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叙事诗：在扬子江旁 -- 九霄环珮

这个故事其实写了有一年了，最近改了改，拿出来在这里发一下。当时只是我父亲对我讲的寥寥数语，在那个基础上我自己做了一些发挥。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为什么有少数人留下了光辉的业绩，受无数后人的瞻仰；为什么也有少数人留下了霎那间的辉煌，也受到无数后人的敬仰；可是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如此黯淡，如此失败，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辉煌早已被说尽，黯淡自不必多言，只是什么造就了辉煌，又是什么导致了黯淡；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究竟有没有伸张抱负的可能；何以大多数人即便幸免于失败，也不免流于庸庸碌碌；到底是什么束缚了人们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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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寥廓的扬子江旁，

散落着许多低矮的村庄，

在那里住着一位青年王建堂，

他有两个异姓兄弟，

一个叫杨春望，

一个叫梁有章，

用这些名字称呼

我们故事的对象，

因为它们有真实的程度

并且我喜欢它们的音调，

然而我们的故事

毕竟是相当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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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天还没有亮，

面对生活，王建堂

找不到体面和尊严，

正如杨春望感到人生

完全不象个样，

经过许多天许多次商量，

他们决定离开家乡，

去寻找一支神奇的组织，

去奔赴许多人投奔的彼岸，

但他们并没有把这些

告诉梁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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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有章无论到哪里

腰上都别着一把枪，

因为他感到没有枪，

人生简直不象个样，

顺便，他还要负责

保卫他的二支队长。

可是他们的二支队，

既不是政府的军队，

也不是反政府的武装，

而是习惯用自己的方式，

解决他们不喜欢的人，

劫掠他们所喜欢的物，

总之在这片扬子江畔，

他们独霸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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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支队里，

梁有章爱他的枪，

胜过爱他的二支队长，

可是在他和他的官长之间，

他无疑是接受统治的一方，

这使得他内心里纠缠万分，

直到他得知他的两位兄弟

已经奔赴传说中的理想，

于是经过一番苦苦的思量，

为了人生的体面和尊严，

在那个漆黑的晚上，

他枪毙了二支队长，

拉走了二十多个人，

带走了二十多杆枪。

可是正当他奔向彼岸的远方，

杨春望已经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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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望不相信奇迹，

他相信的只是白米，

他喜欢滚烫的肉汤，

然而草鞋冷面风餐露宿，

超出了他的想像，

杨春望找不到体面和尊严，

于是经过一番苦苦的思量，

他决定倒不如做一个篾匠。

在那个漆黑的晚上，

他悄悄离开了部队，

而并没有把这些

告诉王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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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天过去了，

王建堂并不缺少耐心，

可当他得知了父亲的近况

却禁不住辗转难眠，

就象有一根绵绵的丝线，

牵系在他那忧愁的心尖，

于是经过一番苦苦的思量，

他决定做一次短暂的旅行，

就这样他拜别了战友和团长，

临行前，他没有忘记

带上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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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灰暗的扬子江的上空

吹着十一月寒冷的北风，

灰色的江水翻腾着象是病人，

屋顶上的茅草在天空中飞舞，

仿佛北风扯落的大地的白发，

每当他回首往事，王建堂

忘不了每一个细节——

在那个漆黑的晚上，

杨春望是怎样接过了手枪，

那又是一声怎样惊心的枪响，

就象是一记含愤的皮鞭

抽向灰暗而又恶劣的天空，

从而怎样惊飞了一只乌鸦，

又是怎样引来了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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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匹狼曾经也去过彼岸，

但在那里，他感到自己的力量

并不能得到应有的伸张，

他为此难堪，他感到自己

那颗雄壮的心脏

受缚于一张千缠百结的网，

他想到这样的人生

简直不象个样，

于是经过一番苦苦的思量，

他决定“不如我来也做个二支队长！”

就这样在那个漆黑的晚上

他杀害了站岗的士兵，

拉走了二十几个人，

带走了二十几杆枪，

那时候，王建堂

正在战场上面对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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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幽幽的月光透进寒窗，

王建堂却眼睁睁看着那只手

稳稳地从棺材里抽出手枪，

他就象被抽出了骨髓，

也象被取出了心脏。

“枪在人在，枪失人亡”，

团长的嘱咐在他的耳边回响，

有那么一个瞬间，

他想到了一决雌雄，

可是什么阻力使他受制于彷徨？

彷徨中他听见一个人

在得意地宣布他的主张：

“给我一杆枪，

扬子江上就没有了王，

给我一百杆枪，

我就是扬子江上的王，

你是我的兄弟，

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这支枪我替你保管，

以后有什么困难，

就到落雁矶上来找我梁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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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一片脱离枝干的树叶，

在风雨里飘摇，

在迷雾中跌撞，

王建堂就这样脱离了部队，

也背离了家乡，

从扬子江上的码头前往十里洋场，

他在茫茫人海中敛去了形迹。

在许多个漆黑的晚上，

他都在等待着黎明

而又忧虑着黎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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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盛大的黎明的到来，

阳光中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除了梁有章不同寻常的收场，

那是一颗坚决的子弹，

坚定地将他射落高高的落雁矶，

这给了王建堂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想，

他想到没有谁比子弹更加有主张，

不论是二支队长

还是扬子江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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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静的阳光中，

王建堂决定趁此回乡，

去寻求一个平静的营生，

可当他回乡后不久，

就在一次赶集的时候

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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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邂逅是命里的安排，

有一种询问叫作审查，

有一种惩罚叫作禁闭，

然而随后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随后一切就那样到来，

一年又一年，

年年都没有变化，

年年又都在改变，

有一天他终于退伍，

带回了几张平凡的奖状、

和一位平凡的妻子，

他们养育了两个儿子，

一个并不是亲生，

另一个也只是抱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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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曾说万物运动不息，

是谁曾说革命永不停止，

并非所有的运动都易于理解，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结束，

扬子江上日夜起伏着多少波浪啊？

每一朵浪花都象被安排下的过场，

日夜起伏的波浪啊就象一个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过去了许多年，

在这许多年里他都住在

村庄的边沿和扬子江的岸边，

这些年里他的内心并没有怎样波动，

除了几个短暂的片刻，

他想到了杨春望总结的遗言，

他说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个篾匠，

都在自己编结的樊笼里自陷于困顿，

就在这样的时刻，王建堂

难以为自己找到一个定语，

他向无所不在的江风寻求答案，

却只见风中一片片芦荻的飞花

消散在滚滚扬子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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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是分节的，但是西西河的网页格式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分节处理，只好将就用一个“－”号来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