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忆长征（六） -- 履虎尾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远在几十里外，俺们已经看见了盘绕在燕山山巅的万里长城。但是，光走不到，光走不到，又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过了省界碑。又好一阵子疾走，这才到达山海关箭楼之下。

山海关城楼高大雄伟，一块巨大的匾牌悬挂在关楼之上，上书“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俺们走得太急，又累又渴，无暇细观，急匆匆进关去找接待站。

接待站把俺们的住处安排在一户居民家中，这是北（或者东？）城墙根下的一个四合院。这次长征，别的住宿点俺都记不清了，唯有这户民居让俺牢牢地记在心里。这户民居太出乎意料了，让俺们大大地震撼了一把——俺们推开院子大门往里边看时，满院子都是碧绿的青竹，碧绿碧绿的竹子映入眼帘！坐车串联时候俺在江南数省，最喜欢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竹子。俺原以为，竹子是江南的专利，虽然也知道，竹子位列岁寒三友，估计中原地区应该也有的种。但俺再也料不到，在北方，在东北华北之间，在万里长城脚下，居然也会有满院子的一片绿竹。

从大门口到屋门口是一条青砖甬路，路两旁便是密密麻麻青绿色的竹竿。院子方方正正的，但里没有东西厢房，只有一幢一明两暗的正房。房东自己家住在东屋，房东让俺们三个住到西屋里，估计西屋原来就是客房……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满院的青竹，碧绿依旧否？和蔼的房东，康健如旧否？

俺们是第二天中午离开的山海关。离开前，俺们三个登上了山海关城楼，城楼上空荡荡的，那时候不用买票，当然也无人前来闲逛。俺们三个也没有“旅游”这一概念，即没有去孟姜庙，也没去老龙头，只是在关楼上稍作逗留。如果把万里长城比作一条巨龙的话，山海关就是巨龙额头上的那块钻石。山海关本身是个小城，它以万里长城为北墙，向南围起了二里见方的一个小城。小城环山抱海，西北方的燕山挡住了蒙古高原吹来的冷风，山海关因此在严冬也不似周围别处那样寒冷。

为了做个纪念吧，俺同抱璞在城楼上下了一盘军棋，洋钉做裁判（有的地方叫公证人），三人都不闲着。俺和抱璞大战三百回合，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盘面上只剩下一个旅座和一位营座……前几天和洋钉通了一次话，还说起四十几年前山海关城楼上的这盘军棋。洋钉无比自豪而又得意地自卖自夸曰：咱班下军棋俺第一！呵呵，洋钉啊洋钉，高一时咱班最初兴起军棋热潮时，你确实是一鞭先著，除了汉杰、松江能跟你争锋之外，别人都不是你以及你们三个的对手。但是你们也要承认，地球是圆的，别人是会进步的，特别是抱璞，这家伙脑瓜灵着呐！被他琢磨一阵子后，他能不进步吗？还记得那次化学测验吗？还记得抱璞得的那个120分吗？

俺们东北评论起人来，有两句通俗而又形象的说法，一句是“乌黑汉子铁青马”，另一句是“仰脸老婆低头汉”。这两个说法恰到好处地印证了抱璞的人品。抱璞生的黑乎乎又人高马大的，似极了《说唐》里的“黑炭团”尉迟恭。抱璞平时言语不多，总是闷着头走路。

俺们上高中的时候，正是文革爆发的前夜，各种学习各种运动此起彼伏，各种说法各种口号也让人眼花缭乱，莫知所从。譬如，“又红又专”本来是老人家的一个要求，但有人对这个要求做了新的诠释，说“又红又专”是最终的要求，而不是现在的要求，我们中学生当前不可能是“又红又专”。那，当前是啥样的现在该怎么做呢？现在呀，呵呵，应该是“先红后专”，“以红带专”，将来“红专并进”，最后才是“又红又专”。否则的话，就是走“白专道路”。

再譬如，突出政治，应该落实在何处呢？争论了一阵之后，有一种观点说，突出政治，应该落实在业务上，落实在本职工作上。并传说，这个观点是周总理提出来的。但很快，这个观点遭到批判，认为这个观点不是突出政治而是突出业务，是修正主义的主张。那，正确的观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突出政治，要落实在什么上呢？答曰：突出政治，要落实在思想革命化上！并传说，这观点是副统帅永远健康提出的。

俺们中学生跟着潮流走，学雷锋，学王杰，学习廖初江丰福生黄祖示，学个没完没了的。抱璞呢，也紧跟形势，各种劳动都很卖力，做好事也积极，打扫教室，清扫厕所，每次都走在前边，每天都早来晚归的。只可惜抱璞的嘴巴上不去，光会做不会评讲不会说。抱璞的性格又倔乎乎的，跟老师跟班干部的关系都很一般，套一句网络语言就是“寡妇睡觉上头没人”。更何况，抱璞的家庭出身差，还不是一般的不好，是全班出身最糟糕的两个同学中的一个。而最不巧之处在于，这两个中的另外那一位，除了在行动上做得非常好之外，还特别的能说会道，谈一个心得，作一次讲用，一口气能说出半个小时甚至一堂课去。而且，人家跟班长团支书等班里的重量级人物都是好朋友，跟老师们走得也近乎，于是，理所当然被树立为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的典型。把个别出身不好的人树为典型，使众多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个学习榜样，这在当时是个政策。但是，已经有了一个典型了，抱璞做得再好又有啥用！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啊！

新调来的化学老师课堂测验，除了五道题100分之外，还有一道附加题20分。那次测验俺走了麦城，60分不到没及格。而抱璞春风得意，居然得了一个满分“120分”，居全年级第一名。一下课老师就走了，抱璞正在座位上想着什么，有人在抱璞身边发话了：“抱璞啊，可不能走白专道路啊！”

“考试好一点就白专道路啦？你算个屁呀！”呵呵，抱璞当然不会这么骂人，这是俺履虎尾远远看着听着，粗俗人在心里骂的一句粗俗话。

抱璞皱着眉头扭过脸来这才看清，身边说话的这位原来是响当当硬邦邦的那位，不但算个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屁，是声震百里逆风千里的一个非比寻常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