整齐齐,会诧异,他们怎么有力气每看一次书,就打开一次玻璃,看完一会,又把玻璃门掩上,他会想,看完一本书,该花多少时间在打开玻璃上。他和他的朋友说起这个事情,他们就大笑,然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又有些人,会收集很多很多的书,有个人自称书房有一万五千多册的书,王威没有亲眼见过,但王威想这应该是真的。

        王威会想,我热爱书,知道,理所当然的知道,书也会热爱我,正如,我爱一个女人,女人也会慢慢被感知一样。

        有时候,有些女人来到书架前,问他,你老是说自己是读书人,怎么书那么少。

        王威会看着女人发光的脸庞,微笑,是的,我永远也不会收藏那么多的书,因为,那么多书和我朝夕相处,那种压力,就象每天要对付两个或者三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差不多。以其这样,还不如只对付一个女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自然,这不是个很好的比喻。所以,不值得说出口。

        下午,王威还是出门,到了一处集贸市场,本来是想去买一床被子的,意外的发现有一种简易书架,才一百多块钱,一个书架可以放下大约150多本书,于是买了两个。

        回到家。我们看到,王威又往床上一趴,睡着了。

        最后,王威老实的承认一点——我无法津津乐道我的生活。

        生活确实太无聊,除了睡觉之外,确实没有一件像样的事情,值得追求的。

                 十

        武汉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王威一无所知,在童潇的眼中,武汉夏天很热,很多人光着膀子在街上走。这是一个很老的城市,老的不像话,如果不是有着那么走动的活人,他的陈旧他的颓败他的毁弃就象外星人来的地球上,开了又舍弃的乐园。

        你真悲观。

        我活着就是一个悲剧。难道不是么,王威。

        是的,人生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如愿,一种是不如愿。你选择那一个都不好。

        春节就快到了。

        是啊。

        要不你春节过来,我陪你北京到处走,反正我最近这阶段也不上班。

        你怎么春节不过来我陪你走啊。

        这里是北京啊 好玩啊。

        我们这马路很宽的,反正你也没来过,当旅游啊。你以为北京有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的,没有什么好的。

        我是肯定不来,我还要疗伤了。好痛好痛,说不出哪里痛,总之是痛。

        嗨,不用来我这儿,但是要找个地方去 天南地北的走走,这才是疗伤。

        不,我要去他哪儿,我要大闹婚礼,我知道你要晕。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还要给那个帅男的发消息了?问他喜不喜欢我?可以吗?他说不喜欢我,那我该怎么办?

        晕,狂晕,继续晕,我睡觉去了。

        你晕什么啊,你现在要救我。你晕了,我怎么办?

        放假了,你该旅行,出来走,到处走,在路上,伤心,散心。

        你不就是想我到你那去吗?男的都一样。

        我是说你可以到处去,不一定到我这边来,但是到我这边来,对我有好处,我也心烦,想找人说话就是了,找个女人躺在身边,我再把头放在她的肚子上。

        也想找人作爱吧?

        最近不想了。当然,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也会满足。

        信你,我会死掉的。快告诉我问不问他啊

        问谁。

        那个丑男的兄弟,帅哥。算了,我问了,好紧张啊,我刚给他发了短信了。我讨厌自己这个样子,讨厌自己的虚荣心,我该怎么办。我爱的不是他,我爱老男人,老男人为什么不要我,我要和老男人结婚,我不要老男人和别人结婚。其实,我只要他每天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听得见他的声音,日子也就安稳了。我是那么的容易满足。

        

        满足不了的。他要是每天给你一个电话,你马上又想每天见上一面,也就满足了。真的每天见上一面,你又会想,每天他要是多陪了一个小时,你就满足了。总之,在爱情面前,每个人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人都是这样,所以说,要克制,要转移自己对自己感情的依赖。

        这话,王威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对于童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从床上爬起来,象个老人一样,换好拖鞋,来到厨房,打开媒体,给水壶烧水,他知道小灵通的信号不好,只要在屋子里多走动几次,电话就会自动挂断了。

        电话断了,王威的眼泪轻轻的掉在刚刚打开的煤气炉上,化成了一缕青烟,在抚摸他的脸。

        王威在想,易矜,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你了,多么的想你啊。我在想着深圳那颗高高大大的树,我在回忆中抱住它,其实就是抱紧你,那么的紧。易矜,我向你保证,在这之前,不会有人象我这样,这样爱你,在这之后,不会有人象我这样,这样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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