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 河 鱼 趣 （二） -- 老光

说到鱼趣，自然和这捕鱼的人有关嘛！俺因娶了位渔家女作妻，自不然，每逢年节，或是假日，没去处，便携了妻手，俩佬儿背了肥肥的傻小子一个，回她娘家去，去看望俺那岳父岳母二老。于是者一来，便‘神龛底下开个铺——傍了神享福’！要不然的话，这鱼趣白话岂能从天上落得下来滴？！

每回去老人家渔船上，总记着不忘提上两瓶够味的高度酒，作为拜见之礼。打小在河边上长大，因了老爹也喜爱这杯中之物，常听人叨叨，于是知晓长年在水上漂，水上讨吃者，终年四季，风里来，浪里去，日积月累，多有那风湿腿痛的毛病儿。也通达，俺这岳丈别的物什都不爱，好的就是这“江老倌”（酒），且一筒酒瘾相当滴不善！若有人作陪，说着话儿，一瓶酒能竖了底，又还一日三餐少不得！

起始，俺看老头年事已高，这酒的度数高哒怕莫不好，对老人家不利，莫一番好心“进个贡”，弄出个什么响动来，背舅子们言语不起。有回，自作主张，买了两瓶38度的‘德山大典’，以为做了件大好事！谁曾料想，老头子把酒杯儿一端，舌头子一舔，眉头便皱哈起来：这是么得酒呵！像喝水似的，没得一点卵味道！

往后，为讨老头一个欢心，也让妻高兴，高兴，但凡买酒，总拣那度数最高的，至于价钱，倒是其次。‘进贡’么，讲究的是心诚则灵，其它滴，姑且莫论。于是，岳丈每回喝俺‘进贡’的酒，觉得对味，更觉得眼前这女婿伢儿蛮懂味滴，能明了他老的心事，遂把俺看作了知己，无话不谈。每每看到女婿伢儿提了酒上船来，隔大老远滴，便如五月里的灿烂阳光，一脸笑得烂极。

老头子明白：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船来便要吃鱼。于是者，伸出支粗糙的大手接过那酒瓶子时，一边厢高门大嗓，冲着老丈母娘开了吼声：老妈得！莫要罗索！手脚麻利一点！快滴滴升火做饭去咯！你把今早上刚网到的那几条大鳜鱼，快快剖了，略略地煎哈子，搁点干辣椒进去，再撒点子生姜末子上面，放一点点汁汁一把炖起来！好让俺翁婿俩个喝酒呢！

等不及岳老子开声喊，丈母娘老早揭开了舱板盖，俺伸头一看：呵呵！船舱里头才刚捕捞上来的那些个鱼儿，一见光亮，惊吓得不得了！哗啦啦，泼剌剌，活蹦乱跳窜得欢。俗话说：伢儿喜欢糖，丈母娘喜欢郎。此刻女儿，女婿抱了肥外孙上船来，丈母娘像是喝了碗蜜糖似，甜滋滋没得说。揭开了船舱板，尽拣那个头大的上色鱼儿择选出几条。就船舱板上几刀剖开，剔除掉肚货后，随后用手一把提了，往那清亮的河水中摆上几下，洗涤干净。此时刻，锅儿已然烧得蜡蜡滴。下毕油，等到锅里头青烟冒起，手中鱼儿往锅内一搁，只听得滋滋嚓嚓一阵子响，片刻儿功夫，新鲜不过的一锅鱼便熬熟透。

岳丈的渔船，乃是沅江河下常见的那种，俗称“黄瓜渡儿”，即如沈从文老先生所道的“水上漂”。这船有个三丈长短，两头尖尖，方头挺角，船中间挺胸露腹，人歇睡的中舱，宽约四尺许，船艄将尾巴朝天直翘翘竖起，神似空中飞翔的麻雀那一根长尾巴，长且窄。因此，也有人将这船唤作“麻雀尾”。

睡舱前头有个隔断，宽约两尺，叫作‘火舱’，船上人炒菜做饭便在此处。除了睡觉的中舱外，整条船也就前舱有点空余地方。水上生活，比不得岸上人家，有厅有房，有椅有桌，大伙儿入席吃酒，你推我搡还讲个礼性，分个什么上席下席。水上讨吃人，全然顾不得这一些，一家一室几个人挤在一块，舒服谈不上，图的倒是个自在自由。

待饭菜于船舱板上铺就好，翁婿俩一个蹲在船头，一个蜷伏在睡舱里面，各自端着个大饭碗，满上满上斟了酒，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将起来。

岳老子长年守在河下捕鱼，每天总会有点进项，即便遇上不好天气，再不济也能弄上几斤鱼儿。倒应了那句古话：靠山的吃山，傍水的吃水。有这便利，于是，天天餐餐，这河里的鱼儿，自然便成为打鱼人必不可少的一碗菜。

俺望着岳老子几十年来被河风吹皱的那一张脸庞，如刀儿刻下的粗细皱纹，此时刻让酒精一浸染，呵呵呵笑得像那路旁盛开的野菊花花瓣儿。陪同岳丈拱下半碗酒，直觉得喉咙里头如滚水淌过一般发了烫，赶紧伸出筷子往锅内夹鱼压压酒。心想，俺得客来陪客抢，客走莫作指望！在家可没这福分，平日里头就指望丈人丈母送些鱼来，留下待人待客后再待已。能把鱼当菜，那也是相当有回数才能够滴！焉能天天餐餐吃鱼当饭？

不消说，托岳老子的福，上得船后由你来。岂还能假惺惺，装正经，推三阴四莫！莫！莫？既如此，俺也就莫要讲斯文，莫要论客气，将那筷儿似雨点，一个劲地直往那锅内落！岳老子喜欢喝酒，也能装下不少的酒，老一辈兄弟仨中，论酒量数他第一。可有一宗，酒喝得一多，这话也特多，正如老话所道：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把得几杯‘马尿’灌落肚，这话把儿便如那拉纤的登上岸，一旦启了步，便停不下来哟！

妻一大家子，从爷爷辈开始，几代人缘，便一直守候在沅江河下做这捕鱼的营生，花一点小本钱且能糊上嘴巴的勾当，如此算哈下来，整整是三代人缘。论时日，从祖上起，扳着指头一路算哈下来，有个将近百年历史。

到了父一辈，开枝散叶，各立门庭，兄弟仨个，且全都靠着这河下捕鱼养家糊口。到了妻这一代，老大家是姐弟二个，岳丈家兄弟姊妹八人，叔丈人家姊妹兄弟七个。拢共算起，这一代里头，继承下父辈衣钵者，又是六七个。如此算来，够得上个捕鱼大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