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 河 鱼 趣 （六） -- 老光

嗜鱼的老饕有句名言，常挂在口边：嘴巴是座分金炉！意思是说，食物的好歹，进得嘴巴，舌头子几转，立马间便能判出个高下。这鱼是出自于堰塘内家养的呢，还是长河中捕捞得来的。一般都明白：野生的，自然比家养的味道更足，江中捕到的鱼比湖中捕到的鱼，味道要好，个中原因就在于水的流动与清浊。

堰塘中养育的鱼，一年四季，被关在闭塞的一口塘内，活动天地就那么大一块地方，且终年呆在一潭死水之中，吃的是人投放的草料与饲料，这鱼靠喂养长大，带有极重的一股泥腥味儿，故而，味道很差。

大河里头的鱼，在流水中游动着长大，长年四季，喝着清亮的活水，捕食着各种各样的饵料，尤其在生殖季节内，从洞庭湖中奔往上游，生子产卵，这一来一去，千里跋涉，还得要不停地在急流险滩中，拼老命挣扎着上滩，那种运动，消耗极大，比起堰塘内一潭死水里喂养大的家养鱼，自然，这大河流水里长大的鱼儿，味道自然是好得多了！别的不说，单就那鱼身上的肉，河里鱼和塘里边的鱼，一身肉的紧密疏松，细腻粗糙，显然是不能相提并论。

河边上长大的人，个个皆知：大河涨水时节，捕捞到的鱼儿比滩干水浅时捉到的鱼儿，那味道也显然不同。上游的鱼比下游的鱼，味道甜软多了。区别就在于长河上游滩多，流急，水势汹涌。鱼儿们若想生存下去，得在这激流中奋勇拼博才是。中流击水， 不进则退！鱼儿生活在激流险滩之中，每时每刻都要绷紧身子个儿，于中流击水，涌跃往前，稍有懈怠，便被一个急浪，铺天盖地给打哈下去！这情形即如人锻炼身体，天天长跑一个样，时日一长，原先挺起的那个凸出的‘将军肚’，也就跑消了，浑身的肌肉，也练得紧巴巴滴。鱼儿也是一样，天天在急流中穿越奔腾，于浪花中钻来拱去，不停地锻炼着身体，天天日日，原本稀松的一身肉也练得紧凑起来，慢慢些，变成个‘流线型’，于人看来，少一分则嫌太瘦，多一分则嫌太肥。落入了人手，作成“爆腌”鱼，煎得熟熟滴，用筷儿挑起一砣，便能看个清清楚楚，这鱼肉是一瓣一挨着一瓣的形状，肉紧实细腻且又白嫩。夹一砣送进嘴里，呵呵！嚼起来滴味道，自然是甜软滋润，鲜美无比，上等的佳肴！

出桃源县城，沿长河往上南去，行二十里路程许，有处地方，名唤作：白马渡。这地处还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儿，叫作：白马雪涛。此地乃桃源外八景之一。

“白马雪涛”的得名，与后唐武陵太守梁嵩有关。

梁嵩其人，《桃源县志》上有记载：“梁嵩，广西浔州南平县人，后唐状元，武陵太守。奏减郡税。母病，归养，郡人追之，及渡，留所乘白马，因以名渡，志思也。”宋代高士过此渡，念及梁嵩，挥毫泼墨，有感而发，作诗写景，把白马渡一地风光，写得淋漓尽致，维妙维肖：

层澜叠浪势轰雷，怒雨号风涌雪堆。

半夜四天云墨黑，恍疑白马闯江来。

梁嵩自小受苦，深知穷人谋生艰难。做了武陵太守，开粮仓，扩桑田，事计皆为百姓着想。百姓生活安定，日子逐渐富裕，梁嵩这才想到自己一别数载的母亲，年事已高，很想将母亲接到任上奉养，让老母安度晚年。正欲启程，恰好收到家书一封，信中道：母病重，急盼儿归。梁嵩思量再三，决意辞去官职回归故里，侍奉母亲以尽天年。

启程那一日，三星未落，弯月尚明，梁嵩乘了一匹白马，出武陵郡城往西北行。胯下所乘白马似乎明白主人归心似箭的心思，飞蹄扬鬃奔腾急。

天色刚明，晨曦初露。梁嵩来到桃花源对面沅水河边一渡口。

这时，忽听得身后人声鼎沸，回头一望，原来是众百姓闻讯后齐齐赶来送行。见是这番情景，梁嵩顿觉心头一热，不想叨扰众位乡亲，连忙拨转马头，将两腿一夹，牵缰引绳放白马飞快冲下河去，骑着马踏了波涛，溅起一片迷茫水雾，从水面上一路淌过河去。到得沅水右岸，恰好送行的众百姓也赶到了沅水左岸旁，大家隔条河放声大哭，齐声大喊：“梁太守，请等一等，让我们送送你吧”。

梁嵩扭头望对岸的父老乡亲，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礼物作个纪念，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正思虑着，看到自己乘坐的那匹白马在“咴咴”连声长嘶，便拍了拍马的脖子：“白马呀，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如今我便不带你回去了，你就留在这里吧。”

白马仿佛听懂了梁嵩的话，又“咴咴”长叫几声，伸出舌头亲热地舔他的手。然后，掉过头往回走，依旧由原路再渡沅水。却因来时跑得过猛，损了力气，马至江心，再也没力气渡过大河，慢慢沉入水底去。

为纪念梁嵩策马过江一事，后人在此处一块麻石板上，凿下“拨马削涛”四个大字。稀奇的是，多少年过去，历经风吹雨打，这几个字始终水洗不脱，浪打不掉，直到如今，仍高高矗立。

如今行船至此，可览一江之胜。宽阔的河面，如茵似一顷碧波，顿叫人心旷神怡。靠左岸那水流湍急的地处，透过闪闪波光，清澈的河水中白石层叠，有如一匹骏马，正扬蹄飞奔，头颈处卷扬高耸的一丛丛鬃毛，随那淙淙流水，于水中飘飞，于碧波中抖动，与奔腾直泻卷起的千堆白浪，搅和在一起，煞是好看。

于是，后来的骚客文人，似觉得这“拨马削涛”的名号，多少带一点武霸气味，少了些风雅，遂改其名，起了个极富诗意的名头：曰“白马雪涛”。再加后来的文人雅士，借了这‘白马雪涛’，咏词赋诗，自然而然，便成为桃源的‘外八景’之一。

岳丈老弟，也就是俺叔老丈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多半时日，守候在这‘白马雪涛’上下几里远近地方。不过，莫要错会了意思，他不是守候在这里观景，也不是凭吊远逝的梁嵩太守，更不是要咏诗作赋。他要守的，乃是这一带河水中出产的独有鱼儿——‘金球’。

一条长河，随太阳东升西落，终年奔流不止，春夏秋冬四时中，水涨水落，鱼儿们成群结队，上上下下，如穿梭般在河中来往，断不知被人们捕捞上多少！可有些个鱼种，偏偏养成个怪僻，从不随波逐流，却喜欢离群独处。

譬如这‘金球’，不呆在水潭深渊之中，也不寻块平静地方，却拣那急流险滩的岩石缝隙，常年安家在此。由是，这鱼也就极难捕捞到。 世上事多如此，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身价越昂，尤其这急流险滩上的鱼儿，肉质细腻，味道极美。常言道：河里无鱼虾也贵！更何况这‘金球’鱼，多在急流险滩的岩石缝隙中藏身，这地方水急浪高，乱石密布，不便张网捕捞。若有人不知就里，布下鱼网定会扯得稀王八烂，弄不好，丢几条鱼网倒是小事，最怕的是闹得船翻网破人落水，更怕将条性命给弄丢了。

叔丈人年青时候常在这地方张网捕鱼，多少年过去，探索出‘金球’鱼儿的生活习性，上滩之前或越滩之后，便如人劳累至极，得喘息一阵子，养精蓄锐，积攒起力气才得上滩去。这时节布下网，趁其不备，方可捕捞上几条。

物以稀为贵，稀货便是钱。久日久之，得了这趣味，叔丈人便将一年中的大半时间，守候在此地。岳丈他们，因为畏惧这滩险，生怕丝网扯乱，坏了本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故而，专只在下河一带转悠，从不敢往上去冒险。

‘金球’鱼身个子圆滚滚，长约尺许，重一斤上下，大的也有两三斤，只是少见。

这鱼的浑身鳞片带着金黄色气，故称之为‘金球’。因常年在急流险滩上挣扎，一身肉尤其紧实，用作鲜煎，焖炖，味道相当不错，可惜的是，细剌多了一点。不然，当是一种上色鱼儿。这‘金球’有个特点，若是吃新鲜，用作焖炖，须时不过午。早上捕捞到手，至迟不能超过中午就得食用。时间一长， 这鱼便走了味道。因此，有人买下这鱼后，趁着新鲜时，拿把刀剖开起，酌些盐腌渍上，到夜晚边作成爆腌鱼，先落锅将二面略略地煎哈，再搁点水进去，稍稍地焖上一焖，撒点生姜，花椒，辣椒，再淋点酱油，放点味精，待到烹透，那味道也是非常美味滴。

叔丈人每年撞了机会，捕捞得多了，且集市价钱又便宜时，不想贱卖掉，便把这‘金球’从背脊上划一刀，打成开边，撒把盐腌渍上两天，待到风和日丽，出了大太阳的日子，一齐拿将出来，搁在自家船儿的顶棚上面，一条一条展开起，晒了这面晒那面，作成干鱼，留待过年时款待来家拜年团聚的亲朋戚友。

每年去给叔丈人拜年时，老头子知道，俺是最喜欢吃这腌干的‘金球’鱼儿，哪怕再少，也得为俺留下那么条把，两条。这腌干的‘金球’，搁锅内干煎时，不消多酌得油，只须锅儿烧蜡时，稍稍放上些油打哈锅就成，再往后，鱼里边的存贮下的油便会自动的冒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