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富士康: 一个血汗工厂的骗局和末日 -- 88BaBa

前言: 这是深圳的一位朋友寄给我的, 似乎在国内发有些问题, 大概是题目太不和谐了吧... 不知道贴在这里会不会出问题... BTW, 朋友希望多多转帖, 是个地方就行

另: 第六节在这里:

88BaBa:【原创】富士康:一个血汗工厂的骗局和末日VI

从2010年1月23日起, 在深圳的富士康园区里已经发生了所谓的"十二连跳"[1]. 到目前(6月2日)为止, 主流媒体对这一惨剧原因的解释可以归纳为两大类:

其一是中国大环境不佳: "代工模式"利润微薄不可持续[2]，国家经济发展方式"以牺牲人的基本尊严为代价"[3], "民工长期受到劳动力压榨和歧视性待遇"[4], "社会关系疏离"和"社会地位落差"过大[5] … 一言以蔽之, 是"深层次的社会问题"[5].

其二是轻生者自己的问题: 80后90后员工的"个体化倾向"[8], "要求有更多自由"[9], "急功近利了一些"[11], 导致"承受压力的能力不够"[6],"自己想不开"[6], "抗逆力水平低"[7] … 简单点说, 跳楼的人自己出了毛病.

对此最精要的概括是: "心理学家认为…自杀多数由心理疾病造成…社会学者指出…焦虑无助是自杀增加的深层原因… 政府更应提供… 制度关怀."[21]

与此同时, 几乎所有的报导都会提到富士康作为企业的杰出: "支配着世界上最尖端的电子产品的组装生产"[12]; 在22年里成为"世界工业史上最庞大的工厂" [11]; 连续7年居大陆出口200强之首, 产品出口量占深圳外贸出口的22%; 2009年在《财富》杂志评出的全球企业500强中居第109位 [2] .… 其中的大多数还会不时用赞美的笔调描述富士康园区的物质环境: "厂区宿舍有些漂亮得像独立洋房，几幢几层高的宿舍共享一个泳池，绿树林荫"[10] ,"图书馆、银行、食堂、网吧、咖啡厅 … 等设施一应俱全' [2], "设备齐全而优越"[12]…

总起来说, 富士康是一个如此优秀而不幸的公司, 在一个如此黑暗的社会环境里, 接受了如此挑剔的员工, 提供了如此优越的工作环境, 创造了如此优异的业绩, 最后还要为如此脆弱的自杀者承受千夫所指 --- 真的是何其不公, 何其不公啊!

真的是这样吗?

富士康不是中国唯一的巨型代工厂: 同城的比亚迪, 昆山的仁宝, 上海的广达, 都有几万到十几万80后90后的工人, 领着类似的工资, 在类似的流水线上, 组装着类似的产品.

富士康也不是中国唯一生产"最尖端电子产品"的工厂: 就在珠江对面, 魅族电子生产的M8手机, 在绝大部分制造组装的品质上, 丝毫不弱于富士康时时挂在嘴边的苹果iPhone, 更不用说魅族的手机完全是自己设计的.

这些企业都处在同样的环境, 面对着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十二连跳”只发生在富士康？

对惨剧的许多报导经常用尊敬的口吻谈论起富士康的"执行力"和IE(工业工程管理学)[2, 9, 15, 16]: "管理很严格"[16], "最严格的设计管理"[2], "少有匹敌的质量管理"[9], "管理哲学… 练就出富士康的低成本"[15]…

同样的报导通常也会同情的提到"强调执行力"[7]和"严格管理"的小小副作用: "效率成为企业的全部"[2], "无形中就能给人以压力"[7], "工作时间很枯燥"[15], "工作…紧张, 压抑"[9]…

有时, 一些更为激烈的词汇也会进入视野: 等级森严[16, 17], 严苛…让人精神压抑[17], 缺乏…尊重，员工关系冷漠[13], "工作就是纯粹机械化的动作"[15], "线长的谩骂与侮辱"[18]…

这些真正关于富士康的灰暗的片段, 被有意无意地零碎洒落在对社会与人生的批判与怨尤之中, 似乎要让人相信它们"实非一个工厂的内幕…是一代工人的命运"[12].

这到底是一代中国工人的命运, 还是只是富士康工人的遭遇?

有些媒体习惯用宏大的概念和深奥的名词来构造高尚的观点与华丽的评论, 却常常忘记了检查一下: 这些观点和评论, 与同时记下的事实之间, 有没有一点关系?

一份报导[2]在描述了富士康的种种优秀之处之后, 还引用了"员工的评价":"富士康 … 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能让人体会到，虽然工作上有差异，可同仁之间身份却是平等的".

仅仅几行文字之后, 同一篇报导写到一个普工的工作: "整个过程，他不能说话，甚至最好别抬头…每两个小时间的间歇，是上厕所时间" 以至于这个普工感到自己"还不如那台机器，它至少还有声音，我连话都不能说。它至少还值钱，我却分文不值."

一个"平等的"集体可以让人"连话都不能说", 让人感觉自己"分文不值比机器还不如" --- 还是记者碰巧遇到了一个自闭的忧郁症患者?

好在另外的报导里有更具体的信息: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每天工作12个小时, 其中理论上"有8小时的正常工作、2小时加班时间、各1小时的午饭和晚饭时间… 每2个小时休息10分钟"[4]. 听上去已经足够繁重, 大概也不可能合法, 虽然还不是无法想像.

现实不幸地超越了想象:"由于机器不停，一般都是每个小组中3个人生产，1个人吃饭… 吃饭时间往往不足1小时"; 而每两小时休息的10分钟, 因为"不允许工作中交谈", 所以"除了喝水、上厕所外，就只能在一个小凳子上闭眼眯上几分钟"[4]. 工作时"不能自由走动, 不能闲谈, 岗位是站式的就不能坐下, 是坐式的就不(能)站立… 一坐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15].

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下, 每两周只休息一天[4], 并且有可能连这一天也要上班, 因为要"服从安排调休"[14]. 积累下来, 只要人还在富士康, 每个月加班"都要超过100小时, 有时达到140小时"[14].

前面那位普工的哀叹变得如此可以理解了: 他实在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真的不是一台机器.

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变成"机器的附属品"[9]呢?

因为违反了规矩"就要扣绩效奖, 向大家做检讨… 做检讨时声音小, 就会挨骂, 好多人都被骂到哭… 还要所有工友在其检讨书上签名"[13].

而这只是富士康"军队般铁的纪律"[9]的一小部分: 在这里"每周业务检讨, 每日交接班集合训话, 常有工人被训到哭"[17]; 同时"下级对上级要绝对服从"[9], 否则就会被"罚站… 象小学生一样…站足数小时"[9]; 管理人员不但可以"随意扣罚员工的绩效奖金"[19], 可以"经常教训员工, 有时候一教训就是半个小时"[9], 还可以让人"上完夜班后又被叫去开会培训，一连25个小时没有休息"[9], …

这样的"纪律"还要延伸到工作之外: "每天吃饭和休息时间被严格规定"[9]; 吃饭时"不许浪费", 否则"会被强制吃掉剩余部分", 如果不满则"一次记小过，两次记大过，三次除名"[9]…

"纪律"甚至可以管束到一个人进富士康之前 --- 入职体检时"上千人在烈日下，由教官大声呵斥… 同时在教官的指令下，抬手抬脚，下蹲起立，左转右转，不允许掉队，不允许慢节拍"[9].

这是"纪律"还是奴役? 在富士康工作的到底是雇员还是囚犯?

现在可以理解: 为什么富士康在深圳的保安部"共有保安多达千名以上"[19], 权力大到可以"在执勤中经常打骂员工"[19]; 保安人员待遇丰厚, "月薪… 约2300元"[4]比得上工程师(2500元[18]), 而且可以在"普通员工调薪幅度仅有3%"[4]的情况下"一次加薪20%"[4]...

因为奴役是不能只靠一般的管理人员来执行的.

因为富士康是一座真正的血汗工厂, 虽然是一座外表光鲜的血汗工厂.

富士康的发言人当然会矢口否认, 既然"每天有近8000人在招募点排队", "如果富士康是'血汗工厂', 会有那么多人来应聘吗?"[20]

因为有经济学家告诉我们: "…有很多人去应聘, 说明…(富士康的)工作环境受到市场的认可"[15].

这位经济学家关于经济学的知识只能打不及格. 他要么不知道, 要么忘记了: 市场交易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是 --- 一方在交易前不能对另一方隐瞒条件, 只是在协议签字后再硬把这些条件强加给对方.

按照这条规则, 富士康在让来应聘的工人签署的劳动合同上, 必须加上前述所有对未来工作环境的描述, 包括:

必须每月加班超过100小时, 否则将会被公司开除

必须在每天工作时间内不走动, 不说话, 不坐下(站式岗位)或不站起(坐式岗位)

必须绝对服从上级, 包括被上级罚站和辱骂, 扣工资奖金, 强制熬夜加班任意时长

必须每天准备忍受保安的打骂和刁难

…

富士康的合同上提到过这些条件里的任何一条吗?

想必是没有, 除非中国的80后90后打工族都是机械人或者自虐狂.

所以, 这里没有市场.

这里只有一个血汗工厂的骗局.

[1] "十二连跳"并不都是跳楼, 其中第一次的死因到现在仍然不明, 第九次的死者身上有四处刀伤.

[2] 富士康12跳内幕：被机器挟持的"加班帝国",《南方日报》, 2010.05.27

[3] 九名社会学者在富士康"第十跳"前发出公开信, 2010年5月18日

[4] 富士康员工死伤惨剧频发现象调查: 13休1工作制, 《中国经营报》, 2010.04.05

[5] 谁来解开富士康"跳楼"背后的密码? 中华工商时报, 2010.05.28

[6] 富士康员工讲述日常工作和生活状态, 《深圳晚报》, 2010.04.09

[7] 世界工厂之痛：郭台铭道歉后的转型追问,21世纪经济报道, 2010.05.27

[8] 富士康跳楼门症结所在, 中国三星经济研究院, 2010.05.27

[9] 新生代农民工流水线上的青春:拒绝成机器附属品, 《新世纪》, 2010.05.31

[10] 富士康 -- 物质丰腴企业 精神血汗工厂, 明报社评, 2010.05.26

[11] 富士康"八连跳"自杀之谜, 南方周末, 2010.05.12

[12] 与机器相伴的青春和命运——潜伏富士康28天手记, 南方周末, 2010.05.12

[13] 富士康离职员工细诉在职经历, 广州日报, 2010.05.13

[14] 富士康职员称公司要求员工签不自杀协议, 新华网, 2010.05.27

[15] 管窥富士康运行模式：魔鬼在细节之中, 第一财经日报, 2010.05.19

[16] 世界工厂之痛：郭台铭道歉后的转型追问, 21世纪经济报道, 2010.05.27

[17] 富士康员工自杀连发 郭台铭"求佛"难纾困, 财新网, 2010.05.17

[18] 富士康生存法则: "嗯; 是; 好; OK", 东方早报, 2010.05.26

[19] 网友调查团卧底富士康 调查报告揭九大问题, 环球时报, 2010.05.24

[20] 富士康新闻发言人刘坤: 跳楼者问题在自身, 京华时报, 2010.05.19

[21] 破解富士康员工的自杀"魔咒", 南方周末, 201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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