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念我的妈妈—一个具有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农村老太太！ -- 王小棉她妈

小时候哄孩子唠嗑，经常会讲些过去的事情。

有人跟我妈说孩子懂个啥，子咋就跟几个孩子唠的有来道去的呢？我妈说，不唠那不就更啥也不懂了吗？

我能记得的几件事儿：

1、解放前（东北）那里闹胡子闹得很厉害，她奶奶家是大户人家，被胡子给抢光了。我们村里武大娘结婚娘家陪送了99套衣裳，结果都被胡子抢去了。胡子抢过基本上就都穷了。小地主和自耕农是胡子们抢劫的对象。

2、谁家和谁家有仇，或者看不上谁家人，兄弟几个就把人家活活打死了。我妈说的有名有姓的，我记不住。有一次说打雷劈死了几个人和一条狗，是因为那几个人把一个寡妇活埋了，那条狗是也帮忙把人往坑里拖。何止是草菅人命，那时候生命根本没有任何保障，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

3、那时候也有革命者做群众工作。我妈说那时候人们总是问"啥时候人才都能得好？"那些革命者就说“等灯火头朝下的时候人们就都得好了。”那时候点豆油灯，即使是煤油灯，火焰也总是朝上的，所以农民想不明白灯火头怎么能朝下。

我妈说，等到村里通上电灯了才明白，这不就是灯火头朝下了么，这人可不就是都得好了么！—长大以后我佩服死那些革命先驱了，怎么会想到这么贴切的比喻。白炽灯灯泡往下垂--灯火头朝下。

4、文革后听说每次吃饭前都要念毛主席语录，我问我妈是不是真的。我妈说是真的，不过只有工作组来吃饭的时候才会念，其他时候想不起来就算了。文革后期我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会被派饭。

5、我妈永远都说共产党好。说贪污腐败什么的，我妈说，那不也在抓嘛，哪里还没有坏人。

6、小时候曾经和我妈辩论男人强还是女人强的问题，我妈说当然是男人比女人强。我强词夺理说“那监狱里怎么坏人都是男的？”我妈说，那说明男人比女人胆子大。

我妈好玩，年轻的时候在农村和人看纸牌，打棋落（象棋的另一种玩法），打扑克，那时候还不兴麻将。

进城以后我爸每年南繁，我妈和我们在漫长的冬天相依为命。她怕我们出去和人家学坏，就总是召集孩子们陪她打牌打麻将，慢慢就成了我家的家风。

在我们家，积极主动陪她打牌打麻将的就是孝顺的孩子，骂妹妹不孝顺，就因为三缺一的时候她竟然表示不爱玩，简直是逆天了。

有一次我们都回家了，打电话叫我姐也回来。赶上她下班下起了大风雪，我姐就说不回来了，找不到出租车了。我妈做好了好吃的等着她，吃完好打麻将，她说不回来我妈当时就撂话：“自己看着办！”。一会儿我姐租的车就进院子了，跟我们说：“那都发脾气了，我敢不回来嘛！”这话说我妈就是挺任性的，我姐也最孝顺。惹我妈生气的都是我们仨，她总是顺着我妈。

我们就是打东北麻将，输赢图个乐呵。有一年过年我的运气跌倒了地板以下，逢赌必输。我妈每天早上都要到我屋里往我枕头底下塞一百块钱，怕我输上火了。

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每个周末也要陪她打麻将，我爸在家的时候表示反对，我妈就说：“老学习不累得慌？又不是考状元，玩一会儿又能怎样。”我爸讲不过我妈，等我考上大学，他们几个学习不好通赖不到我妈身上，理由就是我打麻将也没耽误考大学，他们考不上那是命。我爸总说我妈没正事儿，我妈就反驳说，哪来那么多正事儿，一家人高高兴兴就是正事儿。

在家里玩习惯了，我们兄弟姐妹都没人愿意出去玩，也没有瘾。果然也没人出去学坏。就现在我姐姐经常和人打麻将小赌怡情，我们仨自打我妈去世，几乎不再碰麻将。

我妈好吃好玩，所以对人也宽容。一次我爸同学聚会和人打麻将输钱了，我妈当着我们表扬了我爸：可算知道和人家玩玩了。

妈妈的教育观念

我妈在我们家一直是无为而治。应当是孩子多管不过来，不过也可以往好里说就是相信树大自直。从小我们就自己的事情自己管，她一概放权。我曾经劝告抱怨孩子逆反的妈妈：“你不要给孩子的幸福下定义，她自己觉得好就好了”。因为我妈就是这样，我们觉得好就好了。长大以后我们总结，我妈更关心我们的心理问题，害怕孩子在精神上受到打击，物质生活上倒不咋为我们操心。好像许多人家正相反。

我妈不咋骂我们，她说小时候听人家妈妈骂孩子跟骂仇人似的，她就决心自己的孩子自己绝不那么骂。她要是觉得没办法了的时候，她哭！！！

我爸上学走后，有一次下雨，雨水顺着泥墙往窗子里流，我和弟弟妹妹小不懂事，还兴高采烈地在窗台上和泥玩，我妈从外面一进屋，坐在炕边就哭，我们几个吓坏了，才知道比妈妈骂更可怕的是妈妈哭！全体老老实实了好几天。

不过具体事情上，我妈还是很用心的。

我们家4个孩子，我姐，我弟，我妹，当然还有我。

我爸上大学的时候，我姐在我爸的姑姑家，后来回来上小学。所以我说我和我妈趴在墙上找字，那时候我姐还没回来，她比我晚上一年学。

我姐刚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小的看不上她，合伙欺负她。因为送出去养了好几年，回来了像亲戚家的孩子，还和我们抢妈。我姐也怯怯的。我妈说那时候她也看不好我姐，但是亲妈呀，总不能让她受委屈，于是看起来就是我妈对她比对我们好。我姐能干活，我们几个好吃懒做。但是，当然，既能好吃懒做，又能作威作福，我们所欲也，于是那时候我们几个小的整天找茬和我姐打架。偏每次我们都认为抓住了我姐的把柄，我妈还偏心不骂她，我们更是不忿。

我妈为了巩固我姐的家庭地位，早早就把管家的权交给了她。我记得上初中以后就是我姐管家了，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我妈对钱对权（控制别人）统统没兴趣。我上大学以后更是我姐每月给我寄生活费。等上班了，我挣钱比她还多的时候，见我面她还习惯地问我有没有钱，要不要给我一些。就是现在几十岁了，有时候她还会这么问我。—她挣钱并不多，也不富裕，就是当姐习惯了。

我姐是我们家最孝顺的孩子，我妈也啥事都找她。不过我妈并不是利用我姐。我姐遭遇家暴，还不敢回家说，我偶然发现了告诉我妈。我妈问我姐怎么回事儿，我姐说那男人说反正你也不敢离婚，你家已经有个闺女离婚了（就是我），怎么还能让你离婚，那还不要面子了。我妈一听勃然大怒：“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好好养个闺女又不是给他垫手的。”那时候离婚还是挺丢人的事儿，但我妈坚决支持我姐：想怎样就怎样，面子有什么用，为了（妈妈的）面子让闺女挨打受气，那不是“心眼不好使”？

待续

令堂洞悉人性，福利制度的一个弊端就是养活了不干活的懒人。

那年高考

初中毕业我差4分没考上重点高中。我爸也曾试图找人，但是因为平日交游不广，面皮也薄作罢。80年代还不兴花钱买分。爸妈从没说过他们怎么想的，我猜当时应该是挺失望的。爸爸工作在科研单位，除了比工作成果，就是比孩子了。

我5岁就被送进小学，因为我爸不在家，农村没有幼儿园，上小学是为了托管。从上学，我爸妈就没管过我学习的事儿，作业有无，写没写完向来不问，甚至成绩单不给都不要。我爸不在家没法儿管，我妈是没空儿管。不过我上学后成绩一直不错，后来经常考第一，他们也就不想管了。

我妈小学三年级辍学，小女孩每天翻山越岭上学冬天不现实，那时候也不兴接送。我妈对此没得怨，但总有点遗憾，据她说小时候差不多能过目不忘的。

我妈对于我们上学一直都支持，但是没啥功利性，她对我们是无为而治，骨子里，我觉得我妈是怕承担管不好的责任，所以我们姐妹互相告状的时候她总说“这么大了都识文断字，哪还用得着我说？”

我没考上重点高中，才知耻而后勇—知父母的耻。他们也没说我什么，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他们，让他们没面子。

普通高中三年后，面临高考。临考前半个月的样子，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大哭不止—就是哭，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妈妈看我哭也陪哭—直问怎么了。我心里想回答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可就是哭得停不下来。我妈看我也不说话，就直说考不好没关系，人怎么还不是吃口饭等等，然后又逼着我爸表态。

打那以后我就不看书了，反正也没啥看的了。他们打发我到处玩。

临考前一星期，妈妈问我想吃啥，我说吃饺子。于是我妈就给我包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饺子。

那幸福的半个月。

开考了，我精神抖擞走进考场。

第一节考语文，我提前10分钟交卷离场—在操场上被老师的骂补足了。

骂的理由第一是狂妄，第二是影响其他同学，第三以后就是考不上父母如何，包括各科老师如何·#￥··#￥%--当时我妈就在不远处，她是给我送西瓜来的。

—现在很平常的事情，当年父母很少有陪考的。

当时我觉得好没脸，但我妈一脸平静，就跟听了不相干的事儿一样。。她没有上前跟老师打招呼，等老师走了她就叫我吃西瓜，没把这当回事儿。

现在想我妈知道什么是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次要矛盾，她不说是我免得我心理压力大，再骂更考不好了。好坏反正老师已经说过了。

ps：我是那年全校（包括文理科）唯一考上大学本科的应届生。