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萍水系列之“总理”王铁成 -- 萨苏

王铁成，一生只演一个角色，在中国的影坛上，成为无可替代的周恩来的化身。

然而，今天见到真正的王铁城老师，却让我感到一丝疑惑。红色的毛衣，光头，眼镜，几乎让我怀疑，这就是从小看到的屏幕上的周恩来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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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王铁成先生，他说，我是圆脸，和总理的脸型其实有挺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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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成先生刻画的晚年周恩来，他说为了演好逝世前的总理，减重减到老伴都看不下去

“脸上瘦一两，身上瘦十斤。”王先生说，“老伴说你可记着，家里还有好几口子人呢。我对我老伴说，总理去世的时候不到九十斤，我要是不这样减，不是糟蹋总理吗？演不好这个角色，我从九楼跳下去，说完了，眼泪就下来了。我是认真的。”

王铁成先生的性格确是认真得可以，见面就让我觉得意外，因为老爷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和慈祥之类似乎没有太大关系，我见到他的时候，正看到老爷子在训北京电视台最好的一位女主播。

而我们这位女主播，就笑嘻嘻地点头听训。

后来才知道，这位女主播当年在中央电视台少儿班，王铁成先生在那儿教表演，对她印象特别好。说她是三好学生 – 家教好（王先生原话“那时候她年纪小，不能说修养好，只能说家教好），英语好，气质好，一个班就这样一个好苗子，进了电视台作主持人是“误入歧途”。为了跟她配戏，老爷子才特地穿了一身红毛衣。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些。

但是，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老先生嘴里可是不饶人，或者干脆说每一句话都很呛人 – “你们这节目叫《书香北京》，书香在哪儿呢？不能做成书臭北京啊。读书，不是要娱乐，要消磨时间，是要开卷有益。”

“我上来唱段京剧，再翻俩跟头，那观众倒是爱看，可你们这节目，就不能叫〈书香北京〉了，咱们得说读书的事儿。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得学习。”

说着把编导准备好的本子扔一边了，看都不看，说：“你听我的，这节目得这样做……”

这才知道王老爷子上节目，是出了名的不听指挥，他自己对节目永远有自己的理解，连主播到编导都得听他的。可是，偏偏他不听指挥还特别受欢迎 – 那是，请王铁城老师这样的大腕儿做策划的活儿，那节目能差得了吗？

看着老爷子指挥编导，赫然有一种万马军中，指挥若定的感觉。

那，或许就是二十年饰演周恩来在王铁成身上留下的影子。

没有进场之前，请王铁成先生说说对总理的感觉，收获果然是不一样的。

“周总理他为何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虽然他的衣服很旧，却看起来那样让人尊敬呢？他那是靠从小养成的风度。按照旬子的说法，对人眸子要正，总理就是这样。你看他对人握手的时候，从来都是正视着对方的眼睛。你看他跟人握手，眼睛一定不会看着别处，因为他知道那就成了敷衍 -- 而你要敷衍别人，别人一定敷衍你。

他几乎和我一边高，我们发现他在外交场合每一步步幅都有标准，我看过当时的录像，下来一量，总理一步一尺三，从来不多，也不少。这就是总理有考虑的地方，因为走路步子太大了，显得慌乱，步子太小了，显得琐碎。“

“周总理办公的时候都穿上中山服，西花厅没空调，到夏天脑门都渗出汗来了也不脱。他特别注意形象。别人劝他换短袖，说这儿就您一个人，不会来客人，他这才脱下来。怎么劝的呢？说这样省得磨衣服。”

“他洗脸的时候，肥皂搁在边上，支起来，因为要是全放里头，那就泡了。今天你去我们家，我们家的肥皂盒上头有两根猴皮筋，肥皂就放在上面，不会被水泡。”

“周恩来吃饭，盛饭的时候一个饭粒粘在右手小指头上了，他抬起手来，够着给吃掉 – 他手臂不方便，抬不到那个角度，得使劲够着，才能把那一粒米吃掉。这不是说他节约，是说他有那种习惯。”

“东方歌舞团多少人，三百人，主席来看演出，接见的时候总理一一介绍，这个是谁谁谁，那个是谁谁谁，哦，她的外文很好，他上次演哪个剧里面的哪个角色。”

他问我对周恩来的看法，我说周恩来是战争时代的英雄，更是和平时代的英雄。和平时代的英雄比战争时代的英雄更不好当，因为和平时代正常情况下是不容易承认英雄的，有时候人们会塑造或者吹捧出一些所谓的“英雄”，大多是靠把和平变成不和平的极端思想盛极一时，这种人慷慨激昂一番之后，政治永远比正确更正确，立场永远比人民更人民，掌声过后拍拍屁股走人，实际上为国为民做了什么？过后看看原来不过是纸糊的戏子。

真正的大英雄，如同成熟的谷子一样，头总是低着的，因为他要把事情做成，要解决问题，他所做的，永远更现实而不能完全和空想中的正确对接。

于是，因为他的“软弱，妥协”，他会轻易成为那些挥舞旗帜的人的靶子。冷枪，总是从背后打来。

但是，真正如山一样支撑国家的，正是这样的人。他们除了要具有忠诚，勇敢，睿智这一类品格之外，还要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和忍辱负重。

不知不觉中，忽然觉得，似乎我不是在和王铁成先生交谈，他注意倾听的时候半握拳搁在腮边，沙发上的身体略微前倾，从不靠背，两脚不丁不八，那一双深切的直视你的眼睛，俨然是总理当年接见他人时的形象 -- 虽然，从外形上看，今天的王铁成先生与周总理已经差别很大了。

忽然想起王铁成先生刚才讲的一句话 – 演总理，形似是次要的，关键是要神似。

他说演周恩来出席陈毅追悼会的那场戏，不是演技，是真情的流露。那种悲伤，忧愤和惶恐，复杂地表现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刻，王铁成，就是周恩来。

甚至，在一次拍摄中，王铁成不自觉地伸直了右臂，这个与真实周恩来完全不同的身体动作，无论摄像，导演，服装还是周围的观众，无一人发觉 – 因为，他们已经被王铁成先生演绎的那一个总理，完全征服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神似了吧。

我问王铁成先生：“总理对您影响大吗？”

当然，读周恩来，影响了我的一生。王铁成先生说。现在吃饭吃到海鱼，心里边还会想，总理爱吃海鱼，可是他那时候吃不到 -- 确切地说，不是他吃不到，因为他太忙，吃鱼要吐刺，他花不起这个时间……

我说，王先生，您多吃几次鱼吧，算是，替总理吃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