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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朱子之死前后 -- 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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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朱子之死前后

    辛稼轩与朱熹同游武夷后,在和朱子的《武夷棹歌》第九首中写道:“山中有客帝王师”,后来成为了现实。

    宋宁宗时,朱子由右丞相赵汝愚推荐到朝廷作了侍讲。朱子曾有言:“居官不可作受用想。天之生我异于众,予以治世之职,是造福于世之人,非享福之人也。”大约应是个好官。可他向皇帝弹劾韩佗(我的输入法里面没有那个字,暂用此字代替)胄“擅权害政”。当时韩佗胄的势力正如日中天,朱熹没能把他扳倒,自己反而丢了职。庆元三年(1197年)冬,韩佗胄等宣布道学为“伪学”,将朱熹列为“伪学逆党”之魁,这就是著名的“庆元党禁”,此风最盛时甚至有人上书“乞斩朱熹以绝伪学”。

    朱子被炒了鱿鱼后回到了考亭---建阳城。他在那里积极进行下岗再就业活动,把出版事业搞得非常红火。

    好日子没过几年朱子就去世了,正是庆元党禁白热化的时候。有人上疏曰“四方伪徒聚于信上,送伪师朱熹之葬。”朝廷就下令禁止其朋友、门人到考亭会葬,搞得门生故旧都不敢前去见这最后一面。朱子的朋友甚至连哀挽文字都很少留下,就只有陆游跟辛弃疾写了祭文。辛弃疾词云:“案上数篇书,非庄即老。会说忘言始知道;万言千语,不自能忘堪笑。今朝梅雨霁,青天好。一旧社会一丘,轻衫短帽,白发多时帮人少。子云何在,应有玄遗划,江河流日夜,何时了?”加上的小题云:“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结句“江河流日夜”人多说是化用杜甫的“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来称颂朱熹的文章、事业不朽,我却觉得更有可能是借谢螟名句“大江流日夜”来隐含“客心悲未央”的心情。把听说朱子去世跟读庄子拉在一起,虽然最后也表达了悲哀的意思,但整篇语调还算是轻松,当是在那个环境下不得不作出的姿态。

    历史走到这里开始拐弯。朱子死后不久,韩佗胄失败,连自己的头都没保住。再过些日子朱子就得到了平反,其学说的命运发生了根本变化,本人的地位开始逐日上升。嘉定二年诏谥“文公”,宝庆三年赠“太师”、封“信国公”,绍定三年朱子被追封为太师、徽国公,从祀文庙,宋理宗还亲笔书写“考亭书院”横额,刻在建阳城里的石牌坊上;咸淳五年度宗诏赐朱子故居婺源名“文公阙里”;元至正元年诏立“徽国文公之庙”;崇祯十五年诏称“先儒朱子”(后改称“先贤”),列于汉唐诸儒之上。朱子的“存理去欲”论受到了统治者的青眯,元明清三代朱子学都被封为官方哲学,朱子本人高高跻上圣人的宝座。

    回想当日,著名思想家陈亮在离开考亭后曾对朱、辛两人的画像写过赞语,称他们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文中之虎”。这一评语说明在他心目中两人虽然性格完全不同,地位却是相等的。而稼轩自己认为朱熹就像草《太玄经》的杨雄(字子云),虽很有文名也无甚特别出奇之意。没想到历史越往后,对朱子的评价就越高,二人的地位相差就越悬殊。若稼轩地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感想?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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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砖头一】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

      借二刻拍案惊奇来给朱子/朱熹/朱晦庵/朱道学先生拍砖。张王兄可不要生气啊。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

      诗云:

      世事莫有成心,成心专会认错。

      任是大圣大贤,也要当着不着。

      看官听说:从来说的书不过谈些风月,述些异闻,图个好听。最有益的,论些世情,说

      些因果,等听了的触着心里,把平日邪路念头化将转来。这个就是说书的一片道学心肠,却

      从不曾讲着道学。而今为甚么说个不可有成心?只为人心最灵,专是那空虚的才有公道。一

      点成心入在肚里,把好歹多错认了,就是圣贤也要偏执起来,自以为是,却不知事体竟不是

      这样的了。道学的正派,莫如朱文公晦翁。读书的人那一个不尊奉他,岂不是个大贤?只为

      成心上边,也曾错断了事,当日在福建崇安县知县事,有一小民告一状道:“有祖先坟茔,

      县中大姓夺占做了自己的坟墓,公然安葬了。”晦翁精于风水,况且福建又极重此事,豪门

      富户见有好风水吉地,专要占夺了小民的,以致兴讼,这样事日日有的。晦翁准了他状,提

      那大姓到官。大姓说:“是自家做的坟墓,与别人毫不相干的,怎么说起占夺来?”小民

      道:“原是我家祖上的墓,是他富豪倚势占了。”两家争个不歇。叫中证问时,各人为着一

      边,也没个的据。晦翁道:“此皆口说无凭,待我亲去踏看明白。”

      当下带了一干人犯及随从人等,亲到坟头。看见山明水秀,凤舞龙飞,果然是一个好去

      处。晦翁心里道:“如此吉地,怪道有人争夺。”心里先有些疑心,必是小民先世葬着,大

      姓看得好,起心要他的了。大姓先禀道:“这是小人家里新造的坟,泥土工程,一应皆是新

      的,如何说是他家旧坟?相公龙目一看,便了然明白。”小民道:“上面新工程是他家的,

      底下须有老土。这原是家里的,他夺了才装新起来。”晦翁叫取锄头铁锹,在坟前挖开来

      看。挖到松泥将尽之处,铛的一声响,把个挖泥的人振得手疼。拨开浮泥看去,乃是一块青

      石头,上面依稀有字,晦翁叫取起来看。从人拂去泥沙,将水洗净,字文见将出来,却是

      “某氏之墓”四个大字;旁边刻着细行,多是小民家里祖先名字。大姓吃惊道:“这东西那

      里来的?”晦翁喝道:“分明是他家旧坟,你倚强夺了他的!石刻见在,有何可说?”小民

      只是叩头道:“青天在上,小人再不必多口了。”晦翁道是见得已真,起身竟回县中,把坟

      断归小民,把大姓问了个强占田土之罪。小民口口“青天”,拜谢而去。

      晦翁断了此事,自家道:“此等锄强扶弱的事,不是我,谁人肯做?”深为得意,岂知

      反落了奸民之计!元来小民诡诈,晓得晦翁有此执性,专怪富豪大户欺侮百姓,此本是一片

      好心,却被他们看破的拿定了。因贪大姓所做坟地风水好,造下一计,把青石刻成字,偷埋

      在他墓前了多时,忽然告此一状。大姓睡梦之中,说是自家新做的坟,一看就明白的。谁知

      地下先做成此等圈套,当官发将出来。晦翁见此明验,岂得不信?况且从来只有大家占小人

      的,那曾见有小人谋大家的?所以执法而断。那大姓委实受冤,心里不伏,到上边监司处再

      告将下来,仍发崇安县问理。晦翁越加喧恼,道是大姓刁悍抗拒。一发狠,着地方勒令大姓

      迁出棺柩,把地给与小民安厝祖先,了完事件。争奈外边多晓得是小民欺诈,晦翁错问了

      事,公议不平,沸腾喧嚷,也有风闻到晦翁耳朵内。晦翁认是大姓力量大,致得人言如此,

      慨然叹息道:“看此世界,直道终不可行!“遂弃官不做,隐居本处武夷山中。

      后来有事经过其地,见林木蓊然,记得是前日踏勘断还小民之地。再行闲步一看,看得

      风水真好,葬下该大发人家。因寻其旁居民问道:“此是何等人家,有福分葬此吉地?”居

      民道:“若说这家坟墓,多是欺心得来的。难道有好风水报应他不成?”晦翁道:“怎生样

      欺心?”居民把小民当日埋石在墓内,骗了县官,诈了大姓这块坟地,葬了祖先的话,是长

      是短,各细说了一遍。晦翁听罢,不觉两颊通红,悔之无及,道:“我前日认是奉公执法,

      怎知反被奸徒所骗!”一点恨心自丹田里直贯到头顶来。想道:“据着如此风水,该有发迹

      好处;据着如此用心贪谋来的,又不该有好处到他了。”遂对天祝下四句道:

      此地若发,是有地理;

      此地不发,是有天理。

      祝罢而去。是夜大雨如倾,雷电交作,霹雳一声,屋瓦皆响。次日看那坟墓,已毁成了

      潭,连尸棺多不见了。可见有了成心,虽是晦庵大贤,不能无误。及后来事体明白,才知悔

      悟,天就显出报应来,此乃天理不泯之处。人若欺心,就骗过了圣贤,占过了便宜,葬过了

      风水,天地原不容的。

      而今为何把这件说这半日?只为朱晦翁还有一件为着成心上边硬断一事,屈了一个下贱

      妇人,反致得他名闻天子,四海称扬,得了个好结果。有诗为证:

      白面秀才落得争,红颜女子落得苦。

      宽仁圣主两分张,反使娼流名万古。

      话说天台营中有一上厅行首,姓严名蕊,表字幼芳,乃是个绝色的女子。一应琴棋书

      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善能作诗词,多自家新造句子,词人推服。又博晓古今故

      事。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所以人见了的,没一个不失魂荡魄在他身上。四方闻其

      大名,有少年子弟慕他的,不远千里,直到台州来求一识面。正是: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蝉娟解误人。

      此时台州太守乃是唐与正,字仲友,少年高才,风流文彩。宋时法度,官府有酒,皆召

      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许私侍寝席;却是与他谑浪狎昵,也算不得许多清处。仲友

      见严蕊如此十全可喜,尽有眷顾之意,只为官箴拘束,不敢胡为。但是良辰佳节,或宾客席

      上,必定召他来侑酒。一日,红白桃花盛开,仲友置酒赏玩,严蕊少不得来供应。饮酒中

      间,仲友晓得他善于词咏,就将红白桃花为题,命赋小词。严蕊应声成一阙,词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

      醉。――词寄《如梦今》。

      吟罢,呈上仲友。仲友看毕大喜,赏了他两匹缣帛。

      又一日,时逢七夕,府中开宴。仲友有一个朋友谢元卿,极是豪爽之土,是日也在席

      上。他一向闻得严幼芳之名,今得相见,不胜欣幸。看了他这些行动举止,谈谐歌唱,件件

      动人,道:“果然名不虚传!”大觥连饮,兴趣愈高。对唐太守道:“久闻此子长于词赋,

      可当面一试否?”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赋新词。此子颇能,正可请教。”元卿道:“就

      把七夕为题,以小生之姓为韵,求赋一词。小生当饮满三大瓯。”严蕊领命,即口吟一词

      道: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

      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词寄《鹊桥仙》。

      词已吟成,元卿三瓯酒刚吃得两瓯,不觉跃然而起道:“词既新奇,调又适景,且才思

      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亟取大觥相酬,道:“也要幼芳公饮此瓯,

      略见小生钦慕之意。”严蕊接过吃了。太守看见两人光景,便道:“元卿客边,可到严子家

      中做一程儿伴去。”元卿大笑,作个揖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但未知幼芳心不如

      何。”仲友笑道:“严子解人,岂不愿事佳客?况为太守做主人,一发该的了。”严蕊不敢

      推辞得。酒散,竟同谢元卿一路到家,是夜遂留同枕席之欢。元卿意气豪爽,见此佳丽聪明

      女子,十分趁怀,只恐不得他欢心,在太守处凡有所得,尽情送与他家,留连年年,方才别

      去,也用掉若干银两,心里还是歉然的,可见严蕊真能令人消魂也。表过不题。

      且说婺州永康县有个有名的秀才,姓陈名亮,字同父。赋性慷慨,任侠使气,一时称为

      豪杰。凡绥绅土大夫有气节的,无不与之交好。淮帅辛稼轩居铅山时,同父曾去访他。将近

      居旁,遇一小桥,骑的马不肯定。同父将马三跃,马三次退却。同父大怒,拔出所佩之剑,

      一剑挥去马首,马倒地上。同父面不改容,待步而去。稼轩适在楼上看见,大以为奇,遂与

      定交。平日行径如此,所以唐仲友也与他相好。因到台州来看仲友,仲友资给馆谷,留住了

      他。闲暇之时,往来讲论。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恼的是道学先生。同父意见亦同,常说

      道:“而今的世界只管讲那道学。说正心诚意的,多是一班害了风痹病,不知痛痒之人。君

      父大仇全然不理,方且扬眉袖手,高谈性命,不知性命是甚么东西!”所以与仲友说得来。

      只一件,同父虽怪道学,却与朱晦庵相好,晦庵也曾荐过同父来。同父道他是实学有用的,

      不比世儒辽阔。惟有唐仲友平恃才,极轻薄的是朱晦庵,道他字也不识的。为此,两个议论

      有些左处。

      同父客邸兴高,思游妓馆。此时严蕊之名布满一郡,人多晓得是太守相公作兴的,异样

      兴头,没有一日闲在家里。同父是个爽利汉子,那里有心情伺侯他空闲?闻得有一个赵娟,

      色艺虽在严蕊之下,却也算得是个上等的行院,台州数一数二的。同父就在他家游耍,缱倦

      多时,两情欢爱。同父挥金如土,毫无吝涩。妓家见他如此,百倍趋承。赵娟就有嫁他之

      意,同父也有心要娶赵娟,两个商量了几番,彼此乐意。只是是个官身,必须落籍,方可从

      良嫁人。同父道:“落籍是府间所主,只须与唐仲友一说,易如反掌。”赵娟道:“若得如

      此最好。“陈同父特为此来府里见唐太守,把此意备细说了。唐仲友取笑道:“同父是当今

      第一流人物,在此不交严蕊而交赵娟,何也?”同父道:“吾辈情之所钟,便是最胜,那见

      还有出其右者?况严蕊乃守公所属意,即使与交,肯便落了籍放他去否?“仲友也笑将起来

      道:“非是属意,果然严蕊若去,此邦便觉无人,自然使不得!若赵娟要脱籍,无不依命。

      但不知他相从仁兄之意已决否?”同父道:“察其词意,似出至诚。还要守公赞襄,作个月

      老。”仲友道:“相从之事,出于本人情愿,非小弟所可赞襄,小弟只管与他脱籍便了。”

      同父别去,就把这话回复了赵娟,大家欢喜。

      次日,府中有宴,就唤将赵娟来承应。饮酒之间,唐太守问赵娟道:“昨日陈官人替你

      来说,要脱籍从良,果有此事否?”赵娟叩头道:“贱妾风尘已厌,若得脱离,天地之

      恩!”太守道:“脱籍不难。脱籍去,就从陈官人否?”赵娟道:“陈官人名流贵客,只怕

      他嫌弃微贱,未肯相收。今若果有心于妾,妾焉敢自外?一脱籍就从他去了。”太守心里想

      道:“这妮子不知高低,轻意应承,岂知同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况且手段挥霍,家中

      空虚,怎能了得这妮子终身?”也是一时间为赵娟的好意,冷笑道:“你果要从了陈官人到

      他家去,须是会忍得饥,受得冻才使得。”赵娟一时变色,想道:“我见他如此撤漫使钱,

      道他家中必然富饶,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的说话,必是个穷汉子,岂能了我终身之

      事?”好些不快活起来。唐太守一时取笑之言,只道他不以为意。岂知姊妹行中心路最多,

      一句关心,陡然疑变。唐太守虽然与了他脱籍文书,出去见了陈同父,并不提起嫁他的说话

      了。连相待之意,比平日也冷淡了许多。同父心里怪道:“难道娼家薄情得这样渗濑,哄我

      与他脱了籍,他就不作准了?”再把前言问赵娟。赵娟回道:“太守相公说来,到你家要忍

      冻饿。这着甚么来由?“同父闻得此言,勃然大怒道:“小唐这样惫赖!只许你喜欢严蕊罢

      了,也须有我的说话处。”他是个直性尚气的人,也就不恋了赵家,也不去别唐太守,一径

      到朱晦庵处来。

      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正在婺州。同父进去,相见已毕,问说是台州来,晦庵

      道:“小唐在台州如何?”同父道:“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勾当?”晦庵道:“曾道

      及下官否?”同父道:“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晦庵闻之,默然了半日。盖

      是晦庵早年登朝,茫茫仕宦之中,著书立言,流布天下,自己还有些不谦意处。见唐仲友少

      年高才,心里常疑他要来轻薄的。闻得他说己不识字,岂不愧怒!佛然道:“他是我属宦,

      敢如此无礼!”然背后之言未卜真伪,遂行一张牌下去,说:“台州刑政有在,重要巡

      历。”星夜到台州市。

      晦庵是有心寻不是的,来得急促。唐仲友出于不意,一时迎接不及,来得迟了些。晦庵

      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果然如此轻薄,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点恼怒再消不得了。当日下马,

      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交付与郡丞,说:“知府不职,听参。”连严蕊也拿来收了监,要问

      他与太守通奸情状。晦庵道是仲友风流,必然有染;况且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

      无,自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罪名了。谁知严蕊苗钉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

      暮骂,千棰百拷,只说:“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苦楚,监

      禁了月余,到底只是这样话。晦庵也没奈他何,只得糊涂做了“不合蛊惑上官”,狠毒将他

      痛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一面先具本参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讲学,罔知圣贤道

      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娼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取进止。等因。

      唐仲友有个同乡友人王淮,正在中书省当国。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他达知圣

      听。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来。因失迎侯,酷逼娼流,妄污职官。公道

      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等因。

      孝宗皇帝看见晦庵所奏,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与孝宗看。孝宗

      见了,问道:“二人是非,卿意如何?”王淮奏道:“据臣看看,此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

      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侯得他。此是真情。其余言语多是增添的,可有一些的正事

      么?多不要听他就是。”孝宗道:“卿说得是。却是上下司不和,地方不便,可两下平调了

      他每便了。”王淮奏谢道:“陛下圣见极当,臣当分付所部奉行。”

      这番京中亏得王丞相帮衬,孝宗有主意,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只可怜这边严蕊吃过了

      许多苦楚,还不算帐,出本之后,另要绍兴去听问。绍兴太守也是一个讲学的,严蕊解到

      时,见他模样标致,太守便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就用严刑拷他,讨拶来拶指。

      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又要

      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太守道:“你道他足小

      么?此皆人力娇揉,非天性之自然也。”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

      严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严蕊到了监中,狱官着实可怜他,分付狱中牢卒,不许难为,好言问道:“上司加你刑

      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

      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严蕊道:“身为贱伎,纵是与

      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

      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土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狱官见他

      词色凛然,十分起敬,尽把其言真知太守。太守道:“既如此,只依上边原断施行罢。可恶

      这妮子倔强,虽然上边发落已过,这里原要决断。”又把严蕊带出监来,再加痛杖,这也是

      奉承晦庵的意思。叠成文书,正要回复提举司,看他口气,别行定夺,却得晦庵改调消息,

      方才放了严蕊出监。严蕊恁地悔气,官人每自争闲气,做他不着,两处监里无端的监了两个

      月,强坐得他一个不应罪名,到受了两番科断;其余逼招拷打,又是分外的受用。正是:

      规回方竹杖,漆却断纹琴。

      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心。

      严蕊吃了无限的磨折,放得出来,气息奄奄,几番欲死,将息杖疮。几时见不得客,却

      是门前车马,比前更盛。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义气。那些少年尚气节的

      朋友,一发道是堪比古来义侠之伦,一向认得的要来问他安,不曾认得的要来识他面。所以

      挨挤不开。一班风月场中人自然与道学不对,但是来看严蕊的,没一个不骂朱晦庵两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动了好些唇舌,外边人言喧沸,严蕊声价腾涌,直

      传到孝宗耳朵内。孝宗道:“早是前日两平处了。若听了一偏之词,贬滴了唐与正,却不屈

      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诉处?”

      陈同父知道了,也悔道:“我只向晦庵说得他两句话,不道认真的大弄起来。今唐仲友

      只疑是我害他,无可辨处。”因致书与晦庵道:亮平生不曾会说人是非,唐与正乃见疑相

      谮,真足当田光之死矣。然困穷之中,又自惜此泼命。一笑。看来陈同父只为唐仲友破了他

      赵娟之事,一时心中愤气,故把仲友平日说话对晦庵讲了出来。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摆布

      仲友起来。至于连累严蕊,受此苦拷,皆非同父之意也。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执之过,

      以后改调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妓女拜贺。商卿问:“那个是严蕊?”严蕊上前答

      应。商卿抬眼一看,见他举止异人,在一班妓女之中,却像鸡群内野鹤独立,却是容颜憔

      悴。商卿晓得前事,他受过折挫,甚觉可怜。因对他道:“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

      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严蕊领命,略不构思,应声口占《卜算子》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道:“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好事,我当为你做主。”立刻取伎籍

      来,与他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严蕊叩头谢了,出得门去。有人得知此说的,千斤市聘,争来求讨,严蕊多不从他。有

      一宗室近属于弟,丧了正配,悲哀过切,百事俱唐。宾客们恐其伤性,拉他到伎馆散心。说

      着别处多不肯去,直等说到严蕊家里,才肯同来。严蕊见此人满面戚容,问知为苦丧耦之

      故,晓得是个有情之人,关在心里。那宗室也慕严蕊大名,饮酒中间,彼此喜乐,因而留

      住。倾心来往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严蕊也一意随他,遂成了终身结果。虽然不到得夫

      人,县君,却是宗室自取严蕊之后,深为得意,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

      底,也是严蕊立心正直之报也。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有七言古风一

      篇,单说他的好处:

      天占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

      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

      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 贱质

      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

      罪不重科两得答,狱吏之威止是耳。

      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人为!

      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

      君不见,

      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

      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

      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

      山花满斗归夫来,于潢自有梁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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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

        看此文,这句最为精彩。

      • 家园 【砖头五】也谈道貌岸然

        也谈道貌岸然

        王伯庆

        记得过去一位小官僚给我讲心得,说什么错误都犯得,就是经济或作风问题犯

        不得。没见吗,连美国人都揪住克林顿的裤子不肯放手。我国内有一些同学下海炒

        股经商,问他们辞官后曾否后悔?一位同学笑答:“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洲”。

        是的,无官一身轻,用不着道貌岸然,身为百姓,载酒买花,管它今宵酒醒何处。

        不是官人,大家不会议论你是否道德模范。封建社会里,官人被盯住,多半是

        他们自找的,他们常想把自己打扮成圣人,特别是政治上无能时。激励一个人去做

        伪君子,并在理论上集大成,在中国是宋王朝的成就之一。

        在苟且偷安的宋王朝,儒家思想开始僵化,进一步堕落为程朱理学,一开始叫

        道学。以平庸出名的宋朝士大夫阶层,居然在十一,十二世纪连续出了两位圣人,

        程颐和朱熹,应该讲是对人类做出了较大的贡献。圣人是其道德水平须达到较完美

        的境界,言行一致。

        以程颐和朱熹为代表的道学家们认为:世上有天理,天理是自然,道德,政治

        的法则,天理是善;百姓心存人欲,人欲是恶。所以要兴天理,灭人欲;狠斗私字

        一闪念,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只想忠

        君爱国的人。一个道德不完美的人,无论有多大本事,也是修正主义分子一个,不

        能治理国家。

        道学家们讲的就象唱歌一样好听,若是只要求别人做到,你我算是白拣一群人

        生导师。要命的是,道学家们自己也要身体力行,说到做到,行为举止得堪称楷模

        ,道貌岸然,想来朱大圣人就是榜样。他们真的做得到吗?

        虽然道学家们认为音乐,美术,戏剧,文学是败坏人心,可是朱熹一首“水调

        歌头”,其中“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违。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也是蛮

        有“人生得意须尽欢”之太白遗风。

        更有甚者,朱熹当年任浙江省高等法院院长(提举浙东刑狱)时,跟浙江省台

        州行署专员(知台州)唐仲友争夺漂亮妓女严蕊,朱熹失败。求欢不成,朱夫子老

        羞成怒,向皇帝赵扩上奏章,说唐仲友奸邪,不够道学(奏章里没有讲严蕊这码事

        ,国家大事为重)。【注一】

        这你我也相信,唐兄不会是大好人,老话讲:"男孩不坏,女孩不爱"。我倒是

        无法想象任何女生愿意在花季岁月里,坐在朱夫子的细杆子腿上,听他慷慨一番兴

        天理,灭人欲的大道理。

        朱熹以有伤风化罪把严蕊给关了起来【注二】,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

        不是朱夫子嫖妓不成,借扫黄为名把三陪小姐给抓起来呢?

        严蕊是浙江省台州地区天台县的营妓,宋朝时把抄了家的官宦之妻女或破了产

        的良家妇女充做营妓,相当于给日本皇军干慰安妇,比街头野鸡还低一等。本来也

        是金枝玉叶,当营妓惨遭折磨,忍辱偷生苦不堪言。就这样,朱道学以痛打落水狗

        的精神,把严蕊关进监狱,老朱碰不了,其他人也碰不得。

        如果严蕊只是一个靓姐,她恐怕是从此默默无闻,这段公案也就无人知晓了。

        接下来是这样的:朱熹调走后,一个名叫岳霖的人接任,严蕊就写了一封申述书给

        他,请求组织上平反冤假错案。这封申述书是这样写的: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大意是:不是我想要坐台,是命苦呵;我的小命还不是攥在你们这些好汉手中

        ,我只求你们放我一马。这首"卜算子"收进宋词节选本,流传至今,所以能引怜花

        惜玉之辈的刨根问底,把个披着道德外衣的朱夫子给揪了出来。

        象严蕊这样的漂亮才女,自然搞得朱圣人春心荡漾,差点失身于三陪小姐,从

        而造成中国文化发展的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想到此,我真为艰难发展到今天的中

        国历史捏了一把冷汗。有多少苏妲己,杨玉环,严蕊从左右两个方面干扰夫子们的

        正确路线,若没有历代的伟哥们身为中流柢柱,排除女人的干扰破坏,力挽狂澜,

        江山社稷何以延续?

        中国的封建统治者们和精英们对修身治国提出了太高的标准,又不敢对老百姓

        去讲他们自己也做不到。其实,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做到。因为自己做不到去遭罪,

        就很想别人能规规矩矩地去受折磨;因为自己做不到,于是就得在人面前装成圣人

        样子,说一套,做一套,奉行"不说假话干不成大事"。

        荒淫无度的隋炀帝扬广就是个典型。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立了长子杨勇做太子

        。杨勇乃性情中人,喜欢美酒妙曲,弟弟杨广则生活朴素。老爹查访杨广家庭时,

        看见的女仆全是丑八怪,乐器上厚厚的一层灰。杨广待下人亲如手足,每次外出告

        别父母亲时,杨广都是失声恸哭,难分难舍。十几年如一日,不容易呵,满朝文武

        无不称颂杨广是圣人一个。

        于是,老爹杨坚废掉了扬勇的太子,改立杨广,“你办事,我放心”。五年后

        ,杨广弑父夺位,当晚把庶母陈夫人拖上床了(其夜,太子蒸焉)。大权在手,杨

        广又杀了哥哥杨勇。当然啦,杨广得了暴君的名气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业绩

        其实,杨广在伪装期间也没有亏待自己。他老妈去世,当着老爹和宫人的面他

        哀恸绝气,回到自己家中后谈笑如常;明的戒荤,暗地里把猪鸭鱼肉装进竹筒,以

        蜡封口,外包衣帕带入府中。

        肯尼迪总统有一句名言:“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

        。”百姓利益高于国家利益是美国的立国精神,美国人民不相信“个人服从集体,

        集体服从国家,锅里有了碗里才有”的口号。

        尽管如此,善良的美国人还是为老肯的这句名言所表现出来的高尚情操激动过

        一阵。现在有书讲,道貌岸然的老肯那时经常召妓女到白宫去办理“国家大事”。

        如果是真的,看来在美国当百姓的也得沉着迎战,不要为权臣们的虚招龙套所迷惑

        八十年代(大概是八六年),我在“新华文摘”上读到一篇回忆文章,是张闻

        天的夫人刘英写的。讲了一件事:延安时期,毛主席跟江青谈恋爱时,毛的夫人贺

        子珍跑来闹(人家自由恋爱,你捣什么乱),主席生气了,义正词严地写了一个小

        纸条给贺子珍,共十六个字,大意是:保重身体,他人为重,大局为重,革命为重

        一个人要尽人欲应是无可厚非,但在尽人欲时又要传天理,就有点道学了。我

        倒不认为当总统或皇帝的应该是道德模范,如果我们不是这样要求政治领导人,或

        许我们能更聚精会神地盯住他们的政绩,少上当受骗。

        如果一个政治领导人居然会主动地宣传自己为一位圣人,你我得提点小心,多

        半这人是太坏怕人知道,或是企图掩盖其政治上的无能。

        国会的共和党议员现在盯住了克林顿的裤子拉链。其实,国会山那帮大叫大嚷

        的共和党党棍又有几个人在男欢女爱上是从一而终的呢?主审克林顿的参院司法委

        员会主席海德(Henry Hyde),曾跟一有夫之妇长期鱼水情深,新科众院共和党领

        袖、穷追猛打克林顿的利文斯顿(Bob Livingston)也曾有多个婚外情人。共和党

        人真是自己满屁股流鲜血,还给克林顿医痔疮。克林顿医痔疮。历史上不乏民主国

        家的伟大领袖非常浪漫,只是没有被当场捉着(Catch with pants down)。当然,

        若是总统宣了誓又撒谎,就是犯法了。

        美国官场是道学家们现在仅有的几个阵地,不知道是否已日薄西山,成昨日黄

        花?虽然道学的初意是鼓励人们言行一致,结果道学家反而成了伪君子的同义词。

        道学把已经猥琐的宋朝精英们又阉了一遍,到了宋末,欺世盗名的腐儒们再也

        挡不住金戈铁马的血性少年,当意气风发的蒙古铁骑最后踏破南宋王朝的陪都杭州

        (临安)时,终日思念忠君爱国的道学家们这时展现的不是他们的道德水准,而是

        他们的长跑天才。

        被俘的蜀妃花蕊夫人有首词回答宋太祖赵匡胤,想来“忠君爱国”的宋朝儒生

        们可能读过:

        “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国家用人之际,貌似忠贤,乃有利可图也。“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累世

        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史记 屈原.贾生列传”)

        。一旦江山变色,忠贤尽失,功名不存,道学焉附?

        【注一】柏扬,“中国人史纲”,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

        【注二】贺新辉等,“宋词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

        摘自《十年一觉美国梦》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4月,308页。

      • 家园 【砖头四】严蕊

        严蕊

        沧月

        还是有所偏心,笑,这一篇来说说偶家老乡严蕊MM。

           其实一直想说说关于这个女子的感慨。世传台州之民多为靖康之后由中原迁入,所以虽然位于江南水乡,却民风以刚烈著称,有所谓的“台州式的硬气”。而其中最有名的,除了赫赫有名被灭了十族的方孝儒老师,只怕便是这一位严蕊MM了。

           忠臣对名妓,虽然乍看起来有些荒谬,转念却想想也是相配的……笑。不闻历代诗人在杭州题诗,还经常把岳飞和近在咫尺的苏小小嵌入同一联中?且不论在古时,女子读书识字机会本来极少,有见识、能名留青史(情史?:)者除了少数名门大家闺秀,如谢道蕴上官婉儿,其余的无不以风尘者居多。而且说起来,那些女子的气节心怀,未必就比那些名臣烈士差了――翻翻明末清初历史好了,那种乱世里的,男子为臣为将的、多做了软骨头墙头草,论起来,还是秦淮河上的脂粉里每多高风亮节。

           扯远了,不说。还是说说偶家的严蕊MM吧。其实二拍里面单独有一篇《甘受刑、侠女著芳名》,专门讲述严蕊的故事,也算是广为人所知:

           “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唐与正仲友守台州,于其善,常招之侍宴。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欲??仲友罪,遂指其与蕊为滥,系狱月余。

           “蕊虽备受捶楚,而一语不及唐。狱吏诱使早认,劝曰:‘汝娼家,此罪不过杖数十,何苦桀骜徒遭牢狱?’蕊答曰:‘身为贱妓,纵与太守有滥,自知罪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污也。’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身价愈腾,至彻埠陵之听。”

           (晕,是不是偶一口气掉书袋掉太多了?古文太长了恐怕看的头晕吧?)

        “未几,朱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怜之,命做词自陈。蕊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喜,即日判令从良。而宗室纳为小妇,以终生焉。”

           ………………

           朱熹……朱熹,说实话,我对于这个开创宋明理学的大学者最深的印象就是“伪道学”――就是从严蕊一事而来。

           事起不过是文人相轻,钩心斗角,而身为下贱的严蕊、却不幸做了士大夫之间争斗的炮灰。当时,朱为大儒,为权臣,号召天下人“存天理、灭人欲”,而严蕊不过是一个区区营妓,朱若诬陷严,无异是泰山压卵。却不料、“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这样的话,却是出自于风尘妓女之口,入当世圣贤大学士之耳!可笑还是可悲?

           不知道朱大学士的脸皮为何如此之厚,得不到要的口供,就反复酷刑逼供,“两月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如果不是后来调任,悻悻离去,只怕严蕊不免要生生死于牢狱。严蕊虽是营妓,但是想来也是娇贵惯了的,“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的身子,如何能禁得起数月的酷刑而终不吐一字?只怕柔婉的外貌下、也有钢铁一般的性子啊。

           台州民风尚武,女子烈性者多,幼年时还常见老妇人头上多有长长银簪,尖利非常。问母亲,母亲回答说那是因为昔年倭寇经常掳掠,当地女子若受侵犯便拔簪为匕首拼命,久而久之,首饰的形状便流传至今。于是在街上走着,看着江南烟雨里走过的那些老婆婆,在江南人温婉的外表下,自古传下来的悍勇应该在血液中沉睡吧。

           有时候我想,世上总该有些东西是不能放弃、不能妥协的,而严蕊就是守住了这一点。

        仅仅就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记住她的名字……何况还有她的才容,还有她的“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还有她后来的那首《卜算子》。

           一直也不清楚岳霖是如何的人,好像有记载他是岳飞的第几子――不知是不是附会,而且一般世人对于岳飞之子只怕只有同死于风波亭的长子岳云了罢。

           然而这个岳霖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试想一下、要推翻朱大学士前面定下的铁案,在官场上应该是需要一定勇气和代价的,而区区一个妓女的死活在官家的眼里又何足道?然而,岳霖只是令严蕊“做词自陈”,一首《卜算子》之后,不但为她平反昭雪,更加好人做到底,“即日判令从良”――要知道,按史籍记载,官妓从良、该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这个将门之子,似乎也当得起“剑胆琴心”四个字了。

           至于最后什么的“而宗室纳为小妇,以终生焉”,不知道真伪,多半也是附会――不过即使如此女子,因为出身、充其量最好的结果也是给人当小妾罢了,至于“终生”,更真是让人不相信的很。

           此外还有和严蕊同时在天台的另一位营妓,似乎也有个故事……但是……懒腰。

           实在太晚了,撑不住,睡了先-_-||。

      • 家园 【砖头三】假装无耻

        假装无耻

        我一听别人骂朱熹心里就特别高兴。对于这个终生倡导“存天理而灭人欲”,实际却是“存自己的天理而灭他人人欲”的人,我心里是颇有些不恭的。所谓“是儒生也,是道学也。儒生道学,是伪者也”。朱老先生名气太大,他的伪君子风范,自古叫人赞好。

        朱熹的事,除了他是理学大师,主张正心诚意、克己复礼之外,隐约还知道些其他。比如,当年他在提举浙东刑狱任上,眼馋那位美貌有才的营妓严蕊。可是人家严蕊名花有主,爱的却是老先生的同事、台州知州唐仲友。严蕊虽是个妓女,却颇忠实自己的感情,坚决不从。朱老先生一怒之下,向皇帝赵扩递上奏章,弹劾唐仲友。又以有伤风化罪将严蕊关进大牢,严刑拷打。大有“我摸不得,谁敢去摸”之气概。

        我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我以为写得很好。岳不群这个人是伪君子里登峰造极版,其伪善本领令人叹为观止。他不像朱熹那样多少有好有坏。以我私下之见,朱熹实在是坏多于好。但他多少还做了一点儿文化学术工作。岳不群却是恶到极致的大坏蛋。他除了伪善,还集邪恶、阴险、冷酷、凶残于一身。可他又无时无刻不以百分之百的大好人面目出现,就连他使的剑法都叫“君子剑”。我因为痛恨岳不群,连带张纪中版的电视剧《笑傲江湖》里演岳不群的那个演员都不喜欢,看见他就讨厌。真是殃及池鱼。

        我常识里,大多无耻的人都要费尽心机假装出不无耻。假装不无耻还不够,还得费尽心机假装高尚。因为无耻毕竟被人类的正面情感排斥,引为非类。昭白自己无耻,无异自绝于正人君子者流,也不方便继续无耻下去。这些人无耻,但至少知道无耻是耻,所以要“伪”成君子。因为是君子才好混下去,才更容易升官发财。

        一日朋友来访,我俩不免清风明月之下,煮水烹茶。朋友是世中高人,属于“大隐隐于市”之类。茶兴好,谈兴亦好,于是说起时下新闻。说到新派武侠小说大师、七十七岁的金庸老先生,不日将上南岳,发起一个真正的“五岳联盟”。我与朋友年轻时曾围炉夜话,拿金庸笔下的武功比武过招。后来知道金庸并不懂武功,小说里那些招数纯属杜撰,不胜伤心之至。我们于是乘兴乱谈,说让这个人当盟主,那个人当盟主。我说,不管谁当盟主,只要不是伪君子岳不群就行。说起往日少年心性,我同朋友大笑不已。

        从前所以人人争当君子或伪君子,只因为头上顶着块君子招牌,不但人模人样,而且荣华富贵。你不要荣华富贵都不行,躲都躲不掉。你逃到深山老林里,皇帝老子还要放火烧山逼你出来,硬要把高官厚禄给你。朱熹这位大君子,历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最高的官做到焕章阁待制兼侍读。老先生死后还被追为太师,谥信国公。他如果不当君子,何来这些好事?朱熹者流刺激得人人争当君子,当不了真君子就当伪君子。一旦有了君子名,坏事做绝都没有关系了。

        我想金庸老先生这回上南岳搞“五岳联盟”,盟主应是任我行。任我行承认自己是坏人、混蛋,谁奈他何?

        侯宝林先生有句话很实在:这世上毕竟坏人占少数,好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占多数。

        尴尬的正是这不好不坏的多数,君子做不了,伪君子不想做,全然无耻更没那勇气,怎么办呢?只好假装无耻。

        君子曾经吃香,伪君子便大行其道;无耻成了品牌,假装无耻风行天下。假装无耻也有各式各类,不能一概而论。有的想靠假装无耻出名发财,比方有的作家,硬要把自己说成妓女或嫖客,他们赌咒发誓,证明他们写的就是自己的生活,那才是真人性,才是文学的本质。他们真敢这么无耻吗?我不相信!不是他们不会无耻,不想无耻,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胆量这般无耻。真让他们无耻看看,说不定就是个银样槭枪头。可是多数人的假装无耻,却是迫于无奈。他们内心其实非常敏感和自尊,却处处碰壁,处处被嘲笑。只好也一脸漠然,假装无耻起来。に信报记者刘易/整理

        《有人骗你》

        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3月出版

        作者简介:

        王跃文,生于1962年,湖南溆浦人,1984年大学毕业,曾在《湖南文学》编辑部工作,后进入政府机关。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湖南青年文学奖。出版小说有《国画》、小说集《官场春秋》、《没这回事》等。

      • 家园 【砖头二】君子和小人

        君子和小人

        柏杨

        中国事之所以糟,糟在太多人作圣人状。李耳先生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幼时不知其含意,曾以鼻嗤之,而今渐渐悟出一点道理。盖“圣人”这种东西,实在稀

        少。中国拥有五千年历史,人口加起来的总数,准吓你一跳,但出了几个圣人哉?孔丘

        先生一人而已,连孟轲先生都是“亚圣”――亚者,二流货也。但我们的社会却是鼓励

        人希圣希贤的,等于赶鸭子上架,五千年只不过赶上了一个鸭子,便大喜若狂,自以为

        孔丘先生可上,人人可上,把中国人一个个赶得疯疯颠颠,灵性全失,真是一大悲剧。

        要是当初没有孔丘先生,说不定中国的文化到了今天,更会光芒万丈。现在形势既然成

        了这个样子,叹气也没有用,只希望别再有圣人出笼啦,也别再教青年人希圣希贤啦,

        能教他们做一个好好的人――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有自尊的人,就可以啦。圣人那玩

        艺,千万搞不得。

        我想,教育的目标最好能简化一点,把人培养成一个人,不要培养成一头猪,不要

        培养成一条狗,也不要培养成一条狼,更不要培养成一个圣人。一旦想当圣人,或是被

        人希望当圣人,那就非花样百出不可。孔丘先生的若干代孙孔德成先生把女儿嫁给洋人,

        中国同胞大哗,柏杨先生也是大哗者之一,盖把他看成圣人之故。如果把他看成普通人,

        他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谁都没有理由乱叫,也不会有人乱叫,这是圣人害了他。不过人

        间任何一件事都是利弊相连的,孔德成固有嫁女儿受攻击之弊,却也有他的好处,那就

        是,他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地悠哉游哉活下去,且到处坐首席而吃油大,致训词而讲儒学,

        教人羡慕之至。

        用小民纳税的钱,养活孔丘先生的子子孙孙,这就是当圣人的好处。根据现在现象

        分析,生物学应该重新写过,孟德尔有三个遗传定律,而圣人不与焉,盖后天获得的东

        西都不遗传。以柏杨先生为例,因看女人看得入迷,一不小心,头上碰了一个大疱,此

        疱准不遗传。想这道理连三岁小孩子都明白,唯一的例外却是圣人:父圣人焉,儿子亦

        圣人;孙圣人焉,玄孙亦圣人。你说他不是天生的圣人胚,则他是个啥胚乎?怪不得有

        很多道貌岸然,要作圣人状也。

        问题是,这种圣人的染色体天下只有一家。孟轲先生的学问也很大,道德也很高,

        而孔丘先生为了做官,坐轮船而乘飞机,走遍世界,见了权便要钻――如论及国家大义,

        他更有点差劲。在鲁国被逐以后,不去朝拜周天子,却周游列国,向洋人投效,幸亏没

        有用他,否则有朝一日,带丘灭鲁,冷猪肉还能吃乎?大概做官的心太急太躁,在陈国

        被人包围,几乎饿死,险哉。

        起码孟轲先生没有闹过桃色新闻,孔丘先生却为了一个漂亮女人吃过瘪。《论语》

        有“子见南子”。南子,美人也,孔丘先生见了她,不知道搞了名堂没有,归来后身轻

        如燕,神色有异。被仲由先生看出苗头,问了一句做贼的人,心情都虚,孔子先生当时

        面红耳赤,赌起咒来曰:“天厌之,天厌之。”天厌之者,译成白话,便是:“教他不

        得好死。”情急至此,可见事态严重。我们毫不反对圣人谈恋爱,不过照有些人看法,

        圣人都是一块木头,没有爱,亦没有欲焉。幸亏孔丘先生有后代,否则准有人一口咬定

        他因过度地正人君子,连性都付阙如。

        然而,孟轲先生仍吃不香,孟家的子孙现在跟普通小民没有分别。我们不得不建议,

        圣人之代代相传,以及强迫纳税人供养圣人的优美传统,应列为中国奇景之一,以便洋

        大人观光游览。

        提起圣人,肝肠寸断,孔丘先生之后,孟轲先生拼命地干,前已言之,他虽没有惹

        起过公愤,被群众包围,几乎饿死,也没有跟漂亮女人纠缠不清,闹得向学生赌咒,但

        他仍赶不上孔丘先生。盖天下最厉害的是得风气之先,当天下各国都在讲强兵利甲之际,

        只孔丘先生一人唱反调,虽当时被目为疯子,跑断了腿也没弄到一官半职,但其学生把

        他的言论记录下来,过了些时,皇帝王爷之类,发现他的那一套对统治阶级有百利而无

        一害,乃有西汉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先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从此孔丘先生

        才算上了台盘,子子孙孙,吃着不尽。

        孟轲先生混了一辈子,不过二流圣人,其他人更不说矣。孟轲先生以下又数千年,

        出了一个三流圣人朱熹先生,此公“圣”到什么程度,用不着说,十九世纪之后出生的

        中国人,恐怕都吃过他的苦头。年轻朋友如果不信,不妨去买一本他阁下注解的《诗经》

        看看,其奴性和无天良,即令不把你气死,也能把你气疯。

        这里有他阁下的一则风流故事――

        台湾名女人严蕊女士,有才思而通书,凤冠一时,和台洲太守唐先生思恩爱爱。后

        来唐公调走,圣人朱熹先生和唐公有宿怨,又气严蕊对自己冷冰冰的,看到眼里,计出

        心头,乃一个小报告打到中央政府,说唐先生“挟妓狎游”。接着把严女士逮捕,苦刑

        拷打,教她承认。她知道一承认唐先生便会完蛋,于是“坚不吐实”。圣人嫌衙役打得

        太轻,还亲自动手,严蕊女士着实有点骨气,仍不肯招供。朱公更气,把她押到会稽,

        一面坐牢,一面逼她卖淫。

        眼看着大狱将兴,幸亏宋王朝皇帝不个个都是混蛋,拿着朱熹先生的奏章,询问大

        臣,某人(惜忘其名字矣,但可查得出来)对曰:“秀才?铀岫?。”皇帝大笑,派岳商

        卿先生当巡回法官(提典刑狱),把严女士当堂释放。严蕊女士以词谢之曰:“不是爱

        风尘,只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

        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呜呼,我们就这段故事,为的是敲一声锣,让大家看看圣人的嘴脸!中国的圣人似

        乎比任何一国的圣人的血都凉。五千年历史上,没有不和权势结合的圣人,连孔丘先生

        都得皇帝封什么文宣王,和什么至圣先师之后,才能闯出了万儿,朱熹先生等而下之,

        又怎能不靠他的官威,搞一个妓女乎?朱熹先生尚且如此,其他千千万万的道貌岸然,

        还有啥可说的。

        孔丘先生最伟大的贡献似乎在于他发明了“君子”、“小人”的名词,几千年下来,

        这种分类之法,如火如荼,连诸葛亮先生都受其影响,在《出师表》上,还要皇帝远小

        人而亲君子。真不知道孔丘先生当初发明这玩艺时,是何心理状态,这种一刀两断的搞

        法,不是有点毛病,绝发明不出来也。如果这种分法合理,不妨请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到

        市政府帮忙,把中国人的身份证上,加以注明,某也君子,某也小人,然后通知三作牌

        在大街上检查,看见“小人”字样者,一律干掉,则所剩下来的全是“君子”,岂不天

        下太平乎哉?

        人性是统一的,而人格则不然。有时圣人,有时禽兽;有时君子,有时小人。在某

        一事上是圣人,在另一事上是禽兽;在某一时刻是君子,在另一时刻则是小人。孔丘先

        生鼓吹的二分法,被权势利用,把中国糟蹋了两千年。如果不肯多想一想,而且还对肯

        多想一想的朋友暴跳如雷,我看大家迟早都要唱一出砸锅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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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演义书场又到高贤。欢迎欢迎,加花加花!
    • 家园 陆游辛弃疾给朱熹的悼词

      陆游:“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 (《祭朱元晦侍讲文》)

      辛弃疾:“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宋史?辛弃疾传》)

    • 家园 全文只明白了最后一句, 还得去索引是给谁说的
    • 家园 鲜花!不过张王书生好象既没演义也没说书,走错门了?
    • 家园 争议颇多的人物

      新文化运动兴,孔门诸儒中最为新派痛恨的人物就是朱熹。评法批儒时,朱又是被当作顽固的儒家人物批判之。

      不过,我倒是觉得《拍案惊奇》所描绘的朱晦庵,更接近其本人。

    • 家园 韩?腚校

      有史料说韩?腚惺窃谏铣?路上被朱子的信徒们袭击,从高级轿车中拖出来乱棍活活打死的。之后才被函首安边.....

      张王兄给细解细解这一段吧,呵呵呵

      PS: 欢迎有事儿没事儿去青史版面指导指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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