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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漫谈星船伞兵,严厉的月亮,异乡异客 -- 逝者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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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漫谈星船伞兵,严厉的月亮,异乡异客

    本来一直想写大刘的,但是没想到现在通过三体了解到大刘的人这么多,虽然我对大刘及其作品的看法可能有所不同,不过我想大多数人看关于大刘的评论都已经看腻味了吧。

    那么我就来谈一谈科幻三巨头之一的罗伯特 海茵莱茵。

    在这里主要分析一下星船伞兵,严厉的月亮,异乡异客这三部作品,因为我觉得在这三部作品中,海茵莱茵的一些哲学理念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其次是时间足够你爱,双星,傀儡主人,穿越盛夏之门几部作品,这几部作品的故事性是绝对不输于前三者的,但是其中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主要是综合前面三部作品来探讨一下海茵莱茵行文方式和对人物的把握。

    不能不说他是非常有争议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对当时乃至现在的主流文学和科幻文学而言,都是比较另类的。在科幻论坛上看到推荐阿西莫夫和克拉克出现次数远远超过海茵莱茵,不过我嘛,刚开始看星船伞兵的时候,就有一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或者说臭味相投的感觉,呵呵。

    首先来说星船伞兵这部作品,顺手拿来百度百科上的简介。

    《星船伞兵》描写一个名叫乔尼的年轻机动步兵,自愿参加未来人类政府对抗外星虫族的战斗,在经过了新兵训练、空降实战、军官培训之后,终于成为职业军官。小说虽然属于未来星际战争题材,但核心却是主人公为取得公民权走过的成长之路。在极富思辨色彩的主题铺展中,《星船伞兵》对青少年教育、战争、西方民主社会、公民权等命题独出心裁的解说引来了众说纷纭,也将之推上了一个颇为尴尬的经典位置。

    我觉得这简介还是满中肯的,看过不少简介直接在结尾贴上军国主义的标签,以至于很多没看过也不求甚解小朋友随意曲解此书。那么再让我们看一下军国主义是什么。

    所谓军国主义(Militarism),是指崇尚武力和军事扩张,将穷兵黩武和侵略扩张作为立国之本,把国家完全置于军事控制之下,使政治、经济、文教等国家生活的各个方面均服务于扩军备战和对外战争的思想和政治制度。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的德国和日本都是军国主义国家的典型。法西斯主义就是在这些国家全面危机时期军国主义的极端表现。

    这是百度百科上军国主义的定义,那么首先让我来解释一下小说中的一些基本设定。在这部小说中,任何人的公民权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必须要志愿服役并完成服役期顺利退伍之后,才可以获得公民权,并且在民主政府中任职。管理政府的是退伍军人而不是现役军人,这和军政府还是有区别的。没有公民权的人无法投票,但不影响日常生活。

    至于说对外扩张这一点,在这部小说中已经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了,只有地球联邦,基本可以把人类视为一个整体来看待。那么把小说中的扩张和现实中军国主义的扩张作比较划等号是没什么意义的,毕竟在现实中征战的对象是同一文明同一物种,而小说中打的全是外星人,况且军国主义这个标签是和把外星虫族看作共产主义的映射一起提出来的,在小说刚出版那个年代这个看法很“合理”,现在就比较荒谬了。

    其次由于海茵莱茵的人生经历,在他的多部小说中都充满了相当理想化的军人形象,星船伞兵中体现得最为明显--重视荣誉原则,坚决服从命令有纪律性,雷厉风行,关爱下属,反正让人觉得一支军队中如果有10%是那样,那么这支军队的精神文明建设就堪称楷模了。

    这些设定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比较夸张不能接受,但是我看作者的本意不在于此,最重要的还是在于对青少年教育、战争、西方民主社会、公民权提出独到的见解,因为原文描写得十分精彩且一目了然,我会大量摘录其中的片段,顺便凑凑字数。

    通宝推:钱二,何求,
    • 家园 星船伞兵:公民权就是强权,赤裸裸的强权(4)

      之后的故事就是虫族开始入侵,乔尼参加野猫部队,结果在一次失败的空降中,几乎全灭,随后被分到了拉萨克的硬汉子。乔尼的母亲在虫族攻击布宜诺斯艾利斯时被杀。拉萨克的一位中士推荐他转为职业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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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成“职业军人”?除了可以成为军官的诱惑外,我真的想成为职业军人吗?为了取得公民权,我经历了这么多,不是吗?——如果转成职业军人,那么投票的特权就会变得遥不可及,跟我当初没参军时一样……因为只要穿着军装,你就没有投票的权利。当然,本来就该这样。如果他们允许硬汉子们投票,这些傻瓜可能会投票否决空降的。军人不能有投票权。

        我当初参军就是为了获取投票权。

        真是这样吗?我在意过投票权吗?没有,我在意的是一种特权,一种骄傲,一种作为公民的姿态。

        真是这样吗?回忆自己为什么参军没多大意义。

        总之,投票过程并不能造就一名公民。比如中尉,尽管他没能活到行使他的投票权,他却表现了公民这个词的全部意义。每一次空降都是一次表现。

        我也是!

        我能在脑海中听到杜波司中校的声音:“公民权是一种态度,一种理念,一种情感上的执著,认为集体的力量要大于个人……

        而且个人应该为了集体的生存而骄傲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渴望把惟一的生命横在我“可爱的家园和战场的荒芜之间”——每次空降前我仍然会颤抖,而且那个“荒芜”的确是非常非常荒凉。但是,无论如何,我终于明白了杜波司中校的话。机动步兵是我的,同时,我也属于机动步兵。如果机动步兵所做的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时间,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也一样。爱国主义对我来说过于深奥了,范围太广,无法理解。但机动步兵就是我的组织,我属于他们。他们现在是我惟一的家庭,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兄弟,比卡尔和我的关系还亲密。如果离开他们,我会迷失方向。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成为职业军人?行啊,行啊——但是,如果我被晋升为军官又该如何?这又是一个问题。我可以预见自己承担二十年的责任,然后懈怠下来,就像尖子说的,胸前戴着绶带,脚下踩着拖鞋……或是在退伍军人大厅度过傍晚,与有关人员一起回忆当年。那么,候补军官如何?我想起艾尔·吉金斯在一次闲聊时谈过:“我是个士兵!我想一直当个士兵!你是个士兵时,他们不会对你要求太高。谁想当军官?连当中士都不想。可当士兵时,你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不是吗?吃着同样的食物,去同一个地方,进行相同的空降。少的只是军官的烦恼。”

      ---------------

      乔尼的父亲也参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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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杰·扬号又一次返回基地,人员和投射舱都需要补充了。艾尔·吉金斯已经因为援救战友阵亡,那次援救同时使我们损失了我们的教士。另外,他们也把我替换下来了。我佩戴着全新的中士臂章(指挥米格拉希奥分队),但是我有预感,我一走出飞船,尖子就会接替我戴上它。它是奖赏给我的荣誉,这次晋升是果冻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给我饯行。我要走了,参加候补军官学习。

        但我还是为这副中士臂章而骄傲。在舰队的降落场,我高昂着头迈步通过出口,走向检疫台,让他们在我的命令文件上盖章。

        正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礼貌恭敬的问话声:“对不起,中士,那艘刚刚降落的交通船——是从罗杰·扬号——”

        我转身面对问话的人,朝他的衣袖上瞥了一眼,看清楚了他是个瘦小的,肩膀略塌的下士,应该是我们的一个——“父亲!”

        这位下士抱住了我。“乔尼!乔尼!哦,我的小乔尼!”

        我吻了他,拥抱了他,抽泣起来。检疫台边的那位平民以前或许从来没见过两个士官互相亲吻。只要发现他哪怕抬抬眉毛,我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但是我没有注意他,我太忙了,他不得不提醒我别忘了带走我的命令文件。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擦干净鼻涕眼泪,不再扮演引人注目的角色了。我说:“父亲,咱们找个角落坐下来聊一聊。我想知道……

        想知道所有的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没有。或许有那么一两次差一点。不过,儿子……中士——我得先弄清那艘降落的交通船。你知道——”

        “噢,是的。是罗杰·扬号上的,我刚刚——”

        他看上去万分失望。“那么我得走了,现在就得走。必须去报到了。”他又急切地加上一句,“你很快会回船上的,是吗,乔尼?是在休假吗?”

        “噢,不是。”我的脑子飞转,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听着,父亲,我知道交通船的行程表。你要等上一个小时多一点才能上船。

        交通船不是在执行紧急回收,它要等到罗杰转完一圈后才会开始以最小油量对接,说不定飞船还不止绕一圈。他们还要上货呢。”

        他不太相信。“我接到的命令是立刻向第一艘下来的交通船的飞行员报到。”

        “父亲,父亲!有必要这么拘泥于形式吗?那个开交通船的毛丫头才不在乎你现在报到还是赶在起飞前呢。再说,起飞前十分钟他们会用这儿的喇叭广播起飞通知。你不会误机的。”

        他让我带着他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我们坐下时,他又问了一句:“你会上同一艘船吗?还是以后再上?”

        “嗯——”我给他看了我的命令。这是最简单的方法。飞船们在夜空来往穿梭,就像伊万杰琳①与她的恋人,永不聚首——唉,对我们来说,我的调令真是太残酷了。

        【①西方爱情传奇中的人物。】

        他读着命令,泪水盈眶。我急切地说:“听着,父亲,我会尽力要求回来的。除了硬汉们,我不会去其他任何单位。而且,你也在他们中间……我知道你很失望,但是——”

        “我不失望,乔尼。”

        “嗯?”

        “我感到骄傲。我的儿子要当上军官了。我的小乔尼——哦,我是很失望,一直等着这一天,可……但是我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他挂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长成大人了,孩子。个子也高了。”

        “嗯,我猜是吧。但是,父亲,我还不是军官呢,可能几天后就会回到罗杰号。我是说,有时候他们很快会把人淘汰掉,而且——”

        “别再说了,年轻人。”

        “嗯?”

        “你会成功的。咱们别再谈论‘淘汰’了。”他突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叫一个中士闭嘴。”

        “好吧……我会努力的,父亲。如果我成功了,我一定会要求回到老罗杰的。但是——”我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是的,我知道。你说了不算,除非那儿刚巧有个适合你的空缺。没关系。如果这一个小时就是我们的全部,那就让我们好好利用它。我真为你骄傲,高兴得快炸裂了。你过得怎么样,乔尼?”

        “噢,还行,挺好的。”我在想,事情还不算太糟。他待在硬汉们中比待在其他任何单位都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会照顾他,让他活着。我得给尖子发个电报——告诉他们他就像我的父亲,但不让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父亲,你参军多久了?”

        “一年多一点。”

        “已经是下士了!”

        父亲得意地笑了,“现在晋升都很快。”

        我不必问他话里的意思。伤亡。士官中总有空缺,找不到足够的有经验的士兵填补空缺。我问了个别的问题:“嗯……但是,父亲,你——我是说,你不觉得自己的年龄当步兵大了一点吗?我是说,海军、后勤或是——”

        “我想参加机动步兵,我的愿望实现了!”他强调说,“我并不比大多数中士年纪大。儿子,我比你大二十二岁,可还没到坐轮椅的地步。而且,年龄大也有优势。”

        是的,他说得有道理。我记得兹穆中士挑选新兵士官时总是先试用年纪大的人。而且父亲在新兵训练中绝对不会犯下我曾犯过的愚蠢错误,他绝不会挨鞭子。可能还没等新兵训练结束,他就已经被视为当士官的好苗子。陆军需要一大批年长的人来填补中间职位,军队是一个实行家长制管理的组织。

        我不必问他为什么他想加入机动步兵,也不必问他为什么、通过什么手段来到我的船上——我只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他的行动是对我最高的赞扬,比他的任何言辞都更加可贵。我也不想问他为什么要参军,我觉得我能猜出个中原因。母亲。我们谁也没有提到她——太令人痛苦了。

        所以我突然转了话题。“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告诉我你都去了哪儿,干了什么?”

        “好吧,我在圣马丁营接受了训练——”

        “哦?不是考利营?”

        “一个新营。但规矩还是老一套,我知道。只不过他们让你提前两个月毕业,星期天也不休息。随后我要求上罗杰·扬号,但没去成——最后进了麦克斯拉迪志愿者。那个部队不错。”

        “是的,我知道。”他们有够狠、够硬、够横的名声,几乎和硬汉子们一样棒。

        “我说,那个部队真的不错。我和他们一起空降了几次,有些小伙子牺牲了。不久以后,我就戴上了它。”他瞥了一眼他的臂章,“在希奥行星空降时,我已经是个下士了——”

        “你在那儿?我也是!”突然间,一阵暖流流遍我的全身,我从来没觉得跟父亲如此亲近。

        “我知道。知道你们部队在那儿。我在你北方大约五十英里,我只能猜到这个程度。我们不断遭到反击,臭虫们像蝙蝠出洞似的不断从地下钻出来,弄得地面跟开了锅似的。”父亲耸了耸肩,“所以,一切结束时,我成了个没有单位的下士,我们剩下的人已经凑不成一个战斗单位了。他们就把我派到这儿来。我本来被派去国王的阿拉斯加棕熊排,但是我和任务分配官谈了谈,正巧罗杰·扬号返回基地补充一个下士。我就这么来了。”

        “你什么时候参军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但是我不得不把话题从麦克斯拉迪志愿者那儿引开。对于一个来自死亡单位的孤儿来说,最好尽快忘记老部队。

        父亲轻轻地说:“就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事后不久。”

        “噢,我明白了。”

        父亲有一阵子没有开口,随后他温和地说:“我不认为你明白了,儿子。”

        “父亲?”

        “嗯……解释起来不容易。当然,你母亲的死和我的决定有很大关系。但是我参军不是为了替她报仇——尽管也有这方面的因素。我的决定和你的关系更大——”

        “我?”

        “是的,你,我的儿子。你做的事,我一直比你母亲更理解。

        这不怪她,她从来没有了解的机会,就像鸟不知道游泳一样。或许,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照我看当时你自己都不清楚。我对你发了那么大火,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纯粹的嫉恨……因为你做了一件我内心深处一直想做的事。但是,你也不是我参军的直接原因……你只是推了我一把,并且决定了我服役的单位。”

        他停顿了一下。“你参军时我的心情很糟。我经常去看我的催眠治疗师——你以前不知道,是吗?医生和我得到的最明确的结论就是,我的内心深处存在巨大的不满足。‘你走了之后,我把这一切怪罪在你的头上——但这并不是你造成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的心理医生也知道。我觉得我年轻时的想法仍然困扰着我。在紧急状态颁布前一个月,我们应邀竞标生产军事装备。你在受训时,我们已经几乎完全转产军用品了。

        “那段时间我的感觉好些了。工作忙得要死,没时间看心理医生。但后来,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迷茫了。”他笑了笑,“儿子,你了解平民吗?”

        “嗯……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这一点我知道。”

        “说得太对了。你记得鹿特曼女士吗?结束新兵训练后,我得到几天休假,回了家。我拜访了一些朋友,和他们说再见——她也是其中之一。她喋喋不休地说,‘你真的要出发了?好吧,如果你到了法拉维,你一定得去找找我的朋友拉加特一家。’“我尽可能婉转地告诉她这恐怕不太可能,因为虫族已经占据了法拉维。

        “可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说,‘哦,那没什么——拉加特一家不是军人,是平民!”’父亲嘲讽地笑了笑。

        “是的,我懂。”

        “我的故事讲得太快了。我跟你说了我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

        你母亲死后,我可以放开手脚干我该干的事……尽管我和你母亲比绝大多数夫妇相处得更和睦,但她不在之后,我仍然自由多了。

        我把生意交给了莫拉雷斯——”

        “莫拉雷斯老头?他能办好吗?”

        “是的,他必须干好。我们中很多人都在做一些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胜任的工作。我给了他很多股份。你也知道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把剩下的股份分成了两份信托基金,一份捐给孤儿院,另一份给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回去继承它都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头。”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必须为我的信仰拿出行动来。必须向我自己证明我是一个男子汉,不是一只刺激消费的经济动物……而是一个男人。”

      --------------

        在军官学校的课程中,我惟一想提的就是:历史和道德哲学课。

        我发现课程表里排了这门课时感觉很奇怪。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与如何战斗、如何领导一个排毫无关系。非和战争扯上关系的话,就是讨论为什么打仗——对于所有学员来说,这个问题早在他们来到军官学校之前就已经解决了。机动步兵为什么打仗?因为他是个机动步兵……

        我认为这门课肯定是为那些从来没有在学校上过这门课的人(大概有三分之一)开设的。我的同学中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人不是来自地球联邦(殖民星球居民的参军比例比地球上高很多,有时候,你不禁会想,为什么会这样),而且,剩下四分之三中,有些人来自学校不开设这门课的地区。因此我认为,这门课我有把握,可以让我挤出点时间去应付其他更难的课程,那些带小数点的课程。

        我又猜错了。跟我高中时不同,你现在必须通过这门课,但不是用考试。这门课也包括考试、论文和测验之类——却没有分数。你必须有的就是教官的看法,只有他认为你有资格成为一名军官才行。

        如果他认为你不合格,那么你就会坐在一个听证会上,他们要检查的不仅仅是你是否能成为一名军官,还包括你是否适合在陆军中担任任何职务,根本不管你使用武器的速度有多快——他们会决定你是否需要额外教育……或是干脆把你赶出军队,让你当老百姓去。

        历史和道德哲学课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你会夜半惊起,极力寻思:他说的那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在我的高中时代就有了,可我就是搞不懂杜波司中校到底在说些什么。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觉得把这门课安排在自然科学部是愚蠢的。它一点儿也不像物理化学。为什么不把它分在它应该属于的那些无聊学科里呢?我听课的惟一理由是因为那些辩论非常有意思。

        参战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杜波司“先生”想教给我们的是“为什么要打仗”。当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好吧,我为什么要打仗?把我的细皮嫩肉暴露在不友好的陌生人的暴力之下,岂不万分荒谬?尤其是我这个军衔的工资只是些生活费,工作时间那么长,工作环境又是那么差?我大可以安坐家中,把这些事交给那些喜欢这种游戏的蠢材。尤其是,和我交锋的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在我出现在他们面前大打出手之前,从来没有和我有过任何个人冲突。这么看来,战争真是再荒唐不过了。

        因为我是机动步兵,所以要打仗?哥们儿,你跟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只知道条件反射,别人怎么教你,你就怎么瞎说一气。闭上嘴,开动脑筋吧。

        我们的教官瑞得少校是个瞎子。他有个令人不安的习惯,就是叫你的名字时死死盯着你。我们正在回顾俄英美盟军和日本霸权之间的战争。就在那一天,我们得到了消息,旧金山和圣华金河谷地区被摧毁了。我以为他会慷慨激昂演说一番。毕竟,到现在,就算老百姓也能猜到了——要么是虫族赢,要么是我们赢。或是战斗,或是死亡。

        瑞得少校没有提旧金山。他从我们这些猿人中抽了一个,让他也总结一下新德里条约①,谈谈该条约怎么忽视了战俘问题……而且,由于这个条约,此后再也没有就战俘问题进行过任何磋商。停战谈判陷入了僵局。交战双方中,一方扣押着战俘不放,另一方面则释放了自己辖制的战俘。在接踵而至的大动乱中,他们有的回了家,还有的则因为不愿意离开留了下来。

        【①作者杜撰的一个停战条约。】

        瑞得少校的牺牲品历数那些未被释放的战俘:两个英国伞兵师的幸存者,还有几千个平民,大多是在日本、菲律宾和俄国被捕的,被宣布为“政治犯”。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战俘。”瑞得少校的牺牲品继续着,“在战争中和战争前被俘虏。有传言说他们中有些人是在以前发生的战争中被俘的,一直未被释放。我们始终不知道未被释放的战俘的总数。最接近的猜测是六万五千人左右。”

        “为什么说‘最接近的’?”

        “嗯,书上是这么说的,长官。”

        “请你说得明确点。数字是高于还是低于十万人?”

        “嗯,我不知道,长官。”

        “看来其他人也不知道。那么,它高于一千人吗?”

        “可能,长官。几乎可以肯定。”

        “完全可以肯定——因为最终逃出来的人数多于这个数字。他们设法回了家,他们的名字被记录在案。我看出你没有仔细准备功课。”

        那个牺牲品没来得及坐下,瑞得少校便又叫道:“里科先生!”

        现在我成了牺牲品。“是,长官。”

        “一千个未被释放的战俘可以构成重新开仗的足够理由吗?想一想,成百万无辜的平民可能因此死亡。一旦重新开战的话,他们的死亡几乎可以肯定!”

        我没有犹豫。“是的,长官!理由太充分了。”

        “‘太充分了’。很好,那么,如果只有一个未被释放的战俘,这理由充分吗?”

        我犹豫了。我知道机动步兵的答案——但我觉得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尖刻地催促:“快点,快点,先生!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为数一千的上限;我请你考虑考虑数目为一的下限。你不能兑付一张写着‘从一到一千英镑之间’的支票,开始一场战争可比支付一笔小钱严肃多了。为了拯救一个人而使一个国家——事实上是两个国家—一陷入危险,这是犯罪吗?也许这个人并不值得我们去救他?或者在此过程中他死了呢?每天都有好几千个人因为事故而死亡……为什么要为一个人的生命犹豫不决?快回答!”

        他把我逼急了。我给了他星船伞兵的答案。“是的,长官!”

        “是什么?”

        “不管是一千个——还是只有一个,长官。都要开战。”

        “哈!战俘的数目无关紧要。很好。现在,证明你的观点。”

        我陷入了困境。现在我知道这个答案是正确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正确。他还在不断催促。“说呀,里科先生。这是完完全全的科学。你拿出了数学结论,现在你必须证明它。有人会用类比法说你在声称一个土豆和一千个土豆的价值是一样的,不多也不少。

        是吗?”

        “不是,长官。”

        “为什么不?证明。”

        “人不是土豆。”

        “好,好,里科先生!我想今天我们已经把你的脑子折腾得够累了。明天带一份书面证明来课堂,用逻辑证明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给你点提示。看一下今天讲的这一章的第七个参考材料。”

        “索罗门先生!”瑞得少校又点了一个人的名,“当代的政治体制是怎么从混乱期演变过来的?它在道德方面有什么合理性?”

        萨利·索罗门结结巴巴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而,没人能确切描绘联邦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它自然而然就生长出来了。在××世纪末期,各个国家政府都垮台了,必须有东西来填补真空,很多情况下,填补真空的人是返乡退伍军人。他们已经输掉了一场战争,大多没有工作,许多人都对新德里条约的条款痛心疾首,尤其是那个混蛋战俘条款。还有,这些退伍军人知道怎么打仗。发生的不是一场革命,更像1917年的俄罗斯:系统垮台了,其他人趁机进来了。

        苏格兰的阿伯丁就是个典型例子,已经确知的此类事件中,它是最早的一例。几个退伍军人团结起来,成了义务警察,制止当地的骚乱和劫掠。他们绞死了几个人(包括两个退伍军人),并且决定,除了退伍军人,其他人员一概不得加入他们的委员会。从一开始,他们便独断专行,内部互相信任,但不相信别人。一两代人之后,开始时的应急办法逐渐演变成为宪法。

        那些苏格兰退伍军人发现,他们有时不得不绞死的人中包括其他退伍军人。他们可能觉得,如果类似事件不得不发生,那么至少,他们不会让任何贪婪、牟取暴利、进行地下交易、不顾别人死活、欺骗军队、没有道德感的平民在这种事上有任何发言权。

        老百姓只配听别人吩咐,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明白了?发号施令的是我们这些猿人!我估计,当时情况肯定就是这样,因为如果换了我,我很可能就这么想、这么干……历史学家也同意,当时的平民和返乡战士之间的矛盾十分激烈,远远超出我们今天的想像。

        萨利没有照本宣科。最后瑞得少校打断了他。“明天上课带一份总结来,三千字。索罗门先生,给我一个理由——不是从历史的观点,也不是纯理论的观点,要从现实出发——说明为什么今天的公民权只颁给退伍军人?”

        “嗯,因为他们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长官。他们更聪明。”

        “荒谬!”

        “长官?”

        “也许这个词对你来说太深奥了?我说的是你的观点太蠢了。

        军人并不比平民更聪明。在很多方面,平民聪明得多。这也是新德里条约签署前的政变的合理之处,那场所谓的‘科学家的起义’的因由,似乎是只要知识精英领导国家,我们就会进入乌托邦。当然,那个愚蠢企图彻底失败了。因为科学的追求尽管能带来社会效益,但它本身并不是一种社会美德。从事这一行业的可能是完全没有社会责任感、极度自我中心的人。我给了你提示,先生,你听懂我的提示了吗?”

        萨利回答道:“唔,军人都是有纪律的人,长官。”

        瑞得少校对他还算温和。“对不起。你的说法倒是很吸引人,问题是没有事实根据。你和我虽然有纪律约束,但只要还在军队,就没有投票权。还有,纪律是部队强加给我们的,一个人退役后还能不能自我约束,事先谁也说不清楚。退役军人的犯罪率和平民一样高。另外,你还忘了一点,在和平年代,大多数退伍军人只在辅助性的非战斗部队里服过役,并没有完全受到严格军纪的约束。他们只是被折磨了两年,超时工作,冒一定的生命危险。可退伍之后,他们一样成了公民,投票一样有效。”

        瑞得少校笑了笑,接着说道:“索罗门先生,我问你的问题很复杂,但如果从实用的角度看,答案其实很简单。为什么要延续我们目前的做法,目前的社会体系?原因和我们继续使用其他任何东西一样:这种体系管用,收到了满意的效果。

        “但就算这样,更加深入的观察思考仍然大有裨益。纵观整个历史,为了全体人民的利益,人们尝试过种种办法,将这种至高无上的特权交给那些他们认为能合理、明智地使用它的人手中。早期的尝试当然就是君主制,被充满激情地称为‘神授君权’。

        “人们作出了很多努力,希望选择一个明智的君主,而不是听天由命,比如过去瑞典人就选了拿破仑手下的一个法国将军来统治他们,反对方的反对意见只是,这个法国人带来的好处有限。

        “在人类历史上,从绝对君主制到完全的无政府主义,人类已经尝试了上千种方法,至于各种各样的提议那就更多了。有些极端奇怪,比如蚂蚁似的共生社会,这是柏拉图在他那本书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共和国》中提出的。所有这一切尝试的出发点都是符合道德的,即,提供一个稳定的、具有善意的政府。

        “所有社会体系都通过同一种方式来实现这个愿望,即把公民权限制在那些被认为有足够的智慧,可以公平地使用这种权利的人之内。我重复一遍,‘所有社会体系’。即使那些所谓的‘无限制的民主,也把不少于四分之一的人口排斥在公民权之外,以年龄、出身、投票税、犯罪记录等等为理由。”

        瑞得少校讥讽地笑了笑,“我一直不明白,投票的时候,一个三十岁的笨蛋怎么可能比一个十五岁的天才更明智……但那是一个‘神授普通人权’的时代。不管那么多了,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公民权的分配法则多种多样:出生地、家庭出身、种族、性别、财产、教育、年龄、宗教,等等等等。所有这些体系都能起作用,但是效果都不好。不管哪个体系都存在许多反对者,认为它们是暴政。这些体系最终都崩溃了,或是被推翻了。

        “现在,我们创建了另外一个社会体系……运行得还不错。抱怨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反叛。个人自由在历史上是最大的,法律少,税率低,生活水平已达到生产水平的极限,犯罪率是历史上最低的。为什么?不是因为我们的投票者比其他体系中的投票者更聪明,这方面我们不存任何幻想。塔马尼先生,”他又叫了一个人,“请你回答,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体系比我们先辈所采用的任何系统更好?”

        我不知道克莱德·塔马尼的名字是怎么起的。我估计他是个印度人。他回答道:“嗯,我猜,因为投票者是一小群人,他们知道,社会的重大决定需要由他们作出,责任重大……所以他们作出决定前会认真研究。”

        “不要‘猜’。我们在这里研究的是完完全全的科学。还有,你猜错了。很多其他社会体系的统治阶层也是一小群非常清楚自己拥有重大权力的人,再说,我们的公民并不是一小部分。你知道,或者应该知道,成年人中的公民占多大比例,从伊斯克殖民星球的百分之八十到地球上某些国家的不足百分之三——但是各地的政府却几乎一样。投票者也不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在行使这种最高权利的方面,他们并没有特别的智慧、才能,或是经过特别的训练。那么,我们的投票者和过去的公民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别猜了,今天我们作的猜测已经够多了。我来说点儿明显的东西:在我们的系统之下,任何一个投票者或是政府官员都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已经通过志愿参加的艰苦服役表明,他能够将集体的利益摆在个人之前。

        “这才是差别,在实际生活中,这是具有决定意义的。

        “我们的投票者可能并不聪明,他可能缺乏某些社会美德,但是,我们的投票者的平均表现却比历史上任何统治阶层好上不知多少倍。”

        瑞得少校停住了,他伸手碰碰他的老式手表的表面,一双瞎眼“看着”指针。“快下课了,但我们还没能弄清我们为什么能够成功地管理自己,这个机制背后存在着什么样的道德合理性。持续的成功决不是一时运气。记住,这是科学,不是一厢情愿。宇宙是自然存在的,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投票就是行使权利,它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一切其他权利的根源——例如我有权每天一次折磨你们的生活,我的权利便源自投票权。行使投票权就是行使强权!——公民权就是强权,赤裸裸的强权。不管施行者是十个人还是十亿个人,政治权力就是强权。

        “但是,宇宙万物都有二元性。权利的对应物是什么?里科先生。”

        他挑了一个我知道答案的问题。“责任,长官。”

        “鼓掌。无论从实用的范畴,还是从可以用数学证明的道德范畴来说,权利和责任必须是对称的。失去平衡必然产生动荡,直至重新获得平衡,就像电流一定会在不平衡的电势之间流动一样。

        允许不负责任的权利就等于散布灾难的种子,而让一个人为那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承担责任则是盲目的愚行。没有限制的民主不稳定,原因便是公民们可以随心所欲行使这种无上的权利,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有等到悲剧酿成时(这是历史的必然),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犯下的大错。我们独有的‘投票税’,任何一个公民必须支付,但这种事却是过去闻所未闻的。过去的投票者拥有近乎无限制的公民权,却没有人检查他是否承担了相应的社会责任。如果他投票作出了荒谬的决定,那么灾难就有可能发生,这就是他的责任,不管他愿不愿意承担。他带来的灾难将把他和他的没有根基的社会体系一并埋葬。

        “从表面上看,我们的体系只有些许不同;我们的民主不受种族、肤色、信仰、出身、财富、性别或是犯罪记录的限制,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短短的并不十分艰辛的服役期——对于我们的穴居祖先来说不过是一场轻松运动而已——来赢得公民权。但就是这小小的不同决定了我们的机制可行,因为这个机制符合实际,而别的系统的本质就是不稳定的。因为公民权是人类权利中至高无上的,所以我们必须保证,那些行使这个权利的人应该敢于付出最大代价以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我们要求任何一个想要行使公民权以控制这个社会的人押上他的生命——必要时牺牲生命——来拯救社会的生命。由此,一个人所能承担的最大责任和他所行使的最高权利相互对应了。阴和阳,完美对称。”

        少校继续道,“历史上每个政府都遇到反政府革命,谁能说明为什么我们政府没有遇到?尽管大家都知道,社会上始终存在怨言?”

        一个年纪较大的学员抢先答道:“长官,革命是不可能的。”

        “是的。但是为什么?”

        “因为革命——武装起义——不仅仅需要不满,还需要攻击性。一个革命者必须乐于战斗并付出生命,不然,他就只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如果你能把那些攻击性强的分离出来,把他们训练成牧羊犬,那么羊群永远不会给你制造麻烦。”

        “这个比喻很好!类比总是让人怀疑,但这个比喻却很接近事实。明天给我一份数学证明。还有点儿时间,可以再讨论一个问题。你们提问,我来回答。有人吗?”

        “嗯,长官,为什么不——嗯,不把这种制度推广呢?要求每个人都参军,然后让每个人都有投票权?”

        “年轻人,你能恢复我的视力吗?”

        “长官?不能,长官!”

        “你会发现,恢复我的视力,比向某些人灌输道德和美德——社会责任——容易多了。这些人脑子里没有美德,也不想要美德,而且痛恨承担责任。所以我们才让参军这么困难,退伍又这么容易。高于家庭和部落的社会责任需要你具有想像力、奉献精神、忠诚,这些都是更高层次的德行,必须自己主动开发才能获得。硬灌下去的话是会吐出来的。强征兵员的尝试过去也做过,去图书馆读读日本战争中被洗脑的战俘的心理分析报告。下一节课带上你们自己的分析报告。”他碰了碰手表,“下课。”

      下一节课带上你们自己的分析报告。”他碰了碰手表,“下课。”

        瑞得让我们忙得要命。

        但也很有意思。他随意分发了许多研究生论文题目,我选了一个,写了一篇论文。文中指出,十字军东征和其他大多数战争不同。瑞得少校驳回了我的论文,给我另外分配了一个题目,强制性的:证明战争和追求道德上的完美都来自同一通过基因遗传的内在动力。我的论文概要如下:所有战争均起源于人口压力。(是的,甚至十字军东征也是如此,不过你必须深入调查贸易路线和出生率以及其他一些资料,以证明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道德——所有正确的道德规范——来源于生存本能,道德行为是超越个人水平之上的生存行为,比如一位父亲可以牺牲自己以拯救他的孩子。人口压力的本质也正是和他人争夺生存权的问题。所以,我们说战争源于人口压力,也就是说它发源于这样一个遗传本能,正是这个本能创造了所有适合人类的道德规范。

        再核查结论:既然缓解人口压力能够消除战争(同时消除了在战争中明显存在的人口屠杀的邪恶),我们能不能通过建立一套道德准则,将人口的增长限制在当地资源所允许的范围内?先不讨论计划生育的有效性,观察下述事实即可明白上述提议是否可行:任何停止增长的物种最终会被继续增长的其他物种所取代。历史上曾经有些人类种族尝试过控制人口增长,结果是其他种族过来了,将他们吞没了。

        退一步讲,假设人类达到了出生和死亡之间的平衡,人口数量刚好适合地球上的资源,因而也就实现了和平。又会发生什么呢?很快(下个星期三吧),虫族就会入侵,杀光那个高唱《不再学习打仗》的种族,宇宙随后就会把我们忘记。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要么我们扩张,消灭虫族,要么是它们扩张,消灭我们——因为这两个种族都既强悍又聪明,而且同样需要地盘和资源。

        人口压力使我们向整个宇宙扩张,知道我们多久便能把宇宙挤得满满当当的吗?答案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以我们这个种族的整体寿命而言,只相当于一眨眼的工夫。

        算算吧——这是一种几何级数的增长。

        但是人类有“权利”扩张到整个宇宙吗?人就是人,一种想要生存的动物,而且有能力(到目前为止)与竞争对手对抗并生存下来。除非先承认这个先决条件,否则,所有道德呀、战争呀、政治呀——你随便列举,有关这一切的高谈阔论都是胡说八道。要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必须正视人类自己,了解“人”是什么——而不是慈眉善目的好心老太太期望它成为的样子。

        到时候,宇宙会让我们知道人类是否“有权”扩张。

    • 家园 星船伞兵:青少年违法者???(3)

      在乔尼精神上和肉体上都适应了机动步兵的生活之后,发生了一件令人作呕的事情。

      一名叫迪林格的新兵在服役期逃跑,并谋杀了一名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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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当地的司法机关审判定罪,但后来查明他是一个未退伍的士兵。他们通知了国防部,我们的司令官立即干预。军队的法律和权限的优先权比平民的高,他被送还给我们。

        为什么将军要管这件事?为什么他不让当地的司法机关自己处理?为了“给我们一个教训”?不是。我确信我们的将军并不认为他的小伙子们需要这么恶心的事例来告诉他们杀小女孩是不对的。我始终相信他会设法让我们避开那一幕——如果可能的话。

        我们的确学到了东西,尽管当时没人提。这一课慢慢渗进我们的思想,直至成为我们的第二天性。

        机动步兵的事由机动步兵自己来处理——不管是什么事。

        迪林格属于我们,他仍旧在我们的名单里。尽管我们不想要他,尽管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接受他,尽管我们巴不得放弃他,他仍然是我们团的一员。我们不能扔下他,让一个一千英里以外的警长来处理他的事。如果不得不做的话,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应该亲手杀掉他的狗,不会雇一个可能把事情搞砸的代理人。

        团里的记录文件表明迪林格是我们的人,所以,处置他就是我们的任务。

        那个傍晚,我们向集合场地行军,每分钟六十步。(很难压着步子,我们已经习惯了每分钟一百四十步),军乐队演奏着《无人哀悼的挽歌》。随后,迪林格走了出来,身上和我们一样穿着全套机动步兵的制服。乐队开始演奏《丹尼·迪夫》,他们则除去他身上的各种徽记,甚至包括扣子和帽徽,最后留在他身上的是一套栗色和浅蓝色的衣服,不再是军服了。鼓手打出一串长长的鼓点,一切都结束了。

        晚点名之后,我们快步跑回自己的营帐。我想没有人昏倒,也没有人会觉得很恶心,尽管那天晚上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吃得不多。

        餐厅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安静过。但是,尽管这很恐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它和看到泰德·亨德里克受鞭刑时的冲击是不同的——我是说,你不会把自己放在迪林格的位置上,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也可能是我。不算开小差,迪林格至少犯下了四项死罪。哪怕他案子中的受害者能活过来,他还是会面临另外三项指控:绑架、勒索赎金、无视人质生命。任何一个都会让他随着《丹尼·迪夫》的节奏在绞刑架上晃晃荡荡。

        我当时不同情他,现在也不。有个古老的谚语,“理解一切就是原谅一切”,这可需要有很大的肚量。有些事,你理解得越多,对它们的厌恶也越深。我的同情心给了我从未见过的巴巴拉·安·恩斯怀特和那对再也见不到他们女儿的父母。(顺便想一想那些脑残公知为二代们如何辩护的,他们并没有一丝良心留给受害者的家属)

        那天晚上,军乐队放下手里的乐器之后,我们开始了为期三十天的对小女孩的悼念和对自己的反思。旗帜换成了黑色,早晚点名时没有了音乐,行军时也不再歌唱。我只听到过一次有人抱怨,结果另外一个新兵马上问他是不是想在头上长几个大包。当然,不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小女孩,而不是杀害她们。我们团已经有了污点,我们得清除它。我们是可耻的,而且我们觉得自己的确可耻。

        那天晚上,我力图找出可以防范发生类似事件的方法。当然,如今这种事已经很少见了——但是即使是一次也太多了。我始终没有找到满意的回答。这个迪林格——他看上去和别的人一样,过去的表现和记录也不会太糟糕,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到考利营来。

        我猜他是那种你在书本上读过的变态人格,没办法分辨他们。

        好吧,如果没有什么法子能防止它一次也不发生,那么,只有一种可靠的方法能防止它再次发生。

        如果迪林格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罪孽(这似乎难以想像),那么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点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像巴巴拉一样受到折磨。事实上,他根本一点儿罪都没受。

        但是假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所做的事是错误的,那又怎么办?好吧,我们会杀掉疯狗,不是吗?是的。但是像这样的疯狂其实是一种疾病——我只想得出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不能治好——这种情形下,他最好死掉,对于他自己和别人的安全都有好处;要么经过治疗他能恢复正常,正常到足以重新进入文明社会……但考虑到他“得病”时所干的事,除了自杀以外他还能干什么呢?他怎么能和这样的自己生活在一起?再假设一下,如果他在治愈之前逃走了,再一次犯下了同样的罪行呢?可能还不止一次?你怎么才能向那些悲痛的父母们解释呢?给他们看他的病历?我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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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波司先生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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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自己在温习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上的一次讨论。当时杜波司先生探讨了××世纪北美共和国解体前的混乱状态。据他说,在他们把阴沟淘干净之前,有那么一阵子,类似迪林格的案子就像狗打架一样常见。恐慌不仅仅存在于北美,俄罗斯和英伦三岛也有,其他很多地方也是同样情形。但以北美解体之前最为混乱。

        “遵纪守法的本分老百姓,”杜波司告诉我们,“基本上不敢夜里去公园。这么做得冒着被狼群般的孩子攻击的危险,这些孩子配备着铁链、刀、自制枪支、狼牙棒……最起码会受伤,肯定会被抢,可能终身残疾,甚至还会送命。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俄英美联盟和日本霸权之间的战争爆发。谋杀、吸毒、盗窃、攻击和蓄意破坏成了家常便饭。还不止公园,这些事在大白天的大街上也随处可见。还有学校操场,甚至教学楼内。但是公园的不安全早已是声名狼藉,在晚上,正直的人就会避开它们。”

        我试着想像我们的学校发生这些事。但是我想像不出。我们的公园也不可能。去公园是为了游玩,不是受到伤害。至于会在某个公园内被杀——“杜波司先生,他们没有警察吗?没有法庭?”

        “他们拥有的警察比我们的多得多。法庭也更多。而且都在超负荷工作。”

        “我想我弄不明白。”如果我们的城市里有孩子干了这样的坏事……好吧,他和他的父亲会并排接受鞭刑。但是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接着,杜波司先生问我:“说说什么是‘青少年违法者’。”

        “嗯,那些孩子——殴打伤害他人的孩子。”

        “错误。”

        “嗯?但是书上说——”

        “对不起。你的课本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但是把尾巴叫作腿怎么说都不是正确的命名。‘青少年违法者’是个自相矛盾的说法,这种提法指出了问题,同时导致问题无法解决。你养过小狗吗?”

        “是的,先生。”

        “你训练它不要在屋子里大小便吗?”

        “嗯……是的,先生。试了好几次。”不过进展太慢,我母亲只好下令狗必须待在屋外。

        “噢,好的。当你的狗犯了错误时,你会生气吗?”

        “什么?为什么?它又不懂事,它只是一条小狗。”

        “你会怎么做?”

        “会骂他,把它的鼻子抵在大小便上来回刮,打他几下。”

        “但是它听不懂你的话。”

        “是的,可它知道我生气了。”

        “你刚刚还说你并不生气。”

        杜波司先生很擅长把人搞得晕头转向。“我必须让它以为我在生气。它得学习,不是吗?”

        “我同意。但是,既然你已经让它明白你不喜欢它的做法,你怎么还能这么残忍,非打它不可呢?你说过,这个可怜的小动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你还是给它造成了痛苦。说出你的理由!

        或许你是个虐待狂?”

        我那时还不知道虐待狂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懂养小狗的事。

        “杜波司先生,你必须这么做!你责骂它,它就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把它的鼻子在那儿来回刮几下,它就知道麻烦是什么。你打它,它就知道以后最好别犯类似错误——而且这些事你必须当场做!事过之后再惩罚它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使它迷惑不解。即便这样,一次教训也是不够的。你得盯着它,再抓住它,打得更厉害一点。

        很快它就学会了。光责骂一顿只会浪费你的口水。”我又加了一句,“我猜你从来没有养过小狗。”

        “我养过很多。我现在就养着一条德国猎犬——用的方法和你的一模一样。让我们回到青少年犯罪的话题。多数坏小子的年龄比你们班上的人还小……开始犯罪生涯的年龄甚至更小。永远不要忘记那条小狗。这些孩子经常被抓住。警察每天都要逮到好几批。他们挨骂了吗?是的,通常还很严厉。他们的鼻子被刮了吗?很少。媒体和官员通常不会透露他们的名字。他们被打了吗?绝对没有!他们中的很多从小就没被打过。当时有一种理论很盛行,即体罚,或是任何一种导致疼痛的惩罚,都会给孩子造成终生的精神损伤。”

        (我想我的父亲肯定没有听说过这个理论。)“法律禁止学校体罚学生。”他继续着,“只有一个小州,特拉华州,才将鞭刑视为合乎法律的法庭判决,而且这种惩罚只和几种犯罪有关,很少实际运用。它被视为‘残忍的、不同寻常的惩罚’。”

        杜波司的声音变大了。“我不理解为什么禁止‘残忍的、不同寻常的惩罚’。一个法官的目的必须是仁慈的,但他作出的判决却应该使罪犯感受痛苦,不然惩罚又从何谈起。疼痛是几百万年的进化给我们造就的基本机制,它能在我们的生存受到威胁时向我们发出警告。社会为什么拒绝使用这么完美的生存机制呢?那个时期充斥着蒙昧的伪心理学。”

        “至于‘不同寻常’,惩罚必须是不同寻常的,否则便起不到作用。”他用他的残肢向另外一个男孩一指,“如果一条小狗每个小时都会挨一次打,会怎么样?”

        “嗯……小狗可能会发疯!”

        “有可能。可以肯定的是,它什么都学不到。这个学校的校长上一次体罚学生是什么时候?”

        “嗯,我说不准。好像两年前吧,那个被打的孩子——”

        “不必再说了。够长了。它意味着这种惩罚不同寻常,于是非常有用,可以阻止错误的发生,可以教导学生。现在我们再说那些年轻的罪犯。当小孩子时可能从来没有挨过打,犯罪之后肯定不会遭鞭打。通常的程序是:第一次违法,给予警告:骂一顿而已,通常不会立案;几次违法之后,监禁,但是延期执行,给这个年轻人缓刑。一个男孩在最终受到惩罚之前可能会被捕多次,几次被判有罪,最后只是一关了之,跟其他犯罪分子待在一起,从他们那儿学到更多的犯罪手段。如果监禁期内没惹出大麻烦,他还可以逃过这种过于温和的惩戒手段的大部分,他能得到缓刑,用那时的行话来说就是假释。

        “这个难以置信的程序可以一直延续好几年,与此同时,他的犯罪频率和邪恶程度都加大了,却不会受到惩罚,除了条件舒适的监禁以外。随后,突然间,通常是到了法律规定的十八岁成年生日,这个所谓的‘青少年违法者’成了一个成年罪犯——有时仅仅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之后就在死囚室里等着执行,因为犯下了谋杀的重罪。你——”

        他又把我挑了出来。“假如你只是责骂你的小狗,从来没有惩罚过它,让它继续在屋子里随地便溺……偶尔把它关在外面一次,但是很快又把它放了进来,只警告它不要再犯错误。随后有一天,你发现它已经是只成年狗了,却仍然没有教养。于是,你拿出一把枪,把它打死了。你有何感想?”

        “那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养狗方法。”

        “我同意。也可能指养育孩子。这是谁的错?”

        “嗯……我猜,是我的。”

        “再次同意,我不像你,连猜都不用猜。”

        “杜波司先生,”一个女孩突然开口,“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在小孩子欠揍时不打他一顿?对于犯了错的年纪较大的那些,为什么不用皮带抽一顿?——这才是他们不会忘记的教训!我是说,那些干了很坏的坏事的人。为什么不呢?”

        “我不知道。”他冷冷地说,“我只知道,有些方法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能向年轻人灌输社会道德,教会他们尊重法律。但蒙昧的伪科学阶层却拒绝接受那些方法,那些人自称‘社会工作者’或‘儿童心理学家’。我们所说的方法他们显然觉得太简单了,因为人人能作,只要拿出训练小狗时的耐心和决心就行了。有时我真怀疑他们心里暗自很喜欢天下大乱——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但是——老天!”那个女孩回答道,“我并不比其他孩子更喜欢挨打,但只要有必要,我的妈妈就会动手。我在学校惟一一次被责打的当天,我在家又挨了一顿——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来没敢想过被押解到一个法官前,被判处鞭刑。只要你遵纪守法,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不觉得我们的社会体系有什么问题,比担心生命安全、不敢到外头去强多了。”

        “我同意。年轻的女士,那些好心人的动机是一回事,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大得可悲。对于道德,他们没有科学理论。他们的确发明了一套道德理论,也尝试着将它投入实际运用(我不应该嘲笑他们的动机)——但是它一半是昏了头的自以为是,另一半是因为这种弥天大谎听上去振振有词。他们越是真诚,就越是误入歧途。知道吗,他们假定人生来便具有道德感。”

        “可是先生?我想——人是这样的呀。我自己就是。”

        “不,亲爱的,你有的只是一颗经过耕耘的良心,一颗精心训练而成的良心。人的本性并非向善。你不会生来就具备良心,我也不会——小狗也没有。我们之所以获得道德感,靠的是训练、教训和头脑做出的努力。那些不幸的青少年罪犯也是生来一张白纸,跟你我一样,但是他们没有获得道德感的机会。他们的体验不允许有这样的机会。什么是‘道德感’?它就是生存本能的具体表现。生存本能是人的自然表现,我们性格的每一方面都从它而来。

        任何与生存本能冲突的东西都能或早或晚除掉这个人,因此,这种东西在接下来的人类进化过程中便不会出现。这个真理可以用数学表达,每一步都是可证明的。生存永远是最高指令,控制着我们的一切行为。

        “但是生存的本能经过耕耘之后,”他继续着,“成为比盲目的、畜牲般的生存需求精细得多、复杂得多的各种动机。年轻的女士,你所谓的‘道德本能’,其实是你的长辈们向你灌输的、比你自己个体的生存更加重要的其他更强烈的需求。例如,你的家族的生存,或者,当你有了孩子之后,你孩子的生存,或者是你的国家的生存。继续数下去,这个名单还能一直向上延伸。一种科学的道德理论必须以个人的生存本能为基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基础,同时还必须正确描绘各种生存的层次,指出每一层的动机,解决各层次需求之间的冲突。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这样一种理论,可以解决任何一个层面上的道德问题:个人利益,家庭之爱,对国家的义务,对人类的责任,甚至可以将这种理论扩展到非人类的种族上去。所有与道德相关的问题都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说明:没有哪个人的爱比得上一只以死保卫幼崽的母猫。一旦你们明白了那只猫所处的困境,以及它是如何解决的,你们就可以开始检视自己,看看自己在道德的阶梯上能攀爬到多高的位置。

        “那些青少年罪犯爬得很低。只有出生时那点生存本能,他们达到的最高道德境界只不过是对于某一组织——街头帮会——并不牢固的忠诚。但那些好心人却妄想‘唤醒他们善良的天性’,去‘触动他们’,‘激发他们的道德感’。废话!他们没有‘善良的本性’。经历告诉他们,他们靠他们那一套活得满好。小狗从来没有挨过打,因此它认定自己已经成功完成的乐事一定‘符合道德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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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这吊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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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道德理论的基石都是责任,对于一个团体来说,责任的重要性相当于个人利益对于个体的重要性。没人把责任以一种他们可以理解的方式教授给那些孩子——也就是说,以责打的方式。

        相反,社会不断地给他们宣扬的是他们的‘权利’。

        “没有任何一个人与生俱来便具有任何天赋特权,所以,这种做法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杜波司先生停顿了一会儿。有人禁不住接过话头。“先生?可是,‘生命,自由与追求幸福’的确是人的天赋特权呀。”

        “噢,是的,是所谓‘不可剥夺的权利’。这个调调儿时时刻刻都有人引用。生命?一个即将淹死在太平洋里的人有生命的‘权利’吗?大海不会倾听他对自己‘权利’的呼吁。一个必须以死来拯救他的孩子的人有生命的‘权利’吗?如果他选择保留自己的生命,这么做是因为他有这个‘权利’吗?如果两个人处于饿死的边缘,除了吃掉对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继续生存的方法,那么他们中哪个人的权利是‘不可剥夺的’呢?至于自由,那些签下伟大宪章的英雄发誓以他们的生命换取自由。自由从来不是‘不可剥夺的’,必须时不时地用爱国者的鲜血来换取,否则它就会消失。

        在那些所谓的人类的天赋特权之中,自由是最不可能轻易得来的,它从来不是免费的。

        “第三个‘权利’——‘追求幸福’?它的确是无法剥夺的,但它并不是一个权利。它只是个普遍的存在,暴君不能将其剥夺,爱国者也不能重新树立。把我关进地牢,架在火上烧死,或是立为万王之王,不管怎样,我都能‘追求幸福’,只要我的脑子还活着——但是,无论上帝还是圣人,无论智者还是灵药,都不能保证我得到幸福。”

        接着,杜波司先生又转向我。“刚才我告诉你‘青少年违法者’是个自相矛盾的概念。‘违法者’指的是‘不能承担责任’。但责任只是成年人的美德——只有当少年成为一个成年人之后,他才能明白责任的意义,并将责任看得比天生的个人利益更为重要。从来就没有、也不可能出现一个‘青少年违法者’。但是每一个青少年罪犯的身旁总有一个或更多的成年违法者,这些成年人要么不知道他们的责任,要么知道责任而没有承担。

        “正是这个软肋摧毁了过去那个很多方面都值得赞赏的文明。

        横行在大街上的小流氓是一个外部症状,表明那个文明已经身患重病:其公民(所有的人都是)只知道称颂着‘权利’的神话,却忘记了他们的责任。由这样的公民组成的国家是不可能国运长久的。”

        我不知道杜波司中校会怎么给迪林格分类。是个不得不除掉、同时又让人怜悯的青年罪犯,还是个成年违法者,只配遭到人们的蔑视?我不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杀死小女孩了。

        知道这个就行了。我睡着了。

    • 家园 星船伞兵:杜波司先生的来信(2)

      入伍之后乔尼就在西伯利亚的考利营开始接受新兵训练了,文中满是海茵莱茵式的黑色幽默,看上去训练的教官们不断从肉体上和精神上来折磨这些新兵,不过这些折磨似乎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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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这些之后,有人可能会觉得新兵营的训练过分艰苦了,没有必要。但是,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它被有意设计成尽可能的艰苦。

        每个新兵都认定这一切毫无必要,纯粹是折磨人取乐,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虐待,是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愚蠢的低能儿的把戏。

        它不是。它的设计是如此精心,如此智慧,如此高效,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残忍。它被设计成冰冷的手术,就像外科医生一样不近人情。噢,我承认,有些教官也许从折磨他人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大乐趣,不过我对这一点拿不准。(现在)我知道,心理战军官在选择教官时精心剔除了那些喜欢恃强凌弱的家伙。

        他们寻找的是有技巧、有奉献精神的工匠,这些工匠的手艺表现在能为新兵创造出尽可能艰苦的环境。一般来说,喜欢恃强凌弱的人都是蠢材,会将自己的感情色彩带入训练,一开始是找乐子,但过不了多久,乐子没有了,他们便会垮掉,再也提不起精神。

        但是,教官之中仍然可能存在喜欢恃强凌弱的人。我听说有些外科医生就酷爱伴随手术而来的切割和鲜血,这些医生的医术却并不一定就差。

        这就是新兵营的全部:手术。它的近期目标就是淘汰,把那些太柔弱、太孩子气、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机动步兵的人赶出队伍。它达到了目的(他们差点把我赶了出去).头六个星期,我们的连队就缩编成了一个排。一些人离开时没有带着不良记录,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在其他非战斗单位完成服役期。还有一些人是因为行为不良,表现不佳,或是身体不适被强制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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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通过了新兵营的训练之后,他们开始了真正的机动步兵的训练。在训练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位学员对为什么练习各种武器甚至包括飞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更有效率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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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长官。你说岗哨没有氢弹,但是如果他碰巧有一个呢?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看,至少我们就有氢弹,如果我们就是岗哨的话……我们要对付的岗哨可能也有。我不是指岗哨,我说的是岗哨那一边的,我们的敌人。”

        “我听懂了。”

        “好吧……你明白了,长官?如果我们能用氢弹……你说过的,这不是象棋比赛,这是现实,这是战争,没有人会掉以轻心。

        这种情况下,在草丛里爬来爬去,到处掷刀子,可能会让你送命的……甚至会输掉整个战争……当你有真正的、可以赢得整场战争的武器,哪儿还用得着刀子?轻轻按个按钮就行了。这种情况下,让一群人冒着危险使用过时的武器还有什么意义呢?”

        兹穆没有立刻回答,这可不像他的为人。随后他轻声说:“你在机动步兵部队待得舒服吗,亨德里克?你可以要求退伍,你知道的。”

        亨德里克嘟囔了一声。兹穆道:“大声说。”

        “我不想退伍,长官。我想完成整个服役期。”

        “我明白了。好吧,你问的那个问题,一个中士是没有资格回答的……你也不应该问我。你在参军以前就应该知道答案了。你应该知道。你的学校里难道没有一门叫历史和道德的课程?”

        “什么?当然——有的,长官。”

        “那答案你应该早就听过了。我现在要给你的是我自己的——非官方的——观点。如果你想教训一个孩子,会把他的头砍掉吗?”

        “为什么……不,长官!”

        “当然不会。你很清楚。在某些情况下,用氢弹去攻击敌人的一个城市就像用斧子砍孩子的屁股一样愚蠢。战争不仅仅是暴力和杀戮这么简单。战争是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使用的有控制的暴力。

        战争的目的就是以武力支持政府的决定,绝不是为杀人而杀人……

        而是为了让他做你想让他做的事。不是杀戮……而是有控制、有目的的暴力。选择暴力的方式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士兵的任务不是决定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以及为什么——作战。那是政府高层和将军们的事。政府高层决定为什么、何种程度。将军们从他们那儿接受任务,决定时间、地点和手段。我们提供暴力,其他人——他们称之为‘聪明的老家伙们’——实施控制。这就是战争的形式。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好的答案。如果你还不满意,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面见团长的机会。如果他同样不能使你信服——你就回家去,当个老百姓!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你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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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很快不久乔尼被另一件事情所触动,也遇到了自己的精神上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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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结束后不久,突然之间,我不犯困了。兹穆中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人。兹穆和平常一样军装笔挺,脸上的表情却像骑着白马的死神。他的右眼上有块黑斑,看上去像是个黑眼圈——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三个人中间那个是泰德·亨德里克。他身上很脏。连队在进行野外训练,他们是不会清洗这些草地的,而你的大部分时间都依偎在草地的怀抱里。他的嘴唇绽裂开来,脸上衬衣上都是血,帽子也不见了。他的眼神看上去狂躁不安。

        站在他两旁的也都是新兵,每人手中拿着一枝步枪。亨德里克没拿。其中一位来自我的班,一个叫里维的小子。他看上去很兴奋,趁没人注意时还冲我挤了一下眼。

        弗兰克上尉似乎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中士?”

        兹穆笔直地站着,机械地开口了,像背诵什么东西似的。“长官,H连连长向营长报告。纪律守则9107.模拟练习中无视战术命令和条例。守则9120.违抗命令,同一场合下。”

        弗兰克上尉似乎有点疑惑不解。“这些事为什么找我?你是正式上报吗?”

        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能像兹穆一样,如此窘迫,同时却又保持平静的语调和面部表情。“长官,如果你允许的话。这个人拒绝接受纪律惩戒。他坚持要面见营长。”

        “我明白了。充当一个新兵蛋子的律师。我仍然不十分清楚,中士,但从技术上说,他有这个权利。当时的战术命令是什么?”

        “是‘保持静止’,长官。”我看了亨德里克一眼,心里想着:噢,他该倒霉了。听到“保持静止”,你就应该马上趴在地上,尽快找到掩体,随后“保持静止”:一动不动,甚至不能动动眉毛,直到命令解除。如果你已经处于掩体中,你可以就地保持静止。他们说过,曾经有人在保持静止过程中被击中……并且慢慢死去,至死没有发出一声声响或是做过一个动作。

        弗兰克的眉毛扬了扬。“第二部分指控的原因?”

        “同一件事,长官。在保持静止结束后,没能按照命令行动。”

        弗兰克面容冰冷。“姓名。”

        兹穆回答道:“亨德里克,长官。新兵号RP7960924.”

        “很好。亨德里克,在三十天内,你被剥夺一切权利,没有勤务或非用餐时间内,不得离开你的帐篷,上厕所除外。你每天还得在教官的监视下完成三个小时的额外勤务,其中一个小时在熄灯号以前,一个小时在起床号以前,一个小时在午饭时,趁着午饭时完成。你的晚餐是面包和水——你能吃下多少面包就吃多少。

        每个星期天还必须完成十个小时的额外勤务,如果你提出要求,服务时间将按照你的宗教需要做出相应调整。”

        弗兰克上尉继续着,“亨德里克,你受到的惩戒这么轻,惟一原因是我无法在说服军事法庭之前给你更重的惩戒……还有,我不想破坏你们连的纪录。解散。”

        他的视线又落回放在桌上的文件,这件事就此完毕————亨德里克叫起来:“你还没有听到我这边的说法。”

        上尉抬起头,“噢,对不起。你也有说法?”

        “你说得很对,我有!是兹穆中士把我逼成这样的。他一整天都在驱使我,驱使我,从我到那儿的一刻起就开始了!他……”

        “那是他的工作。”上尉冷冷地说,“你否认对你的指控吗?”

        “不,但是——他没告诉你我趴的地方是个蚂蚁窝。”

        弗兰克看上去觉得恶心。“噢,这么说,就因为小小几只蚂蚁,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要搭上你同伴的性命?”

        “不是几只——有几百只。能咬人的那种。”

        “那又怎么样?年轻人,让我来教教你。哪怕是一窝响尾蛇,你也得趴在那儿。”弗兰克停顿了一下,“你有什么能为你辩护的东西?”

        亨德里克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当然有!他打我!他动手打我!他们一群人整天拿着根愚蠢的棍子走来走去,抽你的屁股,捅你的双肩,告诉你要振作精神—一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今天他动手打我——他把我打倒在地,还喊着‘保持静止,你这个蠢货!’这些又怎么说?”

        弗兰克上尉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抬起头看着亨德里克。“年轻人,你有一种在平民中相当普遍的误解。你认为你的上司不能,用你的话说,‘动手打你’。在纯粹的社交场合下,你说得是对的。

        比如,如果我们两个恰好在剧院或商店里碰上,只要你对我的军衔表现出应有的尊敬,我所拥有的扇你耳光的权利不会比你拥有的扇我耳光的权利更多。但是在军务中,规则就完全不同了——”

        上尉在椅子中转了个身,指着一堆活页书。“这些就是适用于你的法律。你可以查看这些书中的每个章节,以及每一个与该章节有关的军事法庭案例,你不会发现一个词,说明——或者它所含的意义就是——你的上司在有任务时不能动手,或是不能用其他任何方式打你。亨德里克,我可以打碎你的下巴,为此我会向我自己的上司做出必要解释。但是我不必向你解释。我还可以做得更狠一些。在有些情况下,一个上级军官,不管是不是职业军官,他不仅仅被允许,而且被要求去杀死一个军官或是其他一个什么人,没有拖延,可能也没有警告——他不但不会被惩罚,反而会受到表扬。例如,在敌人面前制止一名胆小鬼的懦夫行为。”

        上尉的指头敲着桌子。“现在说说藤杖。它们有两种用途。第一,表明谁是上级。第二,我们希望它们会被用在你们身上,敲在你身上,使你动作敏捷。你不可能因此受伤,使用藤杖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最多一阵刺痛,却可以避免很多废话。举个例子,你没有在起床号吹响之后马上出来。当然,值勤教官也可以哄你,说‘亲爱的,乖’,或是问你今早是否想在床上用早餐——如果我们能抽出一个教官专门当你的保姆的话。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所以他给你们这些懒鬼一记重击,要求你们跑向集合队伍,并在途中给予必要的刺激。当然,他可以简简单单踢你一脚,同样合法并且几乎可以收到同样的效果。但是主管训练和纪律的将军认为,对于值勤教官和你来说,用一根不近人情的权力棒把睡懒觉者从被窝中赶出显得更有威严。我也这么认为。你我认为事情应该怎么进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就是采取了这种方法。”

        弗兰克上尉叹了一口气,“亨德里克,我必须把这些解释给你听,因为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被惩罚,那么对他的惩罚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我说‘孩子’,是因为你明显还没有成为一个男人,尽管我们正在竭力让你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在训练的这个阶段,你是个异乎寻常的坏小子。你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成为你的辩护,也不能减轻你的罪状。你似乎并不知道训练的目的,也不知道身为一个士兵的职责。这样好了,我公平地对待你,你可以用自己的话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我要你毫无保留地说出你的心里话。或许你的话中会含有对你有利的东西,尽管我不能想像那会是什么。”

        上尉批评亨德里克时,我偷偷向他看了一两眼。不知为什么,他安静柔和的话语比兹穆对我们的咆哮更有分量。亨德里克的表情从愤愤不平变成震惊,最后变成闷闷不乐。

        “说出来!”弗兰克上尉严厉地说。

        “嗯……好吧,命令我们保持静止,我卧倒在地,发现自己趴在一个蚂蚁窝上。所以我爬了起来,往前挪了几英尺,结果我被来自身后的攻击打倒在地。他对我大声吼叫——我跳了起来,回敬了他一拳,然后他——”

        “住嘴!”弗兰克上尉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看上去足有十英尺,尽管他的身高几乎和我的一样。他怒视着亨德里克。

        “你……打……了……你的连长?”

        “啊?我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先打的我。从我身后,我连看都没看见他。没有什么人能打我。我打了他,然后他又打了我,然后——”

        “闭嘴!”

        亨德里克停住了。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我只想调离这个愚蠢的单位。”

        “我想我们能满足你的要求。”弗兰克冷冷地说,“而且很快。”

        “给我一张纸就行,我要求退伍。”

        “等会儿。兹穆中士。”

        “是,长官。”兹穆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他只是站在那儿,双眼平视前方,僵硬得像一座雕像,纹丝不动,除了腮边的肌肉以外。

        我看着他,他脸上的印记的确是个黑眼圈。亨德里克的攻击一定使他猝不及防。但是他没有就此说过什么,弗兰克上尉也没有问——可能他认为兹穆撞在了门上,如果他愿意,过会儿他自会说明。

        “有关条例已经按要求在你们连里公布了?”

        “是的,长官。条例已经公布并记录在案,每个星期天早晨。”

        “我知道已经公布了,问一问只是例行公事。”

        每个星期天早晨,在教堂礼拜开始之前,我们会列队听他们宣读司法部门和军队颁发的纪律条例。这些条例也贴在传令兵帐篷前的公告板上。没人在意,只不过是又一次队列操练,你大可以站在那儿睡过整个过程。非说注意到了什么的话,我们惟一注意到的东西就是大家称之为“三十一种让你滚蛋的方法”——毕竟,教官们想尽办法把各种条例生生灌输给我们。它们是三十一种重大违例。时不时地,有人会吹嘘自己或是别人发现了第三十二种方法,通常是些荒谬而又淫秽的东西。

        “攻击上级军官——!”

        突然间,这件事情不再有趣。攻击兹穆?为此被判绞刑?教我们徒手搏击时,几乎连里所有人都攻击过兹穆,有些人甚至还打倒过他。在其他教官训练了我们而我们开始骄傲,觉得自己还不错之后,他会向我们挑战——随后再想办法进一步提高我们的技术。有一次,我看到岗田把他打昏过去了。布鲁斯基往他身上泼水,他醒了,笑了笑,走上前去握手—一随后把岗田摔得远远的。

        弗兰克上尉向四周看了看,向我示意。“你,马上联系团部。”

        我笨手笨脚地照办了。一个军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我往后退去,让上尉接手。“团长副官。”那张脸没有表情地说。

        弗兰克口齿清楚地说:“第二营营长向团长致敬。我请求派遣一位军官前来组成军事法庭。”

        那张脸说:“你什么时候需要,伊恩?”

        “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我相信杰克正在他的办公室。条例和姓名?”

        弗兰克上尉说出亨德里克的身份,同时引用了一个条例的号码。那张脸吹了声口哨,变得严肃起来。“马上就来,伊恩。如果杰克来不了,我会自己来,不过先得报告老头子。”

        弗兰克上尉转向兹穆。“此次事件——有目击证人吗?”

        “是的,长官。”

        “他的班长看到了吗?”

        兹穆几乎没有犹豫。“我想是的,长官。”

        “叫他来。那儿有人穿着装甲动力服吗?”

        “是的,长官。”

        兹穆开始打电话,弗兰克冲着亨德里克说:“你想让哪个证人来替你辩护?”

        “嗯?我不需要任何证人,他干了什么他自己知道!只要给我一纸退伍令就行——我要离开这儿。”

        “等不了多长时间。”

        在我看起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到五分钟,琼斯教官身着一身装甲动力服跳着进来了,胳膊底下夹着默罕默德教官。他放下默罕默德,跳着走了。就在这时,斯皮克马中尉走了进来,道:“下午好,上尉。被告和证人都在吗?”

        “都在。开始吧,杰克。”

        “记录仪开了吗?”

        “开了。”

        “很好。亨德里克,走上前来。”亨德里克照办了,他看上去疑惑不解,开始紧张起来。斯皮克马中尉倒豆子般一口气说道:“根据地球联邦的法律和军事条例,由训练和纪律部司令官颁布的第四号将令所组编的阿瑟·考利营的战地军事法庭受司令官F·X·莫瑞尔中校命令就此开庭。检控官:伊恩·弗兰克上尉,第三团第二营营长。法官:希拉克·斯皮克马中尉,第三团第一营营长。

        被告:亨德里克,男,新兵号RP7960924.条例9080.指控:在地球联邦被视为处于紧急状态之中的情况下攻击其上级军官”

        我能记住的就是这一套进行得有多快。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也被指定成为一位“法庭人员”并被命令“带走”证人,让他们下去做准备。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带走”兹穆中士,如果他不喜欢被带走的话。但是他叫上了默罕默德,两个人都离开法庭,走到听不见庭内声音的地方。兹穆单独一个人待着,干干地等着。默罕默德坐在地上,卷了一支烟,不过马上捻熄了烟头——他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三个都出庭了,所陈述的事实跟亨德里克说的差不多。兹穆根本没被叫进去。

        斯皮克马中尉对亨德里克说:“你想讯问证人吗?如果你想这么做,法庭可以协助你。”

        “不。”

        “向法庭说话时应该立正并说‘长官’。”

        “不,长官。”他加了句,“我想要个律师。”

        “战地法庭不允许有律师。你想为你自己辩护吗?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从目前取得的证据看,如果你不发言,法庭不会强迫你。

        但是请注意,如果你要自我辩护,那么你所说的任何情况都将可能被用作对你不利的证据,而且你会受到检控官的质询。”

        亨德里克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好处?”

        “法庭再重申一遍:你要为自己辩护吗?”

        “嗯,不,长官。”

        “法庭必须问你一个例行问题。在你被控违例之前,你被指责违反的这一条例是否向你公布过?你可以答是,或者不是,或者保持沉默,但是你的回答不得违背有关伪证罪的9167号条例。”

        被告沉默着。

        “很好。法庭会大声宣读你被指控违反的条例并再次问你这个问题。‘条例9080:军队中的任何人,攻击或者侮辱,或试图攻击或侮辱——”

        “噢,我想他们公布了。每个星期天早晨,他们都会念这些玩意儿——一长串你不能做的事情。”

        “这项条例有没有向你公布?回答是或者不是?”

        “嗯……是,长官。公布了。”

        “很好。在拒绝为自己辩护之后,你希望说些什么来减轻你的罪行,以争取从轻发落吗?”

        “长官?”

        “你还有什么要对法庭说的?任何你认为能够影响呈堂证供效力的情形?或是任何能减轻罪责的情况?例如病了,或吸食了毒品,或是药物的副作用。在这一环节下,你无需宣誓,你可以陈述任何你认为能帮助你的东西。法庭想要发现的是:这件事有什么对你不公平的地方?如果有,为什么?”

        “嗯?当然不公平!所有一切都不公平!他先打了我!他们的证词你都听到了!——他先打了我。”

        “还有什么?”

        “嗯?没有了,长官。还不够吗?”

        “案件审理结束。新兵亨德里克,走到前面来!”斯皮克马中尉在整个过程中一直站着。现在弗兰克上尉也站了起来。这个地方突然间变得冷飕飕的。

        “新兵亨德里克,你被判有罪。”

        我的胃仿佛作了个后滚翻。他们要干掉他了……他们要对泰德·亨德里克下手了。这个早晨我还在他旁边吃早餐呢。

        “法庭判决你,”他继续着,我感到肚子里很不舒服,“接受鞭笞十下,并因表现不良而开除军籍。”

        亨德里克咽了一口唾沫。“我想主动退伍!”

        “法庭不允许你主动退伍。法庭还想补充一句,你得到的惩罚这么轻,只不过是因为法律赋予本法庭的判罚极限就是这么多。检控人请求成立一个战地军事法庭——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要求,本法庭拒绝解释。但是一旦你被送往普通军事法庭审判,很明显在本法庭递呈的证据足以使普通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你很幸运——检控方对你很仁慈。”斯皮克马中尉停顿一下,随后又继续道:“在经上级机关审核并通过庭审纪录后,判决将尽早执行。本次审判结束。把他带下去并关入禁闭室。”

        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但实际上需要我做的事不多:给禁闭室打个电话,在他们带走他时收下一张收据。

        下午的看病时间到了,弗兰克上尉解除了我的勤务职责,叫我去见医生。医生认为我已经痊愈,让我回去参加正常训练。我回到连里,刚好来得及穿好衣服,参加列队——并被兹穆取笑制服上有斑点。好吧,他眼睛旁边的斑点更大,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有人在列队场地竖起了一根大柱子,就在副官身后。现在正是贴出命令告示的时候,但这一回颁布的不是“每日命令”或其他琐事,而是亨德里克的军事法庭审判公告。

        随后他们把他带了出来,夹在两个武装警卫之间,他的双手被铐在身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鞭笞。在家时,他们也在公共场合执行鞭刑,就在联邦大厦后面。父亲下了严厉的命令,叫我离那儿远远的。有一次我偷偷违反他的命令……但是鞭刑延期了。从亨德里克的事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鞭刑。

        一次已经足够了。

        警卫拎起他的双臂,把手铐挂在柱子高处的一个大钩子上。随后他们脱下他的衬衫。现在我们才知道衬衫为什么设计成这个样子,原来是为了方便脱下来。他没穿内衣。副官干脆地说:“执行法庭判决。”

        一个其他营的教官走了上来,手里拿着鞭子。警卫连的中士计数。

        非常缓慢地计数。每数一个数,中间有五秒钟间隔,但感觉长得多。打到第三下以前,泰德没有发出呻吟。随后他开始抽泣。

        接下来,我只记得我瞪着布鲁斯基中士。他轻轻拍打我,关心地看着我。他停下来问道:“现在好了?那就好,归队。动作迅速。快点名了。”我们回到连队所在的位置。当晚,我没吃多少东西,谁都没有。

        没人说起我晕倒的事,一个字都没提。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睢一一个——晕倒的人有几十个。

      --------------

      乔尼非常害怕自己也犯同样的错误,然后背上一个耻辱的印记被强迫退伍,他这时候已经相当的犹豫不决了。然而这时候他碰巧听到了兹穆和弗兰克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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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的头贴着隔板,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营部是个永久性建筑,不是帐篷,里面有通讯设备和记录仪器。但它是个“最低野外标准建筑”,一座小房子。隔板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怀疑平民可能听不到什么,他们耳朵上都戴着转录耳机,弯腰对着打字机。再说,即使他们听到了也没什么。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嗯,好吧,或许我是有意的。

        兹穆说:“长官,我请求调到战斗部队去。”

        弗兰克答道:“我听不见,查理。我的耳鸣又发作了。”

        兹穆:“我是认真的,长官。这里的任务不适合我。”

        弗兰克暴躁地说:“少跟我抱怨你的问题,中士。至少等到我们都没有任务在身的时候。你到底想说什么?”

        兹穆倔强地说:“上尉,那孩子不该挨十鞭子。”

        弗兰克回答道:“当然不该。你知道是谁弄糟了——我也知道。”

        “是的,长官,我知道。”

        “是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个阶段,这些孩子是凶猛的野兽。你知道什么时候背对他们是安全的,什么时候不是。你知道条例9080的内容——你永远不应该给他们机会来违反这项条令。当然有些人会尝试违反——如果连这点攻击性都没有,还算什么机动步兵,只不过是一帮穿军装的小绵羊。他们吃饭的时候,睡觉时,行军路上就地休息时,或是上课时,背对他们是安全的。

        但是把他们拉到野外搞实战演习,或是进行任何使他们紧张,肾上腺素上升到极点的事时,他们就像可恶的雷汞一样易爆。你知道这一点,你们那些教官都知道。你受过训练——训练你注意到这一点,训练过在这种事发生之前就把它扑灭。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一个没有经验的新兵能在你的脸上打出这么一大块疤?他应该永远不可能击中你,一看出他想干什么就应该把他打昏。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干?你的反应慢了吗?”

        “我不知道。”兹穆慢吞吞回答道,“我想可能是吧。”

        “嗯,如果是真的,战斗部队是你最不应该去的地方。但这不是真的。要不然,你和我三天前的格斗练习就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兹穆回答得很缓慢。“我想我把他看成了一个安全分子。”

        “没有安全分子。”

        “是的,长官。但是他是这么渴望、这么顽强地要服完役期。

        他不怎么聪明,但是很努力。我肯定是潜意识里把他看成了安全分子。”兹穆中士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加了一句,“我想是因为我喜欢他。”

        弗兰克哼了一声,“一个教官不应该喜欢上任何新兵。”

        “我知道,长官,但我还是这么想了。他们是一群不错的孩子。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淘汰了真正的笨蛋。除了有点笨拙以外,亨德里克仅有的缺点是以为自己知道所有的答案。这个我倒不介意。

        我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是这么想的。笨蛋们都回家了,剩下的那些都积极上进、一竭力取悦上级、有很强的适应性,像一窝可爱的小狗崽子。他们中的很多人会成为真正的士兵。”

        “这就是你的软肋。你喜欢他……所以没有及时制止他。所以他最后上了法庭,被处以鞭刑,而且因为表现不良被赶出军队。”

        兹穆真诚地说:“我向上天发誓,希望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来替他挨鞭子,长官。”

        “如果真有这个机会,还轮不到你,我的军衔比你高。你以为过去的一小时里我在希望什么?你知道你带着黑眼圈走进来时,我在担心什么?我尽力想用行政处罚来缓解这件事,可是那个年轻的笨蛋不想就此了结。我真没想到他会疯到说出他给了你一拳——真是太蠢了。你应该几个星期以前就把他从这儿淘汰掉……

        而不是照顾他,直到他惹出麻烦。但是他的确说了,当着我的面,就在证人眼前,逼得我不得不采取正式手段。难受啊。不能清除记录,不能避免军事法庭……只能把整个沉闷的过程走完,过后再给他吃些药片,制造出一个后半辈子都会和我们作对的平民。他必须接受鞭刑,你或者我都不能代替他。新兵们必须看到违反9080的后果。我们的错误……却是他自己的愚蠢。”

        “是我的错误,上尉。所以我才要求调离。嗯,长官,我想这符合部队的利益。”

        “你这么想,嗯?但是,怎么做有利于部队由我决定,而不是你,中士。查理,是谁挑了你?为什么?想想十二年以前,还记得吗,你是个下士?你当时在哪儿?”

        “在这儿,你知道得很清楚,上尉。就在这儿,在这片被上帝遗忘的荒凉草原上。真希望我永远没到这个地方来。”

        “我们都这么想。但它是陆军中最重要、最精细的工作——把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调教成士兵。当时你的班中谁是最糟的?”

        “唔……”兹穆缓慢地回答道,“我不会无礼到说你是最糟的,上尉。”

        “你不会,嗯?但你得费一番劲才能想到第二个候选人。当时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兹穆‘下士’。”

        兹穆听上去大吃一惊,还有点委屈。“你当时这么想,上尉?可那时我并不恨你——我其实很喜欢你。”

        “又怎么样?嗯,‘恨’不是教官随便使用的词。我们不能恨他们,也不能喜欢他们。我们必须教导他们。但是如果当时你喜欢我——你那时的表达方式可真奇怪呀——现在你还喜欢我吗?不要回答。我不会在意你是还是不是——或者,我不想知道答案,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别管了。当时我恨你,常常在梦里幻想把你干掉。但是你的反应很迅速,从来没有给我制造违反9080的机会。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我,这是你的功劳。现在再说你的请求:我还是个新兵时,你经常会给我下同一个命令,一遍又一遍。我记住了它,认为它比你所说的其他任何东西更加可贵。你还记得那句话吗?我记得,现在我把它奉还给你。‘士兵,闭嘴,当兵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子!”’“是,长官。”

        “先别走。这团让人厌烦的乱麻还是有点用处的。任何一个新兵团都要接受一堂严厉的关于9080的课,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他们还没有学会思考,不知道阅读,也从来不听。但是他们可以看……将来的某一天,年轻的亨德里克的不幸遭遇可以挽救他的一位同伴免于被绞死。但是,这个教学案例出自我的营,我很遗憾。

        我不愿意看到我的营再出现类似情况了。把你的教官集合起来,给予他们适当的警告。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这些孩子还会处于一种休克状态之中。随后他们会变得沉闷,气氛也会紧张起来。到了星期四或星期五,一些注定要被剔除的孩子可能会开始觉得亨德里克受到的惩罚也不是那么厉害,还没有酒后驾车挨的鞭数多……他会开始觉得这么做或许是值得的,攻击一个他最恨的教官。中士——决不能再发生类似的攻击了!懂了吗?”

        “是,长官。”

        “我想让他们的警惕性提高到平常的八倍。我要让他们保持距离,我要让他们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我要让他们像猫爪前的老鼠一样警惕。布鲁斯基——你要和布鲁斯基特别谈一次。他有一种保持友善的趋势。”

        “我会让布鲁斯基明白的,长官。”

        “一定要做好。因为当第二个孩子开始挥动拳头时,他应该被及时制止——而不是像今天似的丢球失分。那个孩子必须被狠狠击倒在地,而且,教官在这么做的同时不应该让那个孩子打伤他。

        要让他们知道这一点。他们应该让那些孩子明白,违反9080不仅代价昂贵,而且是不可能的。还要让那些敢于挑战的孩子懂得这么做的后果是一记重击,一桶泼在脸上凉水,一个痛得要死的下巴——没有其他任何的好处。”

        “是,长官。我会完成任务的。”

        “最好这样。我不但会痛骂弄糟的教官,我还会亲自把他丢出草原,附赠脑袋上几个大包……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我的人因为教官的懒惰再被拴在鞭刑柱上。解散。”

        那天晚上,我清醒地躺在床上,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我知道兹穆中士的工作并不容易,但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对自己的工作除了自鸣得意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他看上去对于这个世界和他自己是这么得意,这么自信,这么愉快。

        这个无法战胜的机器人也会觉得自己失败了,也会觉得自己的脸面丢尽,想要逃走,把他的脸藏在陌生人中间,甚至说他的离开有利于这个部队。这个想法和看到泰德受刑对我产生了同样的震动,在某些方面,它的震动还要更大一些。

        弗兰克上尉同意他的观点——我是指这个失败的严重性——还刮了他的鼻子,教训了他。嚯!真是难以想像。中士们不应该被教训,他们应该教训别人。这是自然法则。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兹穆中士所受的教训太令人尴尬,太令人羞愧了。相比之下,所有我从中士们那儿听到的或是偷听到的咆哮简直就是一支求爱曲,尽管上尉始终都没有提高声调。

        整件事情看起来是这么不可能,我决不会想到和任何人提起它。

        还有弗兰克上尉这个人。我们不会经常看到军官们,他们在晚点名时出现,踱着步子,直到点名结束,不会做任何能淌下一滴汗的事。他们每星期检查一次,私下对中士们说些他们的看法,当然那些看法只会让其他人产生痛苦,而不是中士们本人。每个星期,他们还决定哪个连队能得到看守团旗的荣誉。除了这些以外,他们也会在临时检查中突然出现,站得远远的,歪着身子,仪态高雅,还带着股淡淡的香水味——然后又消失了。

        噢,还有一两件他们经常干的事就是伴随我们一起拉练,有两次弗兰克上尉还演示了他精湛的格斗艺术。但是军官们不用工作,我是指真正的工作,他们也没有烦恼,因为中士们是他们的下级,而不是上司。

        但是,事实表明弗兰克上尉的工作这么繁重,他不得不错过晚饭。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才会抱怨缺少锻炼,并且愿意浪费他的私人时间,只不过为了出一身汗。

        至于烦恼,很明显,对发生在亨德里克身上的问题,他比兹穆中士更加难过。尽管他根本不认识亨德里克,还得问他的姓名。

        我有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觉得对于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本质,自己过去的看法完全错了,仿佛它的任何一个部分的本质都和它的外表有很大的不同——这个发现就像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个戴着一张橡皮面具的陌生人,以前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样。

        但是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我不想知道机动步兵到底是什么。

        如果它这么艰苦,甚至连上帝们——中士们和军官们——都因此而不快乐,那么它对于我乔尼来说肯定异常艰苦。你怎么能够在一个你不了解的单位里不犯错误呢?我不想被绞死,甚至不想冒被鞭笞的风险……尽管医生站在一旁以确保它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在我的家族中,还从来没有人被鞭笞过(学校里打手心除外,这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我的家族中,无论是父系还是母系,从来没有出过罪犯,甚至没有人受过指控。我们是一个骄傲的家族。惟一缺乏的就是公民权,父亲并不将公民权视为荣誉,觉得这只是一种虚荣,毫无用处。但是一旦我被鞭笞了——好吧,他可能会中风的。

        亨德里克所做的事我心里梦想过一千遍了。为什么不是我?胆小,我猜是这个原因。我知道这些教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把我的胆汁打出来,所以我闭上了嘴,从来没敢试过。胆小鬼,乔尼。至少泰德·亨德里克是条汉子。而我不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在陆军中是没有出息的。

        还有,弗兰克上尉甚至不认为这是泰德的错。就算我没有胆量违反9080,要是哪天我犯下了另外的错误——和亨德里克一样,根本不能算自己的错——结果以我被绑在刑柱上收场呢?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乔尼,趁着最糟糕的事还没发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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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呆了一下。信来自杜波司先生,我高中时的历史和道德哲学课老师。我从来没想到圣诞老人会给我来信。

        接着,我读了它,它仍旧显得不是很真实。我不得不检查收信人和发信人地址,来说服自己信确实是他写的,确实是写给我的。

        我亲爱的孩子:

        得知你不但志愿参军,而且还选择了我原先的部队。我应该早就给你写信表达我的欣喜之情。对于你的选择,我并不感到惊奇,我一直觉得你会这么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对于我个人的奖赏:你选择了机动步兵。这是一种不会经常发生的圆满。但它却使得一个老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为发现每一块金子,我们筛掉了大量的鹅卵石和沙子,但是金子就是努力的回报。

        写到这儿,为什么我没尽早给你写信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很多年轻人逃离了新兵训练,当然原因多种多样,很多是不应该受责备的。我一直在等(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来源),直到你越过了那座小山峰,(我们知道越过那座小山峰有多么难!)并且可以确定,如果不出现疾病之类意外,你可以完成你的训练和你的服役期。

        现在你正在经历你服役期内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并不是体能上的(体力上的艰苦不会再对你构成任何麻烦了,你现在已经有能力应付了),而是精神上的困惑……深深的,触及灵魂的调整和自我评价,它们都是实现潜在的公民权所必不可少的阶段。或者,我应该这么说:你已经经历了最艰难的那部分,但是你的前头还有各种苦难和障碍,一个比一个高,你必须把它们彻底清除。但是第一个小山峰是最重要的——小伙子,我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知道你已经成功地翻越了它,否则,你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家里了。

        当你到达精神障碍那座山峰的顶端时,你会产生一种感觉,一种全新的感觉。或许你不能用语言来描绘它(我知道我不能,当我还是个新兵时),所以,或许你会允许一个老同志给你说几句,因为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总会有所帮助。那就是:一个人可以想像的最崇高的生活方式,就是将他自己的身体挡在荒芜的战场和可爱的家园之间。当然,你也知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

        基本的真理不会改变,一旦一个有洞察力的人表达了它们,那么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都没有必要再对它们做出更改。它们是不变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于谁,对于哪个国家来说都是真的。

        让我能听到你的回音,如果你能为一个老家伙花费一点你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写一封随意的回信的话。如果你能碰到我以前的战友,请代我致以最温暖的问候。

        祝你好运,士兵!我为你骄傲。

        杰·杜波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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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营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着这封奇怪的信。读起来一点也不像他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哦,我不是说它的内容和他在课堂上讲的有什么相互矛盾之处,但是语气显然是不同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中校称一个新兵为“同志”的?当他还只是“杜波司先生”时,我只是他班上的一个学生,他很少注意到我。只有一次,他暗示我有太多的钱和太少的理智,让我感觉糟透了。(就因为我的老爸可以把学校买下来,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我——这有错吗?根本不关他的事嘛。)他当时正在谈论“价值”,比较黑格尔主义和传统的“使用价值”之间的差别。杜波司先生说:“当然,黑格尔主义关于价值的定义是荒谬的。如果是一团烂泥,你在它上面花多大功夫也不会把烂泥变成苹果馅饼。它仍然是一团烂泥。再进一步,技术差的工人可以轻易地导致价值的削减。一个没有天分的厨师可以把已经具有价值的生面团和新鲜苹果变成一团价值为零的糟粕。相反,一个技艺高超的大厨可以用同样的原料创造出比普通的苹果馅饼高得多的价值,而且他所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一个普通厨师在准备甜点时所付出的更多。

        “厨房里的这些例子推翻了黑格尔主义的价值观,显示了以使用价值来衡量的传统价值观的正确性。”

        杜波司的残肢向我们挥舞着,“醒一醒,后面那位。凌乱的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黑格尔哲学是夸张的、扭曲的、混淆的、神经质的、伪科学的和无逻辑的。但是,这位华而不实的黑格尔,不管怎样,还是隐约瞥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真理。如果他有点分析能力的话,或许可以第一个真正阐明价值的定义,这个星球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痛心的灾难。”

        “不过,也可能不是这样。”他加了一句,“你!”

        我吓了一跳,坐直身子。

        “如果你不想听,或许你可以说。告诉全班,价值是个相对量还是绝对量?”

        我一直在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闭上眼睛、松弛脊柱时就不算听课。但是他的问题难住了我。我没有预习今天的课程。

        “绝对量。”我猜着回答。

        “错。”他冷冷地说,“与活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一样,‘价值’这个概念,如果不比较的话就没有意义。一件东西的价值总是和一个单独的人有关,它完全是个人的看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它的量也是不同的。市场价值只不过是个虚拟的意义,是众人心目中的价值的一个不太准确的平均数。众人心目中_的价值的量肯定是不一样的,否则贸易就不可能存在。”(我不禁心想,如果父亲听到市场价值被称为虚拟意义,他会说些什么——轻蔑地哼一声?很有可能。)“这个与个人密切相关的比较值,价值,对于个人来说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这个东西能用来干什么,自己能拿它派上什么用场……第二,他必须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它,自己必须花多少。

        有一首老歌唱道‘生命中最宝贵东西都是免费的’。这是错误的!

        完全错误!就是这个令人悲哀的谬论瓦解并摧毁了二十世纪的民主社会。那些用心良苦的实验失败了,因为人民上了大当,以为不管自己需要什么,只要好好投票就能得到——不经过艰苦,不流汗,不掉泪,就能到手。

        “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决不会免费。为了能呼吸的生命,我们必须承受生育时的窒息和痛苦。”他仍然盯着我,加了一句,“如果你们这些孩子为了得到玩具,必须付出一个新生儿第一次呼吸时的努力,你们会活得更加幸福……更加富有。说到这儿,你们中的某些人,我同情你们贫乏的富有。

      在场的梦游症患者中,我相信有些人可以理解这出小小的道德剧。我想,那个写下刚才那首诗的诗人可能是想暗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必须用金钱以外的东西才能购得——他是对的,但如果单纯停留在他的字面意义上,你们就错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无法用金钱购得,为得到它们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苦难、汗水和奉献……一切东西中,最宝贵的也就是最昂贵的,它的代价就是生命本身——为了获得最大价值,必须付出最高昂的代价。”

    • 家园 星船伞兵:高中生的最后一堂历史和道德哲学课(1)

      文章开篇是一次针对另一外星种族的特别行动,接下来便是乔尼回忆自己如何参军的。乔尼家世代经商很有钱,然而都只是普通人,完全不屑于去做公民,按小说中的话说“可以买下来整个学校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他”“奥运会标准的游泳池”,乔尼却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

      他有一位好朋友卡尔,他们在讨论高中毕业后去做什么的时候卡尔告诉乔尼要参军,结果乔尼热血上头也要参军。卡尔预言说乔爹绝对不会答应的。

      ----------------

        当卡尔跟我说,他高中毕业后不会继续深造,会首先服役时,我愣了一下。他是认真的。他认为这么做很自然,很对,就该这么做。

        所以我告诉他,我也会参军。

        他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老爸不会同意的。”

        “哼,他有什么法子拦我?”是真的,按照法律,他无权阻止我做出这个选择。这是每个人一生中第一个完全由自己作主的选择(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当一个男孩,或是女孩,到了他或她的十八岁生日时,他或她就可以志愿参军,没有人能阻拦。

        “你会知道的。”卡尔换了话题。

        我对父亲说了。小心翼翼,旁敲侧击。

        他放报纸和雪茄,盯着我。“儿子,你脑子出毛病了?”

        我小声嘟囔说没有。

        “是吗,听上去你病得不轻。”他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早该想到的。男孩子嘛,这个阶段少不了。我还记得你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呢,婴儿时代一晃眼就过去了。……公平地说,有一阵子你是个小坏蛋。砸了你妈的一个中国明代的花瓶,我相信你是故意的……但是当时你还小,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所以受到的惩罚也就是打了几下手心。我还记得有天你偷着抽了我的雪茄,身子很不舒服。你妈和我故意装作没发现你当天晚上根本没吃晚饭。今天之前,我一直没跟你说这件事。男孩子必须亲自尝试之后,才会发现成人的恶习不适合自己。到了青春期之后,我们眼看着你开始觉得女孩子和你不同——而且美妙。”

        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正常的成长历程。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在青春期结束时,男孩想参军,披上一身神气的制服。另一种可能就是自以为爱上了,一种从来没人体验过的爱,爱得太深,非马上结婚不可。或者他想同时完成这两个心愿。”他冷笑一声,“我那时就有这样两个心愿,好在我及时清醒,没让自己成为一个傻瓜,毁了我的生活。”

        “但是,父亲,我不会毁了我的生活。只是一段服役期,又不是职业军人。”

        “咱们摊开来谈,好吗?听着,我告诉你你应该干什么——什么才是你应该做的。首先,我们这个家族不参与政治,专心经营自己的事业,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能使你打破这个传统。我猜你们学校那个家伙影响了你——他叫什么来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指的是我们的历史和道德哲学课老师——自然是个退伍军人。“杜波司先生。”

        “哼,愚昧的名字——刚好配他。肯定是个外国人。把学校当作秘密招兵站肯定是违法的。我想我会就这件事写一封措词强烈的信。纳税人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但是,父亲,他根本没那么做!他——”我停住了,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杜波司的态度总是高高在上,令人厌恶,一副我们班上任何人都没资格报名参军的样子。我不喜欢他。“嗯,非说做了什么的话,他只是泄我们的气。”

        “哼,知道怎么才能领着一头猪走吗?别管了。该怎么做你知道得很清楚。毕业后,先去哈佛学商业管理。之后,你可以去巴黎大学,四处游历一番,见见我们的批发商,看看其他地方是怎么做生意的。然后回家,开始工作。先从基层干起,仓库保管员之类,走个形式而已——几下子就会当上主管。我已经不年轻了,你越早接过担子,对我来说越好。一旦你有了能力、自己又愿意时,你就是老板了。好了,这个计划听起来怎么样?跟你那个浪费两年的计划比一比?”

        我什么也没说。他说的我都听过了,我得想一想。父亲站起来,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儿子,不要觉得我不同情你,但是看看现实吧。如果现在有战争,我第一个支持你,还要根据战争来调整生意。但是现在没有,感谢上帝,希望将来也不会有。我们已经结束了战争,这个星球现在处于和平时期,我们和其他星球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这个所谓的‘联邦服役’又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爱国主义,就 这么简单。一个毫无用处的机构,早就过时了,却仍寄生在纳税人身上。这是一种代价昂贵的浪费,使那些除此之外找不着工作的劣等人,花纳税人的钱服役两年,就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混饭吃。这就是你想干的吗?”

        “卡尔不是劣等人!”

        “对不起。是的,他是个好孩子……但是被错误引导了。”他皱了皱眉,随后又笑了。“儿子,我原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一份毕业礼物。现在我提前告诉你,这样你可以更加容易忘记你刚才的胡言乱语。我并不是担心你会干些什么。我对你的判断力有信心,即使你年纪还小。但是你现在有些想不开,我知道,这份礼物可以使你的头脑更清醒。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嗯,不知道。”

        他笑了笑,“去火星旅行一次。”

        我肯定是惊呆了。“老天,父亲,真是没想到——”

        “本来打算让你惊喜的,现在看来我做到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喜欢旅游,尽管你们的旅行收获经常让我失望。但现在是你旅游的好时机——就你自己,我提到过吗?——从你现在的圈子中跳出来……因为一旦你在这儿承担了责任,即使在月球上待上一星期你都会良心不安的。”他重新拿起报纸,“不,不用谢我。走开,让我把报纸看完,今晚过会儿我们家会来几个人。生意上的事。”

      ----------------------

      乔尼在和他老爸的讨论中完全处于劣势,一次火星旅行就把他收买了,切,不就是火星旅行嘛。热血刚上头就被另一股热血挤了下去。不过呆头呆脑的乔尼是怎么参的军?--肯定又是另一股热血上头了呗。

      不过在那之前还要上最后一次历史和道德哲学课,据说这门课不可能不毕业,所以完全不用拍老师的马屁---在这门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中,海茵莱茵透过老师杜波司的言语传达了自己的一些哲学理念。

      ------------

        最后一节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上,我一直想着他这句话。这门课和其他课程的不同之处在于,每个人都得上,但是每个人都必然通过。杜波司先生似乎也不在乎我们听没听懂他的讲授。他只是用他的左臂残肢指着你(他从来不会费心去记我们的名字),飞快地提个问题。然后辩论就开始了。

        但是在最后一天,他似乎想了解了解我们到底学到了多少。一个女孩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母亲说暴力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吗?”杜波司先生冷冷地看着她,“我相信伽太基的长老们会乐意接受这种说法。为什么你妈妈不告诉他们呢?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呢?”

        这两人以前就吵过架。这门课你不可能不及格,所以也就没必要拍杜波司先生的马屁。她尖声叫道:“你取笑我!人人都知道伽太基已经毁灭了!”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他冷酷地说,“假如你知道的话,难道你不认为彻底决定了他们的命运的正是暴力吗?不过,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在嘲弄一种愚蠢得无法原谅的说法。我会一直这么做的。任何坚持这种错误的——而且是道德低下的——历史观点,说什么‘暴力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人,我建议他们把这种观点转达给拿破仑·波拿巴和威灵顿公爵的鬼魂,让他们争论去吧。让希特勒的鬼魂当裁判,陪审团就由渡渡鸟、海雀和信鸽来担任。在历史上,暴力,赤裸裸的暴力所解决的问题比其他任何因素解决的要多得多,任何与此相反的观点是最糟糕的一厢情愿。忘记这个基本真理的种族总是为此付出生命和自由的代价。”

        他叹了口气。“又是一年,又是一个年级——对我来说,又是一次失败。一个人可以向一个孩子灌输知识,但他无法教会他怎样思考。”突然,他把他的残肢对准了我。“你。一个士兵和一个平民的道德差异是什么,如果有差异的话?”

        “差别,”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在于公民的道德范畴。一个士兵有责任保卫他的政治团体的安全,如果有必要,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它。一个平民则没有这种责任。”

        “和书上的说法一模一样。”他嘲弄地说,“但是你懂这些话的意思吗?你相信吗?”

        “嗯,我不知道,先生。”

        “你当然不知道!我怀疑你们中是否有人能在眼前认出‘公民道德’这几个字!”他看了一眼手表,“就到这儿吧,都结束了。或许我们可以在比较愉快的场合下再次见面。下课!”

      --------------

      很显然杜波司先生对这些学生还是蛮失望的。这虽然是最后一堂课,但不是小说中的最后一课。先来看看乔尼又为了什么放弃火星旅行而做了--按他父亲的话--一个愚蠢的决定?

      --------------

      这之后不久就毕业了,三天后是我的生日,再过不到一个星期就是卡尔的生日。我仍然没有对他说我不会参军了。我相信他猜到了我不会,但是我们还没有挑开来明说。这太令人尴尬了。我们只是商量好在他生日的后一天见面,一块儿去征兵站。

        在联邦大厦的台阶上,我们碰到了卡门西塔·班尼斯,一个高中同学,属于两性中令人愉快的那一性。卡门不是我的女孩,她不属于任何人。她从来不和同一个男孩连着约会两次以上,并且以同等的甜蜜——也可以说是冷漠——对待我们中的每一个。但是我对她还是相当了解的,她经常来我家的游泳池游泳,我们家的泳池是奥运会标准池。她有时候带这个男孩,有时候又带另一个。也有一个人来的时候,是我母亲逼她来的。母亲说她能给我带来“好影响”。她总算说对了一次。

        她看见了我们,停下来等着,笑出两个酒窝。“你们好,伙伴们!”

        “你好。”我回答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猜一猜。今天是我生日。”

        “哦?生日快乐!”

        “我来参军。”

        “啊……”我猜卡尔和我一样吃惊。但卡门西塔就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传闲话,也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不骗人?”我兴奋地加了一句。

        “为什么要骗人?我想当个飞船驾驶员——至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

        “你如果想成功的话,什么都挡不住你。”卡尔飞快地说了一句。他说得对,我知道他的话有多么正确。卡门长得小巧可爱,非常健康,反应灵敏——看她跳水你肯定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她的数学也很好。我的代数得了个“C”,商业数学得了个“B”。她却选修了我们学校提供的所有数学课,还自学了高等数学。我从来没想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实是,小卡门像个极好的摆设,你从来不会想到她会有什么用处。

        “我们——嗯,我,”卡尔说,“也是来参军的。”

        “还有我,”我附和道,“我们俩。”不,我还没拿定主意呢。我的嘴巴自己做了决定。

        “哦,太棒了!”

        “我也想试一试飞船驾驶员。”我又坚定地加了一句。

        她没有笑。她非常诚恳地回答道:“哦,太好了!说不定我们能在训练中碰到一块儿。”

        征兵站位于大厅中一排栏杆内。一个中士坐在那儿的一张凳子上,穿着华而不实的制服,看上去像是个马戏团的小丑。胸前挂满我无法分辨的勋标,右臂短了一大截,他的上衣专门裁剪成没有右袖……还有,如果走进栏杆里,还可以看到他没有腿。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烦恼。卡尔说:“早上好,我想报名参军。”

        “我也是。”我加了一句。

        他没理我们。虽然坐着,但他还是设法鞠了个躬,道:“早上好,年轻的女士。能为你效劳吗?”

        “我也想参军。”

        他笑了。“好样儿的!请去201号房间见拉加斯少校,她会照料你的。”他上下打量着她,“飞行员?”

        “如果可能的话。”

        “一看就像飞行员。好吧,去见拉加斯小姐。”

        她离开了,对他说了句谢谢,冲着我们说了句回头见。现在,他把注意力转到我们身上,示意我们过去,他脸上刚才接待卡门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好吧,”他说,“想干什么?工兵?”

        “哦,不!”我说,“我想当个飞行员。”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后把视线移向一边。“你呢?”

        “我对研发部门很感兴趣。”卡尔冷静地说,“特别是电子。我知道机会很大。”

        “如果你能通过测试的话,机会是很大。”中士冷淡地说,“如果没有他们需要的基础知识和技能,你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听着,小伙子们,知道为什么他们派我来这儿露脸吗?”

        我不懂他的意思。卡尔问道:“为什么?”

        “因为政府根本不在乎你们参不参军!因为对于某些人——太多的人——来说,这一切不过是走个形式,服役一期之后,获取公民权,能够在领口绣上名牌说你是个退伍军人……不管见没见过战场。但如果你确实想服役,我们不能口头阻止你,我们不得不接收你,因为这是宪法赋予你的权利。它说任何人,男人或是女人,与生俱来就拥有服役并获得公民权的权利。但事实上,除了那些光荣的职业军人外,我们已经很难为所有志愿者找到合适的岗位了。你们不可能都成为真正的军人,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况且志愿者中的大多数压根儿不是当兵的料。知道怎样才能成为军人吗?”

        “不知道。”我承认道。

        “大多数人认为只需要两只手、两只脚,外加一颗笨脑袋。这种货色当炮灰还行,凯撒大帝也许觉得手下有这种兵就够了,但现代士兵却必须是个专家,技能之高,放到其他行当里随便就能混个硕士。我们不会启用任何笨蛋。所以,为了打发那些坚持要服役、却缺乏必需技能的人,我们不得不发明出一系列肮脏的、恶心的和危险的工作,让他们在服役期满之前就夹着尾巴回家去……至少让他们在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里牢记他们的公民权来之不易,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就说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小姑娘吧,想当飞行员,我希望她能实现愿望;我们总是需要好飞行员,好飞行员数目不够。但如果她没能通过考核,可能只好把她派到南极洲去。那儿除了人造光线外,她什么都看不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会变红,干上一阵子繁重肮脏的体力活儿,她的手指头也会长满老茧。”

        我想告诉他,卡门西塔是个数学专家,至少能在天空监测部找到个程序员的职位。但他说个不停,我根本插不进嘴。

        “所以他们把我放在这儿,吓唬你们这些小伙子。看这儿。”他转了转椅子,让我们能看到他是个无腿先生,“假设你们不会被派到月球上挖坑道,或是一丁点本事都没有,干脆被当成试验新疫苗的实验室动物。假设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你们真的成了战士。看看我——你们以后很可能就是这个下场——如果不是彻底死翘翘,让你们的爹妈收到一份‘非常抱歉’的电报的话。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到了现在,无论是训练还是实战,伤员都不会很多。如果你彻底死了,他们会把你扔进棺材。我是个罕见的例外,我很走运……尽管你可能觉得我已经倒霉到家了。”

      -------------

      志愿宣誓

        中士加了一句:“根据你们的发现,文件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允许他们宣誓就职吗?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我们认为,”那个老太婆回答道,“根据每一份由特许的医学委员会指派的医生签署的检查单,他们的精神状态满足宣誓的要求,他们中没有人受到酒精、毒品和其他药物的影响,也没有受到催眠。”

        “很好。”他转向我们,“随我重复——”

        “我,达到法定年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

        “我,”我们重复道,“达到法定年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

        “没有受到强迫,允诺,或是任何诱惑,在被明确告知此宣誓的意义和由此带来的后果之后——”

        “现在加入地球联邦军队,服役期不少于两年,并且如有需要,将作相应延长,直至联邦认可为止。”

        (这一部分使我吃了一惊。我过去一直认为一个服役期就是两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结果一签文件,一辈子都可能搭进去了。)

        “我发誓将高举和捍卫联邦宪法,针对一切地球上或别的星球的敌人,保卫所有联邦和相关地区内公民和合法居民所拥有的宪法赋予的自由和特权,并且完成我的合法上司或权力机关指派给我的任务,不管此任务是在地球上还是在别的星球——”

        “——服从地球军总司令和一切职位高于我的军官和相关人员的合法命令——”

        “——并且对于任何职位低于我的人作出同样的要求——”

        “——当完成服役期光荣退役时,或是完成服役后转为退役军官时,在我的有生之年应继续执行联邦的任务,同时享受联邦赋予我的公民权,除非被由具有同等公民权的公民组成的法庭剥夺了这种荣誉。”

        (嚯!)杜波司先生早就在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上给我们分析了就职誓言,让我们逐句学习。当时你意识不到它有多长,直到它向你滚来,那么一大串,就像神的马车一样沉重,无法阻挡。

        至少它让我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个衬衣下摆可以放在裤子外头、无忧无虑的老百姓。我不知道我将成为什么,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上帝佑我。”我们结束了宣誓,卡尔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那个小可爱也这么做了。

        此后又是签名、摁手印,我们五个都这么做了。卡尔和我拍了一次性身份证像,相片随即被贴在文件上。中士终于抬起了头。“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了。吃饭去吧,小伙子们。”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呃,中士?”

        “说。”

        “我能在这儿通知一下我的父母吗?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做的比这更好。”

        “长官,您是什么意思?”

        “给你放四十八小时的假。”他冷笑一声,“知道你不能及时赶回来的后果吗?”

        “嗯,军事法庭?”

        “没事,根本没事,除了在你的档案上会有个记录,‘服役期未能完成’,而且你不会,不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这是我们所谓的头脑冷静期,借此剔除那些吃饱了撑的,没有诚意的,不该宣誓的孩子们。这么做不但节省了政府一大笔钱,也替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省了很多麻烦,邻居们也不会有闲话。你甚至没有必要告诉你的父母。”他把椅子移离桌子,“那么,后天中午见,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们的话。带上你们的私人物品。”

        离家令人心碎。父亲先是大骂了我一顿,随后不再和我说话。母亲则终日躺在床上。我最终出发时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个小时,除了厨师和清洁工之外,没有人目送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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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看到刚开始的时候,乔尼并没有特别认真的想法要服役于军队,纯粹就是好朋友和美女的刺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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