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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京城十案之龙潭湖碎尸案 引子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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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京城十案之龙潭湖碎尸案 引子

    这个案子,发案的时间,大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发现这案子的,是一逃学的小孩儿。

    除非是多动症,小孩儿要是不爱念书,那肯定是有别的爱好。比如这个逃学的孩子,他的爱好就是钓鱼。现在要说钓鱼都去养鱼场,钓完了再买,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 高英培先生说相声,二他爸爸带着鱼竿去鱼市,闹得跟行为艺术似的。现在,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八十年代都是钓野鱼,比如什刹海,颐和园后湖,都算好去处。这孩子听人说龙潭湖公园里头有鱼,于是,溜进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就下了竿子。

    这找僻静地方是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呢,鱼也好清静,人多的地方它不去,第二个呢,这中国的公园儿呢,它都有一条规矩 – 禁止垂钓,钓鱼的得躲着管理员。

    问题这孩子选的地方太僻静了,人不来,鱼也不来。下了钓钩半天也没见动静,这孩子觉得腻歪了,一边等着鱼,一边开始东看西看地打发时间。这一看,就让他看见点儿新鲜东西 – 在一处岸边水弯处,有个什么东西半沉半浮地在那儿漂着呢。小孩儿眼力好,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蓝色带迷彩的旅行包。

    嗯,谁把这东西扔到水里了?那年头大家工资都不高,一个旅行包也不少钱呢。小孩儿不钓鱼了,爬到柳树丫子上拿鱼竿捅捅钩钩,几下子把那个旅行包弄到水浅的地方,拽了上来,感觉还挺沉,里头有东西啊。

    换大人看见这种事儿,估计得琢磨琢磨,小孩儿呢?我的感觉是人类和猴子之间的过渡之物,好奇心特强,所以这孩子拽上来旅行包,随手就给拉开了。

    拉开了,只看了一眼,这孩子嗷一声撒腿就跑,跑到大路上,见人就抓,用变声期的怪嗓子大喊:“有人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这孩子看来可算是半条好汉 – 好歹没给吓瘫尿裤子,可出来逮谁都抓喊杀人了,看来还是有点儿吓昏,你拉住卖菜的大妈喊杀人了,人家可管不着这段儿啊。

    不过,中国人好凑热闹,一听有人喊杀人了,就开始往前凑,不一会儿那孩子周围围了一圈,提笼架鸟的,拿二胡的,提宝剑的,什么人都有,七嘴八舌在那儿打听,但是怎么问那孩子只会那一句:“有人杀人啦。。。”

    还好,这一大帮人在那儿嗷嗷叫,不一会儿就把警察同志招来了。警察同志一看这孩子口唇煞白,两眼发直(各位,现在明白逃学和好奇心太强的后果了吧?),心里就往下一沉 – 这不像是个开玩笑的,园子里出大案子了。轰走了提鸟笼子的,赶跑了拎二胡的,警察把小孩儿带到旁边凉亭里,问:谁杀人了,在哪儿呢?

    “不知道谁杀的,就看见一堆人肉,在那边一个旅行袋里。”

    这回他怎么会说了呢?

    一点儿也不奇怪,一来是过了一会儿时间,多少这孩子镇定了点儿,二来,警方说法,这就是警服的天然震慑作用和信任作用。

    不过听了这句话,警察同志倒又多了几分怀疑 – 这孩子说一堆人肉?人肉是那么好认出来的吗?别是谁家扔了一堆臭肉,让这孩子认错了吧?

    这倒是有些道理,有的碎尸案为了鉴别是不是人肉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呢。对了,前两天听说南京有一个肉铺子卖的牛肉被电视台认为是猪肉,结果老板咬住了要作基因鉴定,终于证明卖的确实是牛肉。。。。这个鉴定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看来牛和猪的差别比人微妙多了。

    到现场一看,警察就明白了 – 这孩子没撒谎阿。旅行袋口,一只残缺不全的人手,正朝外伸着呢。。。

    十分钟之后,崇文分局刑警队队长老宋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告诉他龙潭湖发生一起碎尸案,请速来勘查现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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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今天看到有家中文报纸连载这篇文章了

      估计肯定是没有授权的

    • 家园 这个坑填完了,该蒸新包子了

      就是“捷达撞坦克”那个。

      俺提着蹲坑专用板凳等了快两天了,就准备着跳新坑了。

      老萨,你要自觉一点啊!

    • 家园 【原创】京城十案之龙潭湖碎尸案 八.老宋也会害怕

      昨天有位原来住龙潭湖的兄弟来信,说这个案子他们院儿里议论过,当时因为不了解警方的情况,对案件的最后侦破和详细情形不得而知,不过,一直是饶有兴趣。末了,是希望老萨尽快“结案”的意思。

      既然如此,咱就尽快吧。

      在采访这个案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老宋这一拍桌子,这也是全案审理关键的一个转折点。那位观审的明星,看到这儿回头跟管宣传的那个科长说,我们剧本得改 – 他看出这里面的诀窍了。

      其实,这个审问的关键是看准了“土字脸”矬哥的弱点。从抓人到审问,老宋早看出来,这个“矬哥”不是个扛得住事儿的人(不过也因此推断他可能不是主犯)。前面不断地增加压力,半夜的连审,都是为了让他紧张的神经越发绷紧。而后老宋问他,故意把节奏放慢,会让他对老宋的讯问产生一种异样的企盼。接着,又用问旅游景点的方法转移其视线,当他刚一放松的时候,猛然点出他最怕的“龙潭湖”三个字来。

      这就好像对一块铁,放硫酸是腐蚀,放硝酸是氧化,同时放硝酸硫酸就是王水的效果。几种力量,又拉又扯又放松,作用到一个心里有鬼的人身上,做得好了会比渣滓洞的老虎凳灌凉水更有效果。

      矬哥,当时全身都软了。

      虎躯一振原来是这个振法阿。

      其实,听有经验的老警察讲过,象矬哥这类人,一问就说,顺杆儿爬的主儿,肯定是扛不过去的。警察不怕你胡搅蛮缠,不怕你吼叫暴跳,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死活不开口的。你不张嘴,咱从哪儿下手呢?

      不过,按照现行法律,警察对你进行讯问,你不据实回答是一种违法行为,所以死活不开口也大多没什么好果子吃 -- 要不,咱怎么不引入那个什么“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米兰达规矩呢?这也是有刑侦方面的意见在里面的。

      你怕了“龙潭湖”就好,接着追呗 – 你别以为我们是跟你闹着玩儿的,现在怕了,剁肉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啊?。。。不过,揭发还是可以立功的。。。给你提醒一下,左撇子,大高个。。。

      狂轰滥炸五分钟之后,矬哥就“撂”了 – 我只是跟着碎尸了阿,进门儿的时候,那人早就死了!

      敢情,在黄毛面前矬哥是“哥”,其实,这小子也不过是别人的马仔。矬哥进北京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大哥“路子”,以后就一直跟着这人混。从拿毒到销赃,矬哥自己说就是一给路老大打工的。

      那天晚上,路老大叫他跟着走,还给了他根好烟。两个人到了路老大家里,进屋开灯,把地板上一块塑料布掀起来,矬哥就傻了眼。

      底下躺着一具老年男人的尸体,颅骨凹陷,已经冰凉梆硬了!

      路老大若无其事地从厨房拿来两口刀,冲着腿肚子朝前的矬哥说,试试你的胆儿,帮我把他碎了。

      那你就跟着碎了?

      嘿嘿,矬哥苦笑一声,脸上肌肉都跟着哆嗦 – 路哥那架势,我不跟着碎人,他就能碎了我,我敢不跟着干嘛?

      路子砍了几刀,把尸首的脸砍烂了,手指头剁碎了(后来他说是防指纹被公安查出来),嫌累,自己上外头抽烟去了。矬哥只好一个人干,又剖又剁了一阵子,猛然像动了哪个开关一样,肚子里一阵翻腾一阵恶心,冲到卫生间哇哇大吐起来。

      吐完抬头一看,路老大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给他递过来一卷卫生纸。

      矬哥说,他那个眼神儿啊,就递过来的不是卫生纸,是刀,我当时都不会躲的,不是不想躲,是筋都直了,根本不会躲了阿。

      矬哥拿卫生纸擦嘴,擦完一想又开始吐,然后再擦。

      路子看看表,很不耐烦,可是自己又不干。

      没办法,矬哥只好拿了刀,继续干下去,剁下来的肉和骨头都扔到路老大屋里一个大冰柜里面。。。

      干了半夜,路子说睡会儿。

      矬哥哪儿睡得着啊,左翻右翻,也不敢问多余的,又怕睡到中间路子给他一刀,那种心思就别提了。

      路子可是睡得满香。早晨六点钟就又起来了,拉了一个旅行箱,一个旅行包过来,让矬哥把尸块拿出来塞进去。

      全塞满了,还有一半的尸块儿进不去。路子皱皱眉,看看冰柜,嘟囔了一句“老鸭听的还挺沉,先扔一半吧”。叫矬哥扛着那个旅行包跟他走。

      奇怪的是,出发之前,路子拿了支烟点着了没抽,倒着插在旅行包前面,看着烟烧干净了才走。

      路子空着手走前头,让矬哥背着旅行包,奔了龙潭湖。

      扔完这个,回来,背那个旅行皮箱,还是路子空着手走前头,让矬哥背着。。。

      后来警察审理的时候,问路子你干嘛自己不碎尸不扛包呢?

      路子说:哥,你看过当老大扛包的?我丢不起那人。

      警察¥#!!!!#¥%%

      路子是第二天被捕的,他兼着包工头,到郊区一个工地去监工,不知道矬哥被捕的事儿。事后在他住所的冰柜里起获了剩下一部分尸块。问他为何保留了这样久没有丢掉,路子说忘了,过几天再扔也坏不了。。。

      可能大家都会发现,这一篇萨写得比较拘谨平淡。。。这是因为,有一个阴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写的时候总是无法摆脱。也许,这也是我下意识地将这个案子写得比较长的原因。

      那就是,死者究竟是谁。

      矬哥不认识死者,否则当时恐怕就不仅仅是会吐的问题了。

      死者,是路子的爸爸。

      路子是独子,母亲早死,是他爸爸蹬三轮车把他养大的。

      为什么他要杀自己的爸爸,最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第一种说法是路子图他爸爸住的一套房子,如果老头不死,他就拿不到手;第二种说法是老头后来有些半身不遂,生活难以自理,路子嫌看着他老生病烦得慌。

      反正,不是口角之类引发的,而是老头睡着以后,路子用被子把他爸爸的头蒙上,用一把铁锤作的案。

      老宋讲到案件的结尾时,我只感到一种冷丝丝的感觉让我无法思维。

      案子审完,老宋特意跟路子谈了一次,问他:你不记得你爸爸小时候对你的好啊?

      记得啊,我是他儿子,他不对我好对谁好啊?

      那你还把你爸爸砸死?天理难容的事儿啊。

      哥,你说笑话儿呢。人死如灯灭,什么天理难容啊,那不都是封建迷信么?路子一笑,露出一个酒窝来。

      老宋无言。

      案发后六个月,老宋到半步桥办事儿,碰上个相熟的预审,说路子明儿个就毙了。

      老宋说我去看看他。

      他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信他到死一点儿悔意没有。

      老宋到路子牢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看见了自己做梦也没想到的一幕。

      有的死刑犯枪毙前一天大哭大闹,有的冷静不说话,有的一个一个见管教道别,有的,作出近乎疯狂的狂欢。

      能不计较的,狱方都不会计较,反正无论他们做了怎样的罪过,都是快死的人了。

      而路子和他们都不同。

      路子在牢房一角,披着件大衣居然睡着了。那个呼吸和睡姿,让老宋知道他绝不是装睡,看这个样子,连梦也不会做。

      为了怕他出事儿留在牢房里的其他几个犯人如临大敌,手足无措。

      老宋说,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点儿怕的感觉。

      因为,和我打交道的,仿佛不是人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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