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史海拾珠》一不是贤妻良母而是成功的皇帝 -- 车雨田

库库说宋徽宗“多能，唯一事不能。”就是“独不能为君尔!”

唐朝永徽六年(655)，高宗李治要立武则天为皇后，大臣褚遂良等坚决反对。李治下不了决心，问李勣怎么看?李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李治的决心下了，许敬宗在朝中附和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当天子的要再立个皇后，瞎吵吵什么!

后人批评李勣是“一言丧邦!”

说这一言“丧家”可以，说是“丧邦”则不确切。事实上，从武则天于公元655年立为皇后开始掌权，到公元705年逝世，在位五十年，是唐王朝继承发展李世民开创的事业最昌盛发达的时期。掌权以后，确实杀了李家宗室大批成员，她死之后，武家也受她牵连死了不少人。她整丈夫杀儿子，确实算不上“贤妻良母”，但她却是一位“成功的皇帝”(范文澜语)。

她为争取最高权力，不择手段。

当她还是昭仪时，与王皇后、萧淑妃“更相潜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后不能屈事上左右，”“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王皇后脱离群众，她拉拢争取群众。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皇后有嘴难辩。李治从此有了废王皇后之志。（《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

武则天为争皇后宝座不惜杀死亲生女儿以诬陷王皇后。

王皇后、萧淑妃被废囚于别院，李治思念她们，去看了看，见其室封闭极严，挖一小洞通食器，李治“恻然伤之”。武则天知道了，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其手足，捉酒瓷中，日:‘令二妪骨醉!’数日而死，又斩之。”(《资治通监卷二百》)

“太子弘仁孝廉谨，上甚爱之，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郭瑜给他讲《春秋》讲到楚子商臣为夺权发生政变杀掉父亲处，他“废卷而叹曰:‘此臣子所不忍闻，经籍圣人垂训，何故书此!’”，是个很善良的人。有一天，他看到萧淑妃生的两个公主，因受牵连，三十多岁了，还关押着。他很吃惊，请求李治允许释放出嫁。武则天知道了，大怒。不几天，“太子莞于合壁宫，时人以为天后酩之也。”（《资治澳》卷二百二、唐书高宗中宗诸子传》）

弘死，立贤为太子。“太子颇好声色，与奴赵道生狎昵” 。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武则天所信论，崇俨被杀，没捉到凶手，因他常在武则天面前讲太子贤的坏话。有人便说是太子贤指使人杀的。武则天“废太子为庶人。”四年后，则天后宅元年(684)，又派人逼贤自杀。

太子贤曾组织人注《后汉书》。后汉政权落在母后外戚手中，李注《后汉书》，可能不无以古喻今之意。武则天很精明，又力行特务政策。李贤的注书活动，她不会不知道。这很可能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之一。

李贤是武则天杀死的自己亲生的第三个孩子。

在杀李贤的同一年，武则天“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资治通鉴》卷二百三)武则天没说错，神龙元年中宗复位，景云元年(710) “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中进毒，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龙殿”。这是被废为庐陵王后二十六年的事。

废中宗后，立李旦为皇帝，即唐睿宗。但不得预政事。“武后称帝，以为皇嗣，旋改封相王。”又撤了一个皇帝。

杀了三个孩子，废了两个孩子，整得丈夫唯唯诺诺有名无实，自然不能说是“贤妻良母”了。

但其政绩，其政治手段，统治能力，即使与历代少数几位最精悍的帝王比，也毫不逊色。

重用酷吏，牺牲酷吏。“用索元礼、周兴、来俊臣为首的二十三个酷吏，先后杀唐宗室贵戚数百人，大臣数百家，刺史、郎将以下官不计其数，索元礼、周兴、来俊臣所杀各数千人，来俊臣所破千家，其余诸人所杀人多少不等"（《中国通史简编》）， 等她利用这些酷吏来把政敌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的统治地位稳固了，她就就用牺牲酷吏的办法，来松弛社会过度紧张的情绪，平息群众对残酷的不满。公元690年称帝，次年杀索元礼，流放周兴，以表示滥杀之罪都是这两个人干的。公元697年，又下诏将来俊臣弃市。被害人家属争吃来俊臣的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武则夭一看人民群众对来俊臣仇恨到这种程度，立即以她的名义，下发了一个历数来俊臣罪恶的文件，并指示:“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士民看了这一文件，“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贴席矣。”，（《资治通鉴》卷二百六）武则天既通过重用酷吏消灭了政敌，又通过杀戮酷吏开脱了自己的责任，赢得了民心、安定。

宠爱亲信，约制亲信。武则天当了皇帝，封武家多人为王。武承嗣、武三思是武则天异母之子，亲属最近最信任。690年，任武承嗣为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在宰相中权力最大。李德昭密言武承嗣权过重，有篡位夺权的危险，武则天说她没想到这一点，立即把武承嗣撤了。和尚怀义是武则天的内宠，权贵们见他他像奴隶见奴隶主一样。他恃宠骄横，目中无人。宰相苏良嗣在朝堂见了他，命人拉下去，打嘴巴数十。怀义找武则天诉苦，武则天告诉他，你以后走北门，南牙是宰相出入的地方，你不要去。宰相胆敢征罚她的情夫，她是非分明，不加袒护，难得。后来她杀了怀义，用张易之、张昌宗作内宠。朝臣攻击二张的非法行为，她同样交肃政台受审。她命朝廷大臣宴会，易之兄弟座位排在宋璟之上，易之向来怕宋璟，想讨好宋，离开座位给宋做了个揖说:“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座?”宋璟不客气，说:“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郑果说:“中承奈何卿五郎?”按当时规矩，家奴称其主人为郎，所以宋璟立即回答:“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武则天的这几个内宠，恨死了宋璟，不断在武则夭面前说宋璟的坏话，“太后知之，故得免”。（《资治通鉴》卷二百七)信任保护敢于直谏的忠臣，不为枕边风所动的男性皇帝，又有几个？

放手任用官员，放手罢黜杀戮官员。武则天登基，便招来大批想做官的人，给他们官做，借以收揽中小地主的人心。为此建立一套推举、试官办法。则天后长寿元年，“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四齿把子)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新用的官员多到像场院的粮食，碗里的小米那么多。但杀的也多。“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但也正如《资治通鉴》中说的:“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卷二百五)在她统治时期，朝中有才能的文武大臣，几乎像贞观时一样多。她用过的主要宰相，如李昭德、魏元忠、杜景俭、狄仁杰、姚崇、张柬之等，边将如唐休碌、娄师德、郭元振等，以及她重用的御史中承宋璟等等，都是一时人选。由于用了这些人才，所以在她统治的半个世纪中，从总体来说，唐政权进一步得到巩固，天下是安定的，老百姓没有人为的大折腾，日子是过得去的。

她爱美男子，但不听其媚语谗言，她爱才，批评意见不管多难听，她都能听得下去。怀义、二张屡谗忠义，她都没听，相信那些被谗的人是刚直正确的。朱敬则因为她“多选美少年为奉寰内供奉，”批评说:“陛下内宠有张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右监门卫长使侯祥等，明自媒炫，丑慢不耻，求为奉寰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武则天不仅没恼羞成怒，反而表扬他说:“非卿直言联不知此。”赐给綵百段。(《资治通鉴》卷二百六)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徐敬业坐赃贬柳州司马，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起兵造反，骆宾王起草了一篇《讨武矍檄》骂武则天“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 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攸鹿。加 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 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最后结尾是:“试观今日之域中，谁家之天下”可以说把武则天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且煽动性极大。然而，武则天看了檄文，没火，没骂，平静地问是谁写的?人们告诉她是骆宾王。她说“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度量，何等的见识！

唐代宗时的宦官鱼朝恩，身兼数要职，干预朝政，贪污骄傲，曾藉国子监释奠讽刺挖苦宰相，“王缙怒，元载怡然。”鱼朝恩对人说:“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元载后来果然与代宗密谋杀了鱼朝恩。怒者人之常情，笑者不可测。武则天是既不怒也不笑，所以她更深沉更冷静。这说明她总是站在最高执政的角度，从如何有利于大局全局出发考虑问题。

奖励告密，法、术、势并用。以皇帝身分公然使用特务组织巩固统治，武则天是第一位。

“有飞骑十余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余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官。告密之端自此兴矣。”（《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她在朝堂放四个铜队，其中一个专用来收受告密文书。有些告密人，她还亲自召见。

她不仅严于用法以治天下，她还很懂得势与术的作用。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粲为天子，能乱天下。”(韩非子)所以她极力要争夺最高权力，一旦争到手，就紧抓不放。

有了势，还要用权术。告密，用酷吏，都是权术。她运用权术的政治手腕，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她要杀太子贤，派丘神勣去，不明说，只是暗示。丘领会了她的意图，去逼李贤自杀，她又归罪于丘，把丘由左金吾将军贬为叠州刺史，追封李贤为雍王。不久，又调丘回京当了左金吾将军，既摆脱杀子之责，又不亏待爪牙。

如此庞大的一个大唐帝国，那么多的宗室贵胄，元勋重臣，宿儒新秀，她统治得服服贴贴，从没有像宋高宗那样，因为害怕秦桧靴子里藏把匕首。谁稍有反意她就要立即除掉谁。正如她十来岁时对李世民说过的，她能调教那匹没有能调教好的劣马狮子骢:“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挝，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挝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这也正是她后来执政的手段。

唐初出现这样一位杰出的女皇帝，不是偶然的。唐处所谓“五胡乱华”之后，北方游牧民族风俗深浸大河南北。女性开放程度很高。正如《颜氏家训治家第五》篇中所说:“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唯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衙，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在家当家，出门搞“公关”打官司、托人情，骑着牲口驾着车满街跑，里里外外都是女人当家。所以朝廷里出个女当国的，人们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武则天性生活以及杀子逐子等事。李蛰在《藏书》中贾谊有句话说的对:“人主之行，异于布衣。布衣者，竟小廉，矜小行。人主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耳”

《旧唐书》说武则天: “振喉绝襁褓之儿，葅醢碎椒涂之骨，其不道也甚矣，亦奸人妬妇之恒态也。”只讲一面，不讲更为主要的另一面，片面性极大，显然是受传统的男尊女卑、夫唱妇随，三纲五常观念影响的观点。高宗李治昏聩无能，不辩是非，晚年又患严重头痛症，太子弘，心地善良但性格软弱，太子贤“颇好声色’，轻薄贪玩，中宗李显“志昏近习，心无远志”，不知创业之难，惟取当年之乐”，睿宗李旦差不多，“率情背礼，取乐于身，夷涂不履，覆辙犹遵”，所以“奸伪起”“朋党生”“上既启起泉源，下胡息于奔竞”(《旧唐书》)武则天不让这些不肖之子掌权，给以应得之处理，天下百姓是有利的。否则，中后唐的天下糜烂涂炭局面，恐怕在李世民死后不久就出现了。

《鹤林玉露》云:“大率近习畏宰相则盛世，宰相畏近习为衰世”这话，确是最简易的测试辨别盛世衰世法，因它来自丰富的历史教训，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武则天宠爱过的近习那么多，她那些刚直能干的宰相，什么时候怕过这些近习呢？这固然与宰相们自己的素质有关，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武则天在知人用人上之难得的英明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