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苦难的童年（二） -- 朱百山

家里太穷了，连双鞋子都买不起。母亲一天到晚要饭，肚子都混不饱，也没有时间做鞋子。好在没有鞋连根也不在乎，一年四季光着个脚到处乱跑。但到了冬天确实有点难受，天太冷了，河里都上了冻，冰上能走人。走在路上还好，停下来，闲着不好受，脚冻得通红的，生疼。两只小脚裂开一道道口子。还有冻疮最难受，痒的钻心，抓破了又疼得难受。一双手冻得肿起来，也裂开一道道口子，也生满冻疮。一年到头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冬天一件薄薄破棉袄，哪能抵挡住野外的寒风，尤其是腊月，冻得浑身发抖。那时的气候和现在不一样，冬天雪大得很，最低气温能到零下十几度。

要饭时，连根看到有钱人家住的是砖墙瓦屋，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鱼大肉，馋的用两只小手直抹口水。夏天，看人家吃西瓜，馋的口水直流，心想：这西瓜，彤红的瓤子，肯定好甜，好好吃。看到人家啃西瓜的样子，眼都看直了,西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还时不时的吐着瓜子，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舔着嘴唇。

连根太想吃西瓜了，要饭连肚子都混不饱，哪里有钱卖西瓜吃？看到瓜地里的西瓜，圆滚滚的躺在地里，趁看瓜人不注意，偷个瓜不费事。可是连根不敢，因父亲，母亲经常告诉他：我们家是比别人家穷，但我们家祖上是圣人，祖宗八代都没有干过坏事，再穷也要有志气，别人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往家里拿，偷鸡摸狗的事不能干。

一天，连根看到河里顺流飘着一些西瓜皮。三四岁时，随妈妈要饭就看到过，想过：要是能捞一块西瓜皮上来啃啃多好，那时小，不会水，不敢下河。现在会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到河里捞起来就啃。也不知道这瓜皮卫生不卫生，有没有细菌，吃了会不会拉肚子。抱着几乎没有一点红瓤的瓜皮啃，啃到薄薄的一层西瓜外皮，直到啃通。这西瓜皮好吃，真好吃，西瓜皮都这样好吃，那西瓜肯定更好吃了。

黄姑闸南边，与天保圩一河之隔有一个大圩，杨柳圩。圩上有一家姓徐的大户、大地主，他家养了三条大黄狗，好凶，真厉害，尤其喜欢咬要饭的，真咬人啊！要饭的不敢沾他家的边。连根要饭到这个庄子，也不敢接近徐家，但心里总是想要有个办法对付那三条大黄狗。

有一天在街上要饭，拾到几个大铁钉。回家后，拿劈柴用的破斧头，把两个大铁钉横钉在要饭棍的顶端，露出两个钉头。

第二天要饭，连根第一个就到徐大财主家。离徐家还有好几丈远，徐家的三条大黄狗就叫着上来了，有一条黄狗冲在前面，连根把打狗棍往前一伸，那狗一口咬住。连根把棍子往狗嘴里一伸，再一绞，往后一拉。那狗嘴里流着血，跑得多远的，对着连根汪汪乱叫，不敢近身了。第二条狗上来了，还是那个办法，和第一条狗一样，那狗嘴里流着血，离多远的乱叫。第三条狗，不敢上了，自动让路了，隔着老远的叫，不敢沾边了。

连根来到徐家，靠在门上，对着里面喊：“把点吃的吧！”

里面的人听到门外有要饭的，二十多岁的小老板开门一看，一个小要饭的，提着个篮子，于是奇怪的问：“哎，狗不咬你了？”

连根答道：“狗不咬官。”

小老板讥笑这说：“就你这个小要饭的，当官是你这个模样吗？”

“以后能当官。”

小老板进去盛了半碗饭给连根，连根不要。小老板问：“小要饭的，给你饭你为什么不要？”

连根回答：“我到这个庄子要了几年饭，第一次到你家，你要给一篮子饭，不然给一升米也行。”又说：“不对，当官的要米不要饭。”

听到门外要饭的纠缠不休，徐老财主出来了，开口就吼道：“把他拉出去。”

连根也不怂，说道：“你拉不出去。”

老财主喊道：“拉不出去，给我打。”

连根说：“活着是根草，打死是个宝，你打吧。”

过去有个规矩，对待上门要饭的，你给多给少随便，不给也行，骂两句也不要紧，但不能动手打。

老财主气呼呼的回去了，小老板舀了一升米给连根，连根还嘴不怂地说：“给老爷就要给米。”

小老板笑着说：“饭都混不到吃，还老爷呢，走吧，走吧，赶快走吧，”这小老板看样子比老财主好些。

以后到这个庄子要饭，到徐家门前，徐家的三条大黄狗见到连根就让路，离得老远的，汪汪叫，不敢近身。小老板不是给半篮子饭，就是给升把米，从不空手。老财主看着连根直翻白眼，连根才不管他翻白眼呢，只要要到东西就行。

解放后，连根回老家，穿着军装，腰间别着短枪，身后还跟着警卫员，背着短枪，长枪，还是有点威风的。乡亲们都来看他，看当年的小叫花子。徐家小老板也来看他，连根很客气的对他说：“徐先生，请坐。”又开玩笑地说：“共产党没有官，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要是在旧社会，也可以说是个小官吧，当年我没有说错吧。”

徐先生也笑着说：“当年你到我家，那次是空着手回去的，不是饭就是米。”又说：“不过我家父亲对你是有点凶，你不介意吧。”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黄姑闸上街头，有一家私塾馆，都是一些富家子弟在上学。连根到街上要饭，没到吃饭时光，好到处转转，看看，玩玩。也经常路过私塾馆，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读书声，很好奇，扒在窗户边往里看，看到里面有许多小孩，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像和尚念经一样嘴里念个不停，私塾先生有时也给学生们讲课。

时间长了，连根也知道他们背的是“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唐诗什么的，也会背了，但不认识字，不会写字。看到有钱人家的小孩在学堂里读书，心中好羡慕，晚上睡觉做梦，经常梦见自己在学堂里读书。一有空闲，连根也学着学堂的学生摇头晃脑背书。有的学生聪明，先生要他背书，能背上来。有的学生呆头吧唧的，背不上来，先生就用竹板打他手心，打的那学生嘴直龇，连根看了觉得好玩，在窗外一边笑，一边背着“三字经”“百家姓”。

私塾先生姓伍，他看到窗外这个小要饭的，还怪聪明伶俐的，天天扒在窗外听，也能把“三字经”“百家姓”背下来。一天，学生在读书，伍先生来到屋外，对连根说：“小家伙，你过······。”还没等伍先生把话说完，连根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了。连根怕，怕先生拿竹板打他手心。

连根好多日子不敢到私塾馆去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又去了。伍先生只要一到门外，连根就跑，一连几次。后来，连根觉得先生不凶，不想要打他的样子。终于，一次伍先生喊他，他没跑。伍先生问连根说：“小家伙，你想不想上学？”

连根回答：“怎么不想，我晚上睡觉做梦都想。”

“那你到我这里上学好不好。”

“我家哪有钱给我上学。”

伍先生说：“不要你钱，你要想上，明天早上就来。”

连根一听高兴极了，问伍先生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呢。”

连根一下跪在伍先生面前，连磕三个响头，一边磕一边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然后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要上学了，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上学了。”

回到家中，连根一见到妈妈，连忙把街上先生让他明天去上学的事情告诉了妈妈。朱苏氏叹口气说：“小伢子，人家念书有饭吃，先生不收你钱，哪个管你饭吃？”

吃饭的事连根早就想好了，她对妈妈说：“早起我去要早饭，要不到不要紧，饿一上午没事。中午下学正好是吃饭时候，我能要到饭吃。下晚下学也能要到晚饭。”又向母亲哀求道：“妈妈，你就让我去念书吧！，我真的好想念书。”

第二天清早，朱苏氏向邻居借了些鸡蛋。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提着借来的鸡蛋，带着连根到街上私塾馆感谢伍先生。

伍先生看到连根母子俩，尤其看到连根满心欢喜的样子，长叹一口气对朱苏氏说：“大嫂啊！实在对不起，你家小伢子不能来上学了。”又把原因说了一遍。

原来，伍先生让连根来学堂上学的事，学生们回家告诉了家里的大人。这些老财们一听自己的孩子要和小叫花子在一起上学，非常气愤，当晚就找到伍先生，有的说：“你要收小叫花子上学，我家孩子就不来你家学堂念书了，我们到其它学堂念书。”有的说：“我们不来了，我请先生到家里教我家小伢子念书。”

连根听罢伍先生一番话，原本喜笑颜开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天天想读书，连做梦都在想读书，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下又没了，心里好难过，眼泪流了出来。心里又想、恨恨的想：“不读书又死不了人，我不哭，就不哭。”忍住泪水，扭头就走，内心恨透了地主老财，恨透了有钱人，也恨透了读书。但不恨伍先生，不恨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