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河鱼趣 （五） -- 老光

沅水从发端地起始，终不过一条潺潺的小溪流而已。亿万年间，这小小溪流以其坚韧不拔的毅力，日复一日，在山脉间打着圈子，弯来绕去，为寻条出路，尽拣那高山峻岭软肋处使劲儿，不屈不挠，终凿穿武陵与雪峰这两条山脉的坚硬岩层，冲刷出一条河道，于是乎，由高处向低处，呼啸而出。且一路招降纳叛，融合汇集沿途那些不安分的小兄弟们，终成气候，成为一条大河。

史载的“五溪”水，便是沅水水系的几大支流。

“五溪水”又收罗汇集齐川，鄂，滇，黔，湘五省的大小溪流成千上百，百水千川一汇总，这长河中水量该然有好大呵？

仅就桃源一县，融入沅水的大小溪河便是三十八条。

桃源乃湘西门户。由此上溯，山峦起伏，登高远望，一眼看不穿山的尽头。大河往上去，长滩连接长滩，一个不了一个，因有山势阻隔，河水在山间盘蜒，似一条玉带，随风荡漾，在山谷间飘来飘去！千万年激流冲刷之下，临江两岸的山壁，有如刀削斧劈，壁立千仞，山崖下面，多洄水盘旋，黑黝黝一潭碧水，深不可测。于是者，这一条大河，自古以来，便为放排人，打鱼郎，舟楫者，视为畏途！

滩多水急，故成为水中鱼儿生子产卵的场所。

年年春天，一俟春雷轰隆隆炸响，江南地方多霪雨潇潇日子。阴雨飘飘洒洒，落个不停。这时节，百水千川里头水满得要溢出来，混浊的河水，纷纷涌入沅江，挨挨擦擦，挤挤拥拥，汇集于一处，浩浩荡荡，若排山倒海之势，径奔那洞庭湖内而去。

早已等候着的各色鱼儿们，嗅闻到上游流水挟裹来的土壤气息，唤醒身上父辈们遗传下的记忆，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不约而同，聚集一起，纷纷摇头摆尾，跟随那鱼中的头领，不分昼夜，不辞辛劳，径朝那大水流来方向，奔涌而上。

鱼儿们要去大河上游，在那水流湍急的长滩之上，卵石丛中，洄水潭内，与自己的意中伴侣，去共度“蜜月”，分享甜蜜瞬间，撒播下爱的结晶，生子产卵，繁育后代，直累得精疲力竭后，这才掉头往回走，重回到浩瀚的八百里洞庭湖内，尽情享乐。

大河水涨的日子，也是长河上捕鱼人忙碌的时刻。

过罢年，在河下捕鱼讨吃者，便天天日日，期盼着天上落雨。落了雨，大河里头的水也才满得起来。水满得溢出来，下游洞庭湖中的鱼儿们也才会来上游产卵生子。河里头不涨水，鱼儿们收不到通知，自然不会自动拱上来滴。于是，立春一过，捕鱼人天天痴望着，直想听空中雷声轰响，跟着是乌云滚滚，铺天盖地而来，随后，洋洋洒洒，不停地下呀，下呀！

若是接连不断地落雨下来，可想而知，这捕鱼人心情该然何等的兴奋与焦燥。

候不到雨水住点，一个个火急火燎，赶忙把只船儿一篙子撑哈出去，开船启启行。性儿燥些的，急匆匆一前一后驾起双桨，俩口子或爷儿俩个，将只船儿划得如同飚箭，真个成了“水上漂”，忙忙奔往鱼场去。

守在河下时间一长，捕鱼人便知晓鱼儿奔上水时节最喜欢呆的那去处。只有这地处，丝网布哈下去才能有斩获。捕鱼人一年四季，期盼的也就是这季节里头，能有个大的收获。渔汛旺盛的年头中，若运气好，赶上时机，一日里捕捞个百十斤鱼，不为稀奇。有一年，大舅哥俩口子驾一条船，撞了个好彩头！天不亮往那河中丢下十几条丝网，候到收网时，条条网上巴满了鱼儿。俩口子光是从网上将鱼择下来，便干了整整多半天。那一日，各色鱼儿共捕得二百多斤！换成钱，自然也是一大叠啊！

平常日子，守候河下，奔波不停，每日里能捞个十来斤，至多三二十，那算是相当滴的不错了！些小收获，换回些钱财，至多也只能糊哈嘴巴。真正想发财，这希望便寄托在这一段日子内，若错过机会，便悔之晚矣！

头一发鱼汛，捕获的多是那呆头呆脑的“驼古鱼”。

这“驼古鱼”，又叫：打船钉，船钉子，白杨鱼，棺材钉。鱼有个四五寸长短，大的个体有半斤左右。这种鱼刺儿细，肉且多，肉质细腻，味道甘美，最适宜小孩与牙口不好的长者。宜用来鲜煎，暴腌，闷炖，或晒得半干后用油烹炸后食用，为下饭佐酒之佳品。新春正月里头，人大多食腊鱼，腊肉，肥腻且烦，想换换口味。此刻若捕得此鱼，一篮子提至集市，人见之不论价钱多寡，皆蜂涌而至，不消片刻儿功夫，便尽数脱手。

“驼古鱼”汛过后，蜂拥而至的，便是那“鸡瞎鱼”。

“鸡瞎鱼”，乃本地人称呼，这鱼一般有个七八两上下。背腹面有若干黄黑色斑点，细剌儿较多，但肉质细腻，紧实，食用多作暴腌或晒成干鱼烹调。这一档子鱼汛之后，便是“墨板鱼”成群结队涌至来。“墨板”鱼个头形似那游鱼，身子扁平，个头比游鱼却大了一倍不止，若论秤称，六七条或七八条够上一斤。此种鱼适宜于干煎或暴腌。

‘桃花汛’一般延至端午节前后。这时节里，河中“翘鱼”旺盛起来，要趁赶长河最末的一趟大水，上溯滩河中产卵。“翘鱼”所以称“翘”，全然是因了鱼儿这一张嘴巴的缘故。翘鱼的一张嘴，上唇往上高高拱起。因其翘翘，由是，捕鱼人唤作“翘鱼”。上溯产卵生子的翘鱼，一般都是好几斤上下，且成群结队行动，故而，捕捉“翘鱼”极其有趣也有味道。当年，岳丈在世时，俺曾去老人家那一叶扁舟上面，有幸陪同弄过一回。至今回想起当年捕这“翘鱼”的场景，如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仍念念不忘。

那年的端午节，接连一晌，雨水落了个不停。几天功夫，长河泛起满河大水，黄水汤汤伴着麻雨霏霏，站河岸上一眼望去，远近皆濛胧一片，烟雨苍茫。

这年的端午，恰逢周末，闲息之余，也没个去处玩儿。惆怅间，妻一旁提醒：倒不如提了两瓶洒，去老头子船上，一打秋风二拜节，既能讨岳丈一个欢喜，且又能哄他弄几餐新鲜鱼吃哈。

于是，俺推上单车，妻抱着肥儿，俩口子出了大门。一车子载了一家子，径奔往岳丈渔船湾泊的地方。虽然天在下雨，好在雨滴儿不大，且堤岸上铺得有一层砂石，路程也就十来里远近，点把钟功夫，晃晃悠悠便到了地方。

登上船一瞧，岳丈已然灌下一肚子老酒，这会儿正醺醺然打着响鼾，躺在铺上呼呼大睡。

见我们一家子提着酒，且顶着麻霏细雨来船上专程拜节，一脸欢喜，笑得如同个弥勒佛！心里头那一股高兴劲儿自不消说得，于是，一把掀开被窝爬哈起来，扯了喉咙大嚷嚷：老婆子呀！今日过端午，一家人难得碰一起。快滴滴开船哦！快滴滴开船呢！趁现时人多，帮忙的也多，去流水中放它掺流网，弄几条大“翘鱼”上来，也好打哈牙祭噻！

一家之主开了腔，全家人一顿忙碌。跟着，清网的清网，掌艄的掌艄，划桨的划桨，撑篙的撑篙。

幺舅佬拿了竹篙，一把将船撑了开去，随后收了竹篙又划桨。丈母娘去了船后掌艄，我也不能吃干饭，便伸出只手帮着幺舅佬攒把劲，常言道：多个鸡公四两力么！一家子齐齐攒劲将船划往上游去。

听得岳丈一声喊，丈母娘把桨片使劲地一别，船头直朝那河中心刹了去！紧接着，岳丈将拿在手中，早已清理完毕，系了个大竹筒的鱼网儿，使老劲一把抛将出去，渐渐地，随着船儿往前驶，坠了铅条的鱼网直向下沉，待到鱼网扯成为一条直线，便听到河水中飚得哗啦啦的响。

岳丈一脸笑得稀烂：鱼儿巴上了网呢！

俺把双眼睛朝那河水中仔细一瞄：真的哦！看来这鱼的个头儿不小呢！鱼儿不甘心，正使着劲，绷紧那鱼网在河水中横冲直撞呵！岳丈生怕这鱼会绷脱去，一边吩咐快拿撩钩来，一边忙着收丝网。收着，收着，眼看鱼儿又巴上了网啊！及至将网收哈起来，嘿嘿！鱼网上粘了好几条肥肥的大翘鱼呢！

捕翘鱼用的是“三层网”。

所谓“三层网”，顾名思义，乃是三层鱼网连接而成。外面的两层网眼儿大，中间的一层网眼小，鱼若一脑钻入了网，首便先被大网眼一把缠住，鱼不甘就此被擒，只想挣脱去，跟着又将头和尾几摆几甩，作一番垂死的挣扎，它那明白，越是甩得狠，丝网缠得越紧实。直到被人一撩钩扎住，逮得紧紧，这才不得已，俯首就擒，听由着人的摆布。

捕鱼的趣味，远比那吃鱼，有趣得多哩！呆在船上，能亲眼得见这翘鱼直朝着网上猛地一撞，跟着又在水中蹦跳得哗啦啦直响，那种韵味与意境，撩发得人剌激不止，真的是血脉贲张，快乐无比！那一刻，顾不得旁人累不累，辛苦不辛苦，自个儿想的是紧张剌激，趣味浓浓，只想多来上几回，于是， 不住口直叫唤：快滴滴将船开上去哦，又来！又来！

两位老人哈哈大笑，连忙吩咐，将船掉过头来，齐心努力，又把船儿驶往上去。

几次三番，两个钟头内，弄起来翘鱼十多条，且都是四五斤上下。

兴奋已极，还想着要干。岳老子却说：留点力气莫要使尽了，你想弄鱼，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机会！再说，这翘鱼肉质稀松，吃头不大，又卖价不起，弄多哒不作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