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外一篇）——胡说廉颇、蔺相如 -- 江南水

胡说廉颇、蔺相如

在写《历史色盲讲故事》这个系列的时候，以秦国的扩张为主线，对那些没有影响秦国扩张的事儿，就没有涉及，也就忽略了一些很精彩的战国故事。

不过，我觉得这一段还是值得写一下的。

写这一段，就不讲故事了，直接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反正故事大家都很熟悉。

因为这一段有点儿十三不靠，只好重开一个帖子，只此一篇，没有坑。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

水评：

廉颇的一生算是战斗的一生，从东方各国身上讨了不少便宜，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一个“良将”。不过，总是感觉他欠点儿什么，没从秦国那里捞到过便宜。这让我想起了博尔特的女前辈，奥蒂。

这位曾经的牙买加女飞人（后改为斯洛文尼亚国籍），参加了七届奥运会，拿到了八块奖牌，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运动员，可惜，那八块奖牌没有一块是金色的，这层窗户纸，也就成了她从优秀走向伟大的天堑。

廉颇也算是个将军版的奥蒂，没有从秦国捞点儿便宜，实在是遗憾。

跟廉颇同时代的赵奢，没留下特别多的战绩，但是他在阏与，教训了秦国人一顿，成就了一个后发制人的经典战例，拿到了一块含金量十足的奥运金牌。

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水评：

蔺相如的起步，不是太好。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水评：

楚怀王被绑架、孟尝君鸡鸣狗盗的逃出函谷关，让秦国的信誉度早就归了零，这会儿说不定都是负数呢。但是，牛人的特点是，我明着给你挖个坑，你也得往下跳。

看到秦国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赵国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跳下去肯定上不来（秦国不给城池，那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的），不跳下去，后果是什么，谁也不敢打包票。

难啊。

有些事儿，为难也要去做，比如外交，秦国派使者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管赵国同不同意，也得派使者去秦国说一声。

这一声该怎么说，严重考验着赵国使者的水平。

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

王问：“何以知之？”

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水评：

狐假虎威，并没什么，关键是要知道自己是在狐假虎威，要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老虎，那后果就严重了。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柰何？”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王曰：“谁可使者？”

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水评：

碰到秦国这样不按规则出牌的对手，除了用不一定管用的规则来让他理亏，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听了蔺相如的分析，估计赵惠文王的心早就巴凉巴凉的了，看来这次是要赔上和氏璧了，指望秦国人守合同重信用，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呢。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混需要的是实力，没有实力只能吃亏，还是哑巴亏，没有主持公道的势力出头替你摆平。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水评：

没什么意外，秦昭王压根儿就不会按照规则来玩儿，但是也没有感到理亏。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

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驩，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

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

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

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水评：

这就是有名的完璧归赵。

对付流氓，只能用流氓的手段，还得加点儿流氓的智慧。

看到秦国这个大流氓被小流氓戏耍了一把，还是很让人解气的，但是不能就说蔺相如是什么不畏强暴的象征。

在那个没有规则时代，无所谓强横不强横，相对赵国，秦国是强横，相对中山之类的国家，赵国也是很强横的哦。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

水评：

这事儿发生在公元前279年，前一年，白起在赵国斩首三万。

还是在公元前279年，白起南出武关，兵锋直指楚国。

秦昭王这是在帮白起的忙，当然了，更是在帮自己的忙，看看赵国这个比较危险的对手，会不会在背后使坏，这是一个战略试探。

从赵惠文王的表现来看，赵国没有使坏的打算。

廉颇的临别赠言说明，大伙儿已经吸取了楚怀王的教训，赵国人应该给楚怀王发个一吨重的勋章。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

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

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

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水评：

外交无小事啊。

“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这个“令”字很有讲究，一个“令”字就让赵王成了秦王的下级了。

“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这个“为”字也很有学问，一个“为”字，就说明，秦王是主动巴结赵王。

赵王是被动（令），秦王是主动（为），赵国从字面上占了点儿便宜。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这个“秦不敢动”，说对，也对，当时的秦国还是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的。

单纯只看渑池会，是赵国讨了便宜，但是从当时整个天下来看，秦国赚大了。

渑池会让秦昭王意识到，赵国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的本事，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放心大胆的折腾楚国，在第二年就拿下了楚国的都城郢。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

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

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

水评：

这就是最经典的将相和。

廉颇说蔺相如是“贱人”，也不算是恶心蔺相如。宦官就已经是“贱人”了，在宦官手下混饭的，能“贵”到哪里去啊。

跟宦官沾边儿的，名声都不太好，他们自己的底气也不太足。太史公在《报任安书》中就写道：“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慷慨之士乎！”

蔺相如不跟廉颇正面交锋，怕是也是如此，底子太潮啊。

蔺相如不愧是耍嘴皮子的，愣是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先公后私的模范。

这么一来，廉颇就被动了，再纠缠下去就是不顾全大局了，只好负荆请罪，卖蔺相如一个面子，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硬要说是“将相和”也能说的通，毕竟他们没有打破头嘛。

蔺相如说秦国不来找赵国的麻烦，是因为赵国有他和廉颇，这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加睁眼说瞎话。渑池会之前，他和廉颇都在赵国，人家白起还不是来拿走了三万首级，后来的长平大战就更不用说了。

秦国不来找赵国的麻烦，只是因为当时赵国在秦国的战略天平上，还不太够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