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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在遥远记忆深处的人.(纪念高子山) -- 观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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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遥远记忆深处的人.(纪念高子山)

    每当有认识的人故去,消息传来后的一些时间里,我总有一丝丝挥之不去的伤感。这种感觉就象冬夜里那种冷雾。冰凉的,渗透由皮肤到心脏的冷。

    一位未曾某面,也未曾有过闲聊的网友因为不幸走了。她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有点人来疯。一小姑娘家家的竟然也要防小三,这点就够雷人的。

    有时候发现,人其实是脆弱的。不单是生命的脆弱,心灵同样。

    消息传来,已经是事后的几天。

    这些天里,我想起了一些离我而去的亲人故人。

    首先想起的是父亲,他对于我,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想理解他,但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他生命的延续,当然,我已经摆脱了他的命运的宿命。很多人或者和我以前一样,怨恨自己的家庭,出生以及父母,但我父亲走后我才明白,其实父母给我们最大而最有意义的是给了我们生命。我的生命最大意义是父母人生的延续。

    再有想起的是我的大姑妈。大姑妈走了二十年来,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来看守所看我,那个时候,我也感觉将见不到她了,她那年应该八十了。而当年我还有十四年的刑期。她的慈详留给我印象不是她的容貌,说实在的,现在她的容貌我都已经依稀。而是她经常叫表哥们来看我们,而且在197几那些年给我们家送番薯什么的。

    第二个想起的是我的二姑妈。儿时,我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她那里玩。二姑妈是我们家上辈人中,照顾姐妹最好的一个。儿时的二姑妈日子相当不好。房产被占去,直到1988年我们去打才抢回来。她无业,主要是靠二姑父修自行车过日。

    在二姑妈最后几年,她极希望回回我们老家,但考虑到老人的愿望的问题始终她都没有回去。

    最后的岁月里,她每见到我总给我讲起我们家的历史。我父亲、祖父的历史。说说她的遭遇。说说那些她心中的痛。

    其实,我父亲读书的时候就是住在二姑妈家,后来我姑姑读书也住在她那里。

    第三个想起我的姑姑。基本上我读书的学费都是我姑姑给的。我姑姑嫁个一个干部,所以,在我大姑妈的小叔子被绑到刑场,就是因为有怎么一门亲戚才被放了回来。2000年我大姑妈的小叔子,已经退休。还说起这个事情,说他当年如何死里逃生的。

    姑姑走的很突然。在我父亲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她带给我们巨大的悲伤!悲痛不单是怀念,还有亲情所在。她害怕打针,长年不去看医生,所以,在一个晚上,心脏突然出了问题,就这样走了。

    其实,你是否会想起人,一般在梦里表象的比较突出。在梦里,经常看到父亲在我房门上看着我。在梦里,见过我姑姑安祥地去远方。梦里还有二姑妈深意的招手。。。。。。

    而我最不能忘,而且最感到愧疚的,一个人。现在我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因为这个人我认识他到他死,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月。

    那是1992年一月,因为我那个中队出大事,解散,人员分到其它中队。所以。我到了那个呆了五年多的三中队。

    我刚到农场,人相当消沉,初到的时候,基本上什么都不管不顾,和管教开打,被关禁闭的事都做过。不过,有几个同乡照顾我。其实,开始的时候他们照顾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比他们有些钱。而后来就是相互依赖了。转中队后,同乡和他是一个地方的。就这样,我们就一个锅里吃饭了。他已经五十了,去农场已经快十年了。他因为拐卖妇女去的。

    拐卖人口,是相当缺德的事情,但八十年代初,我们这这股风并不是什么新鲜。因为八零年后,云南,贵州广西的人可以出来了,很多广西贵州的人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出来找婆家。当然有人接下来,给人家父母一点路费。这样一路下来,就形成了专门介绍的这样一个有收费的市场,参与者什么人都有。我们这个县,八零到八四年,结婚是一个高潮期,其中,农村高龄是主要的高潮人群。而且多数这个群体中的新娘就是来自广西贵州云南。

    我这个同乡就是当年中介人中的一个,倒霉碰上严打被抓,一判就是十三年。

    我和他一锅里吃饭,充分享受了他的照顾。他因为到那里时间长了,而且中队指导员也是他的同乡,而且他有那些一手,会找草药治一下小兵的。所以指导员对他很好。

    他在后勤分队那里。主要是烧石灰。其实,当时那个中队在没分散我们进去前,就是种茶采茶的中队,烧石灰是中队主要的现金收入。是几个管教干警额外收入,他那些管教养妻活儿的重要收入。我这同乡名誉上是在那个后勤分队,实际上在外面是割火草。

    分到那个中队,大姑妈的噩报就传来了。父亲也病了。那个时候我的失落基本到了极点,加上我当时有风湿的困扰,膝关节经常很痛。而身上当年打架留下的根子,也经常导致神经痛。也就是这个神经痛,才直接导致我后来对罗痛定,麻黄碱和吗啡制剂四号等的学习。

    同乡在那个时候,因为在外面比较自由。可以自己在外面煮点什么。所以,刚满二十岁,每吨三两米饭的每个晚上不免饥肠碌碌。同乡就基本每个晚上总能找会点什么好吃的。当然主要还是饭。

    那年三月,母亲来看我,给我带了二十斤米。这些米,主要也是让这位同乡到外面去煮。

    然而,这二十斤米根本就不能支撑几天,到四月清明后我们见个都断了东西。晚上基本是白水对白水。

    在那些天,神经痛经常发作。也就是这位同乡,让他自己做的药酒给我按摩。虽然不能治好,至少减轻了很多痛苦。

    某天。同乡忧心忡忡地和我说,东西没了,不知道怎么才好。

    第二天,他问我要就些烟。

    那天早上,我们出工。我是在监内,他是外出。他就是在出工的时候在大门那里问我能的东西。这是我们最后一见.

    十点多,通知要我们去救火,中队的石灰窑失火。

    大家可能不知道,烧石灰一般就是有个窑。石头堆成一圈。中间放上柴草。烧几天,石灰石就成石灰了。

    等我们集合好准备出大门的时间,通知不用去了。火已经熄了。我那同乡因为当时他在窑里点火,石头塌下,堵了出路。他烧死在里面里。

    当然,接下来的是悲伤。

    后来,过了三年,我的日子和那个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在那个中队后的三年,农场也有巨大的变化。那个时候,一天打几个人,吃两三个人的请,管教也不再是怎么想着增加收入,改善大家的生活了。经济时代到来了。

    一个晚上,也是春天的晚上。原来我们和同乡一起住的大房里。同乡睡过的地方有了一个新人。

    那天半夜,我隐约看见同乡来找我。很是有心忡忡地和我说,我们没东西了,问我有没办法找点米。其实,我那个时候也忧心得很。突然,一阵叫声传来,我醒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是做梦。实际上也是,那年我那里会管什么米?那个时候,一个月我们几个的伙食费加起来达到四五千,基本不次于农场的饭。

    叫声来自于睡在他以前床上的那个新来的人。一阵阵呜呜叫。。。。我们赶紧去叫那人,包括拍他踢他,大约一分钟后终于出了人声。说我知道你们叫我,我听到了,但我没办法,动不了。之后开始乌乌叫。外面的武警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开了一枪,枪声过来,那新人终于起来了。外面看大门的值班管教分两路,一路在声音叫出的时候快速进我们中队,一路马上去问岗楼上的武警什么事。

    管教来后,问了一下,什么事,之后就出去了,历时大约两分钟。大家睡下!

    一 个刚来不久的人,跑到那房里找他的熟人。他一进大家就闻到臭。他对他熟人说:拉屎了,全部在裤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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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已经故去的有幸的和不幸的人!

    怀念高子山!

    (有错字的话来日再改,反正老熟人了大家都知道这毛病)

    通宝推:大龙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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