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连载ZT】人世间最痛的错过--1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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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连载ZT】人世间最痛的错过--1

    他们初次相遇是在1999年的9月19日,傍晚六点半。几年后她偶尔故作轻松地问他,还记

    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他说,怎么可能忘记呢?那天是我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她

    微笑,只说记得便好。哪怕他的记忆犹如雕刻的铜版,清晰凸起的是他的妻子,阴暗凹

    陷的是她的影子,但是只要他还记得那个相识的日子,就足够了。

      那时,刚满二十岁的她,已经是京城最奢华的“福记”金店的领班了。她的主顾,

    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家公子,一律的迎来送往,不卑不亢,连笑容也职业得不偏不倚

    。青春少年样样红,满眼都是人世的风光,什么样的璀璨繁华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珠光宝

    气不曾领略?谢绝过多少浮浪子弟的邀约?上班下班,她的日子有如格林尼治天文台一

    般精准。因为她心如明镜,自己犹如一朵盛放的莲花,无论有多么的明媚鲜妍,开开落

    落都出不了那方池子。她唯愿找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而不肯在周旋游戏中虚掷光阴―

    ―那是她的聪明!不是每个年轻女子都能有的聪明。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仿佛是凄清幽邃的夜空里陡然绽放了一束束绚烂无比的烟

    花,她的世界顿时光彩流离。从此,那朵莲花永开不败,以至忘记了莲芯的苦。

      他那年三十岁,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那天,他来“福记”挑选首饰。虽不是熟客,奇怪的是他对店里的布局似乎很熟悉

    ,一进门便径直走到手镯柜台前,一眼相中了一款“如意百合”的臂镯。好眼光!她在

    心里暗暗惊叹。那是“福记”名设计师刚刚在亚洲珠宝设计大赛上凯旋的夺魁之作。两

    指宽的黑色金丝绒衬带,上面装点着镂空雕刻的24K金箔,采用了江南古典窗格的吉祥图

    案,万字纹和百合花彼此连缀,拼接得严丝合缝,精巧的做工,别致的造型,大胆的用

    色,在耀眼生花的珍珠玛瑙、翠羽明铛之间,尤其显得典雅贵气,独树一帜。

      “如意百合”其实是一套,另有项链、手镯和一枚戒指。不过,依照她的眼光看来

    ,惟独这臂镯称得上是极品精粹,其余不过是陪衬而已。一个外表粗疏的男人,竟能在

    千朵万朵繁花之中,选中金边的并蒂莲,教她怎能不多看两眼呢?

      心里一思量,一个眼风跟着就瞟过去,只见他一副高大挺拔的身板,脸上棱角分明

    ,眉眼口鼻都有如刀刻,右边的太阳穴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刀疤,那么浅,却那么深

    的印在了她的心上,在此后的年年岁岁里挥之不去。

      果然,他只要臂镯。前台的小芳不敢做主,她便迎上去,笑着说:“先生好眼力,

    这是我们‘福记’今天早上才上柜的一套最新款。一般是不拆零的,如果非要单买的话

    ……”

      话未说完,他已经打开了手提箱,直截了当的问道:“说吧,加多少?”

      她倒是一愣,随即也爽快地答道:“加一成,4700,我做主了。”

      “有盒子吗?”

      “有的,您等一下。”她侧过头吩咐道:“小芳,把‘如意百合’的盒子拿过来。

      那个小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赶忙紧张兮兮地捂住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

    明明姐,你怎么忘了,只有成套的大盒子,零卖哪来的盒子啊!”

      糟糕!她一敲脑袋,枉做了金店的领班,居然会闹这种笑话!该怎么向客人解释呢

    ?她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见她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他忽然纵声笑了:“没盒子是吧

    ,早说啊!没有原配的,那就挑个合适的吧。”一句调侃替她解了围,她也笑了,笑涡

    好似一颗清透的露珠在唇边流转,目光里都是感激。

      小芳拿来了七八个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盒子,软缎的,绸面的,金属的,水晶的,

    个个璀璨夺目。她心里却直打鼓,没来由的觉得,这些非但配不起“如意百合”,更不

    是他想要的。

      他用眼神扫过,一言不发。半晌头也不抬地问道:“就这些?”说话间若有所思地

    摇了摇头:“要是没有合适的话……”

      她突然灵光一闪,几乎是叫出来的:“我想起来了,您等等。”转身就向里面的工

    作间跑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奔出来,手心里万千珍重地托着一个精巧的盒子,一路

    兴奋地大喊:“您看这个怎么样?”

      他好奇地凑上去,从她手里接过盒子,细细的瞧了又瞧:只有巴掌大小,方方正正

    的,桂花木质地,散发出一阵阵木犀的幽香。表面漆了一层中国红,中间是黑底金文的

    团花,别出心裁地做成了一个圆扣,打开团花扣,里面是原木色,盒底铺了一层中国红

    的衬缎。他把臂镯放进去,顿时满室生辉。黑的晶莹,金的闪亮,红的耀眼,愈发显得

    光芒四射。他禁不住叫起好来:“真是绝配呀!丫头,你哪儿找的?”

      他叫她丫头!

      她得意地一笑:“过几天不是中秋节吗?朋友送给我的月饼还舍不得吃呢,盒子倒

    先给你了――想不到吧!”

      他朗声大笑,一叠连声说:“聪明!佩服!”说着拿出一沓钞票,交到小芳手里:

    “我要了,这里是五千块,帮我付一下。”待小芳走后,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

    叫明明是吗?”

      “是啊。”

      “不像女孩的名字。”

      “我也这么问我爸爸来着,他说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医生明明说是个男孩,怎

    么生下来就变成女孩了,所以就叫明明。”她落落大方地回答。这样的问题,在半生不

    熟的客人面前,已经答过无数次了。

      他爽朗地大笑,笑得很男人。

      笑声渐渐停了,他问:“叫我怎么谢你呢?”不等回绝,便已经健步走到银饰柜台

    前,她紧跟过去,只听他喃喃自语:“明明……明明……”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问道

    :“这个好看吗?”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个“M”形的银镶水钻的胸针,不落

    俗套的漂亮,她只看了一眼便坚信,那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拒

    绝。

      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她一直珍藏了好多年。只是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她

    常常想,为什么偏偏是胸针呢?为什么偏偏就像他一样扎在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一

    滴一滴的淌血。

      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张名片,说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他是个生意人,名片上的头衔

    有一大串,她只留心记住了他的名字,永生永世不能相忘,就像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相识

    的日子。

      只不过是一场偶遇。谁曾想,两个红尘中本应各行其道的男女,竟会结下一段这么

    深的――孽缘?她明明知道他是有家的人。

    个多月后,他再次光临“福记”。她喜出望外地迎上去,笑涡荡漾的那一刻顿时恍然大

    悟,原来这一个多月里心有千千结,居然是为了他!他就像一段微光如豆的蜡烛,,但

    是,只要一点燃,就已经满满的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他说这次来是请她帮忙挑样礼物,送给一个初次打交道的大客的,以后跟他会有大

    宗的生意往来,所以送出的礼要“厚”而不“贵”。末了,很放心的说了一句:“我相

    信你的眼光,我的意思也只有你能明白。”她没来由的高兴,脸上竟泛起一片潮红。倒

    不是因为受了夸赞――主顾们惯常的暧昧不明的褒奖在她那里犹如清风过耳般不留痕迹

    。而是因为,在不相见的一个多月里,自己空空落落,仿佛一朵盛开于幽冥中的水仙花

    ,无人来赞它的美丽,无人能懂它的芬芳,寂寞也寂寞得不合时宜。生怕匆匆一面之后

    ,自己在他心里就像用沾湿的毛笔在水印帖子上写字,不一会儿就风干了,连个痕迹也

    不留。而现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他也有需要她的时候。她好高兴!

      眉尖轻蹙,低头细细一想,她把店里所有出得了大场面的货色先在心里过了一遍。

    突然眉毛一扬,微笑着从金器柜台下的储藏箱里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里面静静

    躺着三个巴掌大小的算盘:一色珍珠镶贝,一色绿玉玛瑙,一色纯铂掐金,颗颗算珠滴

    溜溜圆,拨动时清音悦耳,有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玲珑剔透,巧夺天工,真叫人爱不释

    手。眼见他惊讶已极的样子,她解释说:“水晶地球仪、景泰蓝笔架、金表,再风雅的

    东西送多了也就俗气了,算盘虽是寻常器物,却是商家不可或缺的帮手,又可以讨一个

    好口采。拿得出手,送得出去,雅俗共赏,依我看是最合适不过的礼品。”一席话说得

    他心花怒放。既不显得巴结讨好,又不显得主人小器,这不正是他一心想要达到的效果

    吗?好个冰雪聪明的丫头!别说公司里的文员秘书,就是多少外企的高层白领,又有几

    人有这样的眼光、这样的胆识和决断?他在心里赞了又赞。

      只是,可惜……他心头忽然一揪,不禁向她望去――此刻正亭亭袅袅的站在他面前

    ,清水出芙蓉,满身都是天然的风姿。他惊艳于自己从未发现过的美丽,结结实实地呆

    了一回。他哪里知道,其实那是她一生中最光彩照人的时刻――因为在她眼里,二十年

    来第一次有了爱人。

      此后,他不间断的来,一两个星期,一两个月,没有定期。像天上的一片云,像她

    的一场梦――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即便来也不为特意看她:有时陪客户

    饭局路过;有时挑些礼物送人――包括送给妻子,她帮他选,贴着他的心选;心情不好

    的时候,他偶尔约她到附近的茶座聊聊天,解解闷,她总是高高兴兴的去。他说她是一

    块浑金璞玉,做金店领班到底屈才,问她愿不愿意到他的公司来帮忙?总经理秘书的职

    位虚席以待。她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书读得太少,而且胸无大志,这一行已经做惯了,

    就像在笼中养熟了的鸟,打开笼子也飞不起来了,更何况……她突然停住了,神色不安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啊,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说。”直爽、热心、对人关

    照和体贴,这是她最喜欢他的地方,只是,他用一生去关照体贴的那个人偏偏不是自己

      把百转千折的心事先放在一边,说起了小芳。“最近被一个混蛋骗了,闹得人财两

    空,日日失魂落魄的,弄错了好几笔帐,已经被老板炒掉了。可怜她在京城孤身一人,

    我真怕她想不开,你能帮忙安排一下吗?不给薪水也行,先找个吃住的地方。”她小心

    翼翼的措辞,仿佛一开了口,就欠了他一笔似的。不想他竟答应了,出人意料的爽快。

    不知为什么,这次她没有说谢谢。

      后来,他的新公司开张,没有通知她――在他看来,也实在没那个必要。她却神通

    广大的知道了,送来了一篮鲜花和檀香木透雕的“有凤来仪”匾额。他早上去公司,办

    公桌上突然多了一个三寸来高纯金的“雄鸡报晓”――那是他的属相,他这时才想起那

    天是他的生日,不用问也知道是她一大早送过来的。那种经过场面的出手,那种无微不

    至的用心――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可是,两个人就像两片薄薄的

    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这是明摆着的事啊!

    再后来,他给她看妻子的照片,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得意地炫耀:“怎么样?漂亮

    吧!”漂亮是真漂亮,但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居然和自己日思夜想千次万次在

    梦里出现的女人一模一样――芙蓉般的脸颊犹如古代的闺秀,丰盈的唇角钩起饱和的满

    足,温婉的笑容分明的叙述着家教和背景,一双娇嫩的手娴雅地垂在裙摆上,指若削葱

    根,白皙得几乎透明。是谁说过看一个女人只须看她的双手来着?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而她那双用来养家糊口正被生活的重负粗糙着磨砺着的手,不能细看啊,细看满是硬

    茧、针眼和金器的划痕。

      把照片轻轻放回他的手里。忽然嗫嚅着说:“你妻子……真幸福……”

      不等说完,她便赶忙低下头去喝酒,抿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苦涩酸甜都一饮而尽,

    她已经分辨不清心中的滋味了。

      “她是独生女,从小娇惯。在家里什么都不……”他忽然停住了,看到她眼里闪烁

    的泪光,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只是笑笑说,没什么,为你高兴,娶到这么好的妻子。他笑得满足。

      她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16岁就辍学打工了,家里还有一个读书更加刻苦的弟弟,

    她要供他出人头地,从通县一路摸爬滚打杀到了京城。一个女孩子,在紫陌红尘的大千

    世界里。什么苦没有捱过?只差一点点就要倚门卖笑了。幸运的是,上天对她不薄,苦

    日子都熬过去了;不幸的是,上天又作弄了她,偏偏遇上了家有娇妻的他!

      家有娇妻!那才是一朵真正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荷花,只有那样的容貌、才智、家

    世才配得上他。只要他幸福就好!可是自己呢?就像跌落在万丈红尘之中的翡翠,保全

    不碎已是万幸,怎么还敢奢望她不曾侵染半点风霜呢?她的冰雪聪明,她的清莹傲骨,

    她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不过是对自己的一个底气不足的交代而已。可是现在她连流

    泪的勇气也没有。

      那晚她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了,一个人在空阔的舞池里自歌

    自舞。他看不过眼,劈手夺过她的杯子,她又硬撑着抢回去。他发狠逼到她脸上,压着

    火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难道不明白举杯浇愁愁更愁啊!”仿佛一个晴空霹雳,

    她呆了半晌。少年混世至今,几时把悲愁忧苦写到过胭脂晕染的脸上?又有谁像他这样

    把自己心底的悲哀看得通通透透?她忽然整个的软下来,任由他连拉带拽的弄上了车,

    就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东倒西歪,哭哭笑笑,悲悲喜喜。

      突然,她扑到他身上,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紧紧抱住他的右臂,一声撕心裂肺

    的哭喊划破了寂寥的夜空:“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上你!”

      他呆住!相识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抱他,却好像,梦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慢慢松开他,仿佛是在放掉一段不解之缘,一个前世之约,那

    样迟疑,那样轻缓,那样不舍。

      别人的醉里梦里一团糨糊,她在酒精的刺激下反而清醒得犹如白昼看黑夜,她梦见

    自己对自己说,明明啊!你是如此聪明的女子,你明明知道的,你与他之间,开的是断

    肠花,结的是无花果,爱比不爱可悲啊!

    • 家园 二女共事一夫不得了?铁三角么,最稳定了

      想想看这有多好

    • 家园 【连载ZT】人世间最痛的错过--2

      她带着泪痕昏昏沉沉的睡去。偶尔,胸口随着啜泣起伏――梦里也会因为要离开他而失

      声痛哭,睡也睡得这般不安稳。他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颤抖的肩背,耳边萦绕

      的都是那句“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上你!”就像沉睡已久的冰河被拂煦的春风悄悄唤醒

      ,就像慵懒的小草在春雷的震动下萌生滋长,他心底忽然漾起一股久违的柔情,情不自

      禁地撩开她的发际,在她耳畔轻语呢喃:“没事了,丫头,有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醒转,惊讶地发现他正趴在方向盘上酣睡――居然这样陪了

      自己一夜。昨晚夜色太浓,仿佛一块玉兰油的洁肤棉,把她白天精心遮掩的油彩彻底剥

      离干净;昨晚月光太美,任由她无拘无碍自在开怀。而现在日升月落,新的一天开始了

      ,梦再美也有结束的时候。她轻轻的下了车,临走时,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他身上。

        后来,她主动申请调去了分店,再没有见过他。偶尔思念得厉害,便拨他的手机―

      ―不必去想,闭上眼睛也能默出的号。那边却传来服务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对不起,

      您拨打的号码已过期。”

        放下电话,她一阵惆怅。毕竟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情缘,一段缘有一段缘的劫数。他

      不是你的,永远不可能是了,又何必去打扰他呢?牵挂着他就好,心里有他就好,爱他

      就好,他好就好。

        昔日的他,已随流水哗哗,忘了吧,就像一朵落地的花。她在心里轻唱,一声叹息

      ,又一声叹息。

        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从小芳那儿听来的:

        “天哥这两天去重庆出差了。”她想,那边潮湿闷热,他又最受不得热,可千万别

      中暑了啊!

        “天哥投资了一个新公司,做汽车配件。”哎呀,她在心里叫声不好,怎么能把钱

      全投在完全陌生的行业里呢?她恨自己帮不上他。

        “最近生意不太好,天哥白头发都愁出来了。”她恍惚的听着,一阵阵的心痛,就

      像他送的那枚胸针,戳在心口。

        那枚胸针,在柜台里寂寞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而她,又是在等谁呢?

        阿维向她求婚了。那是个在一家电器公司里负责营销的小伙子,很上进,对她也好

      。虽然不言不语,但是那种细致入微的体贴总是轻轻的撩拨着她的心弦,就像平平淡淡

      的日子里唱出的一段平平淡淡的歌――似曾相识相识的歌,她以前也这样唱给他听过对

      吗?第一次求婚,她有些犹豫,小伙子不屈不挠,更加用心――她在那种用心里找到了

      曾经的自己。第二次,她便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娇羞,没有喜悦,不惊不跳,不悲不

      喜,一切自然得有如呼吸。

        既然嫁不了他,那么嫁谁不是嫁,何况阿维对她很好,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

      ―就像当初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自己爱上他一样。

        婚期在即,日子定在了2003年的七月八日,是她选的,邻家阿婆说那是一个婚嫁吉

      日。她却另有打算,一想起来心就砰砰直跳。

       她从小芳那儿要来了他的新手机号,小芳含笑给了她,眼神里明察秋毫的雪亮。倒是

      她隐隐有些不安――原来当女人爱上男人,哪怕埋得再深,无处不在的爱也会在她整个

      生命里流光溢彩。

        她犹豫了好久,开场白思量再三,拿起电话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终于,拨出了那

      个在心里默念了百千次的号码。

        “喂?”那边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而又久违的声音,仿佛冥冥之中隔了千山万水。

      她心头一阵狂跳,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是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轻轻地说。

        他却出人意料的沉默了。两个人,一次次欲言又止;两颗心,仿佛静静浸在水里的

      鹅卵石。这样不说话倒好,她一阵高兴――他还记得自己。

        “明天……我要结婚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结婚?这是自然的事,可是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从未想过有一

      天她也会结婚。他突然觉得,她就像是生活中的水和空气,从来都不需要想起,永远也

      不能够失去。

        “今天晚上我能见见你吗?你到我家来。”她说,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千斤重的橄榄

      ,压在舌间,吐的那么沉重,那么艰难。

        赶紧挂了电话,怕他拒绝,更怕自己后悔。她把房间扫了又扫,地板抹了又抹。就

      好像,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连同自己,此刻正迎接着远归的主人――她活在世上二十

      多年来唯一的爱人。四年的深情缱绻,四年的刻骨相思,在不相见的日子里默默怀想,

      暗暗相许。而今晚,她就要见到他了,并且早已做好了为他不计名节、付出全部代价的

      准备。她扬起了头。

        今天是七月七日对吗?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却清楚地记得有首诗是这样写的:七月

      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直以为那只是自

      己一相情愿的奢望,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可是老天爷真没有亏待她,到底给了他们这

      么深的缘分啊――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

        夏日的凉风透过纱窗一阵阵吹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撩拨着她

      的情思,整个人像一颗牛奶糖,渐渐融化在满满的幸福里。

        一切准备妥当,忽然想起来,他最喜欢一种名叫“小维铎”(Petit Verdot)的法国

      红酒,高台椅、葡萄酒、轻歌曼舞、烛火微光……与他共有的一夜,她知道今生不可能

      再有第二次了,决不能留下任何遗憾!

        于是她带上门,下楼到附近的酒吧去买。

        接完电话,他便开车出来,一路上心潮澎湃。他几乎不敢相信,四年前的一场邂逅

      竟会在她心里打下如此深刻的烙印。四年了,她默默的爱了自己四年,处处关心、体贴

      、呵护,不问结果,不求回报,不要承诺,甚至没有亲口告诉过他。可是,自己又为她

      做过什么呢?一年多来,要不是今晚的一个电话,几乎都快把她忘记了。可是,她的爱

      竟有那么深啊――连新婚前夜都还想着他!

      他的一生,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吗?又有谁像这样爱过他吗?“我想给你,想要一个属于

      你的孩子。”电话里,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热切而又坚定――深刻的爱情会使一个柔弱的

      女子变成圣斗士!

        是的,他们之间本该是一部轰轰烈烈爱恨痴缠的俗世传奇啊!即使未许白头,柔情

      难以绝!他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来自于生命之初的被压抑许久的渴望――他爱她

      ,他要她!

        再过两条马路,一个大右转就到了。他加足了马力,车子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风驰

      电掣。就快见到她了,默默爱了自己整整四年的女人,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在他

      心里早已占据了一个重要而独特的位置。已经等了四年,不能再等了,他顿时浑身热血

      沸腾。

        突然,“哧”一声尖锐的巨响,就像几十把生锈的刀子同时划过钢化玻璃,车胎紧

      贴着地面狠狠擦过,迸射出鬼火闪灭般的点点火花。他惊恐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攥住了

      方向盘。面前,缓缓倒下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瀑布般的长发在风里散乱着,她正向他迎来,张开双臂,好像随时都准备扑向他的

      怀抱。她在笑,笑得春风沉醉,笑得秋月徘徊,眼神像夜空一样明净、幽邃而又多情,

      静静的、深深的凝视着他,那样牵挂,那样留恋,那样不舍。

        车窗玻璃上顿时溅起一片腥红,一滴一滴的流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是“小维铎”的葡萄酒香。

        “啊――”是谁的悲鸣?是谁的号哭?是谁的绝唱?就像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的绝

      望的长嘶,就像几千只杜鹃正苦苦催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归去哪里呢?今夜七夕的鹊桥上,可有相会的织女牛郎?

        收音机里的旋律依旧婉转悠扬,在这宁静美丽的夜色里,见证着人世间一段情缘的

      生离死别。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天上银河灿烂,人间儿女成狂。一颗颗流星划过夜空,那么匆促,那么绚丽,究竟

      哪一颗连着她的宿命呢?她的天空寂寞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他了――这一生最初的最后

      的爱人。初相遇,新相知,生缠绵,死别离,凝望他的眼神和笑容,买给他的“小维铎

      ”……她把前生回忆似的所有美好的瞬间,统统交付给他。犹如一夜烟花盛放,在所爱

      的人面前,她绽开了整个生命的全部光彩。

        那天是七夕对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

      无绝期――那天,真是一个美丽的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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