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虎史闲谈】为了不被遗忘 -- 京虎子

值邓小平100周年，网上一阵热潮。邓小平称得上是近代中国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英雄也好伟人也罢，百年时让人争论足以证明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邓小平的历史功绩是毫无疑问的，最近的争议只是将他与毛泽东相比。

古人说盖棺论定，实则不然，历史人物的棺材盖总是要被不断地关上打开，因为不断有新的史实新的看法新的争论。毛泽东的棺材盖已经开合多次了，似乎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而邓小平的棺材盖压根儿就没有关严。

有人急于盖棺论定，有人主张几十年后再说。现在有现在的优缺点，将来有将来的好坏处。现在定论，许多当事人尚在，但也有许多东西说不得不让说。将来定论，许多历史真相浮出水面，但当事人不在了，事实无法证实，更多的史实也永远湮没了。盖棺论定是史家的事，而趁着记忆清晰时写下经历过的事情，是每一个有历史责任感的人的义务，是为了让头脑里那些历史瞬间以及我们对历史的看法不被遗忘。

毛泽东和邓小平是中国共产党人中对近代中国历史影响最大的两位，比较两位应当全面地综合一生。现在有些议论着眼于78年后的邓小平与晚年毛泽东相比，从那些有雄心壮志修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的方家的角度，毛泽东是开国太祖，邓小平为守成太宗，比较该祖该宗在位时的功绩似甚合清理。但我以为应当从两人投身革命开始，纵其一生相比。

讲邓小平改革开放如何高瞻远瞩，那毛泽东率领中国共产党人夺取政权的艰苦岁月又如何评价？邓小平南巡时是举世无双，可是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上招手时，正在大西南的邓小平该如何与他相比？

其实邓小平的一生与毛泽东的一生紧紧相连，毛泽东的成绩也有邓小平的一份汗马功劳，毛泽东的错误也有邓小平的成分。文革时第二号走资派没有份，反右则连邓小平自己都不否认。他在反右中的作用与周恩来在文革中的作用不一样，用成语形容，为虎作伥恐怕都不够贴切。

现在把中共建国后的一系列失误全算在毛泽东头上，好像邓小平在文革前就不存在。即便我们接受这种说明，因为毛泽东是专制的秦始皇。那么邓小平执掌天下权以后的一切是不是也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哪？15年前6月发生的事是不是也应该由这位现在被抬到千秋万代层次的人负责哪？这位7年前才告别人世的人在15年前的历史作用为什么没有见诸那些生平纪念和伟绩评论哪？

才15年，称不上沧海桑田，可是有人就希望就梦想它变成沧海桑田。还有知道不可能成为沧海桑田的就开始粉饰了，不是最近有内部人士透露开枪不是邓小平一个人的决定嘛，不是有外国人评论镇压有助于中国今天的发展嘛。既然这么说，为什么在百年纪念时不提？15年前那可是丰功伟绩啊。从反右到文革全是毛泽东一个人干的，六四就是集体决定，这道理讲得通顺嘛？不要忘了才过去15年。

才过去15年，经历过的人大部分还没有到百年。15年前的记忆还没有如烟，也不可能如烟。告诉我伟人功绩、告诉我历史作用，就能够让我忘掉夜半枪声？就能够让我忘掉第二天早上从南长街到公主坟、再从公主坟到天坛一路上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就能够让我忘掉在西四遇到广场下来的学生和他们的描述？就能够让我忘掉在北大医院看到的尸体？

15年后的6月，酒后晕沉沉地坐在同学的车中，行驶在长安街上。突然一阵心悸，酒醒。这是哪里？是不是就是那里？同学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停车，两人身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应该就是这里了，同学有些咽噎。你们应该每年来一趟，我也要流泪了。这里15年前倒下了我们中学的一位同学，在他有着7个月身孕的妻子面前。

那一天晚上就在长安街头静静地为一位少年时的友人守夜到了黎明。

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不是为了争吵，不是为了辩论，只是为了不被遗忘。

2004年8月

• 那时跟你讲要写的东西至少有一部分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