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橘子洲头 -- cxwangy

初到硅谷，租住在阳谷县（Sunnyvale）一个公寓里。这个公寓是个小院儿，被两层建筑环绕，中间有个游泳池。一到夏天，黄、褐、黑、白各色小朋友争相跳进去，兴奋的叫声，高高溅起的水花，占满了整个院子的空间。家长们半靠在二楼门廊的木质栏杆上，充当孩子们的救生员。偶尔抬头，从环绕院子的二十几米高的杉树之间，看一眼蓝天，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长沙橘子洲头游泳的情景。

二十五年前，湘江还是那么透彻清亮。橘子洲头的沙滩还是那么洁白。夏天里，温和的江水柔和地流着。我喜欢深吸一口气，胀满肺部，就能仰头躺着漂在江水上，随波起伏，无限惬意。

偶尔朝橘子洲看一眼，银白的沙滩拥簇着满是桔园的橘子洲。洲头公园的亭子，从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那时的橘子洲遍布桔园。桔园和菜地之间，偶尔是青砖黑瓦的农舍。农舍不多，因为湘江夏天往往发洪水，整个橘子洲都浸没在水下。水退之后，橘子树继续成长，桔园之间的间隙被农家见缝插针地开辟成菜园，各色莹莹的菜叶，拥拥簇簇地，看不到多少黑色的泥土。橘子树下，偶尔见到成群的鸡鸭，在夏日的虫鸣间，浓绿的树荫下，懒洋洋地寻食。

漂浮在江中朝左看，清波里许，白沙绿草；堤岸之后不远，便是一片山麓，就是岳麓山。《说文》解释说“林属于山为麓”；《水经注》说“麓者,林之大者也”。夏天流火的阳光铺洒下来，天地透亮，麓色通透。有云的时候，山坡上往往映着云的影子，随着云缓缓移动。满山的绿色都活过来，在流动着，越往山下，绿色越深，好像满山的麓色都流下来，凝结在山脚下。

往右看，主航道之外是沿江的缓坡。拥簇着木质灰瓦的民居。几个码头也在炎炎夏日里，懒懒地蹲在江边。几条青石板路，远看如细线一般，从江边向上延伸，蜿蜒在民居之间。

夏日的骄阳，对我们这些泡在江里的人毫无影响。水里是透体的清凉。仔细感觉一下，让起伏的浪花，轻轻挠挠耳后。让水漫过嘴唇，偶尔拍拍鼻头，眼前就都是水晶碧玉般的重重波峰了。

如果阳光把头顶的头发晒热了，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江水清澈，大可睁开眼睛。如果离岸边不太远，身旁往往有一群群的小鱼，每一条只有一两厘米长，颜色很浅，几乎和水色融为一体。

从水里钻出来，游到橘子洲头西边的浅水处，有一片石滩。竖着漂浮在水里，可以用脚趾触摸石头。如果感到一颗小颗粒，就用两个脚趾夹起来，送到手里，看一看，要么是螺丝，也可能是小卵石。有好玩的人在水面上漂一个竹箩或者脸盆，把螺丝放进去，不用太久就能攒一盆。回家养几天，吐出泥沙，用辣椒炒熟，鲜美无比，最适合配面条，恨不得一顿吃一盆。

长沙夏天的傍晚，往往有暴雨。有时躺在水面上，耀眼的碧空边缘，岳麓山和蓝天的交界处，天色变青色，就知道暴雨要来了。转头看看岳麓山，一会儿就看到乌云从山背后过来了，带着暗青色的雨帘，慢慢地把岳麓山顶笼住。雨云继续飘过来，几分钟天色就变暗了，虽然头顶还是阳关，星星点点的雨滴已经开始落在身边的水面上。不一会儿雨帘就来到头顶。豆大的雨点你争我赶地纷纷落下，掉在夏日短发的头顶，像热情地按摩。雨点落在眼前的水面上，溅起密集的水花。悄悄地往水里沉一点点，把鼻子没进水里，留两个眼睛在水面上，就看到满眼是银色的水珠，衬托在天地之间青色的背景里。

几分钟之后，雨云就飘走了。水面上的水花变少了。往右看，雨云已经笼罩住了长沙城。几乎能想象暴雨洗刷屋顶瓦片的沙沙声，顺着屋檐留下的刷刷声，沿着青石板路流下去的哗哗声。可以想象在窗口趴着看雨帘的小朋友明亮的眼神。

于是天地间又恢复了明亮，耀眼的晴空变得碧蓝如洗。太阳也不知不觉地往岳麓山后面去了。山脊线附近的树木被投上一层金光。我也知趣地上岸。坐上回家的渡轮。船到码头，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未暗，却已是炊烟袅袅。步行沿着雨后一新的石板路向上走，两边的木质的民房一如既往地总是开着大门，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小巷的拐角，偶尔还有勤劳的臭豆腐摊，小贩热情地招呼游完泳的孩子们买一块臭豆腐尝尝。

于是这弥漫着的清新的雨水味儿、沉香的樟木建筑味儿、袅袅炊烟中诱人的饭菜香味儿，还有古朴的臭豆腐味儿就沉淀在我的记忆里，陪我去了香港、北京，来到这大洋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