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攀登乞力马扎罗的青年 上 -- 阿辉1

当杰夫终于站在那家低矮破旧的旅馆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有两个金发碧眼的白人路过，他赶紧走上前询问：

“请问，您能讲英文吗？”

“当然能啊，我们是美国人，听口音，你也是美国来的吧？认识一下，我叫威利，他叫哈瑞。”两个人中的一个，微笑着做答。

三个人握过手后，杰夫像看见了亲人一样，述说了刚刚经历的遭遇。

威利关切地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

“护照还在吗？”

“还在。”

“感谢上帝，你没有受伤，感谢上帝！他们没有拿去你的护照。跟我们走，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住的地方，那帮混蛋花光了钱，还会来找你麻烦。”

于是，杰夫跟着威利和哈瑞住进了昂贵的每天收费两百美元的星级酒店。

威利和哈瑞也是来登山的，他们告诉杰夫，护照要复印几份，放在不同的地方，免得给人抢去，没了可资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

还告诉杰夫，登山，可不能一个人独行，要组成一个团队，要雇上一队背夫，还要雇上几个向导，向导可不仅仅是向导，还要起保护他们的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杰夫跟着威利和哈瑞，购买了羽绒睡袋、手电筒、电池，还有大量的食品和水。

为了适应山上山下，冷热两极的不同气候，又购置了必备的衣物，包括厚薄不同的衣裤、登山手套、凉鞋、登山鞋、还有丛林帽、雨衣、

太阳镜，防晒霜，防晒唇膏等等。

留出必须付给向导和背夫以及购买登山许可的一千五百美元后，杰夫的银行卡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他住一天的酒店了。

当杰夫终于借手机打电话向妈妈请求经济援助的时候，郑华的情绪已经到了撑不住的边缘。

听到儿子的声音，郑华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儿子述说完自己的遭遇后，郑华吁了口长气说：“我马上就从网上拨款到你的银行卡上，但是儿子，你要是再晚一天打电话，老妈我可就定机票飞去坦桑尼亚了。”

郑华问杰夫：“有没有报警？有没有给银行打电话，通报自己的银行卡被强提的情况？”

杰夫回答：“当然有。”

那天，杰夫跟着威利和哈瑞住进酒店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银行，讲述自己的银行卡，被强提了七次，损失将近两千美元的经过。

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杰夫，到当地警察局报案，并请警员写一份简单的报告，署上自己的姓名和警号，证明抢劫属实，银行将如数赔偿杰夫的损失。

杰夫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找到了离酒店最近的一处警局。

接待他的是一个壮硕得酷似拳王泰森的黑人警官，那警官客气地请杰夫坐下，自己也舒舒服服地伸长双腿，抱拳仰靠在椅子背上。

杰夫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警官慢慢地掰着自己萝卜似的手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来登乞力马扎罗的啊，登它可不便宜呢，登山的花费，换成俺们这里的钱，够俺们一大家子吃喝好一阵子呢。”

杰夫不吱声，警官接着说：“我老婆最近迷上了一款金子的项链，你知道，女人若是迷上了什么，那真比神经病都神经病啊，我小女儿想

要一条花裙子，我儿子想要一双你脚上那样的鞋子，还有，我另一个女儿要结婚了，我有七个女儿呢，我告诉你啊，这个要结婚的是第二个女儿，她早该结婚了，她跟邻居那杂种，孩子都生出来了……”

警官还说：“我家的房子早就该修修了，漏雨漏了很久，这狗屎的市道可真够糟糕，修房子能把我修破产……”

懵懵懂懂的杰夫,没弄明白，警官老婆的项链，女儿结婚，房子漏雨跟自己被抢劫有什么关系？

看杰夫没有任何反应，警官站起身：“要报告是吧？有报告银行才会赔赏你损失是吧？那我们到隔壁去看看，找些怎样写报告的文件。”

黑人警官领着杰夫，到隔壁房间转了一圈，跟另外一个警察指指点点滴嘀咕咕了一阵子之后，便领着杰夫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一本正经地

交代杰夫：“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写报告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警官进来问杰夫：“你从美国来的哈，美国人有很多美元的哈，你身上带的也是美元吧。？”

杰夫不知道说什么，只傻愣愣地点点头，继续坐着。

警官出去了，又几分钟后，警官再次进来：“我没告诉你吗？我已经破产了，很多天没有喝可乐了，事实上咖啡都快喝不起了，在美国，

你们都是把可乐当水喝的吧？”

至此，杰夫忽然开窍了，绕来绕去，这警官就是跟自己要钱啊。

于是，杰夫从衣兜里掏出一卷共十万先令当地纸币（约合美金六七十元）递给警官：“这个给你，买几罐可乐喝。”

警官接过钱，捏在手里晃了晃，塞进兜里，一声不响地转身又出去了。

当杰夫的耐心差不多消耗殆尽的时候，警官终于出现了，态度冷淡地递给杰夫一张纸片：“喏，给你，你要的文件。”

杰夫接过来，刚想说声谢谢，却见那印着本地警察局字样的纸片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某人说他遭三个人抢劫。”

杰夫说：“我是来报案的，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可以去调查，我可以提供证据，也可以提供证人，你应该写一份详细些的报告，署上你的姓名和警号……”

警官不耐烦地打断杰夫的话:“只有这个，你，要还是不要？”

（待续）

（不好意思，觉得是个简单的故事，啰嗦了这么久都还没有罗嗦完）

这样忐忑的日子，又过了两天。

还是晚上，事实上，那已经是半夜了，我早已上床，捧着计算机在网上闲逛。

电话铃忽然震天价响，看看来电显示，是郑华，心里一紧赶紧抓起话筒，那边传来她无比欢欣的声音：

“我知道你已经睡下了，但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儿子有消息了。”

“太好了，这下子，你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了。”

“不行啊，提得更高了。”

“怎么回事？”

“我预感要出什么事，果然就出事了，他用别人的电话告诉我，他被人抢劫了。”

原来，当杰夫的飞机降落，他掩不住满心欢喜地步出机场后，遇到了一个用杰夫自己的话说，是看起来朴实善良，眼珠子黑白分明，嘴唇肥厚，牙齿雪白，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黑人青年，那青年操着怪里怪气的英语问：“先生，用不用出租车？”

“用。”

“请问先生您去哪儿？”

“市内酒店。”

“太好了，先生，用我的车吧，很干净的车啊，是真正的出租车呢，专门送客人去酒店。”

“那，就上你的车吧。”

“先生，您是爬山的吧？”那青年一边引着杰夫朝机场外走，一边笑着指了指远处那云雾缭绕，在赤道炙热的阳光下，晶莹得有几分不真实的雪峰，殷勤地说。

“没错，你怎么知道啊？我脸上没写字吧？”杰夫开心地笑了。

“这个季节来这里的，有几个不是爬山的？我若是不知道，就不在这里开出租了。”那青年也笑。

然而，当杰夫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一刹那，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车不是空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端坐在车上。

后排座位上一个，副司机座位上一个，后排座位上那一个，皮包骨头的瘦，副司机座位上的那一个，则龇着一口吓人的暴牙。

两个人都很年轻，看起来并不比自己的年龄更大。

他疑惑地扭头，看看那拉他上车的青年，青年裂着厚厚的嘴唇，笑嘻嘻地告诉他：“是我的兄弟，搭车到市区买些东西。”

杰夫上了车，热心地询问那两个年轻的兄弟，是不是在上学？上的什么学？

那两个人扭头看着窗外，并不作答。

车子开出去好一阵子后，还没看见酒店的影子，杰夫有点沉不住气地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快了，就快了。”

又一阵子后，车子停在一处低矮的树林旁边

那青年扭头，依然一脸憨厚地看着杰夫：“先生，把你的钱都拿出来吧。”

杰夫有点愣神，刚想想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警觉一把尖刀顶在自己的腰上，一路沉默的瘦子，此刻正双眼圆睁一脸凶相，副司机座位上

暴牙的那个，也敏捷地从座位上翻过来，又一把尖刀顶在了杰夫的另一边腰上。

吓傻了的杰夫，哆哆嗦嗦地掏出随身携带的二千美元现金。

瘦子用不拿刀的手，拽下杰夫为这次登山购买的昂贵的手表，搜出杰夫的手机，相机，又翻出了杰夫的银行卡。

“这上面有多少钱？”青年问。

“几千美元。”

“密码是什么？”

杰夫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密码。

“走，取钱。”

车子重新启动，很快来到一处银行提款机前，青年回头威胁杰夫“你最好老实点，你知道的，命比钱重要，对吧?”

杰夫的银行卡，在当地，一次只可以提取二百六十六美元现金。

瘦子下车，走到提款机跟前，输入密码，取出一小叠现金，回到车里，故意耸肩摊手，装出一副提款失败的样子。

之后，他们又开到下一部提款机前，如法炮制，提取另一笔现金。

提取了七次后，大约是那座城里再也找不出更多的提款机了，瘦子将银行卡，还给了杰夫。

车子开回来，再次停在那个小树林旁边。

青年命令杰夫：“把你的衣服留下，诺，不是身上的，是包里的。”

杰夫掏出了自己的衣服。

“还有你脚上的鞋。”

杰夫又顺从地脱了鞋，但车上的三个人，挨个儿试了一圈后，没有一个人的脚可以穿得下。

青年又命令杰夫：“穿上吧, 还是你的。”

杰夫遵命穿上鞋。

那青年又递过一张二十美元的票子说：“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第三个路口拐弯，你会看见一家旅馆，小了点，便宜，十块钱一天，祝你好运啊，我的朋友！”

那些天，遥远的非洲之巅乞力马扎罗，牵扯着郑华最绵长的挂念。

她会在周末的早上打电话，只为告诉我，确切的赤道雪峰乞力马扎罗的海拔高度是5892米，而不是我之前告诉她的5685米；

还会告诉我每年有一万五千名左右的登山爱好者，攀登这座雪峰，

只有少半的人可以幸运地登顶；

当然也会不无担忧地述说山上有不少野生动物，可能会危害人类性

命……

搅动我心神，令我和她一起陷入焦虑状态的那个电话，来自杰夫离

开一个多星期之后的晚上,那天，本城正飞舞着铺天盖地的大雪。

她在电话里一改往日的乐观、爽朗，带着些焦急的口吻说：“怎么

办啊？我儿子失去联络了。”

我一怔，连忙问：“失去联络？怎么会？你前几天，不是说他已经

顺利抵达坦桑尼亚了吗？”

“但是他抵达后，只来过两个电话，一个是说，飞机降落了，他的

双脚已经踩在非洲的泥土上了。另一个是说，他找了出租车，就要

去酒店了，告诉我不用担心，说非洲的天蓝云白，太阳火辣，人们

热情而友好，特意叮嘱我别忘了告诉姐姐和爸爸，他顺利抵达非洲

了，还说电话费很贵，没什么事，他就不额外打电话了。”

“后来就没电话了？”

“没有了。”

“那就是没什么事吧！他不是说不额外打电话了吗？”

“我理解的不额外打电话，是不额外给姐姐爸爸打电话了呀。”

“你试过打给他没有？”

“试过了，他的电话，总是处于关机状态，我发电子邮件给他，也不见回复，你说那里的酒店能落后到没有网络吗？”

“不知道啊，有几天没有联络了？”

“一个多星期了。”

“一个多星期应该没有什么吧？男孩子，原本就粗心，又想节省电

话费。哦，还有一种可能，他正在登山途中，山高地自远，手机没

有信号……”

“但愿是这样啊，这几天我老是心神不定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事情发生,既不能好好睡觉，也不能好好吃饭。”

“千万别这样，儿子没事，妈妈倒煎熬出病来了。你有没有美国驻

那里的使领馆电话？要不要问问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发生？”

“问过了，使馆的工作人员说，那里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案件，

现在是攀登乞力马扎罗的最好季节，有很多美国来的登山爱好者，

但针对某个美国公民的暴力犯罪目前还没有听说。人家留下了我的

电话号码，说是若有杰夫的什么消息，会及时联络我。”

……

那一夜,我也没有睡好，听着窗外风雪的呼号，一遍遍起身，挨个

儿走进孩子们的房间，将他们伸在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里，重新掖

好散开的被角。我甚至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端详孩子们睡着了

的面容，体会着郑华无边的担忧，内心里默默地祈祷，愿所有的孩

子们都健康、平安，愿杰夫平安归来！

第二天，黄昏，我打电话过去，探问有没有杰夫的音讯？

“没有。” 郑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黯哑。

“这小子，真该打屁股了！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忧心。”我故作轻

松地说。

“你读过海明威没有？”郑华没头没脑地问。

“读过一些。”

“你读过他那篇《乞力马扎罗的雪》吧？”

“这篇倒没读过，不过我看过根据这篇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是那

个老帅哥格利高里.派克主演的吧？”

“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没错，但电影和小说的结局则完全不同，

小说里，主人公死在乞力马扎罗雪峰下了，但电影却是让主人公和

妻子一起平安地回到美国啊。”

“小说和电影都不是真的，你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儿子还没怎么着

呢，妈妈先吓死了。”

“哎，你说，海明威为什么要写那只豹子，为什么会有一只豹子风

干在乞力马扎罗的雪峰顶上？雪峰的上面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奇怪的

豹子？”

“我不知道，让我去找找看。”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海明威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读到了那

段着名的题记：“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

（阿辉注：5892米）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

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

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

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我从这篇不到两万字的短篇小说里找不到任何关于豹子的解释，海

明威在其后的文字里，甚至都不曾再提到那只风干的豹子。

我还找出了根据这篇小说改编的电影，屏幕上，除了同样题头的几

行字外，再也没有关于那只豹子的只言片语。

那天晚上，我又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一只风干了的豹子形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