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螺旋桨击落喷气式――空军二级战斗英雄王天保访谈录 -- duanjian

　　王天保，河南陕县人，1926年生，1940年参加革命，参加抗美援朝时为志愿军空军飞行大队副大队长，击落击伤敌机四架，空军二级战斗英雄，退休前任海军航空兵顾问。

　　王天保：抗美援朝开始的时候，我们正在上海担任防空任务。那时候，和我们一起学飞行的同学，还有派去学飞行的同学都去参加抗美援朝了，就是我们飞拉-11的部队没有去。我们心里那个急呀，都一个心情，就是希望能够参加抗美援朝，我们一再向上级请战，要求去参加抗美援朝。

　　当然，我们也知道，那个时候，朝鲜战场上主要是喷气式飞机作战，我们是拉-11，是螺旋桨飞机，比喷气式飞机落后，但是我们对拉-11飞机还是蛮有信心。

　　拉-11是一种什么样的飞机？

　　王天保：拉-11飞机是苏联生产的一种螺旋桨飞机，跟喷气式飞机相比，虽然速度小一些，但是它性能非常好，机动性很好，非常灵活。

　　拉-11飞机是什么时候生产出来的？然后在苏联装备部队的呢？

　　王天保：拉-11飞机是苏联在二次世界大战快要结束的时候生产的，大概在1945年左右装备部队。这个飞机没有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参加二次世界大战是拉-5、拉-7，最后是拉-9。这个系列的飞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立过大功的。我们开始在航校学飞行，飞的就是拉-9，拉-9的航程短，灵活性好，但是它没有拉-11强度大。所以，拉-11飞机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还是很好的飞机，但是发展到喷气式飞机时代，它就落后一点了。

　　我们当时就专门研究用螺旋桨飞机对付喷气式飞机的办法。遇到喷气式飞机怎么办？我们当时的办法就是，只要能看见敌人，我们就有信心，至少是不会被敌人打下来。因为喷气式飞机速度快，我们速度慢，它要是打我们，我们就有办法打它们。当然它要跑我们追不上，但是只要是它来打我们，我们就有办法，办法是什么呢？当时的飞机没有导弹，就是枪炮，看谁先射击，只要我们能看到敌人，就能打它，要抢占先机。碰到敌人有几种可能，一个是打对头，对头相对速度很大，要打大家都很困难，我们拉-11更不怕了，我们速度慢，瞄准射击更有利。

　　如果从后方来的话，主要是一个办法，它从后方来，远距离的时候，利用我们飞机灵活性，我们急转弯和它打对头和斜对头，等它擦过来的时候，我们扣过来打它。敌人离我们比较近的时候，发现距离比较近了，这个是时候我们就利用侧滑动作，就是利用急剧的侧滑，破坏他的瞄准。因为枪炮要射击，它的瞄准必须构成一个角，它瞄我前面，我飞机这么走，枪炮全部打到一边去了。等它靠近我们，它速度大，冲过我们的时候，我们扣过来，反而能打它。这个办法是它越近的时候，我看它要攻击我了，我就是一侧，等它冲出去以后，我们扣过来了，它往前，它速度越大，它刚通过我们的时候，离我们距离并不远，所以这样我们扣过来打他，当时对付它主要是这个办法。所以说，打对头也好，打后头也好，打几头，我们都不怕它。所有这些东西，我们正好在朝鲜战场上用上了。

　　当时不让你们拉-11参战，主要是因这种飞机比较落后吗？

　　王天保：在朝鲜战场上打空战，主要是喷气式飞机，专门由拉-11单独作战就追不上人家，所以拉-11飞机用途主要还是掩护轰炸机炸敌人，这是最主要的用途。

　　你们是什么时候接到上前线命令的？

　　王天保：在上海防空的时候，我们就写了很多申请，一再要求去参加抗美援朝，上级答复我们，有你们打的，但是具体时间没讲。到了1951年，参加国庆检阅，我们团参加空中梯队，接受毛主席检阅，通过天安门。在国庆检阅时，空中梯队最前面有一个轰炸机，那是八师师长吴凯飞的领航机，旁边掩护的小飞机就是我们团的，我没有飞，当时我在唐山机场组织飞行。参加完国庆检阅以后，我们就参加抗美援朝了，到了前线。

　　您去时已经有部队在朝鲜战场参战了吧？

　　王天保：四师有，三师也有。

　　他们参加战斗的战报你们是不是都能看到？

　　王天保：情况我们都知道，前方部队打仗的情况，我们部队经常传达，都知道。所以我们一再要求去参加抗美援朝，现在真正要参加抗美援朝当然非常高兴了。第一次去，刚到那里条件很差，睡觉都是集体睡，大通铺，但是大家很高兴。我们团是四团，我们这个团有着光荣的历史，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是我们参加了好多大的一些活动。比如像全国渡河演习，我们在1951年的时候就参加了。当时首长讲话的中间，说我们团是“四大金刚”之一，所以大家都很自豪。

　　正式开始参加战斗是什么时候？

　　王天保：我参加的第一次正式打仗就是打大和岛，这是我们空军第二次轰炸大和岛了。第一次参加轰炸大和岛是我们团一、二大队去的。因为当时一有任务，我们全团都要去，可是，一次只准去两个大队，那时候两个大队十六架飞机，一个大队八架飞机，大家都要求去，团里领导就公开讲，咱们轮着来，按次序来。按照编制，一大队、二大队在前，去两个大队就是一大队二大队，下一次再去的时候就是三大队，一大队，所以这次轰炸小和岛，轮到我们三大队了，在我们后面的那个大队是一大队。第一次轰炸的时候，敌人毫无准备，我们打得很突然，所以打得很好，大家很高兴。第二次轮到我们了，动员的时候，上面就讲了，大家不是要求打仗嘛，这回你们肯定会和敌人相遇的！大家很高兴，为什么？头一次去执行任务完成得很好。但是没有和敌人见上面，没能够和敌人真正地较量，是个遗憾。这次领导考虑到，因为第一次敌人吃了亏，这一次很可能拦截，说这回你们肯定要和敌人见面的。

　　所以，我们准备得很充分，当时我们反复设想遇到敌人喷气式飞机怎么办？正好采用我们平时训练、事先考虑很成熟的动作。这次轰炸大和岛，我们担任轰炸机的直接掩护任务，叫直接掩护队，我是三大队长副大队长，带四架飞机，钱华刚同志带一个中队，在轰炸机最前面第一个中队的两侧，我飞在轰炸机右边。

　　你们的编队离轰炸机有多远？

　　王天保：我们与轰炸机间隔四百米，我们飞机之间的距离是五百米，考虑到敌人攻击的时候我们作拦截动作，这样的距离正好能够机动开。我们的后面是机动大队，团长带队，在我们后上方。

　　起飞顺利不顺利？

　　王天保：当时起飞，我们事先做好了准备，就是规定了集合点，集合点就是铁路线，我们沿铁路北上，向北偏西，轰炸机沿铁路，在铁路的西面，向南偏东方向飞。因为条件比较差，机场是土跑道，拉-11飞机的座舱不密封，前面双机起飞后，后面双机间隔太小，不行，土跑道机场灰尘太大，看不见，稍微过一下，拉的距离就比较长。我们起飞以后，自己集合上了，就去和轰炸机汇合，向汇合点飞。

　　这时，我考虑到，要早早做好准备，防止到时候突然遇到情况来不及，所以我当时就做了准备。因为是冬天，很冷，我们都戴了线手套，我就怕作战的时候，戴上手套不敏感，影响我做动作。所以我把线手套脱下来。座舱上，因为起飞时候灰大，积了不少灰尘，前面一起飞，后面飞机就吃亏。我把座舱玻璃擦擦干净，怕影响视线，这是我准备作战的一个动作。我的肩带，两个肩带本来是拉得很紧的，因为飞机在飞行过程中，可能产生负荷，如果肩带不拉紧，人就会从座位上浮起来，就没法操纵飞机。不过，肩带太紧，就会把人箍得很死，转头都很不方便，想看后面都看不到。所以我把肩带放松了，放松以后，转身就方便，这样就可以看见后方，两边都能看到，这是我做的第二个准备。第三个准备呢，拉-11这种飞机，它的炮弹不是用电按钮“上膛”，它是用把手“上膛”，拉一下，“啪”，放手，一个炮上膛，再拉一下，第二门炮上膛，三个炮要拉三下，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需要时间，我就考虑，早早做好准备，一定都做得非常充分，一旦突然有情况，不会误事。于是，我就早早把三门炮的炮弹都上了膛。按要求应该是飞机出海的时候炮上膛，我想我小心一点就是了，反正我不要走火，我就把炮弹上膛，一切都准备好。正好集合的时候，轰炸机却提前起飞到了集合点，我们就和轰炸机错过了，因为两个对头走，它提前到了，我们就落后了，就这样错过了。我搜索的时候，我一看，这个太阳光底下，上面太阳，太阳光底下几个小黑点，很远的，我就喊，我说：“发现了，在我们右边，已经过去了！”我喊跟我来，眼睛盯住目标不敢放开，一放开怕丢了，我就一直盯着它，一直追，等追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海边了，我们的队形还没有完全编好，没有完完全全恢复正常的时候，就已经到前线了，一到了海边以后才发现，我们丹东机场的喷气式飞机、也就是米格-15正在起飞，他们还是担任间接掩护任务的，讲好了，在空域里面，他们在上空掩护我们，我们直接掩护轰炸机。结果，轰炸机到早了，我们到晚了，喷气飞机当时正在起飞，还没有完全到达空域，实际上也晚了。

　　这时候突然间发现，在我们左前方一片飞机过来了，我当时一看，一片白花花的飞机，只一眼我就看到了四、五架，有人报告说发现敌人，有的说是不是我们的飞机？还含糊不清。那飞机过来的时候，我在轰炸机旁边，它过来的时候，一拉上来，一下子俯冲下来了。是敌机嘛！过来就向我们的轰炸机发动攻击了，我马上拉过来，一个急转弯拉起来，咚一下，打了个点射，咚一下，就是这个姿势，打敌人前方，打打点射，拉起来，紧接着后面又来一个，我这边拉一个，那边又拉一个，那边又过来了，好几次。有一次，我这么一拉过来，正要回去，回轰炸机那边，我一看，这个飞机正好对着我，我一转一看，啊哟，还不是一架，而是七架，因为我当时肩带很松，我一转身一看，我后面没有，在我的斜后面正在向我转，前面这一片我看到了，没办法，我就不能回去了，敌人对着我了。我一拉过来，对着前面――因为拉-11飞机，虽然速度小，只有七百公里速度，敌人有一千多公里，但是拉-11机动性非常好，我们做一个标准情况下的转弯的话，盘旋一个三百六十度，只要二十一秒钟，很快，转弯加速度很大，所以我当时很快地转过来，对着前面的飞机打。哒哒，一打，曳光弹的弹道看得很清楚，三门炮三个点，看见炮弹通过敌人的飞机了，敌人的飞机呢，一转弯，一下子没有了。为什么？因为它一翻的时候，我的飞机肚子就把它盖住了，一翻看不见了，我看看后面，后面还继续向我转。他没瞄准我的话，我转得比它快，它就没有办法打，我就瞄准前面打，和刚才一样，我一打，一翻又跑了，后面还继续跟我转，也还跟不上。我就这么一架一架打。当时也没有记清楚打了几架，打到后面，我一看，后面没有了，前面飞机还继续转，我当时心情很着急，打了几架？怎么一打一转，到底打得怎么样？不清楚，也没法看，飞机一下子盖住了，也来不及看，最后一架飞机，我想打狠一点，我用了三门炮，那时候的炮弹速度慢一点，但是一秒钟一门炮是九发，三门炮一秒钟是三九二十七发。我就瞄了后面一个飞机，我瞄准了狠狠地打了一下，这回来了一个长射。空战中间有一个点射、短射、长射，正常射击是不到一秒钟，我打了一秒多一点，就是打了三十、四十发，一打完了以后，看见了炮弹的火网，呼呼地把飞机罩住了，接着发现飞机座舱后面机翼上轰地一下，冒出一个东西，当时冒的是什么东西我来不及看，紧接着我的飞机“哒哒”抖得很厉害，我就下意识地认为我光在瞄前面去了，可能是后面有飞机来向我攻击，是不是我受伤了？打得我的飞机抖啊？因为我们事先在战斗时都研究了，发现敌人攻击，一旦打上你的时候，马上采取大动作的侧滑动作。

　　所以我就“哗”一侧，一侧以后，我转身一看，没有敌人，那就是我进入它的气流了，我一转身就找轰炸机，因为我们的任务就是掩护轰炸机，以轰炸机的胜利为胜利。一转身以后，轰炸机就在前面不远了，因为我们这个圈打得很急，油门都放在最大的。紧接着，轰炸机就投弹了，当时看到轰炸机也受到不小的损失，当时我们的心里很激动，他们是冒着烟把炸弹投向敌人。这时，轰炸机零零星星回来了。我们编队，然后掩护轰炸机回到了安东、也就是现在的丹东机场，轰炸机落地以后我们就返回去了。

　　落地以后，我发现我的飞机机翼腹部坏了一块，不知是不是炮弹打的，一个大口子。

　　当时您打的美国飞机是什么型号的？

　　王天保：F-86，在当时，它是最好的飞机，在美国也是最先进的，使用时间不是很长。它的飞机速度可以到一千到一千一百公里，我们的飞机速度是七百公里。比较起来，我们的飞机当然要差了。

　　这仗打下来以后，经过判读，您打下几架敌机？

　　王天保：判读时认定，我前面开炮都是击中了，算击伤，后面一架，我看飞机冒烟，冒出个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算击落一架，击伤三架。

　　据你所知，苏联人有没有用拉-11这种飞机做过战？

　　王天保：没有。

　　用这种螺旋桨飞机打喷气飞机，这是头一回？

　　王天保：应该是吧。以前没听说过，以后也不会有了。

　　那么可以这样说，您是头一个用拉-11这种螺旋桨飞机击落喷气式飞机的人啦？

　　王天保：嗯。

　　现在回过头来想，这次掩护轰炸机执行任务，有什么经验教训吗？

　　王天保：经验教训是有的。首先，轰炸机提前了以后，掩护部队没有完全集合好，没有恢复好队形就出去战斗了，这是一个必须吸取的教训。第二呢，因为前面我们第一次轰炸大和岛的时候很成功，第二次再去轰炸就要考虑到敌人也会接受教训的。而且，我们的时间正好也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间。起飞集合用的是短波无线电，没有超短波。短波无线电联系很频繁，轰炸机和歼击机的联系很频繁，敌人已经发现我们要去炸它了，因此，它早做好准备了。而我们呢，因为轰炸机提前了，我们间接掩护的飞机还没有完全起飞，正好造成一个空子，被敌人钻了。结果就是我们九架轰炸机，16架拉-11式螺旋桨战斗机在开始的时候要对付至少比我们多一到两倍的喷气式飞机，这样我们的轰炸机也受了损失，我们的歼击机也受了损失。教训是非常沉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