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祖国Vaterland(一) -- 道孙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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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祖国Vaterland(十五)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马丁去年让人安装的。有人闯进我们家。”“两个男人?”

      她满脸惊奇地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是个错误。“我一定是在你丈夫的报案记录里看到的。”“不可能。”路德夫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惊异了,声音中充满了狐疑。“我丈夫从来没有报案。”“为什么?”

      她看上去似乎像要发作——“这关你什么事?”——但是看到了马赫眼中的关切神情,于是改变了主意,改用比较平静的语气回答。“我求他报案,但是他不愿意。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原因。”

      “什么时候发生的?”“去年冬天。我们本来计划晚上待在家里,喝点酒,看电视。但是有朋友打电话过来,所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人。就在这个房间。”她神色紧张地环视四周,仿佛闯入者还藏在某个角落里。“谢天谢地,我们的朋友也和我们一起回来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看到我们有四个人,就从那扇窗户跳出去了。”她指指马赫的肩膀后面。

      “您家里有几个佣人?”“四个。罗斯,还有一个厨娘,一个司机和一个园丁。”“他们当时在哪里?”“罗斯和厨娘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她们的房间在阁楼。司机下班回家了。园丁住在看门人的小屋里。”“他们都没有发现入侵者?”“没有。”“在这之后,您先生安装了报警系统。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安全措施吗?”

      “马丁雇了保镖。四个。他们轮班巡逻。不过,圣诞节之后,他觉得连保镖也不能相信了,就把他们都遣散了。连司机和园丁都辞退了。他真是吓坏了,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被什么吓坏了?”“他不肯告诉我。”手绢再度登场。她又为自己倒了另外“一点点”雪利酒。她的口红在玻璃杯上留下了一抹粉红。泪珠在她的眼眶周围打转。

      马赫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她为丈夫的失踪而担心,这没错。但是现在她更担心的显然是丈夫在欺骗自己。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飞快地从她的脑海中流过,在那双蓝眼睛里留下了踪影。另一个女人?一桩犯罪?一个秘密?他是不是已经叛逃国外?或者更仁慈一点,已经死了?

      马赫向她表示了慰问,并且想提醒她,盖世太保正在对她丈夫进行调查,不过想一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妙。这个女人快要崩溃了。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呢?反正不久之后她自己也会知道的。他希望国家不要没收这幢房子。“我占用您太多时间了,夫人。”马赫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微微鞠躬,伸出手去。“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是不是?”她眼泪汪汪地问道。“您会见到的。”他说。不会了。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离开那座昏暗的房子、呼吸到新鲜空气,对他来说是个摆脱。盖世太保的人仍然坐在宝马车里。他们看着他离开那座房子。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身向植物园地铁站走去。四个保镖!他现在已经有点头绪了。

      星期五早上,在布勒的别墅里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布勒、施图卡尔特和路德。三个惊慌失措、冷汗直流的老男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流冷汗。可能商量出了补救结果,每个人都领到了任务。星期天,路德飞到了苏黎世。现在马赫几乎可以肯定那两盒巧克力是路德在第二天下午从苏黎世机场寄过来的,可能当时他正要登上另外一架飞机。那些巧克力不是礼物,而是信号。是不是路德用寄出巧克力的方法来告诉另外两个人,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呢?或者相反,任务失败了?

      马赫回头望了一眼。没错。现在他被盯梢了。刚才在路德的房子里盘桓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辨认出他的身份。至少有三四个人跟在他身后。不过,哪一个是他们的特工呢?那个穿着绿色风衣的妇女?那个骑自行车的大学生?盖世太保的特工都经过良好训练,不太容易辨认出来。他加大了步伐。车站就在前边。

      疑问。星期一下午,路德从苏黎世返回柏林了吗?或者滞留国外?他开始努力回想。昨天早上,在布勒的别墅:“布勒?请讲话。谁在那边?”——这一定是路德,他推断。所以:假设路德在登机前寄出那个包裹,然后飞机起飞,那么他应当在晚上七点左右抵达柏林。然后就消失了。

      植物园车站属于郊区电气化铁路、即所谓“S-Bahn”的一站。马赫买了一张一马克的车票,直到列车进站才走上站台。在车门即将关上的一霎那,他跳下车,然后沿着金属天桥走到另外一个站台。两分钟后,他登上了开往南边的下行列车。在里希特菲尔德车站,他跳下列车,走向对面的站台。

      由于是非高峰时间,站台上显得空荡荡的。他放过了开往市中心的第一趟列车,登上了第二列,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他找到了一个能够观察到整个车厢的座位。除了他之外,这节车厢里只有一个怀孕的妇女。马赫朝她笑了笑,那女人连忙把脑袋扭向别处。很好。

      路德啊,路德。马赫点燃一支香烟。已经年近七十,身患心脏病,眼睛也不好。带有偏执狂的特征,甚至连妻子也不敢相信。他们六个月前来找你,让你侥幸逃脱了。为什么你要从柏林的机场开始逃亡呢?是不是下了飞机、通过海关之后,就开始给你的老朋友打电话?在施图卡尔特的公寓,当时肯定已经血流成河,没人应答。在天鹅岛,如果艾斯勒对死亡时间的估计是正确的话,布勒应当正在面对前来谋害他的凶手。他们让电话一直响下去吗?或者其中一个接电话,另外一个盯着布勒?

      路德啊,路德。有某件东西令你开始逃命——星期一晚上,在冰冷的柏林暴雨中开始选择逃命。

      马赫在柏林-戈滕兰车站下车。在巨大的火车站中庭,他站在一尊党卫军士兵雕塑旁边观察。在他下面,几十部自动扶梯把穿流如梭的旅客送到火车站的四层站台上去——最下面是地铁车站;第二层是普通铁路线;第三层,也就是地面层,是第三帝国引以为傲的“欧洲超级列车”站台。许多条郊区电气铁路的站台都汇集于最上面一层。这里是另一个把狂想变为现实的建筑奇迹。大理石镶嵌的地面,粗大的多立克式石柱,几平方公里的铜屋顶,30米高的整面玻璃墙……政府关闭了教堂,同时修建了比世界上最大的大教堂还要宏伟的火车站。

      看着无数行色匆匆的旅客,马赫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无数生灵——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小小秘密,有自己的雄心和梦想,自己的负疚和罪恶——在他下面川流不息,互相之间形同陌路,从不交往。想到要在这么多生灵中寻找一个老人的踪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荒谬的幻想。

      但是格洛布斯就能做到。马赫注意到,就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火车站里的警察逐渐增多了。民警对每一个年过六十的男人都大加留意。一个没能拿出证件的流浪汉被带走了,一边走一边抱怨。

      格洛布斯!马赫转身离开扶栏,走到向下的自动扶梯旁,站了上去。他开始在柏林寻找一个也许能救他一命的男人。

      搭乘中央线地铁就是——如同宣传及文化教导部指出的那样——追寻德国历史足迹的一次旅行。柏林-戈滕兰车站、比洛大街、诺伦多夫广场、维滕贝格广场、纽伦堡广场、霍亨佐伦广场……如雷贯耳的站名就像一串珍珠,把德国的历史贯穿起来。(注:比洛是第二帝国时代的宰相;诺伦多夫是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时代的普鲁士元帅;维滕贝格是马丁·路德张贴批判罗马教廷的《九十五条论纲》、开始宗教改革之地;纽伦堡是纳粹党代会召开地;霍亨佐伦是德意志帝国皇族之姓)

      为了与其历史意义相称,这条线路仍然在使用战前制造的车厢。保养得很好的木头车厢,漆了一道又一道的红色和黄色油漆。三代柏林人的屁股把木头座椅磨得又光又亮。大多数乘客站着,抓着皮革拉环,随着车厢的节奏晃来晃去。昏黄的电灯泡照着车厢内的标语,提醒乘客们保持警惕:“逃票者的得利是柏林人的损失!向当局通报任何不良举动!”“他把座位让给妇女或老兵了吗?如果没有,罚款25帝国马克!”

      马赫在站台报摊上买了一份《柏林日报》,斜靠着车门,浏览报上的内容。肯尼迪和元首,元首和肯尼迪。都是这个。很显然,帝国对这次结束美德冷战的会谈寄予了很大希望。这只能意味着东方的战事比任何老百姓所了解的都要糟糕。“在东方保持永久战事将使我们成为一个有活力的种族,”元首曾经这样说过,“使得我们的人民免受欧洲那种安逸享乐的腐蚀、从此变得软弱。”

      但是人民已经变得沉溺于安逸享乐了。否则的话,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有波兰人为他们打理花园,有乌克兰人为他们清扫大街,有法国厨子为他们烹调美食,有英国女仆为他们做家务。品尝到和平带来的安逸舒适后,他们对战争失去了胃口。在报纸的内页里,用最小号的字体登出了布勒的讣告。他被说成是在“浴室事故”中死亡。

      马赫把报纸塞进衣袋,在比洛大街车站下了车。在车站外面,他能看到夏洛特的公寓。帘子后面有一个影子在快速移动。她在家。或者不如这么说:有人在她家。看门的老太太不在她那把椅子上。他敲敲夏洛特的公寓门,没人应答。他更用力地敲了敲。没有反应。马赫转身离开,大步走下楼梯。走下一节台阶后,他就止步,数到十,转身,后背贴着墙,走一步停一步,蹑手蹑脚地回到夏洛特的公寓门旁。他拔出了手枪。

      过了好几分钟。什么地方有条狗在叫唤。汽车、火车和飞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婴儿啼哭,小鸟唧啾:不和谐的杂音。在公寓里面,什么人在走动。地板的嘎吱声。门开了一条小缝。马赫用肩膀猛地把门撞开。站在门后的人,不管他是谁,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趔趄了好几步。马赫冲进公寓,从小小的门廊里把那个人推进起居室。一盏台灯掉在了地上。他试图用枪顶住那个男人,但是对方按住了他的胳膊。现在他被对方推着,步步后退。他的腿肚子撞到了一个茶几,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板上。卢格手枪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好吧。现在局势颠倒过来了。确实滑稽。换一个场合,马赫也许会哈哈大笑的。他对打架这种事从来就不是很在行。而现在——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两手空空,脑袋对着壁炉,两腿还在茶几上——就像一个怀孕的妇女在接受妇科检查。

      袭击者仆倒在他身上,马赫可以感觉到吹到他脸上的热气。袭击者用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捂住马赫的脸,另一只手去掐他的喉咙。马赫既看不见,也没法呼吸。他把脑袋扭来扭去,试图咬那只手。他向上挥拳,打到了袭击者的脑袋,但是对方不为所动,继续扼着马赫的气管。扑在他身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冷酷无情的机器,正在试图慢慢地把他碾碎。一根钢铁般的手指找到了一条动脉,然后用尽全力按了下去。马赫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不断袭来的黑暗压过了疼痛的感觉。这么说,走过了这么远的路,将在这里终结了。

      一下猛击。那只手松开了,缩了回去。马赫慢慢挣扎着,试图重新开始搏斗。至少他可以作为观众观看接下来的搏斗。那个袭击者的脑袋被一把金属椅子砸中,滚到了一边。他的眉毛上被砸开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流得满脸都是。砰!又是一下猛击。还是那把椅子。袭击者举起一支胳膊,试图抵挡,同时用另一只手抹去眼眶里的血。他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后背上骑着一个愤怒的魔鬼——嘶嘶地叫,怒火中烧,箍住他的脖子,连踢带咬,又撕又挠,还伸出爪子去抠他的眼睛,如同疯了一般。这个倒霉的家伙艰难地爬了起来,向门口挪去。在门边,袭击者把自己的后背——连同骑在他身上又踢又咬的那个家伙——向门框用力撞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这时,夏洛特·麦吉尔才松开那个袭击者,让他逃脱。

      一阵一阵的疼痛。脑袋、腿肚子、肋骨、喉咙……不时冒出来一阵抽痛,犹如五朔节时噼里啪啦的焰火。“你在哪儿学会打架的?”他们在厨房里。他弯着腰,脑袋伸在洗碗池上方。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后脑勺上的血迹。“如果你家里有三个弟弟,而你是唯一的一个女孩,那你就不得不学会打架。抓稳了。”

      “可怜的弟弟们。啊!”马赫的脑袋上伤口最多,血水从头顶上流下来,在他眼前几公分的地方滴滴答答地流到水槽里,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在好莱坞电影里,我想,应当是由男人来救女孩。”

      “好莱坞电影不过是一堆垃圾。”她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这个伤口很深。你肯定不用去医院吗?”“不用。”“那个人还会回来吗?”“不。至少现在不会回来。这应当是一起秘密行动。谢谢你。”他用那条毛巾捂住后脑勺上的伤口,站直了身子。这时候他感觉到一阵新的疼痛。在脊椎上。“一起秘密行动?你不认为他是一个普通的窃贼?”“不。他很专业。盖世太保训练出来的职业杀手。”

      “我把他打败了!”肾上腺素让她的皮肤光泽闪亮,眼睛也闪闪发光。她身上唯一受伤的地方是肩膀上的瘀青。她比他记忆中的样子更加动人。线条精巧的颧骨,小巧笔挺的鼻子,饱满的嘴唇,大大的棕眼睛。她有一头棕发,长度刚刚到达那洁白纤细的脖子。两旁的头发收拢在耳后。

      “如果他收到的命令是杀掉你,我想他能做到的。”“真的吗?那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干?”突然间,她的声音变得怒气冲冲。“你是美国人。一个受到特别关照的物种。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他看了一下毛巾。血已经止住了。“不要低估了你的敌人,小姐。”“不要低估了我!”她生气地瞪了马赫一眼,看上去楚楚动人。“要是我没赶回来,他会杀了你。”他决定还是一言不发为妙。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整个公寓被彻底地搜索过一遍。她的衣服都耷拉在抽屉边上,桌子上和地上到处都是纸,行李箱都被打开了。不过,即使没有人来乱翻一气,马赫想,这个公寓也未必见得多么整洁。洗碗池里有烟灰。卧室里堆着酒瓶子(大部分是空的)。从《纽约时报》和《时代》周刊上复印的文章(已经被她的德国搜索者划成了一条一条的)胡乱地贴在墙上。搜索这间公寓的工作一定像梦魇一样可怕。暗淡无力的黄昏光线从肮脏的窗帘后面照过来。每隔几分钟,有火车经过时,整个公寓的墙就要颤抖一阵。

      “我猜这是你的?”她从椅子下面捡起那把卢格手枪,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着枪把。“对。谢谢。”他接过手枪,别回腰间。她有一种能够让别人觉得自己很蠢的天赋。“有什么东西丢了吗?”“大概没有。”她扫了一眼这间杂乱的公寓。“就是有,我也没法发现。”“昨天晚上我给你的……那件东西?”“哦,那个?在壁炉架上。”她的手指在上面摸索,眉头皱了起来。“它应该是在这儿……”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眼时,发现她在吃吃地笑。“别害怕,二级突击队大队长。那东西就在我心脏旁边。就跟情书一样。”她转过身去,解开衬衫扣子。当她转回身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个蓝信封。他接过信,走到窗边。信封摸起来暖暖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那个信封又窄又长,光滑而挺括,是用厚厚的亚麻纸制作的。外观是浅蓝色,由于年代久远,上面有许多小小的棕色斑点,就像肝斑。这种高级的、手工制作的信封属于另一个时代,早已消逝的战前时代。信封上没有姓名或地址。

      信封里面有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以及一封信,是与信封同样的浅蓝色亚麻纸,像卡片一样厚。信纸的右上方用花体铜版字印着“Zaugg & Cie. Bankiers”。佐格银行。地址是巴恩霍夫大街44号,苏黎世。下面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一行字,证明此信持有人是该银行2402号账户的共同所有人之一。日期是1942年7月8日。下面是银行总董赫尔曼·佐格的签字。

    • 家园 祖国Vaterland(十四)

      “出生,汉堡,1922年。父亲因大战中的旧伤在1929年去世。母亲在1942年死于英国空袭。1939年参加海军。1940年进入潜艇部队服役。1943年因为卓越的勇敢表现获得提升。1946年成为艇长——帝国最年轻的潜艇指挥官之一。闪闪发亮的履历。可是呢,哎呀呀,从这时起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内贝继续翻阅着那叠档案。马赫盯着车窗外面。绿色的草坪。绿色的天空。浅绿色的房子。灰绿色的士兵。“这玻璃太厚了。其实五厘米就足够了。”内贝头也没抬,马赫感到有些惊讶,连忙收回了视线。

      “十年没有得到晋升。1957年离婚。那时候‘有关部门’开始对你加以注意。街道委员会和邻里监视组织的报告:“拒绝在冬赈活动中捐款”。韦尔德市场的党务官员:“多次拒绝加入国社党”。食堂的侦察员报告:“对希姆莱有不满言论”。酒吧的侦察员报告,饭馆的侦察员报告,走廊上的侦察报告……”内贝一张一张地抽出那些淡黄色的打字纸。

      “1963年圣诞节:开始询问过去住在你的公寓中的犹太人的下落。哈!犹太人!你疯了吗?这里是你妻子的报告。这是你儿子的报告……”“我儿子?我儿子只有十岁大!”“已经足够做出自己的判断了。而且学会倾听大人的话了。你知道。”“我能不能听听他汇报了些什么?”

      “‘对党的活动缺乏热情’。问题在于,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内贝把文件丢到一旁,警告地伸起一根手指,“这些文件已经在盖世太保那里积攒了差不多十年。今天一点,明天一点,今年一点,明年一点。就像肿瘤一样。每份报告看起来都不致命,但是加起来就足够了。现在你为自己招来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而且他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你。”“格洛布斯?”“格洛布斯,是啊。还能有谁?昨天晚上他要求把你送到哥伦比亚大厦,由党卫队内部法庭进行审判。”哥伦比亚大厦坐落在坦普尔霍夫机场旁边的帕佩将军大街上,是党卫队的内部监狱所在地。“我可以这么和你说,马赫,就凭这些材料,已经足够把你送进KZ了。在那之后,谁也帮不了你。甚至我也无能为力。”

      “是什么阻止了他这么做?”“要对现役的高级刑事警官进行军事审判,必须经过全国领袖本人的批准。海德里希征求了我的意见。所以我是这么对敬爱的全国领袖先生说的:‘很显然,格洛布斯这个家伙害怕马赫会发掘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来。所以他想先下手,除掉他。’海德里希说:‘我明白了。你有什么建议?’我说,‘为什么不这么办?让他在元首日之前证实他对格洛布斯的指控?这样他还有四天的工夫。’‘好吧,’海德里希说,‘但是如果到时候他还是什么结果也没有的话,我就把让格洛布斯得到他。’”内贝裂嘴笑了笑,看上去更像蜥蜴了。“这就是全国领袖先生为合作多年的同事做出的友好安排。”

      “我想我必须感谢全国总指挥先生。”“哦,不。不要谢我。”内贝看起来很高兴。“海德里希真的很想知道你在对格洛布斯做什么。他很想知道。我也是。可能原因不同。”他再度用那只强有力的爪子抓住了马赫的胳膊,嘶嘶作声。“这狗杂种害怕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你去查出来。别相信任何人。阿图尔大叔一辈子都相信这一点。你知道为什么有些老家伙管格洛布斯叫‘潜水艇’吗?”“不知道。”“因为战争期间,他在波兰一幢大楼的地下室里安装了一台潜艇用的柴油机。用废气把犯人熏死。格洛布斯喜欢杀人。他很想杀了你。记住这一点。”

      内贝放开了马赫的胳膊。“现在咱们必须说再见了。”他用手中的藤杖敲敲车顶。司机钻出车来,走到马赫这边,把车门打开。“我本来可以把你捎回柏林的。但是我更喜欢一个人走。随时向我通报。找到路德,马赫。在格洛布斯之前找到他。”

      沉重的车门被司机轻轻关上了。那台400马力的八缸引擎发出的声音出奇的小。也许是车身钢板太厚了,马赫想。这辆重达六吨的大轿车姿态优雅地驶上砂石铺就的车道,向别墅大门开去。马赫几乎看不见车里的情况,只有防弹玻璃后面那个模模糊糊的绿色剪影。

      他转过身来,发现格洛布斯正在看着他。那个粗脖子的党卫队将军大步向他走来,手里拿着一把卢格手枪。他一定是疯了,马赫想。他想在这儿把我打死。就像打死布勒的那条狗。但是格洛布斯只是把那把枪塞到他的手里。“你的手枪,二级突击队大队长。你会需要它的。”接着,他突然逼近马赫。近得足以闻到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酸臭哄哄的蒜肠气味。“你没有目击者。”他凑到马赫耳边,悄悄地说。“你没有目击者。再也没有了。”

      马赫在奔跑。他出布勒的别墅,跑出天鹅岛。跑上湖边堤道,然后翻下来。跑进树林,直到标志着绿林东部边界的那条高速公路,才停下来喘气。他的两只手抓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最终变成了哭泣。在他下面,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接着他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顾身上的疼痛。他走下横跨高速公路的天桥,走过尼古拉湖地铁站,沿着西班牙大街走向党卫军学校。

      门卫看了看他的刑警证件,让他进去了。他的外表——眼睛通红,胡子拉碴,气喘吁吁——似乎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事。他找到了宿舍楼。他找到了约斯特的铺位。枕头没有了。毯子被拿走了。只留下铁床架和木床板。床头柜开着,是空的。

      一个正坐在床边擦靴子的学员讲了所发生的事。他们是昨天晚上来的。两个人。约斯特将被送往东线,他们说,“接受某种特别训练”。约斯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似乎是在等待那两个人的到来。这个学员惊叹地摇了摇头。约斯特!在他们所有的人当中,竟然选中了约斯特!所有的同学都既羡慕又嫉妒。他竟然比他们领先一步,去体验真正的战争!

      电话亭里散发出一股尿液和香烟的味道。肮脏的地面上扔着一个用过的保险套。“快点啊,快点啊!”马赫自言自语。他用一枚一马克的硬币敲打着电话亭的玻璃,一边心急火燎地听着电话另一头的振铃音。她没有接电话。最后他把听筒挂了回去。

      自从昨天中午在绿林的野餐之后,差不多二十小时里,马赫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街对面有家食品杂货店。马赫买了一瓶牛奶,和一条刚烤出来的松软面包,站在路边匆匆吞下。多疑的店主在窗户后面望着这幕奇怪的场景。马赫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个逃犯——逃亡途中停下来胡乱找点食物,在大庭广众之下狼吞虎咽,然后继续上路。牛奶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用手擦净。他的皮肤像砂纸一样粗糙。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是否被跟踪。马路这边,一个穿制服的保姆推着一辆童车。对面,一个老太太走进电话亭。一个小孩向哈维尔湖方向走去,扛着他的玩具帆船。太平常了,太平常了……好公民马赫咽下最后一滴牛奶,把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在人行道边上坐下。“你没有目击者。再也没有了……”他对格洛布斯感到一阵巨大的愤怒。比这强烈的则是深深的内疚情绪。

      盖世太保一定在卷宗里看到了约斯特的陈述。他们会去党卫军学校核查,从而得知马赫昨天下午来过这里。这会在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引起一阵惊慌情绪。他对约斯特的拜访实际上等于这个年轻人的死刑判决书。他太纵容自己的好奇心了,结果导致一个年轻人的无辜死亡。不。他不信格洛布斯会真的把约斯特送到东线。他太了解这个恶棍了。这个年轻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杀死了,尸体冷冻在盖世太保总部的地窖里,等着几个月后作为“阵亡士兵”的尸体送还给他的家人。

      而现在那个美国女孩也没有接电话。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一辆军用卡车从他身边驶过。一个可怕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夏洛特·麦吉尔被车碾过的尸体躺在阴沟里。“柏林市政当局对这起交通事故感到遗憾……肇事司机仍在搜寻当中……”马赫觉得自己就像某种致命传染病的带菌者,给与他接触过的人带去死亡。他应当挂上一个牌子,写上“此人危险,请勿靠近”。

      一段段回忆在他头脑中不断闪现。

      阿图尔·内贝:“找到路德。在格洛布斯之前找到他……”

      鲁迪·哈尔德:“上星期几个西波的高级侦探来档案馆,向我询问你的情况……”

      阿图尔·内贝:“这里是你妻子的报告。这是你儿子的报告……”

      他沿着开满苹果花和樱桃花的郊区街道走了半个小时。街道两旁,树篱和栅栏后面,是一栋一栋的独立式住宅,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楼。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医生、律师或者大学教授,每天早上把他们的大众或者奥佩尔轿车从自家车库里开出来,妻子站在门边挥手。达勒姆是柏林的一个中产阶级郊区,幽静、安逸而富足。几辆校车从马赫身边经过,车里坐满了穿着儿童团褐色制服的小孩。所有的孩子都兴高采烈。大概是去动物园春游。

      为了问路,马赫拦下了一个大学生。看到马赫的黑色制服,那个年轻人乖顺地垂下头。达勒姆有许多大学和研究所,马赫看到许多年轻人——比如他面前的这位——留着违反官方规定的长发,一直垂到衣领。一些年轻女生穿着牛仔裤——天知道她们是在哪里买到的,把屁股绷得紧紧的。还有一些学生穿着皮夹克,骑着摩托车呼啸过市。

      由汉斯和索菲·朔尔兄妹创建的“白玫瑰”组织,这个四十年代被镇压的学生抵抗运动,在六十年代又死灰复燃,成为令盖世太保颇为头疼的十宗“叛逆罪”大案之一。(注:指攻击国家元首、攻击宪法、危害国家秩序和安全等罪名。与之相似的是“叛国罪”,包括出卖国家机密、帮助敌国等危害国家对外安全的罪行。在第三帝国,这两桩罪名被列为最高等级的犯罪)大学的墙上随处可见这样的涂鸦:“Ihr Geist lebt weiter”——“他们的精神永存”。“白玫瑰”运动的成员秘密集会,反对兵役制度,留长发,穿牛仔裤,收听被禁止的西方流行音乐,私下阅读被禁的书籍和杂志。凡是被抓到的“白玫瑰”成员都要被判处重刑,关进集中营,或者至少也要送到东方前线服役。尽管大学当局负责任地和秘密警察联手,全力镇压,但新的“白玫瑰”小组仍然在全国各所大学里层出不穷,令盖世太保头疼不已。那个大学生一只胳膊夹着书,用另一只手含糊地给马赫指了指方向,然后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了。

      路德的房子离植物园很近,是一座19世纪的大宅,远离街道,一条弯曲的白色砂石车道直通大门。大门对面停着一辆没有标志的灰色宝马,车里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那辆车说明了一切。房子后面可能还有两个监视者,还有至少一个人在周围的街道上巡视。马赫从宝马旁边走过,看到一个男人凑过去对他的同伙说了句什么。什么地方传来了割草机的嗡嗡声。青草的新鲜味道从车道上飘过来。这座占地广阔的大房子一定值很多钱。也许不如布勒的别墅那么贵,不过应该也差不多。屋檐下面装着鲜红色的报警装置。

      他按了门铃,察觉到门后有什么人正在通过窥视口看着他。半分钟后,厚实的大门打开了,门里是一位英国女仆,头戴白色软帽,穿着黑裙子,上面围着白围裙。他把证件递给她,她默默地接过来,然后又把门关上了。马赫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那女仆把大门打开,马赫走了进去。女仆的鞋子在抛光的木地板上啪嗒啪嗒作响。他们穿过幽暗的门厅,走进更加幽暗的客厅。几乎所有的窗帘都垂了下来。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古龙水味道。马赫皱了皱鼻子。

      玛尔蒂·路德夫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条手绢。她抬头望着他——玻璃一样的蓝眼睛,上面布满细小的血丝。“有什么新消息?”“什么也没有,夫人。非常抱歉。但是希望您知道,我们已经采取了所有的必要措施来寻找您丈夫。”

      这是事实,比你能想到的更接近事实,马赫想。

      她是一个正在快速失去风韵的女人,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正在不屈不挠地与衰老的容貌战斗。不过,她采用的战术并不是很明智:色泽不自然的金发;做过拉皮手术的脸颊,化着浓妆,这儿一点粉,那儿一点膏;一件山东绸的洋装,只系了一颗扣子——尽管她并不胖——露出部分奶油色的乳房,从尺寸上看,像是填充过的。从岁数上判断,这个女人更像是路德的第三任妻子,而不是原配或者续弦。她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小说,封面朝上,马赫看到了书名。《皇帝的舞会》,芭芭拉?、·卡特兰(注:1901-2000,英国最畅销的言情小说作家)的浪漫爱情小说。

      她把马赫的证件还给他。“请坐下来好吗?您看起来累坏了。甚至没时间刮胡子!咖啡?或者雪利酒?不?罗丝,给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拿咖啡来。哦,我自己要一点点雪利酒。一点点。”马赫挑了把扶手椅坐下,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开始倾听路德夫人悲哀的诉说。她丈夫?一个好人。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好人。从不发怒。哦,也许有时候会发脾气,不过那是因为紧张。可怜的人!可怜的人!他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马赫先生注意到了吗?

      她递给他一张照片。在某个海滨胜地。也许是法国的蓝色海岸,或者克里米亚。路德穿着一条可笑的短裤,皱着眉头。他的眼睛被一副厚厚的太阳镜所遮挡。

      她继续喋喋不休。一个像他丈夫那样岁数的男人——对了,他们正准备在12月去西班牙度假,庆祝他的69岁生日。嗯,他们在马略卡岛有座房子。啊,马丁是佛朗哥大元帅的朋友。他在西班牙认识许多有权有势的朋友。哦,佛朗哥大元帅是个非常非常和蔼可亲的小个子男人。马赫先生认识他吗?不?嗯,总之,她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出门前总是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能和马赫先生谈论这些事真好,您真有同情心……

      当她交迭两腿时,丝绸裙子发出了唰唰声,露出了她的膝盖。女仆把咖啡、奶罐和方糖放在马赫面前,然后把雪利酒端到女主人那里。路德夫人所说的“一点点”实际上是一整瓶,不过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一。“您听到他提过约瑟夫·布勒或者威廉·施图卡尔特这两个名字么?”

      路德夫人皱眉思考,马赫看到那个由粉底和胭脂做成的蛋糕上出现了一小条裂缝。“不,没有……绝对没听说过。”“上星期五他出门了吗?”“上星期五?我想想……是的,他早上出门了。”她小口啜饮着雪利酒。马赫做着笔记。“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他必须出差的?”“那天下午。他大概两点钟的时候回来,说发生了什么事,必须在星期一去慕尼黑。他是星期天晚上坐飞机走的,在那边住一晚上。”

      “他没有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事吗?”“我丈夫是个很老派的人,你知道,那种外交部出来的官员。他的工作就是他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了。在他出发之前,看起来是什么状态?”“很烦躁,就像平时那样。”她笑了笑,小姑娘的那种吃吃傻笑。“没错,不过显得比平时更心不在焉。电视里的那些新闻令他沮丧。恐怖活动,东方的战争……我告诉他别去关注这些事,这对健康不好,但是他不听我的……是啊,这些事占据了他的头脑。”她的声音放低了。“战争期间,他曾经精神崩溃过。可怜的人儿。压力太大……”

      她看上去泫然欲泣的样子,马赫连忙转换话题。“他是哪年精神崩溃的?”“1943年,我想。那时候我还没遇到他。”“当然。”马赫有礼貌地笑了笑,微微颔首。“那时候您一定还在上学。”“也许不一定是在学校……”那条裙子又往上提了几寸。“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他的安全的?”“星期一。他没回家。我一整晚都没睡。”“所以您星期二早晨报告了他的失踪?”“我本来要去,这时候全国副总指挥格洛布尼克来了。”

      马赫试图掩饰语气中的惊讶。“他在您通知警察之前就来了?那是什么时候?”“九点过一点吧。他说他有事找我丈夫。我把情况告诉了他。全国副总指挥看上去很担心。”“啊,我敢肯定他很担心。他有没有告诉您他要和路德先生说什么事?”“没有。我想应该是和党有关的事情。为什么要问这个?”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刻起来。“您认为我丈夫做错了什么事吗?”“不,不是……”

      她把裙子边缘拉了下来,用戴戒指的手指把褶皱抹平。“二级突击队大队长,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次谈话的目的是什么?”“您丈夫去过瑞士吗?”“去过。偶尔。好几年以前。他在那儿有业务。怎么?”“他的护照在哪儿?”“不在他的书房。我查过了。不过我和全国副总指挥说过这件事。马丁总是随身携带护照。他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它。这是外交部的习惯,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真的……”

      “哦,抱歉,夫人。”他换了个话题。“那些防夜贼的警报装置。我来的时候注意到,它们似乎是新的。”

    • 家园 祖国Vaterland(十三)

      十三

      “我们知道在找什么,你瞧,”格洛布斯摩拳擦掌,用夸张的声调说道,“先生们,我保证你们在整个一生中都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东西。”他伸手扳动墙上的一个生锈挂钩。整面墙咔嗒一声从中间裂开了。

      木墙后面是一间密室。当格洛布斯打开电灯开关时,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密室里堆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宝藏。这里比教堂的圣器收藏室还琳琅满目,比精工雕琢的珠宝盒还要缤纷夺目。油画,到处都是年代久远的油画。天使、圣徒、身穿貂皮大氅的贵妇、佩带宝剑的华服少年、浴榻上的裸女、拾穗的农妇、鲜花,景物,日出、暴雨、悬崖上的庙宇、白云下的山丘、古罗马的宫殿、威尼斯的运河……

      “这边请。”格洛布斯做了个手势。“全国领袖先生会感到嫉妒的。你们比他还要先目睹这些宝藏。”这个密室并不是很大。长宽各有四米,马赫猜测。头顶上有几个盖着挡板的开口,像是空调和除湿器的通风口。天花板上还装着射灯,可以直接照到挂在墙上的每幅画作。房间中央是一把老式的皮制转椅,十九世纪的职员在账房里用的那种椅子。格洛布斯用一只穿着长筒靴的腿踢了一下扶手,让它滴溜溜地旋转。

      “想一想吧。那个老兔崽子。坐在这儿。大门紧闭。就像嫖客在妓院里一样惬意。我们昨天下午发现了这里。克雷布斯?”一直站在后面的克雷布斯走上前来。“今天早上从林茨的元首博物馆派来了一位专家,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昨天晚上,我们先请腓特烈皇帝博物馆的布劳恩教授进行了初步评估。”

      他翻阅着笔记本。“当场辨认出来的一些著名作品包括:拉斐尔的《年轻男子肖像》,鲁本斯的《肩扛十字架的耶稣》,古阿尔迪的《威尼斯宫殿》,贝洛托的《克拉科夫郊外大街》。八幅卡纳雷托的作品。至少三十五幅丢勒和库姆巴赫的版画。一幅十六世纪的哥白林挂毯。至于其他作品的详细情况,我们只能等艺术史专家到来之后才能得知。”

      (注:弗朗西斯科·古阿尔迪,1712-1793,威尼斯著名风景画家。贝尔纳多?贝洛托,1720-1780,威尼斯著名画家,受邀为波兰和萨克森国王奥古斯特三世、奥地利女皇玛丽亚·特蕾西亚和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创作过多幅风景画作品。他绘制的德累斯顿和华沙风景画在二战后对两座城市的重建工作贡献良多。卡纳雷托,1697-1768,威尼斯著名画家,贝洛托的舅舅。哥白林是法国最著名的织染世家,15世纪起定居于巴黎,为历代法国国王制作图案精美的挂毯,甚为名贵。其作坊在1662年被法王路易十四购买,成为皇家挂毯厂)

      克雷布斯漫不经心、没有感情地指点着他念到的那些作品,仿佛那些挂在墙上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画作,而是餐馆里的盘子。他的手指停顿到房间尽头一座精美绝伦的教堂祭坛组雕上。“这是纽伦堡雕刻家维特·施托斯的作品,1477年由波兰国王卡西米尔四世委托制作,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中央的浮雕画面是圣母玛丽亚安息,四周围绕着十二使徒。上面是圣母圣天图。两旁的画面是耶稣和玛丽亚的生平,包括圣灵感孕、天使报喜、耶稣降生、三王来朝、耶稣复活和耶稣圣天。祭坛台阶两旁……”他指了指相关的部位,“则是耶稣的家族谱系。你们看到的是祭坛被拆散之后的组雕,原来的祭坛组雕高13米,打开之后宽11米。”

      格洛布斯洋洋自得地转向一言不发的刑警头子,面带夸耀地说:“克雷布斯二级突击队大队长知道所有这些东西。他是我们最聪明的军官之一。”“啊,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内贝面无表情。“非常非常有趣。那么,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克雷布斯再度上前解释。“维特·施托斯祭坛组雕来自克拉科夫的圣母玛丽亚大教堂。从那里运走的时间是1939年11月……”格洛布斯打断了他的话。“来自波兰总督区。我们猜测其中大多数来自华沙和克拉科夫。在布勒经手的官方登记中,这些艺术品不是在波兰战役中损毁,就是丢失了。鬼才知道那头猪一共从那里捞了多少东西。想想吧,他得卖掉多少幅画才能买得起这座房子!”

      内贝探过身去,用手指轻轻触碰着画布。这是一幅宗教油画。圣塞巴斯蒂安(注:早期基督教殉道圣徒之一,原为士兵,因为在军中传教而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下令乱箭射死。在西方是士兵、运动员和青年人的主保圣徒)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全身被羽箭射穿。由于画作年代太久,表面的清漆已经破裂,就像干裂的河床。但是清漆下面的色彩——红色、金黄色、白色、紫色、蓝色——依然鲜明。由于在教堂中陈列的年代太久,从画布上散发出一股麝香、没药和乳香的气味。战前波兰的气味。一个已在地图上消失了四分之一世纪的国家。马赫注意到,在一些画框的边上有石粉的痕迹。这是在城堡或者修道院的石墙上悬挂几个世纪后留下的痕迹。在那幅圣塞巴斯蒂安的画像前,内贝全神贯注,若有所思。“这个人身上有些地方让我想起了你,马赫。”他用手指轻轻沿着画面中裸露出来的金黄色年轻肉体比划着,发出一阵气喘吁吁的笑声。“一个‘自愿的殉道者’。格洛布斯,你觉得呢?”

      格洛布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阵轻蔑的咕噜声。“我不相信任何圣徒,”他瞪了马赫一眼,“或者殉道者。”“非比寻常。”内贝小声说,“想到布勒拥有这些……”

      “您认识他?”马赫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出来。“不太熟。战前认识的。一个忠诚的党员,敬业的律师。很好的组合。一个狂热的追求细节者。就像我们这里这位盖世太保同行。”克雷布斯微微鞠躬。“全国总指挥阁下过奖了。”

      “下面才是事情的关键,”格洛布斯粗暴地插话,“经过调查,我们知道了党员布勒同志的一些举动。我们知道了他在波兰总督府干的勾当。我们知道了他的同谋。不幸的是,在上周的某个时候,这老王八蛋发现了我们在调查他的活动。”

      “然后自杀?”内贝问道,“然后施图卡尔特也自杀了?”

      “显然如此。两人选择了同样的出路。施图卡尔特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化堕落分子。他不光收集画在帆布上的美人,而且还收集会喘气的美人儿。比较起来他更喜欢品尝有血有肉的。布勒在东方搜集到了这些东西。具体有多少来着,克雷布斯?”

      “1940年他们在波兰总督府编纂了一份秘密的详尽目录。我们现在找到了这份目录。仅仅从华沙弄走的艺术品就包括欧洲著名艺术家的2700件作品,波兰本国艺术家的10700件作品,14000件雕塑。从克拉科夫弄走了大约2万件作品。还有从波兰其他城市的博物馆、城堡、教堂、修道院、艺术学校和私人收藏家那里没收的艺术品,正在统计当中。”

      格洛布斯再度插嘴:“我们已经从草地中挖出了一些雕塑。大多数作品会转交给它们该去的地方:林茨的元首博物馆、卡琳庄园的赫尔曼·戈林博物馆、柏林的腓特烈皇帝博物馆和古典艺术博物馆,还有维也纳的美泉宫。但是,从我们的人在波兰总督府找到的那份名单来看,失窃数量和已经被发现的艺术品还有很大差距。他们是这么下手的:作为总督区国务秘书,布勒有权派人去查封所有的博物馆和私人住宅。他从中挑选最值钱的东西,登记打包。施图卡尔特利用身为内务部官员的优势,把这些赃物武装护送到帝国本土。然后他利用职权把这些东西藏起来,或者秘密走私出境,在国外卖掉,然后购买黄金、珠宝、外汇……任何体积小、不容易被发现的贵重物品。”

      马赫注意到内贝对这番话产生了兴趣。他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艺术品。“还有其他的高级官员参与其中吗?”“您听说过前任外交部助理国务秘书马丁·路德博士吧?”“当然。”“我们正在寻找他。”“寻找?他失踪了?”“三天前他去慕尼黑出差,之后再也没有露面。”“我是否可以认为,这表明你们已经确定路德也牵扯到这桩走私活动中了?”“战争中,路德是外交部德意志人事务司的主管。”“我记起来了。他负责外交部与党卫队的联络事务,还有刑事警察。”内贝转向克雷布斯。“另外一个狂热的国家社会主义者。你会很欣赏他的……呃……工作积极性。不过也是一个很粗鲁的人。顺便说一下,我想声明,嗯,克雷布斯,你可以记录,我对他与任何犯罪活动的牵连都感到震惊。”

      克雷布斯拿出笔。格洛布斯继续讲下去。“布勒从波兰偷艺术品,施图卡尔特在这边接收。路德在外交部的工作给他提供了方便,他可以自由地去国外旅行。我们相信他利用这个机会把一些艺术品走私出境,并且变卖了。”“在哪儿?”“瑞士。还有西班牙。可能还有意大利和匈牙利。”“那么,等到布勒从总督区返回帝国——这是哪一年来着?”内贝转向马赫,扬起眉毛。“1951年。”“啊,很好。这么说,从1951年起,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宝库。”

      内贝走向转椅,双手撑住扶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他慢慢转动座椅,浏览所有四面墙上的画作。“非同寻常。我想这一定是整个世界上私人手中最叹为可观的艺术品收藏。”“罪犯手中最叹为可观的艺术品收藏。”格洛布斯更正说。

      “啊呵,”内贝闭上了眼睛。“这地窖真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我需要新鲜空气。把手伸给我,马赫。”当这老人站起来时,马赫可以听到他浑身的骨头和关节都在噼啪作响。但是他的手像钢铁一样有力。

      内贝沿着房子后面的凉廊来回踱步,手里拄着一根藤条拐棍,包铜的棍子头敲打着地面。哒、哒、哒。“布勒跳湖淹死了。施图卡尔特对自己脑袋开了一枪。你的案子看来不等插手就自我了结了,格洛布斯。没有令人尴尬的询问和审判。这不是很好么?客观地说,我认为路德同志的生存希望非常渺茫。”“没错。路德有心脏病。据他妻子说,病因是战争期间工作过于紧张。”“你让我吃了一惊。”

      “据他妻子说,他需要安静、休养、还有随身携带的药品。这些都不是现在他能找到的东西,不管他藏在哪儿。”“这个商务旅行……”“他应当在星期一从慕尼黑赶回来。我们检查了柏林和慕尼黑的汉莎航班登记。在星期一一整天,没有姓路德的乘客。”“可能他逃到国外去了。”“可能。不过我表示怀疑。美国也好,苏联也好,这世界上不论他跑到哪儿,盖世太保都有办法找到他。这他是知道的。”

      哒、哒、哒。

      马赫对内贝的敏捷思维感到钦佩。1920年代,作为柏林的刑警官员,他写了一套有关犯罪学的著作。马赫记得前天晚上在指纹鉴定处的奥托?柯特那里看到过这套书。它今天依然被德国的刑事警察用作教科书。“至于你,马赫,”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对布勒的死有什么看法?”耶格尔自从离开盖世太保总部就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插话:“先生,我们只是在收集证据……”内贝用拐杖的铜头敲打着石板地面。“我不是在问你。”

      马赫非常想要一支香烟。“我只有初步的观察,全国总指挥先生。”他把手指插进厚厚的头发。他陷得太深了,已经超过了他能脱身其中的能力范围。这不是开始,他想,而是结束。格洛布斯双臂交叉,站在一旁冷冰冰地盯着他。

      “党员布勒同志,”他开始慢慢地说,试图理清思路,“在星期一晚上六点到翌日清晨六点之间的某个时刻死亡。我们还在等待验尸报告,不过死因显然是溺水。他的肺里充满了液体,表明他落到水中时还在呼吸。我们还从天鹅岛的警卫那里得知,在这段时间里,布勒没有接待过来访者。”“所以是自杀。”格洛布斯点点头。“不一定,全国副总指挥先生。布勒没有从陆路过来的拜访者。但是他家私人码头上的木头有碰撞的痕迹,表明那里停过一条船。”“布勒的船。”格洛布斯再度插嘴。“布勒的船有几个月没有使用了。也许是几年。”

      现在他吸引了这几名听众的注意力,马赫感到有些轻松。他的语速开始加快。慢点,慢点,他悄悄警告自己。要沉住气。“当我昨天早上检查那座别墅时,发现布勒别墅的警卫犬被关在厨房里,戴着嘴罩。它的一边身体在流血。我问自己:一个要自杀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狗呢?”“那条狗现在在哪儿?”内贝也开始聚精会神。“我的人把它打死了。那条狗疯了。”格洛布斯说。“啊,当然。继续讲,马赫。”

      “我认为,杀害布勒的凶手在夜间乘船来到天鹅岛。借助夜幕的掩护。如果您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晚上有一场暴雨。湖面一定波涛汹涌。这就解释了码头上的碰撞痕迹。我想那条狗一定发觉了,被他们击晕,让布勒无从警觉。”“然后把他丢到湖里?”“不是马上。尽管身有残疾,但布勒仍然是一个出色的游泳运动员,他姐姐是这么说的。您看到就会明白。他的肩膀很宽,上身肌肉锻炼得很好。当他的尸体被冲洗干净后,我在停尸房仔细查看了一遍。他的这个部位,”马赫指指自己的脸颊,“有青淤的痕迹。在齿龈前面也有。在厨房里有一瓶伏特加,已经喝掉了一大半。我想验尸官会发现他的血液里含有大量酒精。他们用枪顶着他的脸,逼迫他喝下多半瓶酒,把他灌醉,然后给他换上游泳裤,抬到他们的船上,然后丢到湖里。”

      “知识分子的胡说八道。”格洛布斯轻蔑地说。“也许他喝酒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自杀行动壮胆。”“据他姐姐说,党员布勒同志是一个绝对禁酒主义者。”长时间的沉默。马赫可以听到耶格尔沉重的喘气声音。内贝凝望远处,哈维尔湖的对岸。过了半天,格洛布斯才恨恨地说:“多妙的推理啊。不过没有解释我们的刺客为什么没有简简单单地往布勒的脑袋里打一颗子弹,反而要费这么多事。”

      “我想那样做的话就太明显了,”马赫解释说,“他们想把现场布置得看上去像自杀。但是却弄巧成拙。”“很有意思。”内贝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果布勒的自杀现场是伪造的,那么有理由相信,施图卡尔特的现场也同样是伪造的。”因为内贝仍在凝视着哈维尔湖,所以马赫一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个问句,而且是问他的。

      “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所以我昨天晚上查看了施图卡尔特的公寓。对施图卡尔特的谋杀,我想,是由三个人共同完成的。两个人闯进公寓。第三个人留在门厅,假装修理电梯,制造出噪音,掩盖枪声,在尸体被人发现前给凶手留出逃跑的时间。”“自杀的遗言呢?”“伪造的。或者是在枪口逼迫下写的。或者……”

      他停了下来。他说的太多了。可能是个致命错误。克雷布斯正在盯着他。“就是这个?”格洛布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每日一篇的格林童话?很好很强大。可惜咱们当中有些人还得工作。路德是这个谜团的关键,先生们。只要一找到他,所有的迷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内贝看上去若有所思。“如果路德的心脏情况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么我们就需要加快行动速度。我会通知宣传部,把路德的照片登在电视和报纸上。”

      “不,不,绝对不能这么做。”格洛布斯似乎提高了警觉。“全国领袖先生本人坚决不愿意看到任何有关的案情被公开给民众。我们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就是某桩牵涉到党的高层官员的丑闻,尤其是目前这个时候,肯尼迪来访前夕。老天爷!你能想象那些外国媒体闻到一丁点腐败的气味后会如何高兴吗?不。我可以担保,我们可以在不惊动媒体的情况下抓到他。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安排民警加大巡逻力度,监视火车站、港口和机场,还有边境出入站。克雷布斯可以安排这些事。”

      “那么我希望他马上开始。”“立刻,全国总指挥先生。”克雷布斯向内贝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凉廊,走进了别墅。“我在柏林还有事,”内贝气喘吁吁地说,“马赫在这儿全权代表刑警,直到路德被抓到为止。”格洛布斯冷笑了两声。“这就不必要了吧?”“哦,有必要。用他的时候小心点,格洛布斯。这是个有脑子的人。耶格尔,你可以回去正常上班了。”耶格尔看上去如释重负。格洛布斯看上去要说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住嘴为妙。“陪我到汽车那儿,马赫。日安,格洛布斯。”

      当他们走过拐角后,内贝狡黠地说:“你没有说出事实,是不是?或者至少不是全部事实。很好。上车。我们得谈谈。”司机把手举到帽檐边上敬礼,然后拉开车门。内贝呻吟着钻进了汽车,全身都在吱吱嘎嘎作响。“痛风病。”他神情厌倦地对马赫解释道。

      后面有两排座位。内贝坐在后座上,马赫坐在他的对面。老人按下一个按钮,司机座位后面缓缓升起一面隔音挡板。“今天早上六点,一个信差把这东西送到了我家。”内贝打开旁边座位上的一个黑色小手提箱,拿出一沓纸。足有几厘米厚。“全都是关于你的,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受宠若惊,是不是?荣膺盖世太保如此垂青和关注。”

      六十年代恐怖活动变得猖獗后,奔驰公司专门为部长和总督级别的要员专门制造了奔驰600加长型防弹轿车,带有实心轮胎和防地雷底盘,车身用火箭筒都打不穿。防弹玻璃有十厘米厚,阳光透过去变成了莹莹绿色。内贝看上去活像爬虫馆里的一只蜥蜴。

      • 家园 过年把英文版的看完了,感觉很不错,就是。。

        主角max的心路历程感觉有点儿太美国式了,作为一个精英的潜艇舰长和侦探,很难相信会走到这一步,也许美国人会觉得是正常的,毕竟对正义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 家园 作者连学生运动都能生搬硬套

          要不是文笔不错,考据严谨,这部小说就是垃圾。

          说的极端点,不就是杀犹太人吗,美国人不一样杀印第安人。大哥不要嘲笑二哥

          • 家园 嗯,作者在一个虚构的真实世界中,讲了一个虚构的故事

            负负得正,就和谐了。我还以为主角最终能见到元首,残念啊。要是在作者的这个背景下,有个挽救元首、挽救帝国的故事就过瘾了,嘿嘿。

            • 家园 现在发现欧洲人

              的智商越来越低了,祖国典型地是在用苏联模式影射德国。可是有海德里希这种干才作接班人,他可不会比邓公接毛主席的班差哦。

              • 家园 呃,畅销书总是要讨好主流观众的吧,就得写成典型的侦探

                小说嘛。如果在作者虚构的这个背景下写亲德的小说,我觉得有个好的角度就是写希特勒的接班人的故事,也是拿杀犹太人这个做引子,扯上“两个凡是”的问题的正确与否,也写个侦探小说,体现粗脖子与知识精英间对权力争夺的较量,必然好看啊。

                • 家园 问题是

                  粗脖子没有太祖这种人的带领怎么竞争得过知识精英呢??

                  希特勒的接班人只有选海德里希,这个人能力太强了。SS等于是他一手组建的

                  • 家园 戈林呢?

                    那可是法定继承人,论资排辈的话海德里希差的也太多了

                    • 家园 历史上

                      论资排辈的顺序是希特勒对波兰宣战时说的,大意是,自己死了,戈林上,戈林死了,赫斯上。这个顺序是很有问题的,像戈林的政治资本就是空军,和4年经济发展计划的负责人。后来戈林搞空军野战师就是为了捞自己的政治资本。二战中经济的大权给了斯佩尔,空军也是越来越弱,空军上下也对他不服气。基本上在政治上的地位是在不断下降。而赫斯干脆没有半点政治资本。

                      从年龄来看,希特勒1889,戈林1893,海德里希1904。有趣的是毛泽东1893,邓小平1904 ,从两代领导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上来说,也是海德里希有优势。

                      再加上海德里希是党卫队创造者和执行者。30年代的地位就仅次于希姆莱。相对于希姆莱只对古日耳曼人的传说和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兴趣,海德里希就早已是大权在握了,42年任波西米亚保护国长官也是肯定了他的政治能力。

                      从内政上来说,党卫队的权力太大了,远远不是空军能比的,再加上戈林捞权的能力远不如希姆莱,海德里希,基本上戈林是没可能做第二任老大的

                      • 家园 我记的

                        戈林是写进遗嘱的,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戈林才翻的船,从文中的描述来看,戈林应该混的不错啊,赫斯是个很悲剧性的人物,在我看来戈林还是很有可能担任下一任总统的

                        海德里希应该没那么重要,他可是犹太混血,希特勒对他是很看不起的,希特勒最后谈起继承人的问题戈林,赫斯,希姆莱连斯佩尔都说了,就是没动海德里希一点脑子,党卫军分很多处,海德里希只是管第四处吧,任波西米亚保护国长官无非是个刮地皮的活,不过他确实有点政治才能

                        党卫军的负责范围很杂还和很多部门权力重叠,这点空军自然是比不上,至于玩权力,亲爱的海因里希大叔倒是幼稚的很,远远比不上戈林,甚至连海德里希都比不上

                        • 家园 对,问题是

                          45年柏林被包围,希特勒还没死时,戈林就想落实遗嘱,结果马上就被党卫队找到并搞定了,由此可见此人的政治实力和能力。戈林只是混的不错,说老实话,可以说是第三帝国日子过得最舒服的一个。不过在他舒服的过日子时,他的经济政治权力就都没了。

                          我前面说过了30年代时戈林是党卫队的老大,及经济发展的负责人,再加上空军司令,政治地位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后来经济权力没了,党卫队又分裂了出去,空军也不怎么听话,基本上可以说是给架空了。

                          海德里希上你记错了,第4处的处长是舒伦堡,海德里希是帝国保安总局局长,舒伦堡是他的下属。关于这点你可以看舒伦堡回忆录。海德里希的祖父据称是犹太人,这点其实也有争议。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春天的17个瞬间,其中就很明确地体现了,战时德国在内政上权力最大的是党卫队。海德里希最大的优势是现管,像帝国保安处的几个局长,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另外当年的捷克的斯柯达兵工厂可是重要的军火生产基地,不仅仅是刮地皮那么简单

                          党卫队可以说是希特勒再造内政体系的关键,他本人早就对魏玛共和国继承的第二帝国政治体制不爽了。所以说党卫队很多部分与现有体系重合。至于空军,都能整出陆地作战部队来,手伸得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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