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点粪成金靖国神社 -- 渔舟

　 这两年，断断续续在日本住了些日子。没有什么深入研究，只是有时有些好玩的发现，就来给大家说说。最近的好玩经历，是去察看了一下靖国神社。

阳关灿烂的周末，一个社会学专业的朋友来电话，下午学校里一群社会学系学生（主要是外国留学生）要参观靖国神社，作为了解日本社会的一个活动。一听之下马上来了精神：如此大名鼎鼎的鬼地方，要去见识见识才好！

外交部历任发言人大概每位都因为这个地方，念叨过无数次“中方对此强烈谴责”吧。从小听到大，听得我一提起日本就想起靖国神社，可是除了这四个字，对这个地方什么也不了解。

日本的神社无数，除了规模大小装饰豪华程度不同外，基本格式一样：一个形状为“开”字的门牌楼“鸟居”作为神社地界的开始，门内的甬道（参道）直通神社：一个正面带飞檐的屋宇，里面空的。日本人说神社供奉的神明，不住在神社里，所以参拜——也就是有事求到某神仙的时候，“咣啷”一下丢个硬币进“奉纳箱”之后，要拍手三声，把人家招呼过来，才合掌默立，心中念念有词地和神明沟通起来。

　　靖国神社占地很大，从开始到参拜的神社一共有三道“鸟居”。第三道鸟居内就是拜殿，通常说“参拜靖国神社”，就在这里。拜殿后身还有两重小建筑，躲在最后面的那个叫做“奉安殿”，所有被供奉者的名字都写好了收在这里，不是供在前面的拜殿内。

　　这天没有进拜殿。靖国神社的要害其实不在表面，而在其资料馆“游就馆”——从第三鸟居前右转到头。如果不是跟着这批专门研究日本社会的人去，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游就馆的利害。

游就馆虽然是个资料馆，其实是进行日本右翼的“爱国主义教育”，主线为日本的“武”的精神。从古代日本的尚武传统讲起，有古文物，如工艺非常精致的古代刀剑盔甲；有讲述明治维新推翻幕府推动社会变革的经历。但主要量篇幅都留给一战、二战。里面精心谋篇布局，用真实的物品和照片，讲出来不一样的历史。介绍文字充分发挥了日语的可以语焉不详的长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所有的W都不缺，可其实什么都没说。

　　游就馆的一层大厅，赫然是一架“0式”战机，还有加农炮、火车牵引机车。说明牌除了技术性介绍，就是强调这些日本造，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性能最优良。这一层的售票处外面，有靖国神社和游就馆的介绍资料，只有日文版。外面的指路牌也只有日语，带队的社会学系老师私下念叨：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被（外国人）知道了，会被骂。说一句老师是日本人，对日本现在国粹主义抬头的趋势觉得不好，应该警惕。安排这个参观就是想让学生了解这国粹主义是怎么开展教育的。

从进入展厅开始，就严禁拍照了。展厅内，大多数解说词都有英文翻译，不过，日语解说词本身常常就语焉不详，英文翻译就更不像是要让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过于古怪或者无聊的故事，直接把英文给省了——不知道是怕把游客麻翻，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没人爱看。比如一把匕首，讲的故事是：匕首的主人——当然是一个死于二战的“英灵”，出发前把它送给女友说：这上面有我的灵魂。

　　有一展厅整日放电影。我那社会学的朋友跑进去观瞻一番，出来讲给我们听：电影讲一对青年恋人（希望在下一代，游就馆特明白这点），男的不思上进，女的为了教育他，就带他来参观游就馆，参观完了以后男的为“先烈”事迹感动，幡然悔悟，要从此奋发图强………………（）忘了问问朋友，电影好没好意思配上英文字幕。

　　对于入侵中国等亚洲国家，是这么说的，英美等国把殖民势力扩张到亚洲，如果日本不出战，亚洲就变成英美的殖民地了。然后，强调日本搞殖民地和其他国家不一样，对殖民地老百姓可亲切呐，特别讲究军民一家……你看你看，所有的城市都有一堆人高高兴兴迎接皇军的照片，包括南京。

无论从篇幅还是使用的展示手法，现代部分远远重于古代部分。而现代部分的几个主题全都和中国密切相关：日清战争（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满洲事变（九一八事变）、支那事变（卢沟桥事变）。在现代部分中，明显又以二战为重。

今年借着靖国神社创立140周年的由头，游就馆搞了一个从3月下旬起一直延续到12月上旬的特别展，主题是“为了传达为国尽忠的英灵们的志愿”，特别突出了担任自杀式袭击的空军“神风特攻队”和海军担任水上特攻的“震洋队”。从头到尾，不讲历史背景， 不讲侵略屠杀，讲的是，这些人对父母家人的爱、对妻子（女友）的爱，以及“升华”后对“皇国”的尽忠之心，讲他们不是战争机器而是“为国捐躯”的有人情味的“英灵”。基本上这么个调调：某某，姓甚名谁，军衔如何，番号如何，生活照比如战前一家人的合影——背景是让人联想起平淡幸福的乡村地头之类，再配上一堆豪言壮语如“七生徇国”、“死忠”之类，以及写这些个歪歪扭扭豪言壮语的场面的照片……最后是何时“徇国”于南京，于“满洲”，于新加坡，于菲律宾……附上带血家书的残片，或者怀表笔记本等遗物。

　　讲到二战失败后的东京国际法庭审判，别的没多谈，只在展馆中最醒目的地方供一巨大人像，是身着大法官服，神情倨傲固执的印度人Radhabinod Pal，是当年审判庭上唯一提出过“全体战犯无罪”的法官。此人巨像下，是获绞刑的７名战犯的照片——整个架势：“我们日本是被冤枉的啊！”。除在游就馆内有巨像，为表彰该博士的“功绩”2005年还在馆外为他新立了一座碑。不记得确切出处，有一个印象是，Pal的无罪理由为，按照当年的国际法，不存在“战争罪”这么一条。如果真如此，那此人真是那种书读多了读出毛病来的人。不管怎样，哪怕从日本右翼的解说中，也不曾提到巴尔否认过日军暴行的存在，而游就馆却在彻底掩饰回避历史事实。

　　学习了一下东京审判的那段历史，知道以法官梅汝傲、检察官向哲浚、首席顾问倪征燠为首的中国代表，当年的斗争多么艰难，六比五的微弱多数裁定７名日本战犯死刑的胜利结果，实在来的太不容易。不仅仅印度法官一个人出于种种古怪理由提出各种异议，审判之前，美英等就已经决定要放日本一马，美国已经和日本偷偷说好不起诉天皇；蒋介石政府也说要“以德报怨”，没有重视东京审判。可见当时的几位代表，是多么的势单力孤。了不起。

　　说靖国神社为军国主义招魂，一点没错。但具体怎么做的，要害全在“游就馆”。游就馆干的事，像炼金术士，试图点粪成金炼出点“大和魂”来。更让人感觉怪异的是，原材料大团大团bull shit是和真正的金矿混合着：历史上推翻幕府，明治维新，绝对是国家民族进步的光彩一页，算是真金；后来的野心膨胀，杀人越货，荼毒生灵，种种丑陋却更加堂皇地被和前者一起供奉着。Bull shit掺和点真金，再包裹得漂漂亮亮，也能忽悠些人。有日本人留言说：“看了这个展览，认识到以前学的历史全都是错的！”“难道战争就一定不对吗？”——傻孩子，赶哪年月你才真明白过来呢。

　　靖国神社也就是那一小坨人——右翼的地盘。都说右翼在这里特别猖狂，引得这一带日本警察都很忙。有传言说在那里讲中文都要小心，可赶巧，去的这天没看到任何动静，没有“街宣车”，也没看到右翼愤愤，有点意外，好像少看了一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