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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荒芜岁月 --- 我的教师生涯 -- 万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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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明了易懂的场景

      烘托出朴实无华生活哲理。按照惯例花一个!

    • 家园 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再也睡不着了,悲从中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大一那年寒假结束,从家回到学校,其他室友还没有回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一种马上要回家的念头一直在脑中……

    • 家园 荒芜岁月 --- 我的教师生涯(五)

      Z老师五短身材,年纪不过四十五六,头发却已斑白了。或许因为营养不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糙米色,看上去干巴巴的。天气稍稍转凉,他就换上了秋装,似乎节气在他身上要早到几个星期。

      Z老师的家在那山南的半山腰,从学校回家,全是上坡路,所以Z老师就和妻子住在学校。他的妻子是极普通的农村妇女,勤劳朴实。当时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工厂打工,做的三班倒。常常见她骑辆自行车,车后座上的大弹簧夹夹着一个搪瓷茶杯,自行车行进在颠簸的道路上,那搪瓷茶杯发出突突突的响动。

      P老师夫妻俩和他们上小学的女儿,也住在学校。P师母和Z老师的妻子------ 我们都在背后管她叫“阿凤阿姨”------一样,在附近的工厂做工,也一样带着个搪瓷茶杯,骑着自行车突突突地进进出出。

      Z老师上课很有激情,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学生能在他的课上偷懒。他讲课的嗓门大,动不动就敲着黑板,问“对不对”,“是不是”。要是哪位同学坐在那里神游方外,Z老师就会踩着小碎步,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他面前,低下头去,看着他的眼睛,恳切地问“对不对啊”。你若惊慌失措,那你就完了,下课后Z老师会慢慢问个究竟。

      也有厚脸皮的小猢狲,嬉皮笑脸地意图混过去,Z老师会揪住他的耳朵,一直提到黑板前。那个时候,初二的男生颇有许多长成大人模样了,站起来比Z老师高上一两个头的比比皆是。看着矮小的老师,拎着呲牙咧嘴的半大小子,仿佛有那么一点滑稽。

      办公室有一把戒尺,前世大约是一条凳子腿。那时我坐在办公室,隔壁正是Z老师的课。“报告”,门外进来有名的调皮蛋。问他什么事,“Z老师让我来拿这个”,一边指指那条戒尺。谁又犯事了?调皮蛋指指自己的鼻子,却乖乖的拿了那刑具去送给Z老师。

      有时候,Z老师下了课,身后跟着几个捣蛋鬼。Z老师在办公室坐定了,拿过戒尺,掂上几掂。一个个问,

      ---你知道错了吗?

      ---错了。

      ---错在哪里?

      ---Balabala。

      ---好,自己说,打几下?

      ---三下。

      ---自己说,哪一只手。

      Z老师左手握住人家四根手指,把掌心翻上来,右手刚刚举起戒尺,那边的小猢狲已经跳着脚在叫,“哎哟哟,痛死了,痛死了”。

      Z老师虽然早已是正式的国家教师,但那时他还在考什么东西,大约是本科文凭吧。

      有段时间,学生们放了学,老师们也陆续回去了,校园里安静下来。Z老师拖了一把藤椅,坐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戴了老花镜,细细地看,那是高等数学。可以想象,以Z老师当时的年龄和工作强度,业余时间还要学高数等各门功课,参加考试,这份努力实在让人肃然起敬。

      不知怎的,我开始帮Z老师做高数习题了。大约那时我离开学校没多久,被Z老师三言两语一奉承,便不知天高地厚,奋不顾身地跳进Z老师给我设的那个圈套了。一般的套路是这样的:

      “小万啊,这道题你倒做做看,有点难度的呢。”

      “哦,哦。这样的啊,这个我也想明白了。这道题怎样?”

      “万户老师,这道题你都做出来了?不错不错。不过现在这道题你一定不会了。”

      “万户哥,这题我看看都有难度的,我倒要看看你们X大毕业的水平怎样。”

      可怜虚荣竟能让人迸发出如许热情,我居然从头回去看大学时候的高数教材。

    • 家园 熟悉的场景,花催下文
    • 家园 楼主好人品啊~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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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荒芜岁月 --- 我的教师生涯(四)

      教学楼中部是楼梯,楼梯左右对称分布着一个小房间和两间大教室。小房间被用作教师办公室、校长室、图书室、体育器材室等等。

      每个年段的授课老师集中在一起办公,办公室就在该年级所在的楼层。我们初二在三楼,我和教语文的P老师,教自然的D老师三人共用一间办公室。教数学的Z老师因为兼着初三一个班的课,平时就在二楼办公。只有在轮到他的课时,课前课后的一点时间,Z才到我们办公室坐会儿。

      我和P老师的办公桌头对头拼在一起,靠着东墙,D老师把桌子靠了西墙。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三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办公室坐北朝南,靠近门口的窗下,摆了一张旧课桌,课桌不知道原来就没上过油漆,还是年代久远,油漆掉光了,总之露出原木的纹理,沟沟壑壑可以嵌下铅笔芯,粗的地方嵌得下整支铅笔。抽屉肚里放了整盒整盒的粉笔,桌上一个搪瓷脸盆,两个热水瓶。门背后钉了两个钉子,拿一根细铁丝连着,铁丝上挂一块毛巾。这脸盆和毛巾是给我们下课后洗手用的。北边窗下是学校的围墙,围墙外一条三尺宽的小溪,多旱的天也水流不绝,汇入校门口的那条溪去了。顽皮的小孩常常翻开溪底的石头,摸些大拇指盖大小的螃蟹,或玩弄几天,或攒得多了,装在广口瓶和瓦罐里,拿白酒泡了做醉蟹,是他们父亲极好的下酒菜。

      P老师四十出头,黑红的面皮,大概是油性皮肤,脸上终日油光光的。当时P老师是学校唯一的中学一级教师,下得一手好象棋,理所当然是学校里的名流,校领导也礼让三分。

      这一天上午,我俩下了课,轮到D老师的自然课和Z老师的数学课了。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们两人。那天秋风浩荡,桌上堆放的作业本被吹得哗哗乱动。

      P老师泡了一杯茶,问我你怎么会分配到我们这所山区学校来。问题来得突兀而冒昧,我呆了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简单说因为个人原因,其实到这里也不坏。人生总是充满缘法,我能随遇而安的。------ 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套说辞。

      没事没事,过两年弄个校长当当,比在外面还好。P老师说得轻巧。他又问你眼角的疤是怎么回事。我苦笑一下,心说你老人家真是不见外。只好说那是年轻时候跟人打架付出的代价,P老师连说好险,再偏一点不成独眼龙了。

      P老师问我下不下棋?--- 学校其他人全是臭棋篓子。我老实说象棋我只知道规则,估计比其他老师还要臭的。不过我倒是喜欢下围棋。P老师来了精神,你也会下围棋?你有没有棋子棋盘?我们杀一盘。有,我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就有一副云子,那是GF送的生日礼物。

      我飞快跑回寝室,取了棋子。棋盘画在一张黄布上,在桌面上摊开来,P老师拿茶杯压住一角,以防被风卷走。我是晚辈,理当执黑棋。我下了个二连星,P老师第二手也下了个星,第四手却直接挂了上来,挂的位子却在三五位,我星位那子的小尖位置。我停了一分钟,看P老师没有移动的意思,不像是放错地方了,顿时放下心来,却也略略有些失望。

      这时,教室里传来“对不对啊?”“是不是啊?”的大喝声,伴随拳头敲击黑板的“砰砰”声。那是Z老师在上课。

    • 家园

      做好老师难。做基层的好老师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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