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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续) -- 西风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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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续)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4-------迟到的小学生。

    阳光明媚的下午,和煦的清风扑面。路边,垂柳浓密,细长的枝条,象水兵的飘带在风中蔓舞,古老的护城河,河水清澈,在阳光下粼粼地闪着金光。一切是那么地美好。

    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的前杠上,兴奋地看着四周。心如撞鹿,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

    我的上学是颇费周折的。因为我太小,而且父母讨论我上学的事情的时候,学校早已经开学了。我们这个小城的最好的一个小学因此拒绝接收我。我们家附近就有一所小学,工厂家属的子弟都是上的那所小学,可不知为什么,我的父母对它不感兴趣。幸运的是另一所同样有名的小学的校长是我父亲的朋友,于是,我虽然不能和大家一起开始新的学期,但却被允许插班,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经过考试。

    “到时候,不要慌,很简单的。”父亲在去学校的路上一直给我卸包袱。

    我紧张吗?有一点,不过更多的是兴奋。

    穿过环城马路,再穿过一条幽长的深巷,那个小学座落在小巷的尽头。

    学校不大,还奇怪地分成了东西两个院子。一色的青砖小瓦的教舍,看出这个学校的历史之久远。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间。朗朗地读书声此起彼伏,象一首明朗的歌在校园的上空回响。我惊奇,羡慕地四处打量。这就是我的学校?我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父亲领着我来到一排平房前,敲开最东面一间的校长室的门。

    一个身材高大,有些秀顶的中年男子一见我父亲,连忙从屋里迎出来和他握手。

    我父亲指着这个长得颇有些老人家风范的男子对我说:“叫吴校长。”

    我规矩,恭敬地向他鞠躬:“吴校长好。”

    吴校长这时才注意到我。一看我的个子,他立即皱起眉头:“你儿子?也太小了吧?”

    “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虚7岁了。”我父亲说。

    “太小,小孩子要受罪的。我这里有不少一年级学生都8、9岁了。”吴校长的眉头始终皱着。

    我噤若寒蝉地听着大人们对话。

    “这样吧,我先考考他,看他的基础怎么样。”

    “行,你考吧,他知道不少的。”

    “你不能进来,不过要不了几分钟。”吴校长说完对我一招手,“你跟我来。”

    我看了看我父亲,我父亲笑眯眯地冲我一摆手:“去吧,不难,你都会的。”

    我忐忑不安地随吴校长走进他的办公室。

    吴校长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日、月、人”三个字,问我:“认识吗?”我告诉他是日,月,人,他把纸和笔推给我说:“自己的名字会写吗?写给我。”我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吃饭,高兴,唱歌会写吗?”我又写了给他,他又出了几道简单的加减法,我也一一做了。“还会什么?”“会背诗和算盘!”“你背一首给我听听。”

    我“日照香炉生紫烟”地背了一通,下面我以为他还要叫我打算盘的,没想到他说:“行呀,小脑袋里还知道不少东西嘛。”说着就领我走出屋来。

    “你儿子蛮聪明的嘛。”吴校长对我父亲说,“行,这个学生我收下了。”

    “聪明什么,不肯上幼儿园,在家快玩疯了。”看得出,我父亲其实蛮得意的。

    “小孩子嘛,都这样的”吴校长反身锁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对我们说“跟我来吧,我给你们找一个好老师。”

    吴校长可能是职业习惯吧,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对我笑过,他的严肃,叫我畏惧。即使他说:这个学生我收下了。可我竟然忘了高兴。

    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我那天出奇地乖巧,听话。叫喊人我就喊人,叫鞠躬我就鞠躬。先是向吴校长鞠躬,后来向我的班主任,一个漂亮的女老师鞠躬,再后来向全班的同学鞠躬,最后,因为紧张的缘故,我在第二排就座的时候,还向我的桌子鞠了一躬,头重重地在桌沿上磕了一下,引得全班轰堂大笑。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5------滚着铁环去上学

    自从我被那个小学接纳,成为一名正式的学生后,每天早上,在这个城市的环城马路上,人们肯定会看到一个滚着铁环去上学的小孩。

    那就是我。

    通常我会走的很早,在上班的高峰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我的铁环的“叮当”声已经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回荡了。

    现在,我家附近有一个小学,每到放学的时候,家长云集,特别是小学生们排着路队走出校门以后,蜂拥而上的家长,堵塞了整条街道。一时间,汽车的喇叭此起彼伏,大人小孩的嘈杂不绝于耳,那个热闹劲,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要笑。

    我上学的时候可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我只记得第一天,我是坐我父亲的自行车到学校去的。从那以后,我上学和放学都是自己走着来去的。虽然,我父亲工作的地点其实就在我们学校的隔壁。但他很少接送。我奇怪我的父母从来也没有为我的安全操过心。

    上学后的我,不但没有享受更多的父母的呵护,相反,自从我进入学校以后,父爱母爱一天天离我越来越远。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

    当时,最叫我痛恨的是,上学后,我就再也不能睡懒觉了。

    我父亲是一个睡眠很短的人,他每天总是我们家第一个起床。出于家长地位的强调,还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总喜欢在家里发号司令的坏习惯,除了我外婆,没有一个人不深恶痛绝。特别是早晨,他绝不允许家里的人睡懒觉的行为,曾使我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也使我的精神受到极大地伤害。

    我父亲的行为至所以会招人厌恶,是因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出现在我们又一次搬家以后。

    就在我上学的那年,我们家又一次搬家了。原来的宿舍区被一个工厂征用了,我们整体搬到另一个地方。这一次,我们家有又大了,有四个房间。我们第一次有了单独的客厅,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我的在乡下生活的三个姐姐中有两个回来了。和我奶奶以都是女的的名义占了我们家经过改造的一个足有20平方的大房间,我的父母占一间,而我,就因为是这个家的唯一的男孩子,不得不独自和米缸,面缸以及碗橱等杂物合住了一间。

    就是这时开始,我父亲每天孜孜不倦地开始了他叫人厌烦的喊醒服务。而且,不容商量。

    文革后期的学校,学业荒废,纪律松弛。学校其实就是一个游乐园,我根本不用起早的。可每天,父亲都会用严厉地断喝打破我甜蜜的梦境。而且,会不停地在那里吆喝,直到你起床。那种不停地吆喝声,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的早晨,象一把钝锉一下一下地撕咬着我的神经,曾经差点让我疯掉。

    早早起来干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管你。只要你起床就行。

    我父亲把全家叫起来后,自己吃了早饭就骑上自行车上班去了。

    我干什么?袖手勾背,象傻瓜似的在家里晃荡?那时我对姐姐们的生活已没有兴趣,她们的房间还拒绝我随便进入。于是。我又开始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不到天黑不进家门的生活。不过,不是紧张地学习,而是悠闲地放浪。

    每天早上,当我的铁环滚过环城马路的柏油路面的时候,马路上经常是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影。那时候,人们还不象现在这么惜命,晨练,还是个新鲜事。

    每天早上,当我的铁环滚过小巷那条石铺就的凸凹不平的路面的时候,小巷两边的人家才开始洗漱和“忽忽”有声地唰着各自家的大马桶。小巷两边敞开的屋门口,尽是睡眼惺松的男女。

    每天早上,当我的铁环滚进我们的校园的时候,校园里是空荡荡的,平时课间挤的排不上的滑梯,现在由我一个人尽情地玩耍,却叫我感到一个人玩是那样地寡味无趣。

    上学了,我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但同时,在家里我却感到象被卸了的一个包袱。从我上学那一天开始,直到我成年,我的心生活在黑暗中,我的人生活在孤独中。我经常感到我就象一个孤儿。

    长大后,虽然参加过几次同学的聚会,但我从没问过,我不敢保证。当年,当他们早上走进校园的时候,那个卷曲在滑梯上的孤零零的身影他们还记得吗?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6------放学了,我不着急回家

    因为是越界上学,所以,当每天的路队走出那条弯曲的小巷,走上环城路的时候,跟我同路的,就只剩一个同学了。他是一个郊区农民的孩子,长得高大,粗壮,胆大而且野性,因为同路,我们最先成了朋友。我们俩,特别是下午放学后,经常不是顺着环城路走回家,而是一上环城路就从陡陡的路坡上下到下面的护城河边,顺着河边杂草丛生的小道一边玩耍,一边向家的方向走。

    从小,我对水有一种莫名地恐惧。而他,却上树下水,毫无惧色。从小,我虽然到处疯玩,但从来不敢做出格的事情,而他,打架,偷窃,神色如常。所以,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主要是他在玩,而我大多数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看热闹的小弟弟,他整整大我两岁。

    我们经常走着走着,他突然卷起裤角,把书包往我手上一塞,然后轻轻地下到河里,用河底的淤泥轻轻地在河边围出一个小池塘,然后用手把池塘里的水掏干,这时池塘的底部总有几条小鱼在浑浊的浅水里乱窜。

    “你怎么知道那有鱼?”

    他空手抓鱼的本事叫我感到十分神奇,而对我的追问,他一般都是故作高深,从不回答。

    几条鱼,往往耗尽我们放学后的那段时间,等我们抓住了“俘虏”,天已经暮色初生。于是我们会用涮毛笔的罐头瓶,把那几条小鱼养起来,藏在坡上的一个杂草丛中,第二天再把它们带到学校,炫耀给同学们看。

    他抓知了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九月份,秋蝉未尽。正午的骄阳下,经常是蝉声一片。吃完午饭,我放下碗就走,怀里揣着从家里偷出的面团。他按照事先的约定,会早早在环城路上等我。我们在清清的河水里,把面团洗成面筋,然后,他一块,我一块,裹在就地用铅笔刀砍下的细长的杂树枝上,沾知了。

    他这时总是一副专家的模样,枝头轻点处,知了纷纷落网。我却不行,连知了可能都知道我不用害怕,在我颤抖的棍头慢慢地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毫不慌张,等到我发动突袭的一瞬间,它们才不耐烦地振翅飞走。

    他一团面筋可以抓获好几只知了,我却总是一只知了没抓着,还丢失了面筋。

    每次,他笑嘻嘻地捂着装了好几只知了的书包,结束他的抓捕行动的时候,常会看见一个愤怒的小孩,对着那棵沾去他面筋团的大树,疯狂地在抽打。面容扭曲,骂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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