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忆串联】（四）“我们要见毛主席——” -- 履虎尾

九一五这天的接见大会，是在下午三四点钟时候结束的。一听到陈夫子“大会到此结束”的宣布，原本坐在地上的中学生，唰的一声，全都站了起来。维持秩序的解放军赶紧站好位置，在路口排成一列整齐的人墙，威严地挡住我们的去路。

喇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乐播了一遍又一遍，这应该是老人家在天安门城楼上往来巡视，向广场上的人群致意。我们站在西长安街马路上，焦急地等啊盼啊，盼望着出现奇迹——老人家突然之间，以一种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312353213——612137655……”《大海航行靠舵手》反复地播放着，播啊播啊，终于放完了，喇叭里开始改播一般的革命歌曲了，挡在我们前面的解放军人墙，也突然不见了。紧接着，喇叭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接见大会已经结束，请同志们同学们立即离开天安门广场——”俺的直觉告诉自己，恐怕是真的结束了，这一次见不到老人家了。

那一年，老人家接见红卫兵共接见了八次。每次接见都花样翻新，各不相同。第一次接见是“八一八”，在接见大会之后有个游行，革命师生从东到西，步行经过天安门，接受老人家的检阅，能远远地仰望天安门上的老人家。“八三一”是第二次，接见大会之前，老人家乘坐吉普车，突然出现在广场之上，接受百万红卫兵的欢呼和敬仰。

我们这次被接见是“九一五”，是第三次，这次的形式是召开大会。一百多万革命师生分成了三部分，广场上安排了几十万人，东西长安街上各安排了几十万人。有幸被安排在广场上的就好喽，虽说是距离有点远，用肉眼未必能看得清楚，但是，人家总算是看见了老人家的身影了吧。而我们呢，我们这些坐在东西长安街大街上的算啥呢，只听到到了陈、林、周的声音，除了天安门屋脊上的“二脊三兽”，居然啥也没瞧着！！！

这叫啥“被接见”呀，等过后别人要是问起了，你可咋答复呢！进北京干啥来了，光顾吃啦？嗯，倒也是，不要钱白吃，白吃谁不吃，可除了吃之外呢，还干啥了？居然啥也没看着！这么回答行不？

听话的好孩子永远有，估计有一半以上的人，按照广播里的要求返回了住地，剩下来的虽说不足一半，可也足有数十万之多。

“不行，绝对不行！已经进了宝山了，不能空手而归！”

俺肚里是这么想的，其他的几十万同学呢，估计统统这么想的。既然大家想到了一起，那劲儿呢，自然也用到了一起。几十万人从东，从西，从南，潮水般向天安门拥了过去……

这几十万人，全都是喊着叫着冲过来的。心里怎么想的，嘴巴里自然也就怎么喊：“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见毛主席——”最初，这些喊声是自发的，凌乱的，参差不齐的。喊着喊着，所有的声音汇集到了一起，和了节拍，有了节奏，惊涛骇浪般震耳欲聋。

这几十万人，又都是同一个姿势向前拥来，左手用来保持平衡，右手前伸，右手中紧握“老人家语录”，一个个挺胸，抬头，仰望着天安门……

俺跃入了人海之中，人海一下子把俺吞没。当你到了拥挤的人群中，才会明白自己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当时，广场上的中学生那是足足好几十万啊，人群拥来拥去，如同仲秋的钱塘海潮一般。人浪前涌，你身不由己地跟着前进，人浪横流，会推着你一会儿东来一会儿西，踉踉跄跄。而且，每个人的处境又都十分危险，一旦有人跌倒，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同周围的人相比，虽然大家年龄都差不多，但俺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又是雄性，力气和头脑自然非初中小把戏所能比拟。在好一阵子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之后，俺慢慢地适应了潮起潮落般的人浪。等人浪稍稍稳了稳，俺开始从人缝之中向前挤，一点一点儿地朝前挤，一步一步的向前蹭。身边不时的会有人站不稳，近的就伸手扶一把，够不着的就高声提醒他身边的人……

终于，俺挤到了人海的前沿，挤到了金水桥下。桥上整齐排列着解放军战士，威严地守护着。人潮涌到此处，打个漩涡，收住了脚。金水桥边的灯亮了，回头望去，广场上的灯也全亮了。光顾着挤了，天什么时候黑的，俺根本不知道。

不能再前进了，身子不用再往前挤了，我们的嘴巴喊得更响了：“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满怀热情地盼望着，虽然心里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殷切地盼望着奇迹出现……

大约是晚上八点来钟，突然，天安门上的探照灯亮了，白色的光柱射向人群，在人浪上扫了扫。我们正在惊愕，尚未回过神来，广场上的华灯唰的全亮了，照得天安门下如同白昼一般。紧接着，高音喇叭里奏响了庄严的《东方红》乐曲——我们抬头向天安门上望去，望啊望啊，快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城楼西侧，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我们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老人家本人。老人家的身影在星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魁梧高大。老人家手挥军帽，手扶栏杆，探身向广场上的人群致意，广场上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灯光太强烈了，倒衬得城楼上黑乎乎的似的，当老人家返回到城楼中间位置的时候，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但很快又出现在城楼的东侧。老人家在城楼东西两侧都略停了片刻，一共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光景，方才离去。

陪同老人家上天安门的，我们仅仅认出了一个，就是在老人家身后拉开一小段距离，如影随形般紧紧跟随着的永远健康，其他的总理陶铸等等则一个也分辨不出来了。从侧影上看，永远健康比老人家略矮，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军帽，右手肯定是在用最标准的姿势举着红宝书吧？永远健康费尽心力，算尽机关，终于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是他或许不知道，或许是知道时已经迟了，那就是，接班人不是随便好当的。在中国历史上，皇太子是放在火炉上烤的，帝王昏庸尚好，君主越是英明，烤炉里的火越旺……呵呵，跑题了……

九点以后，长安街上的交通恢复了，清洁汽车开始清理垃圾，清出的垃圾堆成了几座小山。垃圾的主要构成包括：鞋子，书包，军帽，红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