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陪夫人赶考 -- 华恩

南与野是东京北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站。今天，从这里出站的人流却比往常多得多。

北口。等バス（公共汽车）的人排成两队，有十多米长。旁边一个穿黑制服的年轻女人举着个牌子，正点头哈腰地维持秩序。

后者应该是车站的日本职员。前面等车的却不像日本人的队伍。

平常上班出玩等电车，周围的人多是安安静静地各自想心事。即使有人说话，也是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着了旁人。其实反而给我这个中国人平添了一点压抑感。这里却不是这种感觉。什么地方不同呢？恩，是热闹。从人群三三两两的说笑声里，我听出了雄浑的东北大鼓，大平方正的京腔，一惊一诧的天津快板，还有悠扬婉转的江南小调。要说主旋律是什么，那应该是东北大鼓。谁叫东北人在日本的多呢？！零星也有个把黄头发高鼻子的，或者黄头发塌鼻子的人和出句把英韩小调，好象主旋律的和声部来了个变奏。我脑海里冒出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骑马狂奔的场景。

都说中国人爱热闹。看来确实是不假。

今天12/6，是日本一年两度的日语能力测验日。在这里奋斗的外国人要想进入主流社会，日语是必需的第一关。华夫人是语言专业科班出身，跟了华恩后才开始学日语，但来日本第二年就过了二级。平时除了执掌华恩家内务，打工挣点零用钱外，闲时喜欢玩点休闲小游戏，吃点零食，日语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的。今天华恩陪夫人在这里等车，就是考日语一级去。目的地是埼玉大学。

一会儿，来了辆车，队伍前面的人鱼贯而入。主旋律渐渐由东北大鼓变成了天津快板。还好，这辆车走了五分钟，下一辆车也来了。于是，天津快板，京腔，江南小调，也按秩序上车。日本的公共汽车是从中门上车，在前门结帐下车。中门有IC卡读卡器和整理券出票机。整理券有点像国内的票，不同的是拿票时不必付钱，下车时才用。我前面的同胞手持IC卡，做势要刷，无奈前面另有个学生摸样的，堵在门口，似乎是想拿张整理券，却发现没出票。这个困扰了他几秒钟。算了，不管了。于是他扭身上去了。记得华恩有次坐日本公交，没拿整理券，屁股刚挨到座位，就听到司机拿起麦克在喊，没那整理券的XX请拿好整理券。记得也是因为没有出票。当时没理他。结果后来上车的也不拿，司机一根筋，急了。于是少有地看了日本人发生一场口角。今天这个司机看样子脾气不错，什么都没说。

今天看到这么多同胞高兴。想起来，也差不多是半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国人了。

バス塞得满满的。座位，过道上都是人。在日本坐公交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平常，与电车塞罐头似的拥挤不一样，日本的公交车似乎很少满员。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男男女女，发梢都透着金光。昨天下了一天雨，因此今天天气格外好。车子缓缓地驶着，众人摇摇晃晃着。这情景，有点像华恩13年前坐火车进京上学。学生专列里，满车厢都是刚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前途无量。男孩女孩，被美好的憧憬激动着，兴奋地说笑着，迫不及待地奔向未来。

在我前面左前方上有个京腔的声音，雄性，字正腔圆：“到时候下车还得再刷卡”。

“不用。你以为在北京坐公交呢！”这回的声音高频低波长，悦耳，夹着笑声。应该是他的同学或女朋友。是老婆的可能性不大。

后面则是个30多岁的妇女，有点黑眼圈，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是缺少睡眠。

正前面左男右女。两人是不是亲属关系，看不出来。男的头靠着座背，姿势很放松。女的捧着本语法书在抱佛脚。我瞄了一眼，似乎在看片假名用法。

昨天晚上有K-1的拳击赛。藤原纪香解说的。我看好的金童BATTER HARRY在冠军决胜局输给了一个白面老伯。过了平常入睡的时间，正式想睡却反而睡不着了。所以，坐在公交上，头有点晕。夫人昨晚倒是睡得不错，又是碰上最喜欢的大晴天。一路上扯着我说这说那，我迷迷糊糊地恩啊着。

バス从南与野电车站到埼玉大学只有三站地，10分钟。不一会儿就到了。京腔，天津快板，江南小调各自下车。门口就是大学的案内地图。已经有几个黑压压的人头在那里了。看校园里，戴黄袖章的黑衣老师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关切地看着进入校园的人流。看案内地图的众人，先是三三两两地互相质询，又迷迷糊糊地指指点点，而后恍然大悟地分头散开。华恩和夫人也按例而行。还好，考场就在进门第二排大楼里，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于是，夫人吩咐华恩碰头的时间地点，就自己进考场去了。

看着众人渐渐进入了考场，步道上悠哉悠哉的华恩显得有点另类。头上是蓝湛湛的天空，身上是金灿灿的阳光，站在湿湿的地上，散满黄叶。

想想，干吗去呢？今天这天气是真的好，拧一把空气，总感觉能滴挤出奶来。

就在校园里转转吧。很久没到过大学校园了。大学4年把校园的美好印进了华恩的骨子里，渗进了血液。现在又站在这校园的步道上，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

路上有一汪汪的水，是昨天下雨的积水没干。水里的黄叶一叠一叠，印着黑丫丫的树干和掉光了叶子的黑枝桠。大楼阴影中的水洼，黑森森地肃穆着。有阳光抚摩着的积水，却神采奕奕地跃动着。

路边还有一处杉树林，这片杉树应该是很有年头了，怕有四五十米高。一只黑乌鸦在林子里，嘴里叼着什么。警惕地看着我从步道走过。

偶尔也会迎面遇到三两成群的男女学生，似乎是岛国土著。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只是在华恩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沉默下来。

到处逛了逛，估摸着华夫人的考试接近尾声了，回到考场楼前候着。楼前有四排长椅，靠近校门椅子上那人穿得像个包子，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了几下，又拿出手机找着什么。估计跟华恩一样，也是陪夫人赶考来的。旁边却是个中年男人带着个小女孩。

我按照人口密度均匀分布的原则，挑了个地方坐下。在中年男子旁边。

小女孩估计有4，5岁，穿着粉红的衣服，上面的门牙少了一颗。一直在跟爸爸说着话。

“カツオさんとマルコさんもいるの？”（勝雄和丸子也在吧？）

”パパ、早くしないと、きりちゃたよ。”（爸爸，不快点的话，赶不上了吧。）

”私は一番子だ。”（我第一。）

爸爸似乎很疲倦，勉强地应付着。

我伸了伸懒腰，长长地嘘出口气。

这个动作引发了连锁反应。小女孩的爸爸把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地坐了个“嘘”的姿势。小女孩停了停，好奇地看了我一下。

那位爸爸肯定是以为吵到我了。

其实不是。我只是有点困了。

像这个孩子这样自然地活着，多好。我心里有个地方悄悄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